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髑】房客十公分-05

》妖精架空パロ
》完結



17.

「不可能。」他幾乎是立刻就駁斥了對方的話。

隨即他搖搖頭,逆著光的臉上帶著昏黃不明的苦笑。

「妳已經是願望的本身。」

「可是,」她還急著要說什麼,卻被他所打斷。

「如果死亡對我們來說有這麼容易,當初骸就沒有必要和妳簽訂那樣的契約了,不是嗎?」他說完嘆了口氣,圓潤的眼睛裡帶著淡淡的憐憫。

知道他不會騙她,她終於頹喪地在桌子上坐了下來。這樣的事實讓她難以接受,陷入了茫然無措的狀態。

他對此也有點不忍心,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嘴巴繼續吐出只能是真實的話語。

「於妳而言,最快、最好的方法就是被許願。」

「為此我已經等了好幾個世紀……」

他聞言,發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聲,閉上眼再睜開,眼底的情緒已然淡去,他幾乎是有些嘲諷地戳破女孩子心裡最深處亦最脆弱的秘密:

「之所以會失敗,難道不是因為妳渴望建立關係嗎?」


白蘭下公車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將書包的背帶調整好,隨即就往古董店走,到的時候老闆正好要關門,準備去吃晚餐。

見到白蘭,他咧嘴一笑,「唉呦,這不是白蘭小夥子嗎?好久不見,最近又進了不少新品,不過我現在要去吃飯……」

「老闆,我也跟你一起行嗎?稍微有點事想和你打聽。」白蘭馬上接話,並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老闆直覺是生意,臉上堆滿笑,他拍拍白蘭的肩膀,「這哪有什麼問題。就給我說說,你看上什麼寶貝。走走,帶你去這裡有名的燒肉店!」


點完菜,白蘭也不等古董店老闆寒暄,就直接從書包裡拿出幾張照片。照片裡的物件都是當時他從老闆那買來的東西──庫洛姆所持有的盤子與三叉戟。

老闆是做這行的,自然一看就看出其中一張照片的叉子正是上回白蘭拉著另一個沒禮貌小夥子來店裡時,買走的物件。這玩意既精緻又漂亮,要不是白蘭出手大方,當初還有點不捨得呢……不過旁邊那畫著占卜紋路的盤子就沒什麼見過了,正面畫著魔法陣一樣的東西,反面則是普通的盤子。只有在盤底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圖騰,是由幾個簡單的幾何圖形所組成。

「啊。」就像被這個圖騰通了電,老闆手指戳著圖騰,突然就叫出聲來。雖然他立刻摀住嘴,周邊卻有幾桌已經看了過來。

老闆面露赧色地收回手,低聲問:「這盤子難道不是那精緻娃兒的底盤?怎麼,他倆應該是一體成型的啊,你們從哪又弄到這盤子?」

的確,上頭的雕像活生生從盤子自己走下來這種事不科學,所以白蘭就跟老闆說是從朋友那弄到的,想問老闆這些東西的出處。畢竟,當初老闆可說是從地攤上淘到的,雖說的確懷抱著能從這裡得到一點訊息的冀望,但也有可能,線索就在這裡斷掉也說不定。

果然,老闆拿起照片揣摩了好一會,仍毫無斬獲。他搖搖頭,放下照片,只和白蘭說:他當初是在一個古董集會,類似園遊會結構的二手交換會裡把這套雕像給買下的,純粹是喜歡,對東西的來源並沒什麼太大概念。

但也沒必要這麼悲觀。做古董這行畢竟仍是商人本質,既然做了交易,老闆當初也是有和對方交換名片的,只是收在店裡的名片冊,得等回店裡才能找。

「話說回來,白蘭你小子,是高中生啊?」老闆一邊大啖碗裡的燒肉,似乎這才注意到白蘭穿在身上的制服。

白蘭連忙陪笑,「是啊,今天情況比較特別,下了課就過來。」

「N高……這邊離你學校,距離不短呢。你還真勤勞,也沒必要這麼趕不是嗎?古董到底是以前的東西,這種既成的事實是不會長腳跑掉的,即使晚一點也不會消失呀。」老闆咕噥一番,才又繼續吃飯。

既成事實,不會長腳跑掉……嗎?白蘭在心裡暗暗笑了,偏偏這會存在於他們面前那個身帶疑問的「事實」,在情況變成不利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消失呢?

要在被對方發現之前,把其他的事實也搞到手才可以。

這麼想著,表面上卻笑彎了眼,「老闆你出口成章的功夫不錯噢?挑選店家的功力也很很棒呢,這雪花豬油花分布均勻,吃起來真甜。」

老闆聽完整個心花都要開滿園了,直說:「那你一定還要沾沾他這獨門醬汁,原本就美味的肉質又可以得到另一種層面的昇華!」

「呵呵,還真的很不賴──」


白蘭走進客廳時,時針已經過了晚上九點。晚餐的餐桌已經被人收拾乾淨,折騰了半天,肚子又餓了的他只好上去敲小總管的門,麻煩對方幫他熱菜。然後就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吃到了十點。九點半剛過時雲雀剛好出來洗澡,見到廚房燈亮著,晃進來,看到他一個人像寂寞的餓死鬼坐在餐桌前的景象,發出一聲嗤笑,接著就又從廚房退了出去。

吃完第二頓晚飯,白蘭迅速洗了個澡,出來就看到小總管在廚房裡面收拾。他站在廚房門口看了很久,這才慢慢開口:

「澤田綱吉,是你班上的?」

半點也不意外地看到背對自己的身影頓了一下,雖然那個頓點很快就被後藤繼續洗碗的動作給銜接過去,終究還是沒逃過白蘭的眼睛。

只是他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想著下午小學弟來借書時所說的話,視線移轉到因為捲起袖子,而在皮膚上大大凸顯存在感的傷疤。長長短短,縱橫交錯。

白蘭走進廚房,多年和人打架的直覺讓他輕易察覺到後藤正在提防著他。興致一來他又想起別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透過他人借雲雀的課本?明明要是你來的話,你過去遭遇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會發生?還是你真那麼有犧牲精神?」

洗手槽的水流聲嘩啦嘩啦,絲毫沒有暫停的意思。後藤手裡的菜瓜布規律地刷過一個又一個的碗盤,整個人彷彿沒有聽見他問句一般專心。

這激起白蘭想要捉弄對方的惡趣味。

但,不急。

如果太急,將「事實」給逼急,逃走了可不好不是嗎?

「晚餐還是一樣很好吃喔。謝謝款待。」

說完他就從位置上起身,一邊吹著口哨,一邊繞出廚房,上樓去了。


「──之所以會失敗,難道不是因為妳渴望建立關係嗎?」衝動地說完,他卻像突然回過神來,有點難以忍受地抿抿唇。一會之後,才又淺淺苦笑了兩聲。

即使是他們,也有難以做到的事情。

「妳找錯人了,所以問題才被困難化。要知道,人類可是很貪婪的。」

她原先還低著頭,聽到這話忍不住揚眸,瞅著他看。

「……你,討厭人類嗎?」

他回以沉默,臉上的表情雖然略有變化,但她終究看不出來他的意思,那樣的表情太模稜兩可了,似是而非……最後她只能有點猶疑地繼續追問:「所以你不願意締結契約?」

「啊啊。」這次對方回應得很快,幾乎沒有半點猶豫。

在這之後雙方陷入沉默,就連長年以來習慣了自言自語的她,這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本來就是她向對方尋求協助,只不過是確定沒有希望了,到底她又能如何呢?

「那,我先回去了。」她低低說著,站起身,禮貌性地行了個禮,接著便等待著窗前的少年動身,將她送回原本的地方。

卻沒想到,等到的是這樣一句話。

「……妳知道,有另一個方法的。」

她錯愕地對上對方的視線,想了一下才會意過來,但……那方法是行不通的,因為──

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是堅定地搖搖頭。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下一刻,她確信自己在少年臉上看到的,是一種泫然欲泣的惆悵。當然對方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平淡,且溫柔。

「抱歉呀……現在的我,沒有幫助妳的能力。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稍微能理解為什麼你們當時的願望能被實現了。」

她微微笑開,並不介意。她想,對方說的是她和骸當時的小秘密。

那是她最懷念的一段光陰。

「找到方法的話,再聯絡妳。」最後他走向她,然後朝她伸出手。她輕輕點頭,踏上那隻溫暖而厚實的手心。

隨即他讓她坐在他的肩膀上,這才像是不經意提起一樣,將那個問題拋給了她:

「妳知道,為什麼這麼強大的妖精,還需要和人類締結契約嗎?」

那是人類對於妖精提出的質疑,同時也是所有問題的解答。



18.

「不可能。」面對白蘭的詢問,雲雀直覺否認。

庫洛姆不可能是人類。

不論是她的體型、習性,還有她不用吃飯,卻長時間投入睡眠的表現,都說明著她不可能是人類。

然而──疑問卻是:她「現在的狀態」並不能代表,她以前不是。事實上,除了斯帕納提出的理論說明了,庫洛姆有太多要素都和她自稱的妖精有很多差異;她自己身上也有太多不便利的地方,無法呼應一般人對於妖精的期待;再加上,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即使不認真探究也會發現,庫洛姆雖然自稱妖精,行為和思考上卻像極了人類。

當然,即使這些疑問都不能真的算是質疑她的理由……

「怎麼樣,難道不是嗎?」這時白蘭就像是要誘導他的思考一樣,再次詢問,像是要逼他再次面對這些充滿疑問的盲點。

雲雀抿抿嘴,最後還是妥協了。

「我不在乎。」即使那是事實也一樣。

意思是:即使他告訴他,她原本是人類,他也不在乎嗎?

白蘭呵呵笑了,「是的。再怎麼說,現在的小庫洛姆都遠離正常的範疇呢。雲雀老兄肯定只要她能夠長期性地陪在你身邊就滿足了吧?」

「隨便你怎麼說。」雲雀輕哼。

「但是,你會希望瞭解她不是嗎?」並沒有放棄的意思,白蘭接著又丟出一個誘餌,「你會滿足於表面上寵物與主人的遊戲,而無視她曾經擁有的過去──包括她那隻失去靈魂的眼睛?」

這會,雲雀果然沉默了。

知道雲雀肯定對自己所說的話產生了興趣,白蘭並沒有再隱瞞,很快便將自己到目前為止所知道的事跟著通盤道出。

考慮到涉入在這件事裡的庫洛姆當時的狀態,事情大概要從兩天前說起。

在寵物雲豆的話題結束之後,錯過了開口最適當時機的結果,在那之後雲雀就再也沒機會詢問庫洛姆口中那些,自己無法參與的過去話題裡會讓庫洛姆流淚的理由。

「女孩子這種東西,哭起來不是很麻煩嗎?」當時,白蘭狀似說笑的話語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接著雲雀反射性揪起還坐在相本上哭泣的妖精,快步走到窗台將她塞進被窩裡。速度簡直就像是要毀屍滅跡一樣,他甚至不再好奇那些在過去發生的事,只要他的寵物之後還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笑地跟著他。

難得的是當時庫洛姆也沒有抗議,她只是很迅速地在窩上那張袖珍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整個蓋起來,一點想要出來的意思都沒有。之後就一路睡到隔天早上。事實上在雲雀用完早餐、走到學校,一直到把她和手帕一起塞進抽屜的這段過程中,庫洛姆也依然一直迷迷糊糊在打盹兒,沒清醒過來。

等到她再次醒來時,雲雀因為被入江正一叫去找斯帕納,已經不在位置上了。

取而代之的,卻是白蘭和那個名為「澤田綱吉」的小學弟的聲音。

「……最開始被欺負的人是我,常常會找不到室內鞋,和課本。所以後藤君就說,那麼,去找以前中學時認識的雲雀學長借課本不就好了?因為如果受到那個人庇護的話,肯定就連被欺負的情形也會減少吧。」

但為什麼後藤晉平自己不這麼做呢?澤田就是想不透。

「後藤君真的是個很神秘的人呢。從開學來就是。說起來,雖然被欺負了,但和廢柴的我不一樣,不管是課本,還是其他不見的東西,很快就能找回來。啊,這麼說起來,後藤君被欺負這件事,到幾天前終於停止了。我本來不知道為什麼,但某次上廁所時聽見班上的男生的對話。」本來就怕別人聽到而小小聲說著話的澤田,說到這裡不禁猶豫起來,像是掙扎了好一番才將幾個高一男生當時所說的話複述一次。

內容則是一雙室內鞋被丟進焚化爐後,隔天卻又出現在所有者腳上的怪談。

「明明就那麼溫柔,手心也很熱,後藤君怎麼可能是鬼呢。」澤田說完還自己這麼嘀咕了一番。只是說著他又皺起眉,「可是我確認過了,那並不是別雙鞋。因為左腳鞋子腳踝的部分上有一條很明顯的黑色痕跡,那是我之前弄掉了手上的麥克筆,不小心畫到的。」

沉默了一會,澤田才繼續說:「之後班上的男生就很怕後藤君,比較不敢動他的東西,也不再對他動手動腳……這當然是很好的事情,但我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事情非得變成這樣不可呢?」如果可以做到的話,應該一開始就不要讓自己被欺負,這樣,難道不才是正常的嗎?

白蘭還在檢查剛從學弟手上沒收的紙條。那是張空白的紙,面積比手心還要小,被摺成四等份,紙張周邊還有撕裂的痕跡。因為實在沒什麼特別的,他檢查時也漫不經心,甚至還能專心聽澤田說話。

澤田的話很多,而且都是些嘀咕似的抱怨,要是平常他早就打發對方回去了,偏偏對方話題的內容卻是自己家的小總管,而且還是在這之前……不,就算是現在聽完這些之後仍舊無法想像的小總管。他總以為,那樣的笑臉先生周遭肯定會圍繞很多朋友的。可能不論是白蘭或者雲雀都會這樣以為吧?然而,一旦疑點被提出之後,卻能很輕易發現,或許澤田綱吉口中的才是真實。一個,被當事人刻意花上一番工夫隱藏的事實。

仔細回想起來,疑問確實無處不在。這年頭的高中生怎麼可能每天幫他們煮飯?外頭不需要應酬嗎?沒有和朋友一同出遊的時候?就不說白蘭自己,連雲雀偶爾也會有事缺席晚餐。

「他是自己這麼希望的吧,被排擠這件事。」於是他很快就得到了結論。

只是,原因又是什麼呢?

白蘭忽然笑了。他晃晃手上的紙條,站起身往教室門口走去,讓澤田跟在後頭。把小學弟趕回去上課後,他又突然折返,晃到雲雀的坐位邊上,坐上他的椅子。

「看來小庫洛姆,妳已經知道小總管的秘密了,對吧?」

說完之後,他將手裡的東西輕輕放到抽屜的邊上。

果不其然,紙條立刻被那個女孩子拖進抽屜深處。是認為事情已經暴露,沒什麼好掩飾的嗎?原本他以為庫洛姆會假裝沒有這回事,但她很快又從抽屜深處出來,探出頭,直勾勾望著白蘭的笑臉。

「雲雀先生呢?」

「剛好有事出去了。我不是說過了嗎?」

庫洛姆瞪了他一眼,才低聲地說:「我才睡醒而已。」隨即她打了個哈欠,臉上也還帶著幾乎倒頭又可以立即睡著的倦態,白蘭並不懷疑她說的話。

「那麼,就直接進入正題吧?小總管給妳的紙條,上頭寫著什麼?」

庫洛姆嚅嚅唇,一副百般不願意的樣子。又過了幾秒才說:「你說那個雲雀的小學弟給的紙條嗎?又沒什麼,只是白紙。我特別喜歡那種香香的味道,才讓他給我帶來的噢?」

白蘭悠哉地聽著,聽到語末呵呵笑了兩聲,「小庫洛姆,妳這不過是垂死掙扎喔。想拖時間也是沒用的。他待會還有風紀的事得處理,沒那麼快回來的。」

然而庫洛姆臉上的表情簡直無辜極了。她澄澈的左眼真摯地注視著他,小嘴裡也繼續為自己的行為辯駁:「不然你倒是聞聞。真的有香味呦。」

白蘭自然是不信的。他悠哉地咧嘴,狀似不經意地說:「妳要讓我去自然科學部借顯微鏡一用也是無妨。」他剛已經在紙條的折縫裡看出一點東西。

一下被戳中死穴,庫洛姆倒是是被堵得說不出話了。她沒辦法,瞅了白蘭兩眼,便往回走去,然後隨著抽屜裡傳來細小的纖維撕碎的聲響,白蘭不住莞爾,她還真以為這樣毀屍滅跡有用?

內容還在其次,她這舉動已經很明白地說明了他原先想問的事。

如果說庫洛姆這樣子的存在,是會讓斯帕納認為是偽物,並希望身為親友的他們力勸雲雀恭彌相信這個論點,那麼,真正的妖精是不是也在不經意之間,在這件事裡摻了一腳?

只是真沒想到呢。那天庫洛姆才說著,能夠憑空變出一桌子豐盛菜色,無時無刻不監督著家居環境整潔,提供各式援助與照料,簡直就像妖精一樣的那個人──居然真的是個妖精。

本來還以為就是個以好妻子為志業的青少年而已呢……果然這年頭會包辦家事的中學男生已經成為絕響了嗎。

沒想太久,庫洛姆將紙條分屍之後,又迅速蹲點回原本的位置上。他還以為對方會乾脆就此逃避呢,沒想到她還是挺有骨氣的。或者,該稱為硬脾氣?

似乎她也注意到自己無論如何無法隱瞞,只是淡淡露出個笑容,抓緊手裡的三叉戟,在抽屜的邊緣坐了下來,「果然,所謂的妖精,只能與真實為伍呢。」

不管是百年前,百年後。

那時骸溫柔地對她笑著,眉宇間卻帶著歉意。最後他終究沒能對她編織任何善意卻美好的謊言。就像她現在並不能對雲雀說謊,甚至也不具有保護謊言與秘密的能力。

「有時候,謊言,能保護的不只是人,還能保護歸處。我本來和他約好了,也交換了條件。如果你說出去的話,所有我們現在擁有的關係都會瓦解,即使這樣你還是要說的話,那……庫洛姆會等待結果的。」

像是一口氣被所有的勞累給擊垮,庫洛姆病懨懨地說完這些之後,就又緩慢地挪動身體回到抽屜深處,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幾分鐘過去後白蘭忍不住彎下腰察看,只見雲雀抽屜右邊的角落,純白的手帕規律起伏,庫洛姆已經再次沉沉睡去。



19.

雲雀掛掉電話時白蘭正好拿鑰匙打開了家門。眼前是一片漆黑的玄關,連走廊的燈都沒亮,只有下午的陽光從門口灑了進去,隱約照亮家具和設備。

「糟糕。」白蘭的語氣非常輕快,臉上也保持著笑臉。但事態卻如同他嘴裡那句話一樣慘烈,或者更糟。

雲雀見狀只是冷笑,走上前,踢掉鞋子。他走上玄關,按開牆上燈的開關。

「他們還有半小時才會到。你還有足夠時間解釋你早上做的蠢事。」

「他們?」白蘭問。

雲雀用下巴示意了掛曆的位置,「我爸媽。」說完就往裡面走。

當室友這麼久,白蘭當然知道雲雀每個月初都會回老家的事。畢竟就是因為他有一對把他給寵翻了的父母,才會在學校附近獨有一棟透天公寓。說起來上次去雲雀老家也不過就是這個月五號的事,還和入江等人一起被邀請去幫雲雀過生日,吃了五星級廚師做的高級外匯……現在卻覺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誰要下個禮拜庫洛姆就加入了他們這個小小的三人家庭,還把他們現在的關係弄成一團亂。白蘭搔了搔頭,看著空蕩無人的走廊,站了好一會後,他總算發現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事實。

「……等等,」白蘭追了進去,「那我這幾天的三餐怎麼辦!」


頂樓的風非常強勁,撥弄得白蘭沒扣好的上衣衣襬彷彿是雪白的旗幟,在蒼藍的天空作為背景的情況下,顯得特別自由與張狂。就像他眼裡的情緒一樣,宛如透明玻璃珠的紫色瞳孔,淡然而無畏地,映照著他眼裡那蒼白的臉。

白蘭這會正站定於圍欄之外,往前一步的地方是足足有五樓高度的空蕩,稍微禁不住風的人要是站在這地方,只消一不留神就可能輕易失去生命,而他在死亡面前,卻顯得格外從容愜意。而他手裡甚至還提著另一個人的衣領,讓對方只能顫抖著在無法「腳踏實地」的空中求饒。

這樣的對峙已經持續了一節課。這是比耐心,也比耐力。雖然對方遠不敵他的耐心,前一天晚餐才挑釁過,隔天就打算先發制人……到最後站上風的還是他。白蘭認為自己的狀態仍很好,可以說是游刃有餘。

「老實說我也不想用這種方式逼你,你對我有很多恩情呢。沒有你的話,說不定我和雲雀老兄早在一年前就把自己餓死了呀……好了,只是希望你承認自己的身分而已,不是嗎?」

身體懸空而顯得不安的男學生頑固地不肯出聲,只是搖搖頭,為了對抗下墜的重力,他抓住白蘭上衣的雙手用力地泛白,但作為施力點的白蘭仍只是微笑著維持原本的姿勢。

溝通卻沒有再往下進行的意思。隨著時間的流逝,男學生臉上的蒼白慢慢退去,連神色都變得淡然了起來。白蘭本來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卻覺得這樣的表情意外地眼熟,才想起:昨天坐在抽屜邊緣的庫洛姆,臉上也是這樣的表情。

而這也是眼前的男學生,亦即家裡的小總管──後藤晉平臉上常有的表情。平時當然是更加溫和的,但大抵上總是充斥著這種隱約的疏離。現在也不過就是把情緒更加明顯化而已。

「可以喔。」說出了意料之外的話,後藤的手雖仍抓著他的上衣,力道卻逐次放鬆。「那就把我丟下去吧。」

白蘭瞇起了眼,下意識加大手上的力道。

同時沒忘了逼問:「一開始,你為什麼要來?」

他當然沒忘記眼前的人是自願進入他們生活的。那時候他甚至「還沒有」考上N高,只是附近某所中學的學生。那時他或雲雀都沒有多加考量,一開始兩個男人加上一張黑卡,雲雀那傢伙不做家務,又不肯讓外人進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不僅每天吃外食,家裡亦是各種狼狽,雲雀夫婦只好常常過來照看他們。到底是不想讓長輩擔心,後藤找上門的時候,僅僅一頓飯就徹底收買了兩人。

後藤卻沒有回應他的話。相反地,他仍維持淡然的表情,變得空閒的雙手轉移到白蘭揪住他衣領的左手,手指按住施加力道的手,一隻隻扳開白蘭的手指。

「你在想什麼?」白蘭收起笑,知道對方顯然不是開玩笑,連忙往回一扯,阻止對方玩命的行為。他將差點摔出去的後藤按在自己胸前,略帶憤怒地冷聲質問:「你真的想死?」

自己當然再怎樣也不會有真的陷他於危險的打算,這樣子,恩情太重了,他還不起,也不願意還。但對方甚至能夠看出這點嗎?……又或者,即使真的有死亡的危險,他也根本毫不在意?因為在那一瞬間,他甚至看到了對方會重傷的可能性……

後藤的頭埋在他胸前,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

「要是重傷的話,我就能順理成章地離開那個家喔。」

「喔?你倒是寧願這樣?」白蘭冷笑。

後藤不做出任何回應,他伸出左手抓住一旁的圍欄,移動位置,讓自己在白蘭旁邊站定。垂下頭,後藤俯視著這能讓人喪命的高度,心中卻是一片平靜。那或許是本能?因為打從一開始,他想要的東西就太過簡單……

「其實這都只是早晚的問題。」他低聲說:「我一點也不意外你們會發現。」

就連之後的分離,想必也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吧。後藤的言下之意如此明顯。

於是白蘭沉默下來了。他率先往回頭的方向走,不再理會身後的後藤。而後藤又往下看了一眼,這才緩緩跟在白蘭後頭。


當雲雀夫婦到的時候,白蘭已經和雲雀狠狠打過一架。雲雀媽媽走進客廳時,那兩個人一人霸佔一張沙發,臉上各種精彩。她皺了皺眉,四下環視了一下,「晉平呢?」太習慣家裡有一個走動的萬能家事處理器幫忙照顧兒子,現在看不到人,她當然覺得奇怪。

雲雀聞言輕哂,睨了白蘭一眼後打個哈欠,起身。

「我們走吧。」然後打斷還唸著要和後藤打過招呼的母親。

雲雀媽媽也沒多問,她只是看了一下白蘭,問:「白蘭不一起嗎?」白蘭連忙歉笑著揮揮手,「我還有事得待在這裡。」

「好吧,幫我和晉平那孩子問好。」雲雀媽媽說完,就跟著雲雀往外走。



20.

庫洛姆覺得,血緣果然一種奇妙的東西。雲雀的眼睛像爸爸,像是東方傳統美人的丹鳳眼;頭髮像媽媽,蓬鬆的,看起來很軟很好摸的純黑髮絲;唇角像爸爸,看起來冷淡的、勾起來卻異常有魅力的薄唇;臉型像媽媽,小巧又精緻。

那種異常從容,對非日常完全不意外也不排斥的個性,則是遺傳自父母雙方。

庫洛姆瞅著這會正仔細盯著她察看的兩個人。照理說,兩個年近半百的人,容貌都該被歲月催老,但眼前的雲雀夫妻看起來卻很年輕。或許這也是個性造成的?

「妳好,小庫洛姆。」雲雀媽媽笑彎眼睛說。因為像是古典美人的長相,雲雀媽媽的外表並不是這麼和藹可親,但她笑起來真的好漂亮,連那些誤解也會跟著被消除殆盡。

庫洛姆將持有三叉戟的手揹在背後,身體湊上母親伸來的手指,抱住,用臉頰蹭了兩下。她無聲吁嘆,然後才記得要回以笑容。她知道自己好喜歡這種感覺,在過去,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卻透過雲雀嚐到了些許。

「雲雀媽媽,」她小小聲叫著,然後轉向另一頭,對著露出和藹笑意的雲雀爸爸點點頭,乖乖地打了招呼。雲雀的父親和雲雀有五分神似,但比彆扭的雲雀硬是多了七分的親和力,給人的感覺也和雲雀有大大的不同。

「乖孩子。」雲雀媽媽又說,她捧起庫洛姆,放到臉頰邊。庫洛姆愣愣地感受那種皮膚的柔軟與溫柔,忍不住湊上前去。她想著:啊啊,對,雲雀會這麼喜歡小動物的個性,說不定也是從父母親那裡遺傳來的。

然後她聽到嗚咽的聲音。反應過來才知道是自己在哭。

這讓雲雀夫婦都關心地瞅著她瞧,「……怎麼了?」

什麼事都沒有喔。庫洛姆想要這麼說,卻只能一次次抹掉臉上從淚眼中不斷流出的水珠。她一邊小小聲的呼氣,用擦掉眼淚的空檔眨眼,看著眼前這對溫柔的夫婦。話語停滯的時間太過漫長,到最後,等她終於能夠深呼吸,將想說的話說出口時,內容已經迥然相異。

「庫洛姆很高興能遇見你們噢。」她笑著流淚。

但與其說是眼淚,那或許更像一輩子都沒辦法痊癒的傷口裂開時,所湧出的鮮血。


雲雀的家在市區近郊。除了一棟三層樓的透天大宅外,還有一片種有有機蔬果的前院,後院則種了各式各樣的花草,算是雲雀夫婦平時閒暇的興趣。明明年紀也不大,但夫婦兩人都已經退休了。興許是不愁錢吧,雖然聽說父親作為原公司的顧問,偶爾還是會回公司幫忙處理一些合約,大部分時間卻都與植物為伍,每個季節還會寄採收的蔬果到市區的雲雀家,讓兒子也能吃到新鮮的栽種成果。

這會庫洛姆就抱著一朵小黃瓜的花,看雲雀難得捲起袖子和褲管,在田裡幫忙。這種農事照理來說是很不適合身為帝王的雲雀──要是讓N高那群飛機頭看到說不定都要哭了呢──但或許是因為一同站在菜園的是溫和卻有雲雀五分樣子的雲雀爸爸,這種親子同樂的畫面,意外還挺和諧的。她坐在黃瓜藤的架子上,看著一旁雲雀認真的模樣……雖然他最後還是打了個哈欠,表情也意興闌珊。

接近夏日,即使是早晨,陽光仍有幾分灼人。很快地連雲雀臉上都浮現薄薄的一層汗,背上則已汗溼一片。雲雀媽媽在這時端來一盤涼茶,還有切好的西瓜。庫洛姆看著忍不住羨慕了起來,但她只能默默覺得嘴饞,她的身體卻不需要進食。

她坐的位置上頭剛好有片大大的葉子替她擋住了日陽,所以當雲雀一家人走到有點距離外的走廊上吃西瓜稍做休息時,庫洛姆卻呆在原處。她捧著花,看著眼前一片玲瑯滿目的菜園,看著看著,就很像一片奇異的森林。

小時候也曾經夢過的,巨大的蘑菇,特殊顏色的大果子,當孩子迷失在森林深處的時候,從不知何處吹來的微風,帶起一陣花開的香氣……

抬起頭,枝葉茂密地層層堆疊,遮蔽了外頭射進來的光線,讓步於其中的旅人忍不住迷失了家的方向。而她在夢裡,反覆地於森林中行走,卻從來不擔心。

或許當時的自己,甚至寧願永遠在森林之中徬徨吧?

想著想著,庫洛姆就從高處往田裡跳了下去。

「咚」的一聲,她的質量太小,下方又是柔軟的土地,掉落時即使重力加速度加乘,到底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本來除了許願以外的方法,要把傷害加諸在她身上就是很困難的。她這麼想著,抓緊三叉戟,灰頭土臉地從泥土裡爬起來,拍掉裙襬上和手心的灰塵,撿起掉在不遠處的小黃花,繼續捧在懷裡。

一旁路過的成群螞蟻,就像是森林的小型野獸,只是牠們專心向前,對形單影隻的她視若無睹。於是她泰然自若地東張西望,不時會有紋白蝶飛過,快速地拍動著翅膀,發出「啪滋啪滋」的振翅聲。偶爾會有葉子從上頭掉下來,蓋在她頭上時,被敲到的腦袋甚至會隱隱作痛,一點普通人遇上落葉情景的浪漫都沒有。

小時候雖然有夢過,但實際上,庫洛姆從來沒有這樣子在大片綠意中走動的經驗。最開始作為妖精的記憶,是在窗前的書桌上,看著從窗外吹進來,些許蕭瑟的寒冷冬風;後來,她遇到了很多人,在咖啡館的桌上,在賭桌的中央,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或者,在溫暖的暖爐前。雖然以嬌小的身形行走,但與她相遇的終究都是人。人的手心傳遞出熱度,人的笑容感染了熱度。

想得太專注,察覺擋在前方的路障而抬頭時,映入庫洛姆眼簾的,是一顆碩大而渾圓的西瓜,一半埋在土裡,藤蔓鮮活地纏繞著,彷彿是外星人遺留在地球的基地。她為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撼,很自然地便想起了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的,一部叫《風之谷》的動畫。

簡直就像娜烏西卡仰視著透明而靜謐的那片王蟲殼。四處只有蟲鳴和稀疏的摩擦聲,而眼前的小山丘,安詳地躺在那裡,彷彿亙古不變的風景。

她覺得心裡有一個空缺也被填滿似的。就算在這裡,誰也不會找到她……也沒有關係了似的。她的心臟被一種微妙的漂浮感給填充,而她確實存在於這裡。

──但是、但是呢。

這些都是雲雀恭彌帶給她的。

所以她並不打算繼續在這裡流浪。她會希望,自己能回到雲雀身邊,為他做一點事,要是可以,她希望能夠實現雲雀的願望,然後,等到她的使命完成,請讓她帶著這樣充實的幸福感中,永遠地入眠吧……

「庫洛姆?」

突然,所有的光線在一瞬間全數消減。她抬頭,只看得到一片黑壓壓的天,之後才又從聲音和大小辨認出黑影是雲雀。

然後他朝她伸出了手,庫洛姆心中出現一種奇怪的悸動,讓她幾乎沒有猶豫地就靠近那隻對她釋出訊息的手心。

那裡是森林的盡頭噢。

腳步一頓,若有所覺地回頭,庫洛姆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嬌小女孩子,留著一頭溫順的長髮,表情漠然地凝固著,像是勸告一樣地注視著她,停下她的腳步。

「對啊,妳明明就不想出去的。」她對女孩說著,對話卻只是一瞬間的事,下一刻她已經在雲雀的掌握之中,任由毫無所覺的他將她從田裡撈起。

庫洛姆仍繼續瞅向面無表情仰視著她的小小身影。

小小的,小小的,直到消失在田裡交錯的陰影裡。


沒事的。你看,你已經實現我的願望了,我知道什麼是被愛的幸福。

……妳真的很溫柔呢。


庫洛姆拋下手中的花。沒有拿著三叉戟的左手手心蓋住臉,她闔上眼,無聲詢問:

「我當時,也讓你得到幸福了嗎……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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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的字數簡直是奇蹟。(其實是愚人節 XD)論文寫完也太有動力了吧!!(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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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小總管的身分終於徹底暴露了……等他和你們翻臉 (^o^)/ 這幾章的時間軸跳躍比較亂,不過都有跡可循,「順流」這種東西中途死掉了,為了保密協議,這裡存在的是多重空間跳躍(什麼跟什麼(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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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庫洛姆要去鄉下玩惹!白蘭顧家。(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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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婆看媳婦,越看越滿意。下一回轉戰白蘭 Part(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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