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森林的盡頭
》太想睡覺就會不想打字,所以來貼舊稿
》08年的殘稿/未完不續
他找不到森林的盡頭。
徹徹底底迷路了。他這樣想,在烏黑昏暗的森林裡迷了路。腳步走不出相同樹群的輪廓,看不到來時用腳步踩出的小徑。小徑彷彿有生命一般躲起來了,當他一不留神的時候原本踩著的道路就這樣悄悄收起嘲笑的喧嘩,偷偷逆向逃走。
他想像著:他背對著暗中進行的這一切,於是當一切完成時再回頭已經一點端睨也找不到了。有的只是蔓延到遠處的一片深綠色的漩渦,在視線最遠可及之處變成一團模糊的混亂,被黑暗所吞噬。
黑暗的那裡有什麼呢。他睜大眼睛一邊瞪著看一邊猜測,把顫抖的手指收到外套的袖子裡面,交互握緊。腦海裡被恐懼侵蝕,一遍遍反覆演譯著可能會出現的恐怖片情節,模擬自己會以哪些方式死去:
或許黑暗中會突然跑出一隻巨型肉食動物。
那是外面的世界無法想像的大小,龐大的身軀幾乎是一般所看到的老虎的四五倍,張大的血盆大口像是電影裡頭出現的暴龍的嘴巴,可以一口就把人吞噬。牠在他面前五公尺,露出還滴著唾液的陰森白牙,然後迅速朝他撲咬過來,撕裂身體的大半。失血過多的他會被一雙有神發亮且不懷好意的眼神死死盯著,然後融化在無邊的痛楚裡。最後連尖叫都來不及出口就砰的一聲倒地,成為一道靜待享用的美食。
短短數秒的想像裡,他迅速死亡。
在冷汗涔涔中回神,他將汗溼的手掌自袖口伸了出來,大力掐住另外一隻手掌。想要藉這個動作鎮定下來,停下無止盡的恐懼和顫抖。但昏暗的樹林裡鬼影幢幢,沉默的風聲醞釀著一種詭異的氛圍。他緊閉雙眼,不到五秒後又陷入下一個想像。
有可能忽然間大地晃動。
在他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忽然間密密麻麻的枝葉發出大量震耳欲聾的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是成千上萬隻的蚊子一齊拍打翅膀,方出可比天雷的噪音。持續數秒後聽起來又像是萬人大軍群聚歡騰,發出提振士氣的吼聲。
頃刻間整個世界朝他壓了過來,佈滿歲月痕跡的樹幹上隱約帶著一張張煎熬受苦的人臉,扭曲變形的表情,像是要吐出哀嚎的嘴開開闔闔,雙眼處兩個凹陷的黑窟窿彷彿要流出血色的眼淚。一會兒那些臉都湊近,乾涸的唇瓣微勾,急迫的笑容像是在歡迎他也加入他們的行列。
接著他會被樹林擠壞,敲成爛泥,被廣大的森林當作養份吸收。直到他的臉也出現在某顆樹的樹幹上,融入深刻的歲月刻痕,對下一個過路人微笑。
驀地回神,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大口地喘息,心臟突地跳動,像是衰竭前的掙扎。在想像裡他又死了一次,恐懼卻無可避免沉溺於一次次對於危險的妄想。
當然也不能排除這個森林其實是血族的家鄉的可能性。
當他因為空氣中的風壓迥異於常而不舒服地閉上眼睛,再次張開之際,遠方的黑暗會開始出現血紅的亮點。一雙一雙的亮點接連出現,伴隨著無聲的微笑,還有渴望的喘息聲。亮點像有生命一樣的左右晃動著,以雙為單位,緩慢地往前移動著。像是有群人雙手都提著燭火要前來查看似的,持續前進著。
不一會兒已經能聽到腳步聲了,同時還能聽見地上的殘枝落葉被振奮的步伐踩碎的聲音。漸漸地可以看見輪廓,歪七扭八的人臉上頭鑲著紅寶石似鮮紅的眼球,笑咧了嘴的血盆大口銳利的尖牙刺了出來。又過了一段時間牠們會將他團團包圍,站在他前面的領頭者會用雙手抓住他的肩膀,留得又長又利的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衣物和血肉,雙肩流出的血染紅外套。然後散發血腥惡臭的嘴湊到他的脖子上,白牙狠狠嵌入脈搏大力鼓動的頸動脈。
他喊叫了嗎?還是開口前聲音就迅速消匿在絕望和死亡中呢。耳朵好像可以清晰聽見血管裡的血枯竭的聲音,生命一點一滴被吸乾的聲音莫名清楚,像是其餘的聲音都被排除,而處於真空狀態的他只能接收到死亡傳來的訊息。也許過了一分鐘,又或者一整個世紀,當他體內的最後一滴血也被抽離時,忽然間已經死透的靈魂瞬間被吸入極小的空間,原先浸滿鮮血的區域被耳鳴給取代,整個身體顯得空洞萬分。
感覺像是忽然沉入無知覺的深海。意識在沉默的海水裡無邊漂浮,恍惚中所謂死亡的定語比起恐懼地生存著反而是種意外的慈悲。抱持著這種想法他在這個想像中安靜地吐著透明無聲的氣泡,把自己沉入寂靜的海底。視覺、聽覺,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閉,而他在清醒與想像的邊界放棄了思考。
直到最後,耳鳴聲掩蓋了一切,森林與世界都變得模糊一片……
※
醒來時是早上七點。
床頭的鬧鐘大聲喧嘩,有如機關槍一樣掃射著床上昏睡著的男人脆弱的腦神經。他皺了皺眉,在鬧鐘響了快半分鐘後才不耐地睜開惺忪的雙眼,延伸肢體,大力按掉催魂的鬧鈴。
然後他打了個哈欠,坐起身。好一陣子還停留在未盡的夢境裡頭,迷著路。過度真實的恐懼感讓指尖持續的細微的顫抖,溼透了的睡衣上頭的汗在夢境裡是血,不論是在怪物嘴裡、森林傾壓、吸血鬼口下的自己的血。死狀悽慘,徬徨無助的絕望感還停留在潛意識和記憶的中央搖擺不定,只是夢境卻清晰得像是曾在現實發生。
金火使勁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他很確信自己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去過什麼森林──甚至沒有去過森林遊樂區。最多只有和家人、鄰居到附近的山區爬山,走的全是特別整理給人們爬山的寬大道路,甚至有三分之一是柏油路。爬山的路上總是會遇到很多人,也沒有特別昏暗的地方。和夢境裡頭的場景可以說是完全迥異的。根本不能混做一談。
但說也奇怪,明明記憶裡從來沒有那個森林,平時也沒有想要去那種地方的念頭,但這一年來卻一直反覆夢到同樣的場景,彷彿是某個約定的地方。每次夢見的時間不太固定,應該說是毫無規律可言。他曾經仔細觀察日期、天氣或者是做夢那一天所有發生的事情,甚至是睡前的心情之類的,但沒有半項可以拿來當作做夢的準則的事物。最後只能推測是,時候到了就會夢見。
而且夢境的內容也不太一樣。有的時候和這次一樣是在烏黑無光的森林裡,用各種方式死去,但也有的時候是走在明亮的森林小徑,像是要到某個地方。感覺那個時候的心情像是很明確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心情非常雀躍踏實。兩個夢境回想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光線、景色以及發生的事情全部都不同,心情也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只有「都發生在森林」的這種說法。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很篤定,是同一個森林沒錯。
金火從床上起身走入浴室,洗去一身汗水。之後簡單的盥洗,換上乾淨整齊的襯衫長褲,站在衣櫃的連身鏡前打好領帶。揹起裝著教材的背包後便出門,驅車前往附近的小學。他在那間學校擔任班導師的職務。
說起導師的事也還真巧,金火夢境最早就是在一年前接下現在這個班之後一個禮拜開始的,因為夢境開始時同時有比較大的職務調動,所以他記得很清楚。一年前他現在接的這個班原本的導師出了一場車禍,雖然大幸保住性命,卻也從此不良於行。所以 金火就在學校的安排下成為這個班級的新導師。
班上的學生們其實算是好帶的,再加上金火本來就是班級的英文老師,現在也不過多了早自修要去巡堂,中午得陪學生們吃飯幾件事。沒有學生有刁難新導師的作為,大家都很聽話。他的生活大體上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唯一不同的是,夢境開始了。
如果只看到這邊,會覺得森林的盡頭是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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