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拾荒-10

》一次先貼完,如果有BUG最近會慢慢修



10.


精神圖景是精神的映射,是記憶,接近夢境。它並非靜止不變,而是個確實「活著」的環境。就像生物一樣,會根據他人精神的聯繫、入侵而改變模樣,無時無刻不在變動,沒有固定的地貌與路線。「異鄉」,或者說奧蘭德所做的,是「擷取」這變化萬千的圖景,留下某一個瞬間,形成時間靜止的空間。價值自然沒有真正的圖景高,也不見得會對留下圖景的哨嚮造成影響。

就好比對著絕世美景攝影,哪怕眼前的照片取景再好,光線絕佳,都遠遠不比親自走一遭。

這只是某一刻的模樣便如此精緻,真正的精神圖景更是令人想要收藏。

奧蘭德的臉上浮起渴望的情緒。

沙漠的圖景仍在兩人面前緩緩變化,無縫接軌地循環著。走向雷歐的銀狼像是被風化般,在路上便消失了身影,僅是讓雷歐確認眼前圖景的歸屬。

──這是屬於S級哨兵,札布‧雷夫洛的圖景。

這麼一想,前頭店主說的話便都很合理了。欠債不還只能拿自己的圖景抵押,或者是費洛蒙的味道古怪和圖景不合……全都有了原因。確實,如果在欣賞美景時還不得不吸吸某人的二手菸,實在令人敬謝不敏。

可回想起初識那會,幼稚的哨兵自大地覺得自己S級所向披靡,然後立刻被打臉,態度隨即變得友善,還要人幫忙疏導的模樣,雷歐又忍不住彎起嘴角。

想想,那個人雖然和海膽一樣,又刺又膨脹,可拿你當夥伴後,那些刺就變得軟趴趴的,很信任你,還時刻小心,戳你的時候不讓你被他的刺弄傷。

雖然偶爾被這麼戳戳有點煩人,卻很有跟野生動物做朋友,就是一輩子朋友的安心感。

「你的精神圖景明明細緻,卻不帶有情感,那僅只是以你個人角度留下的客觀印象。」奧蘭德冷不防開口,打斷雷歐跑偏的思緒。

店主人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走神與圖景有關,語氣帶著點探索。

「你對這片沙漠的感懷甚至高於自己的圖景。」

他扭頭過來,和煦的表情掩不住他眼中亮起的熱度。那雙赭紅色的眼睛彷彿察覺到什麼,他伸手過來,語氣依舊優雅,卻壓抑著如火般的狂熱。

他換了個話題:「我可以察覺,你對紐約的情感並不深厚,為什麼會選擇它做為圖景?」

圖景是精神的終焉,也是精神的故鄉。

不能說圖景與哨嚮必然有絕對不可分割的親密關係,可圖景不會無中生有,肯定是來自記憶,且是劃下重重的刻痕,留下深刻印象的一段記憶。

「你的費洛蒙,氣味與圖景不合。上一個有這種情況的人……」奧蘭德說著笑了笑,赭紅的眼睛好像盯著雷歐看,又像透過他看著不存在於這裡的某個人。

哨嚮的費洛蒙氣味來自記憶與感懷。

雖說人的一生會不斷淬煉與成長,一般而言,早在學齡前就紛紛覺醒的哨嚮在長大的過程中,費洛蒙會在哨嚮的性格初步穩定後形成,多在中學十二至十五歲的年紀。往後,除非遭遇天翻地覆的劇變,否則人心異遷,本質卻常保,少有費洛蒙氣味變質的案例。

「我真喜歡你們這些人身上的未知,像美好的偶然。」奧蘭德朝雷歐伸出手,「或許透過你,能夠知道這種情況的來由──」

感受到一瞬間憑空而生的凜冽惡意,雷歐納魯德反射性使用了義眼──在這之前,由於察覺了奧蘭德身為血界眷屬的身分,他一直有意識地讓自己維持普通人正常的視野,不去探查更多資訊。

下一刻,一眼反映於腦海的畫面,讓他一瞬間僵直身體。

如同那天在地鐵站瘋狂燃燒著的,耀眼的火紅色。

不如初見時沉穩,此刻奧蘭德那紅色的羽翼大張,是即將甦醒的休眠火山。躍入眼簾的景象,和永恆之虛深淵以下成千上萬同樣奪目的光輝重疊,畫面在腦海中復甦。與之一同被聯想的是布利茲那日之後的訓練,古文字的閱讀,在腦海中轉換為自己熟悉的語言。彷彿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間,雷歐納魯德輕易通讀眼前店主人──或者說,吸血鬼──真實的名字。

有時,掌握他人秘密的感受並不比把柄在他人手上來得好過。

被動讀取了巨額的籌碼,雷歐卻更希望自己能夠瞬間忘記燒灼在眼球上的景象。在無力自保,夥伴也不在身邊的情況下,保持不知情的狀態,才是最好的。

眼睛的能力應該還沒曝光……沒事的,不會有人發現……

雷歐拚命說服自己,可肌肉卻無可避免地僵直,怎樣也放鬆不了。正如同人無法面對死亡而忘記死亡,當注意到危險,就無法挪開視線,說服自己忽視即將到來的一切。

要冷靜!必須冷靜!不能露出端倪!不能被發現自己眼睛做了什麼──否則,會死!

尖銳的恐懼感一瞬間全面擄獲雷歐納魯德的心。永恆之虛一行結束,緊接在後的記憶一直都很雜亂,事後讓他花了不少時間整理,才勉強有點頭緒。而在整理之前,僅僅是無意識的一步,已經讓他踏入普通人不可觸碰的分野,只能隨波逐流地去觀測在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親眼見證了吸血鬼獵人與吸血鬼之間,絕對的實力輾壓,一面倒,逼人直視死亡的戰鬥。

那時候,事情發生得很快。

就在布利茲與雷歐一行人前往永恆之虛的同時,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吸血鬼,在地鐵站引發了騷動,死了無數人。萊布拉在第一時間接到通知,由史帝芬與K‧K出面控場。史帝芬是 S+ 級黑暗哨兵,K‧K亦是經驗豐富的A級哨兵,兩人身具對抗血界眷屬的特殊血法,在女吸血鬼面前,依然只能用性命爭取時間,阻止人命傷亡更加擴大。

「……如果任何一隻吸血鬼有那個意思,人類世界將在一夕間覆亡。」

布利茲看著只映照出史帝芬等人身影的慘烈戰鬥錄像,嚴肅地這麼說。他也曾是對抗血界眷屬的第一線戰鬥人員,面對這場面,眼神萬般嚴峻。他銳利望向眼睛已暫時止血的雷歐納魯德,按住他的雙肩,「眼睛還撐得住吧。」

雖是疑問,卻用了肯定句結尾。義眼因過度使用破損、人又遭受來自血界眷屬惡意的精神攻擊,坐在座位上的雷歐明顯地搖搖欲墜,但他立刻懂了布利茲未盡的話語,沒有猶豫地點頭。

「還來不及教你古文字的讀寫,你先照著畫下來,直接交給克勞斯。聽好了,札布已經去車頭逼列車加速,估計再幾分鐘我們就能抵達現場,一旦血界眷屬進入義眼的視野範圍,立刻把她的諱名寫在紙上。」布利茲將紙筆放入雷歐手心,指著一旁車門的位置。

「車門會開在右手邊,你站到這個位置來。」

雷歐聽話地從位置上站起。一直到方才都縈繞於腦海的暈眩感和嘔吐感被押到意識雲角落,無法影響他跨出步伐,他依言站到指定的位置,站定後,才感覺到意識雲的異樣,進而勉強辨識出意識雲裡存在著外人的痕跡,他被下了暗示。

按照他虛弱的程度,即使本人願意去做,要使這具身體完成命令也需要一點時間。然而他們已經不能蹉跎,S+ 級的嚮導當機立斷,以暗示將他的不適感直接遮罩,製造假訊號欺騙神經中樞,提供他迴光返照般的體力,好完成救援任務。

很快地,雷歐識破暗示的想法牽動布利茲留在他意識雲的精神力。

布利茲當即按住他的肩膀,詢問他:「不計一切代價救人?」

雷歐只好瘋狂點頭。如果能救人,多在床上躺幾天顯然不是個問題。不過一點對話的工夫,到剛剛都玩命急駛的列車終於開始降速,準備進站。可即使開始減速,至完全停止的時間依舊太短,當車頭燈照亮照明全毀的黑暗地洞,一瞬間夥伴血流如注,處處殘損的模樣,和女吸血鬼優雅冷靜指使著觸手將人玩弄於股掌的殘虐畫面映入眼簾。

布利茲二話不說加強了暗示的效果。

在列車減速的當下,雷歐納魯德的手指便開始快速地描寫。多虧曾經當過實習記者的日子,眼睛不盯著手指動作,他也能順暢不出錯地畫下自己該記錄的東西。只是,盯著諱名書寫,便代表他不能從這殘酷血腥的現況移開視線。他感受著腦海裡接近絕望的哀傷,拚命讓自己的手指提速。

C級嚮導的身體素質,注定使他事與願違。手跟不上眼速,每延遲的一秒鐘,就得看著同伴身上的傷口又多加一道,何其殘酷。雷歐心裡焦急,被他人下暗示封鎖負面效果的意識雲卻宛如被撕裂成另一個冷靜的分身,引導他的身體以絕對旁觀的立場冷眼正在發生的一切,清楚記憶這場以自己的能力只能仰瞻,一旦參與即死的戰鬥。

暗示之下,他的手指沒有分毫顫抖。同樣萬般緊張的克勞斯緊盯著紙面古文字,一個個完美成形,在雙S級哨兵的眼中轉換為一個個英語的發音。

三,二,一。

停筆的瞬間,車剛好在刺耳的煞車聲停下。雷歐還來不及吐出憋了許久的氣,寫著名字的紙張已經從手中消失。零點五秒後,克勞斯出現於血界眷屬的上空,將這一天悲劇的源頭徹底封印。

回憶至此,雷歐納魯德終於克制住自己的懼意。

和那日出手便是殘殺的血界眷屬不同,「異鄉」的店主人顯然已在人類世界經營許久,有固定的客人,有自己的店面,和古怪卻不失人情的原則。雷歐納魯德雖是被對方唐突地帶來,可至少到目前為止,有過對話的兩人對自己的態度都很和善,身體完好,還被邀請看了許多特別的風景。

理智上,雷歐納魯德知道自己應該提防,卻不用過分害怕。可當休眠的火山重新染上嗜血的氣息,他又無法抑制地想起那一個充滿血腥味的傍晚。

正如同一踏入便淚流滿面的哭人街,或者毫無遲疑地站到車門邊。哨嚮存在等級的壓制,低等的嚮導無法對抗高等的暗示,面對的階級越高,人只能臣服得越低。

能夠造成精神攻擊的血界眷屬更是食物鏈的頂端。如同螻蟻被人類輾死,或者人類遭遇天災;差距過度懸殊,當對方表現出狩獵的意圖,會令人本能失去反抗的動力。

「你在害怕,為什麼?」奧蘭德笑瞅雷歐,玩味地摸著下巴。很快地,他釋出善意,安撫道:「不用擔心,即使你知道這個圖景屬於誰,也不要緊。我們對圖景主人的資訊並沒有絕對保密的義務……不對,」說到這,店主人詭異地停了一瞬,「你怕的是我?」

他朝雷歐向前走了一步,而雷歐雖然拚命讓自己忍耐,依舊朝反方向後退一步,彼此間保持約莫一公尺的距離。

「咦。」

輕輕的疑惑音落在雷歐納魯德五公分處,雷歐還沒抬頭,便感覺到奧蘭德出現在自己面前,手掌即將要觸碰到他的脖子──但對方的手腕忽地纏上無數圈血紅色的線,制止他的行動。

「這不是札布嗎?」

奧蘭德的聲音從頭頂落下的同時,雷歐納魯德已經將視線落在憑空出現在五公尺外的男人。熟悉的銀髮黑皮膚,臭得要命的臉,還有手上那條尾端纏著奧蘭德手的血絲,來人正是札布‧雷夫洛。

別說是奧蘭德了,雷歐也很想知道前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面前數步外的哨兵神態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可仔細看,額頭、鬢角都是汗,夾克透著悶熱的溼意,衣物上帶著和燒焦的氣味,也有很多不明污漬和可疑的深色黏液。呼吸略為急促,在在說明,他剛結束一場戰鬥,都來不及整理就趕著過來。

雷歐沒有忍住嘴邊的笑弧。但他沒出聲,很快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反應。

札布顯然沒把注意力放在身後,他撇嘴道:「招呼就免了,今天來第二趟了,是絲蒂兒她們說你在這,放我進來的。我中途暫時離開一趟,正好和店主你錯過……但我說,你要對我們家嚮導做啥?」他拉下臉,惡聲惡氣地問,同時大步向前,抓住雷歐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後,像母雞護著雞崽一樣,滿臉都是提防。

看出札布的意思,奧蘭德抬高雙手,表示自己的清白,「別誤會,我沒有惡意,就是邀請雷歐過來做個客。」

札布當然不信,他抓著雷歐的手掌緊了緊,「我剛看到的可不是這樣。」說完,他回頭瞪了雷歐一眼,啐道:「什麼時候混這麼熟,都直接叫上名字了?」

「不可抗力、不可抗力……」雷歐訕笑回應。

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是個一出手就可以把自己擄回來的笑臉人,被問名字的時候,他當然選擇坦白從寬,難道要抗拒從嚴嗎?假使奧蘭德一開始就表現出惡意,雷歐不會願意與血界眷屬的他有任何近距離的溝通交流;偏偏店主人他隱匿了自身氣息,態度和萊布拉大家長般紳士有禮,如果不同樣以禮待之,雷歐自然會覺得自己身懷偏見,舉止不妥。

不過,在發現對方可能對自己心懷不軌後,雷歐可不會繼續維持表面的和平。

他反握住札布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抓準時間將自己的精神觸梢探入札布的意識雲,完成偽類綁定,將自己的情報經由觸梢共用給札布。

(札布先生,奧蘭德先生是血界眷屬!)

聞言,札布回頭,看了雷歐那隻汗溼的手掌,登時大罵,「靠,別把汗抹我身上!」

(啊?真的假的啊,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同時,觸梢回傳札布氣虛的回應。

「抱歉,好像不知不覺間流了不少手汗。」雷歐雙手在上衣抹了把,略帶歉意地抬起頭看札布一眼。只見札布表面上仍在裝腔作勢,氣勢全盛,一點也看不出心裡緊張。他覺得好笑,但該抗議的當然也沒忘:

(能假得了嗎?什麼哪隻眼睛,兩隻都是看得見氣場的義眼!)

(矮──額──你那雙眼睛還是一樣噁心,老是看些不該看的東西。)

札布的臉上適當地流露出噁心的表情。這部分倒是表裡如一。

雷歐懶得說他,把手上的汗抹到褲管,重新抓住札布的夾克袖子。雖然這人不是很靠得住,可比起隻身一人面對血界眷屬,札布實在來得太即時了,抓著人實在很有安全感。

(吐槽就免了,札布先生,我們現在有辦法全身而退嗎?)

(哈?沒事吧,我可是正經來訪,你以為會怎麼樣?)

札布朝他翻了個白眼,才轉向奧蘭德,理直氣壯地說:「我今天來也沒其他意思,就是直覺要上你這跑一趟,沒想到雷歐也在這,剛好把人接回去,可以嗎?」

還真直接。雷歐忍不住想,但又為前輩不屈的勇氣點了一百零八個讚。

「這樣子啊。」奧蘭德露出些微訝異的表情,不過他依舊保持著微笑,「沒想到雷歐居然是札布你的嚮導,也難怪……」

他頓了頓,「物以類聚,又或者說──天作之合?恭喜。」

頓時雷歐和札布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什麼叫物以類聚,我才不想札布先生物以類聚,感覺好像會拉低智商。)

(誰跟他物以類聚,這種用小指頭就能攆死的小弱雞和本大爺哪裡像了?)

同時聽到對方心裡的抱怨,兩人怒目相視。

(你這小子能不能留點口德!我可是你的前輩!)

(我才不想和札布先生比,根本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腦內吵得太開心,兩人一同完全忽視應該做為重點的前一句話,又或者,後一句。等他們總算想起哪裡不對,登時齊齊轉過去,手忙腳亂地否認:「不不不,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對,誰和這奶臭味的小鬼是一對,還不讓米蘭達她們笑垮一條街。」「誰奶臭味?札布先生身上的菸味才臭呢!」「啊哈,從認識開始就一直嫌,活像個只能活在禁菸專區的小嬰兒──」

吵到如火如荼,兩人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同時噤聲,後知後覺地狂冒冷汗。

……不小心直接講出來了,幸好都是些沒營養的對話。兩人眼神來去幾番,相互覺得對方表現掉漆,枉為隊友。

(和札布先生在一起智力真的會下降,你確定你身上沒有帶奇怪的詛咒嗎?)

(你不會用你那雙變態眼睛自己檢查啊!)

「──也恭喜我自己。」

突然間的話語打斷兩人第二輪腦內吵嘴。札布眼神一凝,左手攬過雷歐,擋下攻擊向後滑行三公尺時,手裡已經握著血做的刀刃‧焰丸。

反應很快,但實際上奧蘭德的突襲依然讓札布措手不及。若非他仍和雷歐維持偽類綁定,透過雷歐的反應判斷攻擊的落點,此刻說不定手上已有條深深的口子。

「果然如此,」奧蘭德臉上笑容不變,「超級(Super)哨兵,以及……超級嚮導。無法用常理判斷,不論是圖景、費洛蒙的氣味,甚至精神力的表現,都與已知的情況不符。我有預感,我很快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他出手,攻勢電光火石間來到札布面前。雷歐將頭埋進札布懷裡,微微睜眼,凝聚注意力,將義眼所看到的軌跡,無時差地反映在兩人共同的精神領域裡。下一刻,札布手裡的刀追上雷歐的視力,順利擋在軌跡的尾端。

「喀噹」一聲響起,焰丸身上擦出摩擦的火星子,札布的臉上卻有一瞬的茫然。

──他擋住了以過往速度勢必來不及阻攔,會直接穿心而過的突襲。

現實狀況卻不容他多想,他將身體交還給本能,一手護著雷歐,另一手迸發潛力,用連哨兵強化的視覺也難以捕捉的高速,擋下接踵而至的所有攻擊。

反應一瞬間遠遠凌駕於思考之上。

「看來,」奧蘭德笑意微歛,「你變強許多。」

他十分喜歡札布‧雷夫洛的圖景。喜歡到,在對方為了還債留下圖景映像後,當年的他依舊無法感到滿足,渴望著吸血鬼獵人那可能灼傷自己血液中含有的費洛蒙。

S級哨兵理所當然地反抗了。奧蘭德並不打算與對方交惡,在不暴露自己的身分下,他沒有使用血界眷屬的能力,來回幾次交手,他察覺對方身上費洛蒙氣味和想像中有巨大落差,當即收手。

事經多年,仍在成長期的札布能力自然不可能停在原處。但在奧蘭德設想下,自己一出手便用了血界眷屬的力量,即使札布身上懷揣對付他們的手段,也只配隨意玩玩。

所以……是因為那個小嚮導?

奧蘭德將視線放在把自己縮成團塞在札布身後的雷歐納魯德。

身體本身只有C級,精神嚮導的能力卻不遠遠不只。即使阻隔的時間很短,擁有能擋下血界眷屬精神力的能力,被稱為超級嚮導當然也不為過。

並沒有察覺奧蘭德這一段心理波動,札布開口,回應他稍早的稱讚:

「畢竟,」札布環視著周圍的景色,哂笑,「還活著,就不可能原地踏步啊。」

更何況,打從遇上雷歐後,他的哨兵生涯就走了好運。



若說C級跨至B級的谷(gap)代表了普通與特殊的差異,介於A級與S級中間的谷,則代表「可衡量」與「不可衡量」的分野。A級以前的哨兵嚮導可以藉由塔歷年整理的數據量化評定,S級則無法一而論之,除了力量的差距,還有一點是特殊能力的存在。

事實上,雖然本人一無所知,組織內針對雷歐納魯德的等級也曾有所討論,札布雖沒插嘴,卻因為是牽涉最深的幹部,也在場一起旁聽。

「S級以上的哨兵與嚮導多半擁有獨特的特殊能力,或者……」史帝芬說到這話鋒一轉,「擁有特殊能力的哨兵與嚮導容易走上等級的巔峰。」

布利茲聽著哼笑,「常規而言,這類哨兵與嚮導的數值皆不容小覷……可這不代表能與之抗衡的人,數據不達標的情況下,要被如此草率地以測驗數據分級。說到底,塔那群人本就無知,遵循普通人的量化標準,將哨嚮強行定型。這些年來不知道折騰了多少人才。

「史帝芬,你認為雷歐納魯德應該要評為什麼等級?」

史帝芬沉吟一會,才說:「雖說塔的登記資料是C級,但能夠以自身精神力扛住S級、S+ 級,甚至是SS級的威壓,他不是『普通人』。」

意即,理論上是C級的雷歐納魯德本身實力早已超越B級前的谷。

「另外還有一點。我與雷歐納魯德對峙的時候,為了逆向侵入他的意識雲,有意圖地拉長我們對峙的時間,」所以雷歐納魯德才能在史帝芬的威壓下撐住近一分鐘,「雖無法停留許久,我的精神力便被雷歐納魯德的精神嚮導彈出,卻依然窺見他精神圖景的外貌──

「他的精神圖景,是紐約街頭。」

「不合理。」布利茲立即接口。

札布一臉困惑,卻見史帝芬點頭,說明他的判斷,同樣是「不合理」。

「我的精神力不足以強行進入雷歐納魯德的精神圖景,入口設置了屏障。屏障的能量波動與他在抵抗高等級哨兵時釋出的能量很像,這同樣是來自他精神嚮導的手筆。綜合判斷來說,我會給他 B+ 的評等。」

布利茲卻笑了笑:「史帝芬,你還是太侷限了。」他面色鄭重,「在我看來,只要能匹配S級哨兵,那就是S級嚮導。」

史帝芬一愣,低下頭,思索半晌,才點頭肯定。

「沒有錯,雷歐納魯德的能力特殊,能力已產生變異。即使身體能力跟不上,他這種能力卻已經順利跳躍S級前的谷。與此同時,他的精神圖景仍是未知,還有更多可能性。加上義眼的視覺輔助,他確實有S級的不可取代性。」

「等等等等,我被搞暈了,所以說雷歐其實是S級?是塔測錯了?」札布忍不住插嘴。

「不,照常規檢測,雷歐納魯德確實是C級。」史帝芬擺擺手,「但他的能力不是一般的C級,以實際戰力而言,稱為S級也不為過。」

札布眉角一抽,他到底是在路上撿了個啥回來……

但聽到雷歐這麼受重視,他又有點小高興。

「我還有個問題!」札布又舉手。

「你想問什麼?」

「就是,剛剛斯塔費茲先生不是說雷歐的精神圖景是紐約街頭很奇怪,為什麼啊?」

「啊,這個問題啊。」史帝芬雙手一攤,「很簡單,據我所知,雷歐納魯德並不是本地人。」

「所以?」

「一個小學就覺醒的嚮導,精神圖景有可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嗎?」

史帝芬笑了笑。

「相當了不起,他還留了一手。」



在那之後,札布也和雷歐聊過許多次。但就跟雷歐在銀狼的邀請下,依然會從札布的精神圖景中退出一樣,札布也不打算在雷歐主動提起前問任何精神圖景有關的問題。前面也說過,精神圖景是很私密的,私人的領域。身為隊友,身為夥伴,身為朋友,札布並不打算過問雷歐自己的事。

反正雷歐如果想說的話,他自己就開口。在那之前,札布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還在想著,雷歐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札布先生,現在要怎麼辦?我的手機開不了機,用你的?)

(啊,沒事……別擔心,走得了。)

雷歐抬起頭,臉上帶點猶豫。札布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稍微用力,表情有點漫不經心,眼底卻相當沉著,讓他覺得很可靠。

(別想了,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的。)

雷歐瞬間失去言語的能力。

與札布精神觸梢糾纏的觸梢動了動,札布眉毛一挑,隨即觸梢安穩地回纏。兩人認識雖有一段時間,可用來交流的都是連結性最脆弱的偽類綁定:雖可藉此共通想法,但只要拉開距離即會解除,且不會在兩人的意識雲中留下綁定的痕跡。利用偽類綁定,兩人共用彼此的精神領域,微量增幅了精神力,才實現不經由語言,直接對接想法交流的私密頻道。

「奧蘭德先生,我們能走了嗎?」札布問。他語尾拖長,帶著幾分雷歐聽習慣的懶散。可他同時注意到前輩手裡的刀握得死緊,全身肌肉緊繃,像是隨時可以開幹一場。

而雷歐依然被他護在後頭。哪怕危機就在前方,他居然慢慢放下心來。

「我,想要完善這個場景。」沒有直接回應札布的提問,奧蘭德隨意開口,狀似無意地環視四周,「你知道,我挺喜歡它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找了好幾個沙漠的氣味樣本,都不適合……」

很快就聽出店主人的意思,札布一臉苦瓜,「之前不都說不適用了嗎。」他當時欠錢不只欠一家,賣圖景還債後,聽到費洛蒙也能賣,在嚴正拒絕前,也不是沒有猶豫過的──當然考慮到血液的特殊性,奧蘭德最後罷手說菸草味不合用時,他心裡雖有些遺憾,更多的卻是鬆了口氣。

平時受傷讓醫療人員採血,或者在戰場上血濺三尺是一回事,血法繼承人主動交出血液又是一回事。哪怕只是費洛蒙採樣,這個舉動依舊不妥。

「對的,」奧蘭德點頭,「可不該如此。」

札布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他咳了聲,裝模作樣地拉著雷歐手腕,一副要往外走的模樣。「總之,失物我也撿了,如果沒啥事,我們還趕著回去吃晚餐呢。雷歐你說是吧?」

雷歐不用前輩眼神示意就連忙點頭,那臉上萬分誠懇,傍晚還沒到家就被綁,晚餐是真還沒吃,札布這麼一提,他立即感受到深厚的飢餓感,感覺肚子隨時都得咕嚕叫。

札布望著他那「飢渴」的臉一言難盡。本來是作戲說的,雷歐這模樣讓他也有些餓了,他和雷歐沒相差多少,不過多喝了幾口酒,胃裡都是虛的。

奧蘭德卻沒有要放過他們的意思,他見札布裝傻,笑瞇瞇開口:「我以為你明白我的意思,」又直截了斷地又把方才提的要求說了一次,「我想要完善這個場景。」

在札布嶄露血法後,奧蘭德便收了手,不再有任何攻擊的意思。可他身為血界眷屬的威壓仍在,即便不是哨嚮,那來自基因的「等級壓制」依然讓拿著血刃的札布不敢輕舉妄動。

札布暗自嘖舌。他當然知道奧蘭德想要什麼,卻不是現今的他有辦法給的──再說,送回失物的好心人希望有所回報還算情有可原,你這做賊還要失主拿錢贖回失物,能再理直氣壯一點嗎?

可沒辦法,他只能確信自己勉強能輸得不這麼難看,卻沒有任何贏的勝算。何況這裡還是眼前吸血鬼的主場,難度指數起碼翻了三倍不止。

「現在給不了。」最後札布只能這麼說。

「可以。」奧蘭德好脾氣地回應,「那先欠著。」

……欠,欠你個頭啊!這麼理所當然像話嗎?血界眷屬了不起啊!這次老子沒欠你錢啊!

札布差點一口氣順不過來,張口就是:「你這──」

可他還沒說完就被雷歐的精神力打斷。

(能不能別跟血界眷屬討價還價啊?札布先生!)

雷歐看札布臉上青筋浮現好幾條,連忙抓住他的手腕,用私密通道瘋狂咚前輩。

(是想死?還是想死?活著不好嗎?)

札布被咚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閉嘴矮毛球!)

他用精神力大叫,叫得雷歐先是一愣一愣,聽明白後連他也一起不對勁了。

(哈、哈──?這種奇怪的簡稱是怎麼來的!)

(沒志氣的矮拙窮陰毛混蛋球!)

(謝謝並不想聽完整版好嗎!)

角色調換,換雷歐差點被前輩弄得一口氣沒順過來。但他很快忍住,拉住要往前衝的札布,不由分說加強精神力,給情緒過激的哨兵上個平復怒火的舒緩療程,附加一個「我是隻太陽下山後的公雞,還不到我大鳴大放的時刻,我得安靜」的小暗示過去。

這陣子那麼多訓練簡直都白做了,壓根沒想到雷歐會在這種必須統一陣線的時刻發難,札布‧雷夫洛就這麼當了三秒鐘的暗夜公雞,並在第四秒對始作俑者施予頭槌制裁。

「異鄉」的店主人看他們情感融洽的笑鬧,也沒說什麼,扭頭又看了視線極處色彩漸淡的沙丘,笑著轉過來說:「天色也晚了,我送你們出去吧。」

還在揍人和還在唉唉叫的全都一致按了暫停鍵。

走之前,奧蘭德對上札布的視線,說:「我知道你是個重承諾的人。」

也不等回話,人影隨著話語落下融於空氣中,晃眼間只剩雷歐和札布已經站在蓋著布幔的連身鏡前,轉頭就是展示廳的出口。


各自回憶殺+小學生吵架。

嚴格說來,奧蘭德先生不能算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在黑路撒冷區生活,三觀歪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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