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與花】形聲紀念-01

》過渡期的故事,Nowhere 組基本都會串場 XD
》短期集中,日更,少量多餐(已合併)
》01-03



1. 不速之客


一開始鄭婉如覺得那是隻壁虎或蟑螂。

牠們體型太小,以至於可以自由在家中來去,製造出一些不屬於屋主的聲響。

可她實在太忙了,戰後的善後與歸檔佔據她全部心神,她只能先把那些做好,所以這段日子幾乎都是深夜回家,稍作洗漱就得睡了。她必須早點休息,以確保隔日繼續整理資料時能夠維持思維清晰。

當然,她確實聽到廚房傳來金屬餐具被移動的聲音。在往常她可能會去整理那些洗好、還晾在流理台上的餐具,但那幾天她只是兩眼昏花地想:告一段落後要把餐具再洗一次。

幾天後,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些小生物在屋主的漠視下益發猖狂了。

至少在她回想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連續幾日都在淺眠時聽到小型器物被移動的聲音。餐具的聲音最明顯,若不是這幾日壓根沒空在家裡吃晚餐,她都要猜是不是哪次吃完晚餐後忘了洗碗,才招來惦記。

並不只有廚房。偶爾鄭婉如還會聽到客廳沙發布料被爪子抓撓,還有很模糊,類似公園成群結隊鴿子向上振翅而飛的聲音。只是客廳離房間有些距離,全都聽得不甚仔細,她在這之前都將那些視為窗外傳來的背景音。

可如今看到沙發上明顯的三條平行抓痕,她再也不能這樣說服自己。

房子並沒有其他人,鄭婉如很清楚。這個地方只有自己的心跳、略帶急促的呼吸聲,還有胸脯起伏時衣物細微的摩擦。一切揣測全是空穴來風。

可她知道不是。這裡住著什麼──有些,即使是普通人的自己,也能感覺到的「什麼」。

萬幸的是,對方顯然沒有惡意。

在她為了工作繁忙的過程中,對方選擇悄然在這個家裡入住。即使她看不見,卻能感受到黑暗的客廳裡,新住客的眼睛正直勾勾望著自己。鄭婉如在沙發邊蹲下來,強迫自己將視線停留在那三條爪痕,而非回頭去找對方的位置。

那東西正緊緊盯著她的頭頂。或許是立在她背後那直立燈架頂端,居高臨下地瞅著她。

她伸出手指描繪沙發上的刮痕。三道平行的痕跡抓得不深,彼此間距離很近,讓鄭婉如忍不住猜測起留下這三條泛白起毛痕跡的會是什麼。

體型應該很小,爪子不到她尾指的一半大。

「啊……」鄭婉如感傷地閉上眼睛。她在沙發邊上跌坐下來,似悵然、又似懷念地反覆撫摸著那刮痕,眉眼帶著些眷戀和憂傷。

這段日子裡累積的壓力在這一刻全部傾洩而出。她的眼底蓄滿溼意,胸口鼓譟著難以言喻的哀傷,可甚至不容她吐出一句,嘴唇仍在輕顫,下一瞬間那東西已高高飛起,捲起室內稀薄的空氣。

鄭婉如清晰地聽見了翅膀的撲騰,黑暗中的鳥禽發出一聲泣血的鳴叫,彷彿與她的悵惋共鳴,隨後轉了一圈,急速射向緊閉的窗戶,殘留的存在感自房間中慢慢稀釋,很快地,什麼都不剩了。

「我能給的有限……」她呆呆盯著窗戶的方向,好半晌才又說,「你自己去找,這樣也好。」



「嘔……」

吐出來的全是混濁的透明酸水。幾個小時沒吃東西,連點菜渣也沒得吐。

花旭虹皺了皺鼻子,扭開水龍頭,把稀稀落落的穢物一管子水沖走,掬了瓢清水漱口洗臉。幾隻花園鰻懶散地種在她肩膀上,垂頭喪氣的,彷彿剛接受完上司的大力批評。事實上,牠們只是隨主人一起暈海。

身為海洋生物這或許是件丟臉的事,但花園鰻們從小在花旭虹身上土生土長,對牠們而言,花旭虹的一舉一動、喜好厭惡才是他們對於環境偏好的生存指標,而花旭虹討厭飛機跟海。

人在海島,即使不想見海,依舊抬頭不見低頭見。哪怕搬去南投,上頭發布任務時還不得乖乖往海邊跑。幸好現在大家都忙著善後,可以說是清算之秋,雖然偶爾會物盡其用地讓她們去清理海岸線上的「髒東西」,但這類上級直達的任務絕不算多,所需耗費的時長也多半只有一個上午或下午。

好不容易止住嘴裡的酸意,花旭虹終於感受到淨空的肚子開始飢腸轆轆。上午還沒感覺,這會勞動完又折騰一頓,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餓。

可花旭虹只能把自己攤在新家的地板上。

明明很餓卻懶得吃。即使強迫自己把食物塞下去,卻只會覺得想吐。這種症狀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簡直要黏在地板上成為新家擺設之一,有時候餓瘋了,才又把自己拔起來,走去附近的超商隨便買個充滿化學調味的便當。

至於現在,她衡量了自己的飢餓感,大字一攤,雙眼一翻,認真扮演有手有腳的鹹魚。

腦中一條「我已經是個廢人」的跑馬燈粗體標紅左右來回跑,她的眼睛餘光無意識繞著天花板和牆壁看。這棟公寓屋齡顯然還很新,即使在哨兵超乎常人的視力檢視下,花旭虹也沒找到新生的蛛網,或者長年的污漬。就是她現在餓昏頭,總覺得眼前白一片霧一片的,還彷彿聽見母雞振翅,香濃起司雞翅在天空飛的聲音。

──等等。花旭虹震驚坐起。

她發現,應該要遮蔽視線的白霧並沒有同步挪移到眼前,而是依然故我地籠罩在她頭頂──或者可以說,隨著若有似無的振翅聲,那團霧飄得更高了一些。

花旭虹有點頭痛。她扭頭盯著那團彷彿有生命,隱隱約約上下起伏著的白霧,突然顏面扭曲地倒抽一口氣。


X,她又把什麼東西帶回家了!



花旭虹時常見鬼──物理層面的。

這件事知道的人數不多,卻也不是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得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今社會多數人聽見她能見鬼這事,只會有些遲疑地確認了她是位哨兵,便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這樣啊。

這樣啊,妳還真辛苦。

當今科學已經證實,人眼所見的鬼魂,其實是死者生前跟環境磁場共鳴所留下的訊息。有些訊息無關緊要,有些卻可能是死亡訊息,比如說有些執著的鬼會動也不動地比著某個人、某個方位,又或者某件物品。而那人可能是兇手,方位可能是屍體埋藏的地方,物品可能是凶器。

有些哨嚮就是這麼成為警察,加入偵查大隊的。

除此之外,也有些被留下來的「訊息」是為了存心折騰觀眾。比方說,自殺者會不停在同一個地方重複死亡過程,是因為他們留下的訊息太短,死亡那刻的心情又太強烈,兩相加乘,變成了將自殺者同一個死法反覆播放的緣故。事實上,相同的道理,他殺的死者也可能因此留下無限迴圈的映像。

哨兵與嚮導五感超乎常人,容易與環境磁場共鳴,能感官更寬的頻率帶,也更容易接受這些尋常人難以捕捉的靈體資訊。而花旭虹又是當中之最,吸引力堪比捕蚊燈、蒼蠅紙。因此,舉凡清明、中元這類牽涉到死者的日子,她都不會出門。

尤其是清明祭祖。

雖說春日飄著細雨,算得上是適合走街散步的宜人氣候;偏偏這兩天進行的活動簡直讓磁場不穩的哨兵無法安生。

哪怕政府已經反覆宣導,希望改土葬為火葬,甚至予以補助,讓後人有能力將一小片山的先祖都請去靈骨塔安眠,依然有部分人堅信入土為安,堅持土葬才是唯一真理。因此,私有地上每年雜草叢生的祖墳在清明這天總要大肆整頓門面。有些能用手割,有些高入天際的得出動割草機;還有人,乾脆大肆「開山」,燒它個一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一燒,除了環保和自然團體看了要悲憤,墳地附近的磁場也開始產生歪斜。有些留存古老的、或者仍新鮮的「錄像」,便會開始一場就地狂歡。

假使人夠多陽氣旺還不會怎樣,一旦陰盛陽衰,這些錄像也會遵從滲透現象,從高密度至低密度,原先的「就地狂歡」就成了「蒲公英式發散狂歡」,體質差的普通人被纏上頂多感覺背脊涼、氣虛發個燒,能夠清楚看到的哨嚮就很痛苦了,有的跟你回家仍不忘每天死上一百遍,有的會唱淒涼情歌一整晚,還有的,會坐在床頭含情默默看著你。

幼年曾經仗著哨兵體力好,陪花爸爸去掃墓的花旭虹親身經歷過,即使靈體本身長得並不像恐怖故事裡的鬼魂一樣滿臉死氣,全身上下腐爛缺角──事實上,當年坐在那裡的只是位相當端莊的女性。穿著極為老式的酒紅色禮服,帶著一串珍珠項鍊,彷彿剛參加完親戚婚禮──被陌生「人」一路跟回家、在極近的距離內慈愛地盯著連續看好幾天,還不能趕她出去、怎麼也不能擺脫的經驗,即便是現在,依舊令人渾身發冷,毛骨悚然。

最可怕的,事後查證,那甚至不是她們花家祖墳裡埋的任何一位祖宗,只是花旭虹在回程路上不小心招惹回來的。

現在的花旭虹並不害怕靈體,但對於這些「自來熟」,依舊一點好感也沒有。

於是她無奈盯著那團似乎想往她身上黏的霧氣,心裡默默翻騰,從早準備好一大疊的紅包袋掏出一枚,寫上某位天師的名字。



這次用比較容易打字的方式說故事,挑戰日更不怎麼可怕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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