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轉蛋 098】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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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破。」

來自大小姐的點評簡單扼要，克羅姆沒有反駁。他在心中暗暗把「我們沒錢租到更好的飛船」擺到一邊，他可不想讓這趟費心費力的旅行在一開始就夭折。再破的宇宙飛船，租借與抵押的錢依然是筆可觀的鉅款，如果在此時踏上回程，不只是掃興，還很浪費錢。

他將她安置在客艙左側靠窗的位置。飛船每個座位都很豪華，座椅本身是張大到可以當床的寬敞躺椅，前方還有張四十吋的大螢幕。

會這樣設計，是因為飛船自地球起飛，到真正進到觀光航路前一般要花費數個小時，許多人會選擇在這段時間小憩，或看幾部電影。簡單把座位上可使用的娛樂功能都介紹一遍，克羅姆起身前往駕駛艙，確認船上所有設備都在正常運作。

隨著日新月異的科技，飛船上其實附有完備的自動駕駛功能，但有鑒於這艘飛船本就有許多附屬功能故障（這也是它降價到克羅姆能負擔價位的主因），克羅姆並不怎麼信任飛船主人信誓旦旦打包票的「自動駕駛功能有定期檢查可以放心」。若真壞了，兩人得長時間在宇宙無動力漂流事小，要是偏離航道後撞上碎星帶，他可不想當歷史上頭一件「試證吸血鬼與其眷屬是否能在太空生存」的實例。

去年春季的尾聲，在梅勒絲決定將兩人旅行的路線延伸進宇宙後沒多久，一邊研究起太空觀光指南的克羅姆就報了為期半年的宇宙飛船模擬駕訓班。由於他只剩一邊的視力，跑了好幾家都被拒絕，最後只找到一家非官方認證的肯收他，好險結業後拿到手的駕駛證是真的。

在這個世紀，隨著人類對宇宙航路的開發，太空觀光業已經非常發達，全球合法經營的業者就有數十家，可承載千人以上的大型宇宙飛船也有七架服役中。正常情況下，地球人要去觀賞宇宙奇景，最好是參加業者推出的包月行程，走開發好的觀賞路線，坐在飛船內部，享受業者提供的各種配套服務──

「你開船時，就打算放我一個人待在客艙？」

克羅姆剛在駕駛席坐下，連安全裝置都未鎖定，梅勒絲的聲音就在他身後幽幽響起。

「等我搞定起飛作業，確認自動駕駛功能健在，就……」

他還沒說完，梅勒絲就打斷他：「那我也先在這裡。」

說著就自顧自坐到一旁的副駕駛座上。

「……也行。」

克羅姆張了張口，也沒想到更好的建議，既然大小姐寧可與自己塞在逼仄的駕駛艙也不愛鬆軟大床，他無從置喙，只能幫著調整梅勒絲的坐姿，還順手把她那頭蓬鬆的長髮整理到身前來，以免待會啟動座位安全裝置時卡到。

萬幸的是，小破船的自動駕駛功能健在，這代表不出意外，克羅姆只需要在駕駛艙坐鎮到飛船成功抵達預定航道；與之相對的，交船時就被告知整組死掉多年的船內廣播，整排訊號燈都是暗的，並沒有奇蹟似的起死回生，他們若想要背景音樂，只能從自己攜帶的個人終端播放。

升空這段時間確實無聊，克羅姆便播放前陣子隨便下載的當代流行音樂。

等歌單完整重複兩遍，小破船終於成功抵達宇宙，和其他小型飛船一起排隊，遞交航線選擇信號，自被控管的蟲洞躍遷至指定的觀光航線。

經過蟲洞的滋味並不好受，像連船帶人被丟進一台超大型滾筒洗衣機，用力轉了數十下，才濕淋淋地拎出來甩乾。就連向來處變不驚的梅勒絲臉色都不好看，影子無意識地晃動，如同鞋底踩著一攤暗色的水。

幸好在蟲洞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不過幾秒鐘，他們就跨出銀河系，遠走數千光年外。接駁進觀光路線後，自動駕駛燈號轉為橘色，「嗶嗶」兩聲後，面板提示已進入漂流模式。

克羅姆隨即按下切換鍵，輕微震動間，包覆在飛船周身的外殼開始層層向上堆疊收合。確認完飛行數據一切無誤，他便解開兩人座位的安全裝置，拉著梅勒絲走出駕駛艙。

宇宙飛船在完全離開地球引力帶前，客艙的外層金屬外殼是不能打開的，由於要穿越整個大氣層，過程中氣溫和壓力會急劇變化，外殼能起到很好的隔離效果。外殼收起後，整個客艙與還在地球時死寂無聊的模樣不同，兩側對外變成內層的特殊透明材料，它們依然可以隔絕宇宙低溫與輻射，卻不會遮掩它的美麗。

或近或遠，反射著遠處恆星光芒的小型星體巨大得讓人有身處夢中的錯覺。兩人並排站立在整面的景色前，一時竟也說不出任何話語。

克羅姆不著痕跡側首，見梅勒絲看得目不轉睛，不禁想到，梅勒絲會想來宇宙看看，其實應該只是一時興起。

太空觀光業如今已經發展得相當成熟，最早在上個世紀中，還只有特定幾艘大型客船被允許升空，不僅個人船票昂貴，乘客登船前還需要做基因檢測，需要現場採血。一直發展到現在，才允許個人持有飛船，他與梅勒絲也終於能親自一窺宇宙的面貌。

無所不能的吸血鬼與其眷屬，在眾多星體間竟然也顯得渺小。

※

克羅姆在研究無數家包裝華美的宣傳後，選擇的這條路線，叫做「宇宙回音」。

路線中途會經過一個特殊磁場帶，可以選擇繞行或直行。以飛船的航行速度，若選擇直行，會在裏頭待幾個小時，這段時間內，飛船可能不時會接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電波，接收到稀奇古怪的語言和聲音。

有人說，那些是來自高維生物的語言，或者是某個未知文明的族歌。有時人們彷彿可以從中解讀出意義的人聲；有時它們又是野生動物高頻率的呼叫；偶爾還夾雜著從某顆星球核心震盪而出的共鳴低語，十分神秘。

「之前不知在哪看到介紹，說有些人可以『看』到音樂，將聽到的聲音在腦內轉換成影像。那種人到這裡，應該能看到各式各樣的故事吧？」

「你說的是『聯覺』？這種人類並不稀有，只是有些聯覺者能感知到的連結性特別強烈，你說的那個例子或許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記得叫什麼。新聞說，這地方的電波似乎能引導人輕微展現出那種傾向……不過我沒有特別的感覺。」克羅姆說著聳了聳肩。

他們在不久前已經把這側靠窗的座位轉向並排，變成一個仰望星空的情侶座……或者情侶床。飛船內溫度適宜，面前則是孤寥空寂的宇宙片隅，克羅姆無意識伸手將梅勒絲攬進懷中時，後者並沒有推拒，不知何時就這樣在星空前依偎。

不曉得是不是艙內廣播早就壞掉，進入磁場帶後，他們能聽到的聲音不如傳聞中那些精彩的想像，反而如同隔著好幾層材料才模糊傳進來，什麼都聽不仔細。

「這個像鄰居的洗澡水穿過牆體內管道的聲音。」

「這個像隔壁街區在施工。」

「這個……有點像是去東南亞旅遊時，颱風要扒開我們窗戶擠進來。」

克羅姆邊聽邊點評，否則飛船上實在沒什麼娛樂。宇宙再美，盯著看一小時也會疲乏，更何況外頭景色變化的速度很慢，半小時前在視野盡頭出現的星星，現在只往左移了幾公分。

還在漫無邊際胡思亂想，忽然一陣短促的沙沙爆音出現在頭頂，艙體從四個角落一起爆出近距離響動，克羅姆正要彈起衝去駕駛艙，梅勒絲卻扯住他的衣角，一下把人重新拉著坐下。

「噓，你聽。」

下一刻，克羅姆聽到有什麼人，在上方輕輕吟唱。那聲音是無性別的，唱著他不熟知的語言，音調也沒辦法複製，只能被動聆聽。隨後，不只這首歌，他甚至聽到伴奏，即便此起彼伏加入的這些響聲全是他認不出的演奏樂器，卻不妨礙他感到壯麗和震撼。

幾個畫面在腦海中閃回，他感到有些熟悉，可他的時間過於漫長，一時間很難從特定的回憶裡打撈正確的節點。

就在此時，有句模糊的語音浮出河面，對他說道：「音樂是為了傳達感情。」

與這句話共同浮起的，是某個下午，他與梅勒絲走在夕陽西斜的街道。

當時他想著：吸血鬼對感情淡薄，卻非完全不存在。所以他們才會跨越長久的時間，依然與彼此同行。

「這個在你聽來又是什麼？」恍惚間，他聽到梅勒絲問，「像不像有人在為我們演奏交響詩篇？」

「你倒難得會用這麼浪漫的形容。」

梅勒絲不可置否，神色沒有過多波動，反問：「那你覺得呢？」

克羅姆一笑，聽著無數交疊的聲音，倒真讓他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像順便幫我們把小破船廣播修好的慷慨好人。」

有背景音樂的旅行更加舒適，他們也就搭配這些不知來處的回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兩人對音樂都沒有明顯的喜好，以往的旅行中，也曾聽過小酒館的鋼琴演奏、街頭藝人吹到破音的小號、街頭雜貨鋪播放的黑膠，順著音響流到石板街道的電子音樂……隨著時光變遷，他們離開莊園，到現在旅行的腳步踏上宇宙，所有事物在過程中快速更迭，只有彼此在其中幾乎維持靜止。

他們是「變化」的相對座標，觀覽時間沖洗世間萬物的佈局前陣子住在幾十層樓高的高級公寓，那時就已經覺得很高了，熱氣球、坐飛機……即便沒有鳥兒的翅膀，卻能一直向上，飛到更高的地方。

不知何時他們靠著彼此雙雙入睡，片刻後再醒來，耳邊是一種奇妙的低語，輕柔地，似在對誰小聲說話。

「這又像什麼？」

梅勒絲的嗓音帶著剛醒時的低啞，兩人靠得很近，部分下落的聲音透過骨肉沁入皮膚。

克羅姆笑了下，回答時並沒有多想：

「像你在耳邊喊我的名字。」

公河文轉台 - 9
主題 5-1: 宇宙旅行
標註：DZ

（是來自宇宙，高於宇宙的告白。）

想像他們的旅行跨越現代後去往宇宙，在荏苒時光中將腳步落在世界上的每個地方，最終連太空都能踏足，看著世界Ａ的科技樹點向星際宇宙、科技勝天路線（？）
比起坐上觀光飛船，而是花一筆讓克羅姆有點肉痛的鉅款自己開飛船進宇宙似乎更好，所以設計了很多行前和駕駛破船（…）的細節。

宇宙回聲
本篇標題來自最終為他們選定的路線「宇宙回聲」，路線中途會經過一個特殊的磁場帶，飛船可在此處接受到許多特別的聲波。以多數觀光船的速度正面穿行，會在磁場帶內停留四至八小時，正常觀光船應該只會在裏頭待一下就繞行離開。此地類似聲音墳場，會吸收收集宇宙中各個地方、不同時空的電波，轉成一段段音訊保留於磁場帶中。飛船能收到的聲音是隨機的，沒辦法去捕捉特定的某段聲音。在裡面耳朵基本上不能休息，但應該會是個很能激發藝術靈感的神奇地方，在某個頗具權威的藝術雜誌上被列為「此生必去景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