【鬼徹 鬼白】太歲星使 (片段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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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追記3

──結束過後的早晨。


全部都結束的那個早晨,鬼灯很早就起床了。一如往常,符合禮儀地進行梳洗、整裝,最後正座於床邊,發呆了好一陣子。

從今天開始,他過往一直視為目標的東西,便再也不存在了。

家族也好,母親也好,復仇也好,當衝過名為「終結」的終點線,一切皆如同雲霧曖昧,失去具體的輪廓。從小至今執著了將近二十年的事,結果卻做得這麼半吊子,假設是小時候下定決心的那個男孩子,看到如今的鬼灯,他又會怎麼想?那雙注視著鬼灯黝黑的大眼睛,眼底會藏著叱責還是嗤笑,又或者是彷彿見到怪物般地不可思議呢。

就這樣輕率地放棄一直以來的計畫。

吶,如果是你的話,有辦法接受這樣的未來嗎?

二十五歲生日過後的那天早晨,鬼灯深深閉上了雙眼。


很小的時候,牽著自己的手的母親手心柔軟的溫度;以及不久後失去那份體溫的痛苦,是鬼灯體內唯一的動力。從本家的家主口中繼承太歲星使的名號,比誰都還要勤於練習,把闇暗的復仇之心封印在內心的深處,無節制磨練自己,一定要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強到,總有一天能夠親手毀滅這個被詛咒的家族為止。

與白澤認識是出生沒多久的事。總是出沒在母親身邊的年輕男人,帶著點父親般的慈愛,卻同時微妙與母子兩人保持距離,即使當時鬼灯仍未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仍是本能感覺到男人與自己、母親之間存在著隔閡。

母親死去的那一天,他一直默不吭聲,拉著鬼灯的手站在很遠的地方。他多次阻止鬼灯上前,臉上始終掛著冷眼旁觀的表情。

「……小苓,為什麼?如果是我的話,不可能救不了妳和孩子……可是妳,為了那個家族,自己選擇了死亡!」

可是,隨著自己積累在眼眶的憤怒終於墜地,母親終於失去生命的那一刻,他確實聽到神獸口中幾近隱忍的口調。甚至有一瞬間,他在這頭明明號稱中國妖獸之首,卻毫無能力,成天只會和女孩子玩的軟綿綿存在身上,感覺到甚至壓制全場的冷氣。他抬起頭,白澤揚高頭,對著所有朝著這頭轉過來的人類咧開大大的笑容,放開鬼灯的手,剎那間在原地失去了身影。

在主人死掉的瞬間,神獸白澤與名為茯苓的女人之間的契約,從此煙消雲散。

在那之後,鬼灯有意無意被本家的人給孤立,與此同時,他仍能保有與母親的單人個房,足夠份量的三餐,以及任務時間以外一定的行動自由。

小時候的他對此相當困惑,後來才聽白澤說,那是家族與母親的交換條件。當母親同意為了家族失去生命的瞬間,家族有義務扶養她的兒子直到他親口拒絕之日。

歲星家族的本家與生具有觀星占卜的能力,那是因為十八代以前,家族最早的宗主,是某位相關領域神明與人類之間的後代。本家的孩子一出生之後,必定會在身上某處找到鮮紅的胎記,並在出生後一個月舉行取名儀式,被賜予天上星星的名字。

太歲星使一般出自分家,每代之間不一定存在血緣關係。鬼灯從母親身上繼承星使的能力純屬偶然。星使是家族的組咒,也可是說是真實的反射。就像是天上的神明所發出的嘲笑,「看啊,你們引以為傲的能力不過只是幻影而已,毫無任何天分,才是你們真正的樣子。」

同時,為了不讓家族對此視而不見,他們給予這位「鏡子」奇葩的武學能力,讓除了占星以外毫無長處的這個家族,不得不重視星使,將其放在保護整個家族最前線的位置。

星使繼承儀式結束的時刻,鬼灯從未知的上位存在口中直接聽到的家族真相,以及自己身為星使真正的使命。從那之後鬼灯便發誓要向這個奪去自己母親的家族復仇。

一直到現在。


扣、扣、扣。連續三聲敲門的聲響,鬼灯終於抬起頭。

「請進。」

「鬼灯先生,您醒了嗎?」探頭進來的是分家的阿香。鬼灯與她,加上同樣是分家出生的蓬、烏頭,四人是從小就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馬。而他們三人也是白澤唯一允許在「鬼灯清醒的情況下」與他單獨見面的對象。

阿香手裡拿著白色長布,及外傷用的藥膏。稍微點頭在床邊的凳子坐下,「請您捲起袖子,我替您更換傷藥。」

隨著暈染著血跡的白布重新換藥裹上,鬼灯忍不住回想起昨日近傍晚的事。朝著跌坐在自己面前的罪魁禍首傾訴這些年隱忍的怨恨,接著,親手制裁了那個女人。抹去濺在臉上的腥熱血液,鬼灯緩緩站直身子。之後,假設鬼灯要把整個家族毀掉,與白澤締結契約的他,恐怕隨口一句話也能輕易辦到吧?

如此一來,也算是完成歷代星使皆逃避面對的重責大任──親手毀掉這支不純的血緣。

因為無聊的嫉妒,還有可笑的陰謀,為什麼母親非得為了這些爛事而死去呢?

整個家族都有罪。鬼灯當時明明就是這麼想的。

可是最後,鬼灯卻沒能說出口。

即使這個家族錯了又如何呢?他們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嗎?母親她……她甚至選擇為了保護家族,又或者說為了保有鬼灯活下去的地方,主動犧牲生命。

(小苓她……覺得即使是這樣髒臭不堪的家族,依舊會是你的靠山。也是,這裡還有真心對待你的朋友,光是這點,就足以作為歸處了吧。)

(雖然我也是,很後來很後來才知道的。)

鬼灯抿唇,看著自己被深深劃傷的手臂,又盯著那具僅殘餘溫的屍體,終於回身走回白澤身邊。

「我的復仇已經結束了……這樣就行了。」

他對著白澤開口,卻更像在說服自己。

「是嗎?那就這樣吧。」白澤根本壓根不在意。他看了鬼灯幾秒,便聳聳肩,恢復成獸形,準備載著鬼灯返行。

鬼灯把頭埋進白澤背部的毛皮中。

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鬆口氣的同時,湧上心頭的卻是無止盡的空虛。


「好了喔,鬼灯先生。」阿香彎起笑說。

「阿香小姐。」鬼灯冷不防開口。

「怎麼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再是太歲星使了。我殺了家族的巫女,被逐出家族恐怕就是這幾日。抱歉。一直以來受您、烏頭先生、蓬先生照顧良多,我──」

「鬼灯先生為什麼有需要道歉呢?」

阿香歪著頭,用種不可思議的語氣打斷他的話。

「鬼灯先生會這那麼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吧。而且,那種說法是怎麼回事呢?啊啊,確實,一直被這個家族囚禁的鬼灯先生終於自由了,是件值得祝賀的事呢,但,請不要用這種訣別的方式說啊……即使鬼灯先生不是家族的一份子,您依舊是我、烏頭先生、蓬先生最重要的朋友。總有一天,一定還能再見面的。」

她說著牽起鬼灯的手,很溫柔地笑了。鬼灯一頓,難為情垂下頭。

「所以?鬼灯先生接下來,是要跟白澤大人四處旅行嗎?」

鬼灯雙手環胸,微微側首,視線飄向別處。

「我想,是吧?」

即使最後這個家族與母親之間的交換條件仍保持效力,差不多也是拋棄這陳腐的使命,到外面,自由遊覽白澤曾經洋洋得意掛在嘴邊炫耀的群山美景。

想起那張囂張的臉,原先毫無目的的心似乎有了模糊的方向。

阿香似乎也注意到這點。她堆起笑,喜悅開口:


「那麼,就先祝兩位一路順風了。」



3/2 追記4

──和名字有關的對話。


回神過來時,白澤已經坐在圍籬上好一會。他手裡捧著一籃藥草,問起他在做什麼,得到他平時在其他地方還有藥劑師這個副業的回答。

「話說回來,這個家族還是一如既往,都用星星在取名字啊?熒惑、神宮、文昌、河鼓……」白澤說著一邊將手水平貼放在額前,觀望著周遭來回走動的人們,透過他額頭上看起來像是紋章的那隻眼睛在窺探過路人的名字。

「啊,不過也有人不是耶……是說小香香也不是嘛──」

「會用星宿命名的只有本家,分家的小孩可沒這種殊榮。」

鬼灯正在劈柴火。一方面是幫廚房忙,一方便也能鍛鍊體力。在白澤來之前,他處理完的柴火數已經在旁邊堆出半個他的高度。

聽見他冷淡的回答,白澤用鼻子輕輕哼了聲。

「哼……隨意把星星的名字拿來作為己用算什麼殊榮?而且很多都很難唸……」畢竟大部分星星的名字都是從中國來的。用你們的語言來發音,真是舌頭都得打結。小聲抱怨完,似乎想起另外一個同樣讓自己列為很難發音的名字,白澤語尾帶笑,又接著說:「嗯,這樣說起來,你和小苓都是用藥材取名的呢。」

「嘛。」鬼灯說完,「啪」地俐落將木頭一分為二。

「唉,真是一如既往冷淡啊你這傢伙,真讓人火大……」白澤把手上整理的藥材隨手放到一旁的空中,彎下腰,雙手撐著下巴,手肘靠在原先放置藥籃的大腿上。腳腕有一下沒一下晃著,就算鬼灯沒轉過頭,也能感受到那個神明身上散發著「我好無聊」的光波。

只是沒持續多久,他就又想到新的話題:「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小苓以前有和我說過喔,你名字的由來!」

「……」

「幹嘛一副沒興趣的臉啊。小苓她說呀,想給你取個和她有關係,但是又能和這個家族處得融洽的名字,所──」

鬼灯打斷白澤的話。這次對話以來他第一次停下手中的工作,轉過去看他。白澤眼睛瞪圓,連續眨了幾下,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哪句話戳到眼前少年的點。

別說是反應劇烈了,那張臉上極具特色的眉毛甚至深深皺起。

處得融洽●●●●?母親親口這麼說?」他甚至放下斧頭,大步跨到白澤面前,抬起頭望著他。

「是這樣說唷,怎麼了嗎?」白澤歪著頭,呆呆回應。

「……嗯,嘛。」鬼灯曖昧別開臉。他似乎在思考什麼,最後卻只是嘆口氣,走回去拾起斧頭,繼續原本的工作。

白澤也繼續被中斷的話題:「總之那個時候,她給你取了鬼灯這個名字。」

──鬼灯?……又是藥草的名字呢。

因為副業的關係,一聽到孩子的名字,白澤直覺就聯想到某棵同名的植物,腦中也立刻浮現了鬼灯草的樣子。

孩子的母親連連點頭,一臉欣喜地說:「對,就和我一樣唷。很可愛吧?鬼灯草的果實就像是燈籠一樣,感覺會在夜裡發光不是嗎?這孩子。」

回想起記憶中的少女,白澤臉上堆起溫暖的笑容。

「大概是覺得無法直接用星星命名,所以才取作鬼灯吧?」

只有本家才能用星星的名字,所以想要讓兒子也能在夜裡綻放光芒的母親,取了個頗富巧思,充滿愛意的名字。

「……發光,嗎?」鬼灯垂下眼瞼,若有似無低低附和。

「嗯,你的母親,對你抱持很大的希望呢。」白澤點頭同意,嘴邊仍彎著開心的笑意,直到下一秒鬼灯做出回應──

「比如說代替她打倒你嗎?」

笑臉僵了一秒,白澤立刻鼓起嘴,舉高手抗議,「這是什麼更換選手權的概念,才不是咧。」

「我總有一天會代替母親打倒你的。」

相較於白澤的不滿,另一頭的少年看起來相當中意這個哏的樣子。白澤忍不住失笑。總有一天嗎?聽起來,似乎有這麼一點讓人期待。

「……那麼,那天來臨之前,還請多多指教?」

「也請您多多指教。」

鬼灯轉過來,一向冷靜而嚴苛的眼裡,難得帶上笑意。



3/2 追記5

──終於被正視的謊話。


鬼灯醒來和白澤消失在阿香等人面前幾乎是同一時間的事。從沒看過白澤這種接近落荒而逃的樣子,阿香歪歪頭,連忙上前將手裡的溫茶遞給鬼灯。

「感覺還好嗎?」

「啊,阿香小姐……抱歉,每次都麻煩您。」鬼灯揉了揉裹著繃帶的額頭,緩慢靠著床頭坐起。

「那個,」阿香欲言又止。鬼灯疑惑看了她一眼,正要詢問「怎麼了嗎」,環視了房間內所友摯友一圈,他幾乎在同一時間會意過來房間此時的「異樣」。

那傢伙……逃走了嗎?膽小鬼。

低啐了聲,他按住仍不時發疼的太陽穴,深吸口氣,才說:「在這裡的各位,應該聽聞過,那傢伙以前曾經是我母親搭檔的事。」

「嗯……」三人互視一眼,遲疑好一會才紛紛點頭。但這並非是對鬼灯口中話語有所質疑,而是不懂對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話題。確實,正是因為名為茯苓──身為歲星家族第十七代太歲星使的女性,同時也是鬼灯母親的她曾經與白澤締結契約的關係,年幼喪母、尚無自保能力的鬼灯,才獲得與中國妖怪最上位存在的白澤締結契約的權力。只是,為什麼會在此時提起這個呢?

阿香還沒機會深思,鬼灯便保持按著頭部的姿勢,自顧自說下去:

「那個是,騙人的。」

「……咦?」

意料之外的話語更是讓阿香瞪大眼睛,坐在她身旁的烏頭和蓬更是第一時間發出「哈」的驚呼。

「等等,你的意思是──」

「是的,母親並沒有和那傢伙締結契約。真正締結契約的人只有我。」

「但,」烏頭搔搔臉,「據我爸媽那輩的說法……不,就算是我們也曾經親眼看過不是嗎?白澤大人總是跟在你母親前後的樣子!」

鬼灯微微頷首,「那時候,母親與白澤確實名為主從,卻非上下關係──不,應該這麼說,當時的上下關係是白澤在上,母親在下。也就是說,與其說是母親選擇搭檔的神明,還不如說是神明眷顧母親,主動給予她力量。」

鬼灯嘲笑扯了扯嘴角,「確實,在她需要力量時,白澤從沒讓她失望過,但這也僅是他疼惜她的一種表現而已。」

所以那個時候,白澤無法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鬼灯的母親自刎。沒有任何的名義啊。當她決定,要為了這個可恨的家族付出生命的時候,白澤無法阻止她。他沒有立場這麼做。

而這也是,當時牽著鬼灯的手,一直都只是冷眼旁觀的他,最後之所以會釋放情感,低喊出那句讓鬼灯一直以來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話語主因。

他想要救她啊,那個時候。

所以,面對這個他無法拯救的女人所留下的兒子,當時的白澤似乎在第一時間決定了,就算名義上也好,必須和這個孩子締結契約,從這個家族手中妥善保護他。

以上原先只是鬼灯個人的猜測,直到這次的事件。面對強敵仍頑固著自己逞強的鬼灯,白澤一慌,便說溜了口:「依賴我也可以,是被允許的!」

乍聽沒什麼問題的這句話,加上之前深藏鬼灯的疑竇,混合產生變化。鬼灯最後仍憑一己之力解決掉敵人,接著,回身便坐在屍體之上,直勾勾望向與自己締結契約的神獸。

「這句話……是對應什麼『不可以』的情況?」

白澤吞了吞口水,別開臉,沒有回答。

「您即使不說,肯定也有所察覺,我已經注意到●●●●●●了吧?」

鬼灯嘆了一口氣。剛才一時不察,頭上被開了個口子。加上脇腹的傷口也有一定深度,失血過頭,時不時就有陣暈眩襲上。視界在反黑,極亮的色彩流線從眼前竄過。

「是的,很後來我才注意到……您說謊了呢。那一位──我的母親,其實沒有向您拜託過與我締結契約的事。不,這或許不能算是謊言吧?充其量,您只是無限放大了母親那一句『請您像照顧我那樣,看照這個孩子。』年幼的我並不能發覺,您與母親之間,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契約的事!」

白澤極其緩慢轉回來看他。

這很重要嗎?那雙眼角擦著艷紅的眼睛,由上而下睥睨著鬼灯,無言抗議著鬼灯硬要在這裡把話說開,而不是讓白澤將他載到能安心治療的地方。

「是啊,對您而言……這些並不重要嗎。」鬼灯垂下頭,小聲低語。

聞言,白澤「啊啊」煩躁搔搔頭,「不是那樣。而是比起原則,活下去不是比較重要嗎?你也是,小苓也是……人類的壽命本來就很短暫,禁不起這種浪費,對我來說,讓現在的你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說著大步大步上前,用力抓起鬼灯的衣領。

「聽懂了嗎?找死的小鬼。」

「呵。」鬼灯微扯嘴角。意識逐漸流失,他已經連回嘴的氣力都用鑿,那些平常罵慣了,連珠炮般的辱罵言語逐漸從他腦海中遠去,最後剩下的只有那麼一句話。

「……我可沒打算就這麼丟下您,所以……」

「哈?」

白澤徹底凝固成石塊,等到他終於會意過來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語真正的意思,並因此燒紅了臉的同時,他手裡的鬼灯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意識。


所以,要不要來猜猜那隻神獸,會因為不好意思而消失多久呢?

講完故事後,鬼灯打了個哈欠,聞著空氣中熟悉的藥草香氣,額頭上的刺疼終於逐漸遠去。


時間軸是:追記 1、追記 2(小時候)>追記 4(少年時期)>追記 5(長大之後)>追記 3(結局)

各種爆雷覺得開心!XDD
但最開心的還是昨天睡前看到阿羊傳給我的插圖草稿,光是草稿就超美超還原,好期待成品喔!(興奮轉圈)
總覺得好久沒寫鬼白了,《太歲星使》這篇應該到結尾兩人都是這種曖昧不明的感覺。一樣開心捏造了不少媽媽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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