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與花】形聲紀念-12

》過渡期的故事,Nowhere 組基本都會串場 XD
》短期集中,少量多餐(已合併)
》29-31



9. 再會之時


從協會回家那天晚上花旭虹做了個夢。

她以為她會夢到林業,或者辜司清,而他們會像以前一樣,詳細告訴她該怎麼做才能完成辜司清留下的願望。她算了算文白帶著辜司清的願望在這個世界彌留的年代,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好像安靜見證了季節的更迭、文化的變遷;科技有了更新的發展,曾經熟識的人淹沒在記憶中,而此刻,記得他的人不曾實際認識過他。

花旭虹這麼想,忽然覺得很寂寞。

夢境則把這種寂寞放大到極限。

她夢見整片菅芒在山坡上搖晃。芒花如雪,寂靜無聲,她獨自站在高處眺望滿片雪白的山坡,凝望只有夢境才存在的靜謐美景。她一直盯著左右擺動的芒草,隱隱中有種感覺,自己會如此專注地看著那裡,是因為她覺得,有個人應該站在那些芒草的中間,抬頭對自己笑著。

一會兒後自己閃現在那座山頭。芒草的高度正好與她同高,鬚狀的花穗朦朧遮蓋視野,她撥開芒草往前進,走了很長、或者很短的一段路,她終於覺得自己來到中央,低下頭,看著一個沒有名字的西式墓碑,又黑又舊,高度只到她的大腿,歪歪斜斜插在泥土裡。

她看著那墓碑,還來不及去檢查上頭的名字,人就醒了過來。


十月底的週末花旭虹終於聯絡上學姊。或許是深居山林,學姊白了一圈,臉部皮膚看著白裡透紅,眼睛很亮,精神卻很萎靡。她後來告訴花旭虹說自己要出國時,花旭虹忍不住質疑,她這終日高燒的狀態會不會在機場被攔檢。

羅詩穎跟她說,自己要去尋找真愛。

「前前後後在山裡待快一個禮拜,我的誠心終於感動歸一大師。大師破例幫我卜了一掛,讓我冥想有緣人的畫面。又花了十天靜心,才終於成功冥想。然後我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身影埋沒在白色的霧氣中。我問大師說,是不是看到的影像都會很模糊,大師就說:不是,是妳的有緣人在霧中。」

大師給學姊說,她的姻緣很遠,要往西走,靠近海邊,充滿霧的地方。

花旭虹聽完條件歪歪歪頭,「台中沿海?」

「是霧,不是 PM 2.5。」學姊沒好氣吐槽。

「所以妳要去哪?」

「妳知道霧都嗎?」羅詩穎撇嘴,「說到霧,第一個聯想的難道不該是倫敦嗎?」

花旭虹滿腦子都是學姊上次聚會上那句「西方人在她眼中都長得差不多」的陳述。她擔心學姊臉盲,有緣人如果真在國外,會發生兩人逛街時不小心拉錯人的尷尬場面。

羅詩穎拳頭很癢,覺得這位小花學妹對自己有很多誤解。

「算了,不說我了。妳最近工作還好嗎?」她問。

花旭虹的臉立刻就垮了。

那當然是不好。

辦公室裡進入新經理統治時期後,已經烏煙瘴氣過了一個月。就在最近這禮拜,發生了情資洩漏到網路上的事。

說是情資洩漏,洩漏的不是機密文件的內容,而是機密文件的處理方式。這還得歸功於那個亂七八糟的報告會議,新經理初來乍到,人在狀況外,又很希望能掌握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就要求人員解釋自己的作業流程。這說來在辦公室並不是秘密,做新人訓練時也會一一說明,老人們不疑有他,就在會議上進行一次新人訓練的複習,反正除了空降的花旭虹和新經理以外,其他人都知道這事。

就像曾詩雅說的那樣,花旭虹所在的這個部門雖不編列在國軍體系內,卻同樣隸屬於國防部,是為文書兵。只是說重要性,卻是最邊緣的那種。

順應科技發展,國家有些機密資訊至今多數都已轉為電子,為了保密與安全性,對這些資料進行加密封存,共分為三層。

第一層是高階資訊兵管控,利用超級電腦運算,將文件調整編碼方式打亂文件。第二層是就是他們部門人工處理,按照指定格式重新編寫文件。之後再轉交第三層人員進行程式驗證,剔除人工失誤,最後進行加密壓縮,備份存進資料庫。

由於資料經過一次轉譯,此部門的人在處理文件時是不清楚文件真實文本內容的。只是按著工作手冊的指示整理文件,主要目的是加長文件自建立至封存的關卡數,以中途人工審核來阻擋全自動流程可能造成的資安危機。

被公布到網上討論板的正是這件事。

自從這件事發生,同事們看著花旭虹的眼神更不友善了。但嫌疑人只有兩個,同事們覺得新經理這種「老人家」應該不會用BBS。

雖然相關討論串很快就被資工部門的工程師雷厲風行刪得一乾二淨,還順藤摸瓜找到發文者IP,把人請去喝茶警告一番,可聽說那個只有高中年紀的小鬼很有義氣地沒供出朋友。

被默認為那位朋友的花旭虹覺得委屈。

可同事們依舊只在私下講,她總不能衝進茶水間自證自己的清白。

「既然不是妳,嫌疑人不就只有一個了嗎?」羅詩穎聽完後說。

花旭虹遲疑,「……妳是說,那個地中海禿和高中生大嘴巴?」

「笨欸,嫌疑人和實際犯人關係不一定只有一層。不然妳找人問問,如果妳們經理有兒子,那兒子和被抓去問話那傢伙是不是同學或網友?網友更方便,往下查通聯紀錄,就會留下證據。」羅詩穎說得頭頭是道。

花旭虹嘆為觀止:「學姊妳是要轉行當偵探嗎?」

「驅鬼神探這樣?」

「聽起來有夠厲害的。」

說著兩人都笑了。

花旭虹想想,她可以找林世平他們幫忙,感覺郭書瑋聽到會很開心,說不定又會幫她寫一張私家偵探報價單。

那邊聽到事情經過果然義憤填膺,據說當場資工同事就幫忙查,並神速地在半小時後送上相關調查,當時花旭虹才剛幫羅詩穎分掉對方吃不完的小蛋糕。

事情就如羅詩穎所料,發文的那傢伙和新經理的女兒是同學。翻看通聯紀錄,那個很有義氣的不供認資訊來源舉動,是因為他想追經理女兒──雖然目前看來只是單戀。林世平的同事還查到經理女兒和其他朋友的 line 對話,她曾多次抱怨爸爸應酬喝酒後就會口無遮攔,說一堆有的沒的,不難看出這次她興沖沖分享給男同學的也是「有的沒的」之一。

羅詩穎在旁邊看得不可思議,「我還以為自己在玩解謎遊戲,才能拿到這麼多證據……他們查這些沒問題嗎?」

花旭虹正在翻對話紀錄的截圖,聞言抬頭一笑。

「我給妳唱首歌。」花旭虹面無表情,說唱就唱,「男子漢,人欺我就把人剝皮抽筋──男子漢,打擊犯罪我不留情──男子漢,有壞蛋我們就放火燒盡──神出鬼沒像那暗路的──業障──」

「好歌,好歌。」羅詩穎說,「希望妳後天上班時也能發揮一二。」



星期一的早晨,初來乍到的秋颱威風了一把。花旭虹身裹雨衣,到公司時仍光榮變成落湯雞。

辦公室上空盤旋許久的積雨雲也終於承受不住,大雨傾盆而至。

花旭虹脫掉雨衣,還離辦公室有一段距離,就聽到陌生人說話的聲音,走進去一看才知道是上頭派來的監察小組。網路上洩漏的訊息已被撤銷,內容雖是機密卻也沒造成大量討論,哪怕有網民看到,也只是聽了個無關緊要的八卦。外頭打不起水花,內部卻仍要問責。嚴格說起來,這也就是這間辦公室唯一需要保守的秘密了,甚至比文件更該封存,在職人員洩漏情資,茲事體大。

走進辦公室時,不少目光都朝她迎過來。新經理正滿臉陪笑地與帶頭的監察官虛與委蛇,語氣阿諛,時不時說著小孩子不懂事,處處影射事情是花旭虹做的,見她進來,一瞬間心虛地縮起那三環肥肉的脖子,嘴上還說著:「她來了,您儘管問,我們都配合調查。」

花旭虹手頭上有著前輩們強塞給她的大量證據,這些他們B組能快速查到,更別說是負責追查整件事的資工部,當下花旭虹就看到那監察官皺了皺眉,轉過頭看著花旭虹的眼神帶著安撫之意。花旭虹以前也在軍方看過林業露出這種眼神,說起來此事可大可小,最好乖乖認錯,從輕發落也就是調職,但如果嘴硬不承認,說謊保全面子的代價,就得接受軍法處置。

「你們也都指認她?」監察官詢問周圍的同事。同事們面面相覷,第一個人說了「除了她還能是誰」後,眾人便爭先恐後,毫不猶豫地一口一個指責,內容比她在茶水間聽過得更加不留情面,怕是覺得花旭虹這一被監察單位帶走,就不會留在這辦公室。同事們等這天已經很久,七嘴八舌,巴不得多說幾句,早點把她弄走。

可喧鬧還沒過一分鐘,泡茶泡咖啡都沒這麼快,所有人就被監察官冷著臉喊停。

「亂七八糟,軍人最忌諱便是捏造事實,滿口謊話。我會上報,將偽造事實的全員記一支小過,主管李國斌管教不當,當記大過……至於你,王昌明,」監察官轉過頭,對著新經理冷笑,「你怕是忘了自己為什麼調來這,同樣的事情屢犯不改,即日革職,等著軍事法庭傳喚吧。」

辦公室瞬間噤若寒蟬。監察官示意底下的人將王昌明壓去一旁收拾辦公桌,大步走至花旭虹面前,朝她四十五度行禮。

「久聞大名,抱歉讓您受委屈了。敝姓吳,花士官長可以喊我小吳就好。還請您再稍待片刻,施顧問正在過來的路上。」

被高自己至少兩個頭的陌生成年男性行禮,對方還替自己出了氣,花旭虹多少有點不自在。她表情緊繃,遵循往日習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情資處理二部一事已調查清楚,士兵王昌明洩漏情資已是累犯,蒐集全證據後將轉交軍事法庭審理,從重發落。」監視官神色不善地望著惴惴不安的二部員工,「至於你們這群人以上犯下,在士官長背後嚼舌根,甚至當面捏造批評一事,分別記與大過與小過──花士官長,除此之外,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根據總軍法第三章第一百二十六條,如下屬對長官有不滿,可提出單人一對一挑戰。假設長官發現下屬有異議,亦可當面提出,要求下屬提出挑戰,否則視同認同長官行為。

花旭虹無端想起那天曾詩雅交給她的文件。哨兵的直覺告訴她,雖然不盡如想像,但眼前這就是她等的時機。

她環視相處快兩個月的同事們一圈,最終搖搖頭,只是揚了揚下巴,抬頭挺胸,無意識站出標準的軍人站姿。

確實,在國中時看的動畫、電影情節中,主角的先抑後揚、打對手的臉,觀看時會覺得暢快。可現實生活中,真面臨這種情況,花旭虹卻覺得,那樣的舉動,像把對手當成可超越的里程碑,而非一個人看待。可不應該是那樣的,至少應該先試過溝通,溝通無效、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再來採取極端手段。即使對方瞧不起自己,自己也該保持本心,給予最基本的尊重。

她的能力比他們強,可就和林業說的一樣,她的才能是為了走得比這群人更高更遠;而不是為了心裡一點點委屈,拿出來嚇諕人的工具。

「我知道你們所有人私底下都怎麼說我……之前就想說了,我又不是自願過來當米蟲的,你們也沒有分配工作給我。」開口之後,剩下地就沒這麼難了。花旭虹深吸口氣,腦袋空白地接下去:「老實說,我真正工作時做的事,算起來,比你們整整一個月的工作都要來得重要多了……但又怎麼樣呢,和你們沒什麼關係,我就不該在這裡工作。」

說完底下還是鴉雀無聲。

花旭虹心裡坦然又喪氣,但她不覺得後悔。這些人一輩子也不瞭解她,那又怎樣,她自己也是,除了主管外,她連一個人的名字都記不起來。監察官無聲拍拍她的肩膀,整間辦公室只剩新經理收收拾私人物品的聲音。

和監察小組一起坐在會議室等了一小會,她聽到一個沉穩而老邁的腳步聲。她與監察小隊的人出去迎接,迎面而來便是眼熟的老人──他是軍方德高望重的榮譽顧問,同時也是哨嚮協會創始人之一的副會長,施展明。

「旭虹。」他用花旭虹有些懷念的語氣說,「抱歉,我來晚了。」

花旭虹頓時覺得自己像被爺爺關愛的孫女。她想了兩秒就懂施先生為什麼這麼照顧她,畢竟那兩人相當於眼前這位老先生的兒子……她迎上前去,努力眨了眨眼,強壓下鼻子的發酸,面上保持平靜的模樣,眼角卻已經濕紅。

施展明是個普通人,年紀已過五十,身強體壯,可或許是最近事務繁忙,兩鬢班白,此刻眼神充滿滄桑,倒有些未老先衰的模樣。

施展明說:「我說服上面的人給妳調職,就調到我的單位下……就是世平和書瑋在的那單位。」

他抬頭,蒼老的面容專注地看著花旭虹,「妳願意來嗎。」

花旭虹用力點頭。

靠近施展明的時候,她嗅到一種很親切的味道。那個味道不是實質的氣味,是哨嚮特殊傳遞訊息的費洛蒙。身為普通人的施展明本身沒有這樣的特殊費洛蒙,都是日常與哨嚮接觸時沾染上的。從這丁點的氣味裡,花旭虹讀到孺慕、憧憬、敬仰、信任……施展明整個人都被愉悅的好意給包裹,讓她覺得站在老先生身邊很舒服。

在她情緒稍微平復過來後,辜文白從她的肩膀跳到老先生的肩膀上。

施展明笑著說:「才聽婉如說,文白你在旭虹這。看你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別擔心,一切都會變好的。」

又小聊一會,施展明接到一通電話,又匆匆趕去開會,離開前與花旭虹說,今天就會替她遞交轉職申請。於是花旭虹也加入收拾行李的大業,不過她放在辦公室的東西極少,十分鐘後就將東西都收拾進自己的小背包。姓吳的監察官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才將她與自己的組員一起帶走。

一路頂著大雨將花旭虹送到了熟悉的建築物前,監察官撐著傘把她送到門口,又將一個厚實的牛皮紙袋交給她。

「花士官長,還有一件事。施先生要我將這交給您,並轉告您:之前提到的公宅已經裝潢好,這裡頭包含公寓的房屋證、大門密碼鎖的通關指令,以及一些入住注意事項。預計十一月中便能正式入住,您最近可以開始慢慢整理要搬過去的東西。目前剛裝潢好,裡頭還沒有家具,上頭有提供資金,您可以挑您自己喜歡的樣式採購報帳。如果有需要,我們也可以派人去幫您搬家。」

花旭虹接過紙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現在住的地方也是粘宥誠他們幫忙找的,只付半年租金,因為上頭另外有安排他們這些從戰場退下來的人統一管理住宅,只是在等房子整備的過程中需要先在外面租房。花旭虹和其他要住進公宅的「鄰居」並不熟,所以對這件事一直抱持著可有可無的心態。

「那我們先走了。」

「嗯,謝謝。」

花旭虹拎著背包走進大廳。還來不及緬懷半年前的生活,就見熟人從電梯走出來──是郭書瑋。

「歡迎回來啊,妹妹!」

郭書瑋給還渾身溼透的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攬著她的肩往電梯走,「走喔,帶妳去辦公室,位置都給妳準備好了!在我們辦公室隔壁,走幾步就到了,以後就可以常常一起吃飯啦。」

兩人目前所在的這棟大樓隸屬哨嚮協會,對外名稱是民間哨嚮緊急援助機構,總高十樓,出入人員幾乎都是B組的人,哨嚮比例高達九成。負責人是施展明,底下有十數個部門,與軍方屬各自不干涉的合作關係,成員們一半全職、一半是兼差。郭書瑋、林世平,以及即將加入他們部門的花旭虹就屬於全職,掛在檔案裡的職位是文書專員,實際上幹的內容包山包海,也包含違法的勾當,只有主要核心成員才會碰到。

「B2是地下訓練場,國家演奏廳級隔音設備,除了三十坪的開放訓練場以外,還有A到E一共五個十坪大的訓練室。林業為了妳包了A訓室半年,妳應該很熟這裡。」

等電梯的時候,郭書瑋挨個樓層給她介紹。

「B1妳也很熟,是員工餐廳。等中午帶妳去熟悉熟悉;一樓是大廳,偶爾會接待真的跑進來申訴的一般民眾,偶爾還會有記者。如果不喜歡被打擾,晚點告訴妳後門位置,可以直接刷卡入內,拐個彎就能直接到電梯。二樓是健身房,還有重訓室……

「八樓以上是辦公室,只有全職的協會成員才能進入,不管電梯、樓梯間都有管控,進去前也得刷卡。我們辦公室在九樓,妳的座位被安排在我們隔壁,同辦公室的都是些新人,人都還不錯,妳應該會喜歡。不過妳應該沒機會和他們熟,組織裡有很多專給B級以上的哨兵做的任務,就是用來服務你們這些不愛坐辦公室的。」

說著電梯也到了九樓,郭書瑋撇撇嘴,他對結束前的話題顯然有許多抱怨,花旭虹看他表情,立刻想到某個鎮日哈哈大笑,四處上趕著找刺激的哨兵。

看來林世平很明顯屬於不愛坐辦公室那掛的。

這一點具體則呈現在辦公室的座位分配上。

郭書瑋先領著花旭虹去看了他的辦公桌,乾乾淨淨,不見裝飾用的工具書,也沒有紙張或文具,整張桌子上只有邊邊角角上一個陶瓷娃娃,大約一個巴掌大,外觀是北極熊和隻棕色兔子抱在一起取暖。

……敢情座位是用來放閃的。

見花旭虹用難以言喻的表情盯著陶瓷娃娃,郭書瑋咳了聲,「我和世平共用座位,因為近兩年我們很常往外跑,就……放個代表鎮桌,以免回來時認不得位置。」

對啊,這麼空,還以為是給新人用的桌子。花旭虹十分捧場地點頭。

之後他們又到花旭虹的座位,去看真正給新人準備的空桌。嶄新的辦公桌,抽屜裡都是空的,沒生灰塵,也沒放些不知道是哪位前輩留下的廢紙、壞掉的筆。花旭虹看得很滿意,把從前公司帶出來的家當又一一放進辦公桌裡。

郭書瑋站在旁邊看她把東西從小小的背包一件件拿出來,咬了咬牙說,「就這些啊。」

「嗯啊。」花旭虹點頭。

「還是該抽時間去揍妳那些同事一頓。」

「不用啦。」花旭虹說,「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有錯,只會莫名其妙。」

不到五分鐘她就整理好自己的新座位,又被郭書瑋帶著下樓,去六樓的休閒室。六樓全層鋪著木地板,入口是換鞋的地方,走進去視野開闊,左手邊向外的窗戶是高採光的落地窗,地上鋪著地毯,散落七八個巨型懶骨頭。右手邊有簡易式廚房,可以做些簡單的料理、有咖啡機,最裡頭還有隔出幾間可以睡午覺的隔音房,以及一間可供十幾人共同使用的視聽室。

第一天到職,連出入證都還沒到手,窗外又是磅礡大雨,花旭虹沒被安排工作,乾脆和郭書瑋一起在視聽室裡看一早上的電影,才到員工餐廳去用餐。

事隔半年,員工餐廳的菜單也替換了幾道餐,花旭虹點了以前司清很推薦的炸豬排咖哩,入口都是熟稔於心的滋味。花園鰻們感受到她的懷念,成群種在她的肩膀上,左右緩慢搖晃著。

坐上前往協會的車時辜文白就睡了,到現在還沒醒,被花旭虹揣在外套口袋裡。

或許是下雨,今天的員工餐廳特別熱鬧,之前幫她調查的資工部同事坐過來,聽郭書瑋抱怨一番花旭虹在外面被外人欺負的事,他神秘兮兮地點頭,「這種事就該找我。」

「不用啦。」花旭虹還是說。

「妳別擔心啊,新人妹妹。」資工同事說,「我們就以小學生手段,對付小學生手段。」

花旭虹聽聞不會有人因此坐牢或送醫才勉強點頭,此刻的她並沒有想到,還有「刪光D槽珍藏」、「清空瀏覽器記憶密碼」這種制敵手段。

資工同事似乎只是想來聊聊八卦,用趕火車的速度掃光自己的餐盤,就以「深藏功與名」的姿態輕飄飄地離席了。郭書瑋可能看出她眼裡的愕然,又撇撇嘴,「那傢伙的朋友都是這種德行,習慣就好。」

兩人吃得差不多時,郭書瑋給她說這些年工作的點滴。郭書瑋的嚮導能力並不出眾,至少沒跟上林世平的能幹,人又比自家哨兵小了三歲,林世平加入協會時,他還在讀書。所以最早的時候,林世平一個人單幹了很長一段時間。和A組隨軍高強度的戰鬥不同,B組做的工作有一半隱於暗處。像林世平、曾詩雅這些高等哨兵,通常隻身出任務,有時一失聯就是一個月。

「剛畢業那陣子,以為這樣就能跟前跟後,結果是一個人坐辦公室。當然那時業務水平不怎麼樣,跟著過去只會礙手礙腳,嚮導的體質不比哨兵,世平他根本不准我跟著。」

郭書瑋撥弄盤裡剩下的胡蘿蔔絲,發呆一會才又接著說,「這兩年他總算從一線退下來,可以帶著我一起去接一些比叫沒門檻的任務。比如說上次公園的那個女鬼。」

「那任務明明應該設個天師門檻的。」想到那天的事,花旭虹心有餘悸。

「沒辦法,協會裡幾乎沒有天師。」郭書瑋聳聳肩,「他們比起來協會,還不如在廟裡工作賺錢。拿著他們那執照,台灣多的是工作給他們選。」

那倒也是。花旭虹想想學姊日常被婆婆媽媽追著塞紅包的模樣,很是理解。

「上次那位巫梅小姐呢?」

「說是偶爾來幫忙可以,但沒辦法全職,房仲業需要她。」

花旭虹聞言又是點頭贊同。嗯,看著她家白白的體型,很能讓人放心買房。

閒聊之中午休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員工餐廳只剩三三兩兩的人,花旭虹跟在郭書瑋身後回收餐盤,看著郭書瑋被廚房的大媽耳提面命要改掉偏食的習慣。

再回到辦公室時,花旭虹的位置上有人等她。

對方遞來一張卡,「這是妳的識別證。妳可以試試出入有沒有問題,沒問題之後,請跟我們上樓,施先生在等妳。」

花旭虹連忙接過卡跟上,依言試過大門口和電梯的通行,就告別郭書瑋,跟來人上樓。上樓時她在電梯裡翻著印著自己中英文名字與編號的卡片,上頭她的編號變成B組的新編號 BS3310,她連忙查看手機裡的APP,果然系統已經自動更新她的編號。

比起九樓,十樓顯得很安靜。偌大的辦公空間裡沒什麼人,施展明的辦公室更在其中深處。帶她上來的似乎是施展明的秘書,朝她點點頭,讓她一個人副會長室。

「嗨,旭虹,又見面了。」

施展明從位置上站起,朝推開玻璃門的她笑笑。他看起來像剛從外頭回來,整個人風塵僕僕,帶著股外頭雨水浸染的氣味。他手裡拿著兩份文件,招招手讓花旭虹過去。

「妳的轉職已經辦好了,識別證拿到了吧?我讓他們把妳轉調B組,A組那邊也依然保留妳的編號,妳不需要擔心。需要用的時候,一切都和以前一樣……能不用到當然更好。」

花旭虹照施展明指示在會客用的沙發坐下,施展明抓著文件坐在她對面。

「這兩個月過得怎樣,還好嗎?」

花旭虹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點頭。雖然工作不怎麼好,可回想起來,郭書瑋他們很常找她出來,她身邊也還有學姊、有辜文白,有花園鰻,足以抹消工作上那點不愉快。

「可是不喜歡之前那份工作,對吧?」施展明看透般地問。

這次花旭虹還是點頭。

「沒事,都過去了。」施展明把手裡的兩份文件放在桌子上鋪開,他指著花旭虹左手邊那份說:「這是妳剛從格陵蘭回來時的心理檢測。」

其他花旭虹看不懂,但右上角大字級的C告訴她,顯然不是很好。可這並不奇怪,當時的自己能測出出色的成績,恐怕是鬼附身。

「上頭的人認為妳無法勝任A組的工作,又怕直接停職對妳影響更不好,所以找了個無關輕重的工作給妳,意圖是讓妳維持正常作息,可又不讓妳真正做事。我們當時也分身乏術,上頭又很多老頑固,進行很多次交涉,總算找到折衷方案。」

長滿皺紋的手指移向右手邊那份文件。這邊花旭虹就能看懂了,從最下方「10081143 高速公路連環車禍事後援助處理──評價:A」,還有之前和郭書瑋他們去捉鬼、到海邊去制伏發狂哨兵回家後吐得半死的那個也是,一件又一件,整整十條都是她這兩個月零星接到的任務,評價有B也有A,都是不錯的成績。

施展明向她說,交涉的結果是,花旭虹必須在不知情的情況,連續完成十件隨機派給她的任務,評價不能低於B。其中有些任務是經由協會給她、有些是郭書瑋他們找的,也有些是花旭虹自己接的。最終花旭虹順利達成目標,協會這邊便有和上頭談條件的底氣。

「妳做得很好。」施展明又笑,「妳用實力證明妳沒有問題,心理的創傷不影響妳出色的表現,妳很堅強,從失去中振作起來……若是林業看到,他也會以妳為榮。」

花旭虹抿唇,直勾勾看著眼前的老人,深吸口氣,才用力點頭。

她從來都不想讓林業他們失望。

「協商結果,這份成績單替妳贏得決定未來出路的選擇權。所以,旭虹,歡迎妳加入我們的行列,也期待妳未來會有更多表現。」

施展明按著膝蓋起身,徑直走向辦公桌後的櫃子,從裡頭拿出個成人手臂寬的大禮物盒,「這是我和林業送妳的禮物。」

花旭虹小心翼翼捧過禮物盒,她已經很久沒有從長輩那收到禮物,心臟緊張地不停跳動。

「拆開來看看?」

「嗯嗯。」花旭虹輕手輕腳拆開禮物盒的緞帶,掀開蓋子,映入眼簾又是兩個盒子,大的那個裝了套嶄新的套裝,白襯衫與黑色窄裙;另外一個盒子是皮鞋。

「雖然妳這年紀還在長身體,林業之前說等妳大了,想送妳一套上班服,我就做主幫他買了。明年體檢如果不合身,再給妳買新的尺寸。」

花旭虹輕撫光亮的黑皮鞋,襯衫還有裙子,又謹慎地照原樣收好。

「我會好好珍惜的。」

林業曾經和她說過,他覺得工作和休閒應有所區分,所以他上班多穿襯衫西裝,要訓練時才會換上有伸展性的運動衣。花旭虹記得他的話,這段時間上班也都穿襯衫長褲,下班後回家再換下來。

「那,差不多就是這樣。正好世平不在,我今天給書瑋放假一天,等等多讓他帶妳到處繞繞,二樓的健身房和重訓室也可以都去玩玩,以前林業那小子拘謹,很少帶妳上樓玩,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那些東西擺著沒人用也是生灰,千萬別客氣。」

施展明說著就趕抱著盒子的她下樓,花旭虹連忙應聲。臨走前,施展明問了下辜文白的近況,花旭虹用小指示意文白睡覺的口袋,施展明看著口袋也沒說什麼,幫她按了下樓的電梯。

「工作有什麼不順心都可以直接跟我說,我不在的話可以找小薛,」施展明比著默默站到他身後的年輕人,是剛剛下樓帶花旭虹上來那個,「他是我秘書。」

花旭虹又應聲,電梯剛好到了,她便向兩人告別。

才剛出電梯,就見郭書瑋低頭按著手機走過來。他抬頭看了眼花旭虹手裡的大盒子,好奇地問裡頭是什麼,花旭虹跟他說是上班制服後,穿著向來隨性的郭書瑋頓時沒了興趣。

他拿了花旭虹的識別證來看,看到 BS3310 時不禁噴笑。

「這個編號是刻意留的吧,我記得上個月新來的菜鳥編號三千四百多了。」

「留這個,為什麼?」花旭虹疑惑,「留三千這種整數我還能理解……」

郭書瑋哈哈大笑,把識別證放回她口袋,並沒有解釋,只說了句:

「誰要妳是紙本老爺的金孫。」



「就這些了?」林世平接過花旭虹手裡的大型紙箱,放到借來的廂型車裡。

花旭虹清點車上的箱子,點點頭,說:「就這些了。」

在這裡總共加起來只住了兩個月,現在回頭看看好不容易看習慣的社區入口,不由得有點傷感。宥誠哥介紹的房東人很好,這房子專租給短期租客,裡頭家具很全,所以花旭虹帶來的行李不多,帶走的還裝不滿半輛車。

林世平關上後車廂,手插著腰說:「那好,聽說房間都剛裝潢好沒家具,時間還早,我們去大採購吧!旭虹妳喜歡現成的還是自己組裝?」

「現成的吧。」花旭虹斟酌回答。比起組裝,她覺得自己比較擅長暴力拆卸。

「有預算限制嗎?」

花旭虹想想自己的存款,果斷搖頭。

「喜歡哪種風格的?」林世平示意她上車,轉身往駕駛座走。

「沒特別,簡單的就好。」

花旭虹說完,人也上了車。林世平發動引擎,「那乾脆去 Ikea 好了,午餐順便在那吃。」

副駕駛座上的郭書瑋點頭,還在啃早餐的三明治。

或許是在熟悉的環境,花旭虹新工作適應得很快,最近按照不明文的菜鳥規定,成天和郭書瑋他們跑任務,親身感受了一把什麼叫做「很常往外跑,辦公室純裝飾」。花旭虹到現在還沒把同辦公室的人認全,也不知道同事們平時都在做什麼。

她突然想到:「我看九樓的辦公室裡沒有半臺電腦,平時坐辦公室的都怎麼工作啊?」

「妳知道施先生為什麼被叫紙本老爺嗎?」郭書瑋塞完最後一口三明治,慢吞吞地說。

「他老人家覺得重要文件只有純文本才是最保險的。以後妳自己接特殊任務就知道了,讓妳回憶回憶學生時代被作文支配的恐懼。」

花旭虹聽著垮下臉。

「想不到吧?逃得了三角函數,逃不過作文!」林世平哈哈大笑。

花旭虹問:「要寫多少字啊?」

林世平打著方向盤,一派輕鬆地說:「也還好,B級任務三百字,A級五百,把人事時地物照流水帳寫著就可。有些任務會有特殊影響,有時候純寫結論也可以哈拉兩三百,安心啦。」

郭書瑋煞有其事地點頭,然後說了句:「所以交給他寫,我非常放心。」

花旭虹感覺自己受到暴擊。

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在前輩搭檔的建議下,花旭虹訂了張床、一套沙發、一組餐桌椅、一些新寢具,以及林世平自告奮勇要幫忙組裝的矮架和書櫃。吃完午飯後,又去商場買了電風扇和電視、一些餐具,以及三五個正在特價的造型抱枕。直接能現場提走的物件剛好把廂型車塞滿。

下午快三點,花旭虹抵達了未來要長期居住的房間。

空蕩蕩的三室兩廳,據說之後還會有人住進來,花旭虹是第一個,可以選房間。她在郭書瑋的極力建議下拿走了採光良好、面南的次臥。半個人高的窗戶推開,隔著一條馬路是公園,房間算大,形狀方正,合計可以塞四張雙人床。

後面一個小時,在郭書瑋能動口絕不動手的指揮下,花旭虹跟著林世平把買回來的架子櫃子都組起來,並將花旭虹的行李全數收納進去。

五點床和沙發送到了,這幾天整棟公寓都各自有人裝修,家具進來的路上都已經有人用木板、防撞紙鋪好走廊,半小時後,林世平又把床組好,把從舊家帶來的床單一鋪、棉被一放,即使房間還很空,也算勉強能住人了。

「忘了買竹炭。」林世平坐在客廳地板上,「都是裝修的味道。」

坐在一旁的花旭虹同樣感受到刺鼻味道,皺皺鼻子,「嗯,對啊……改天我自己去買就好了。」

「啊,累了。走!吃飯。」又坐了五分鐘,郭書瑋率先從還包著塑膠布的沙發上站起,伸了個懶腰。在他手心的辜文白被他的動靜吵醒,又被花旭虹接回去放外套口袋繼續睡。

林世平習以為常地哈哈笑,接過花旭虹丟過來的毛巾朝臉上糊了把,又塞到後背擦了擦。

略過無語的花旭虹,他攬過自家搭檔,率先往外走,「行,吃飯!」

花旭虹無語地望著走出門的那對哨嚮,很快地領悟了:有伴侶的男人並不需要真相。



冬天不太冷,日子進了十一月後,出門還是多見穿著短袖的行人。

月初的時候花旭虹去機場送學姊一程,羅詩穎拿著協會給的證明書過了體檢,拎著手提行李,揮揮手裡的護照和機票,走到長長隊伍的後頭。

花旭虹看著學姊單薄卻堅挺的背影,心想不知道「適應身體維持超過一個半月的結合熱」這點足不足以將學姊推上金氏世界紀錄最長結合熱時間嚮導的保持者。

哨兵進入結合熱後最多可以靠抑制劑保持三至五天的理性,嚮導則是十天至半個月。學姊不知道從哪找來的民間退燒偏方,配合入山後大師私傳的精神力修煉,離開前和花旭虹說,保守估計還能撐上半年──差不多也是她可以在英國滯留的時限。

「希望下次和妳見面,我已經脫單。」學姊說。

「會的,」花旭虹回答,「我會期待能不能認個乾兒子女兒。」

「那也太快了。」學姊忍笑著打她。

這是兩人臨行前最後的對話。

離開機場時,花旭虹看著大型客機緩緩升空,消失在灰藍色的天空裡。

月中時,在記者會上花旭虹第一次見全了未來的鄰居。

「今天在這裡,是為了保護少數族群的權益,希望大家張開耳朵,不要只聽見既得利益者的偏見。當議題牽涉到人權,應遵從憲法,而非以多數決決定一切。」

他們所有人站在施展明後面,看著那挺直的背影不停被閃光燈打亮,一次次在眼角膜上留住被光痕包著的黑色剪影。

「今天人類勝利了。」施展明說,「勝利屬於全體人類,榮耀卻是我們派到最前線的哨嚮替我們爭取回來的。他們的榮光與血液賜予我們安寧,我們能還他們的只是簡簡單單『平等』兩字。

「他們為自己說不明白,由我來做他們的嘴巴。我懇請大家拋開以往被告知的一切,看看我身後的孩子,他們最大不會超過四十歲,站在守護世界的第一線,用生命與無私換來今日的局面,卻只是為了與各位平起平坐,做一個抬頭挺胸的人。

「他們生而特別,卻同樣有著一樣的心,會思考、會慈悲,也會痛。我懇請所有人,把這些英雄當成你的夥伴,他們是與你一同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

哨嚮平權的議題在之後又炒了好幾個禮拜,隨著隔年總統大選的消息一直延燒,熱度始終沒退下來。花旭虹偶爾會開新聞看一會,就把電視切到洋片臺看老電影。

雖然買了很多竹炭和除臭劑,畢竟裝修結束不久,甲醛的味道始終在屋內環繞,更別提花旭虹的鼻子還是特靈的那種,好一陣子她在家都用衣夾掐著鼻子。

這方法意外有效,鼻尖隱約傳來的刺痛轉移了注意力。

進入十二月後,花旭虹已經像當年的林世平一樣,鎮日往外跑,完成許多組織發布的任務。與此同時她總算認全辦公室的同事,一個個手寫字都漂亮得不行,下筆行雲流水,讓花旭虹很想包紅包委託同事寫報告。

為了整理積累的報告,花旭虹當然也有穿著套裝坐辦公室的日子。她穿得太正式,聽著手機錄音寫逐字稿時,還被不認識的同事誤以為是新來的主管。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辜文白。

最近這些天辜司清留下的白文鳥異常虛弱,凡事提不起勁,閉著眼睛好像可以輕易睡掉一整天。花旭虹很擔心,冥冥中又彷彿察覺,分離的時刻即將到來,苦苦撐至今日的精神體已經沒有餘力維持,準備跟上牠主人的腳步。

辜文白的大限將至。

花旭虹幾個月前覺得自己不會難過,此刻卻有些傷感。她還太年輕,不能放寬心接受每一次要從心臟剝下一塊肉的離別。她幾個月承受過一次,這次依舊讓她感到措手不及。

辜文白逐漸無法保持實體。

一個禮拜後某天的傍晚,花旭虹望著手裡的辜文白,可以清楚看見自己手掌的形狀。

牠失去了正常的色彩,看上去灰灰藍藍,帶著點幽暗的螢光。這是種退化,牠的身上發生了倒轉,逆向進行精神嚮導的成型過程。這會還是靈體的樣貌,再過一陣子,連形狀也不會有,會回歸透明不可視,最終化做虛無。

可到現在花旭虹都沒能知道辜文白找上她,是因為司清有什麼願望。

這個想法剛落下,手裡的幽影忽然燃燒起來,蒼藍的火焰沒有溫度,像是掌中的光影秀。半透明的小鳥自她手心飛起,在空中緩慢盤旋,纏繞著鳥身的火光隨著繞圈益發高漲,從手掌大小、到手臂寬,半個人高,以至於熊熊烈焰,在前方一步外燒成花旭虹的高度。

鳥的形狀已經哪裡都看不到了。

火焰閃爍著黯淡的光芒,開始形成模糊的輪廓,頭、身,而後手腳,最後匯聚成花旭虹很熟悉的模樣。她在那人的面部看到溫柔的眼睛,彎著笑的嘴唇,不挺也不扁但很好看的鼻子,組成她所認識那人的五官。

花旭虹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有些遲疑地伸手,想要觸摸近在咫尺的人影。

人影察覺她的動作,率先一步握住她的手,留下溫涼的,若有似無的觸感。

「初次見面……也可以說好久不見,旭虹。」

幽藍火光中,辜司清的鬼魂這麼笑著說。


【5/23】
NW組日常三觀不正,請大家不要學 XDDDD

林業:不是說過不准亂教我們家旭虹?(臉一沉)
大熊小兔:溜了溜了。


【5/24】
要來認真銜接冬公寓背景啦。

本來這段先寫了一個版本,但怎樣都沒辦法把小花惹毛到那個程度,最終砍了 2000+ 只剩小小一段。我想小花本身有鬆了口氣吧:D
總算可以換工作啦。


【5/27】
把事情都交代完不知不覺就這個字數 XD
寫了很多NW組的劇情,另外就是轉職 > BOSS 給裝備 + 拿到特別留下VVIP會員證(?)

貼個施先生的介紹:
施展明,《形聲》中已 50 歲
雖然被叫老爺,但是因為他的性格與其手機 Nokia 3310,本人看起來也沒這麼老。
因為協會的重要資訊都是純紙本無電子檔,被協會成員戲稱紙本老爺。
曾是公立國中老師,專業是歷史,兼任公民與國文。普通人。
林業和辜司清的級任老師,當時辜司清是班上的特殊生。讓這麼年輕的老師來帶特殊生某方面也算職場丟包,但當時誰也沒想到後來居然會出這麼大的事故。在事情發生後沒多久就引咎辭職。當老師還不足一年。
後來會成立相關組織的目的主要是為了照顧哨嚮,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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