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Re-set

》原創BL短篇



1.

陳田光在班上有一個很在意的人。他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或許只是因為那個人坐在他斜前方靠窗的位置,每次當他被外頭操場的喧鬧聲吸引不小心瞥過去時,對方都會納入他的視線裡。

真不可思議。他想著。因為他在那之後就和那個人幾乎沒有說上話,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男的。雖然長得很漂亮,但也不算是他喜歡的類型。陳田光喜歡的類型,一直都是班長林雅婷那種,規規矩矩,留著一頭長髮,瀏海整齊,看起來很乾淨的女孩子。

反觀那個人……總是不把領帶繫好,釦子開到胸膛,還像不良少年一樣染著金頭髮。個性雖然說不上是不好,剛開學也曾經聊過天,但不知道何時開始,對方總對自己臭臉相向,話題就會自顧自地被切斷。說起來,成績也不是很好,體育也普通,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需要關注。

但是每一次,當對方進入陳田光視野時,他總是要把上面那段搬出來回味一次。

陳田光豎起國文課本,認真地投入課文的情節,卯足全勁把第N次腦內跑題拉回來,專心一致聽老師的授課。

「垂死病中驚坐起……陳田光,下一句。」

「啊、是……笑問客從何處來!」

然後陳田光發現他又再次光榮出陣了。

在美麗的國文老師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後,羞愧地低下頭,恨不得鑽進地心的陳田光,好像聽見了那個人,低低的,卻很好聽的輕笑聲。



2.

人生第一次見過的課文,感覺像是第十次背過。這感覺還真奇怪。

陳田光摸摸頭,抓著攤開的頁面仍嶄新著,完全沒有寫過任何重點的課本看,視線反覆在標題的「與元微之書」來回,但想破頭都糾結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會跟這種冷僻的古代基友情書實錄(班上的腐女語)在哪裡預先見過面。

尤其是那句「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被老師說得蕭索寂寥的一句詩,不知為何,在陳田光心裡,只激起了滿滿的憤慨與羞赧。偏偏他的筆,到老師講完課的現在,才在段落上打了個星號,標明此段需背。沒道理啊,難道他還能預感自己隔天默寫會寫不出來?他疑惑地想,但多想無異,反正經過這麼一段思想掙扎,明天不背出來才難呢!印象可夠深刻了。

想了想,他不禁放棄。

視線也忍不住飄向左前方的位置。秦一中正低著頭在專心寫筆記。

他肯定從來沒發現過,有個人總是三不五時就發神經地偷瞧他。陳田光心想,心中浮現一股安心感,還有不知名的挫敗感。

不不,他最好一輩子都不要知道。

陳田光急急地把視線移回課本上。

話說回來,就算很在意一個男生,但對方身上完全找不出任何讓他特別注目的點,這應該……不能算喜歡吧?

萬分害怕自己也變成女同學口中的基佬,陳田光,第N+α次,忍不住又在國文課中浮想翩翩。



3.

他覺得,秦一中的笑臉真是好看得嚇人。

大概是因為對方不常笑的關係吧?陳田光想。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幹嘛那個關注那傢伙。明明對方某一天開始,就幾乎很少和自己說過話,每次都要理不理的,好像和他說話很麻煩似的。陳田光一開始有點不開心,他們之前的關係還算是不錯的,就不知道秦一中有什麼毛病,突然老針對他擺冷臉。

話說回來,自己幹嘛這麼關注他啊。搔了搔頭,百思不得其解的陳田光在掃除時間終於結束之後,將擦爛的報紙揉一揉丟進垃圾桶,準備去教室外的洗手台將手上沾到的油墨給洗乾淨。真是搞不懂,為什麼報紙的油墨特別容易黏到手上,每次都把手搞得好髒。偏偏把玻璃擦乾淨又是報紙的效果特別好,道理簡直說不清。

陳田光將泡沫抹到手上,漫不經心地搓揉著手指上的黑漬,突然抬起頭,卻發現就著教室玻璃的倒影,秦一中和班長郭雅妮在說話。這麼近的距離,他本來應該可以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另一邊卻正好有群男生在大聲說話,一下子就把兩人對話的聲音給蓋過去。陳田光有點不甘心地用力搓著手,一邊利用玻璃偷覷那兩個有說有笑的男女。

嘖,聊得還真高興。該不會交往了吧?

他有點想生氣,又沒有生氣的道理。手裡的泡沫搓太久,從一片潔白變成灰漆抹烏的。陳田光突然就覺得這情景簡直映襯著他的心情。

太糟糕了。他於是低下頭,大力扭開水龍頭。

可能是力道沒控制好,水柱氣勢洶洶衝了出來,不只濺了他一身,身後正好經過的林雅婷也遭池魚之殃。她立刻尖叫著往後退開:「陳田光你幹嘛?」頓時整條走廊的人都轉過來看向這邊。陳田光自己也有點被嚇到,急急用還沾著泡沫的手把水龍頭給扭緊,偏偏手滑得要命,沒辦法他只好先以過強的水柱想辦法先沖掉泡沫再說。他又嘖了一聲,皺起眉,覺得萬事不順,偏偏上課鐘還在這時候響起來了。

覺得好像過了一整個世紀,事實上不過是幾秒後,他終於能去把抹著泡沫的水龍頭關小,卻聽後面傳來一聲小小的嘆息,還有句「真是笨手笨腳」,突然一個溫熱的體溫從背後靠上來,他眼角瞥到一抹金色,然後金髮的主人就幫他把水龍頭給扭小了。整個過程中陳田光動都不敢動。對方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用不耐煩的表情洗把手,還順手掬了一瓢水將有泡沫的水龍頭沖乾淨。

「手洗乾淨就把水龍頭關了,別愣在這。」秦一中說完就往前門的方向走。

陳田光仍僵在原地,機械性把手又洗了一遍,才關上水龍頭,從後門走進教室。

剛坐上位置,坐在後排的卓澔就大力拍了他的背,「你整張臉都紅了,還紅到脖子後面來,也沒這麼誇張吧?不就是個突發狀況。」說到這他嘻嘻笑地拉過他後領,往前傾身,湊在他耳邊說:「我跟你說啦,林雅婷才沒生氣咧。她一定暗戀你!這會和你一起溼了,我看她心情可好咧。」

陳田光完全沒聽清楚卓澔說了什麼。他只是用有些呆滯的目光看著郭雅妮在黑板上抄寫著作業和考試項目的背影,滿腦子只有一個名字。

秦一中。

同時他無意識地拿出聯絡簿,將黑板上的注意事項給抄下來:

──明天要考與元微之書默寫。



4.

這不科學。陳田光看著手裡的國文課本,簡直是要瞪穿了它。

他確定自己確實已經上過這一課,也已經把這篇該死的基佬課文背了再背、背了在背。但和情感相反,理智卻告訴他,似曾相識的畫面全是錯覺罷了。全白的課本,完全沒有任何筆記的頁面,老師說「要進入新的一課」的聲音,再再提示他:這是篇沒上過的課文。

剛才的數學課也是這種感覺。陳田光揉揉額角,幾乎要相信自己上輩子也在同一所中學讀過同一個課本,現在出現的既視感全是上輩子的印象。

他一邊苦惱著,眼神忍不住飄向左前方的座位。秦一中正單手支著下巴坐在那裡,看起來慵懶隨性,卻又很認真聽老師的講課。

反差萌。陳田光腦中一瞬間閃過這個詞語,然後更加苦惱這句話到底是班上哪個女生灌輸給他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在意秦一中的。在意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步。

可是他覺得這和喜歡還是有些距離的。因為他不會去想像和對方交往的情形,事實上,光是想到「告白」就讓人難以接受。更別提和對方牽手、接吻,甚至是擁抱了。想像而已就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或許,他只是想成為秦一中的朋友吧。誰要他對自己一直都很冷淡。

想想不禁鬱悶了起來。陳田光在課文旁邊寫上老師標明的註解,然後忍不住翻到後頭,在「垂死病中驚坐起」的課文旁邊,小小加了行「笑問客從何處來」,意外地感覺這兩句詩接在一起,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5.

「我、我喜歡你……」

秦一中臉上果然露出厭惡的表情。陳田光抿抿唇,收緊了拳頭。他覺得自己有猜到開頭和結果,但心臟還是忍不住疼了一下。他抓皺了褲管,心想:算了,你就拒絕我也好。反正拒絕也是理所當然的,還不如趕快──

「啊……受夠了,我要轉學。」意外地,秦一中只是脫力地用手掌按住了仰視著天空的臉,連聲音聽起來都有氣無力。「你他媽的真是個混帳。」

陳田光聽到這悶哼了一聲。到底為什麼告白之後還得被對方罵成這樣,更糟的是:聽到之後還能平靜地想著「或許我真的是個混帳」的自己大概是沒救了吧。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喜歡對方。只是想著沒道理的同時,他又覺得自己應該要告訴對方心意,哪怕結果很糟糕也一樣。

結果真的還滿糟糕的。

完了。雖然完全不生氣,卻覺得有點想哭。陳田光低下頭,小幅度地深呼吸,然後壓低聲音說了一聲「讓你噁心真是抱歉」,硬生生把眼淚給逼回去,轉身離開。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秦一中在他背後有點失控地喊,到最後聲音都有點哽咽:「我們明明應該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可是你……」

他仍背對著他,聽著聽著,原本已經可以忍住不哭的情緒,突然全部潰堤。

陳田光咬緊牙關,用手臂遮住發燙的雙眼,頭也不回地繼續往下走。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你要我怎麼辦?反正不管多少次,我都還是會喜歡上──你?

但那又是怎麼回事?



6.

「……所以啊,你不覺得那句後面,根本應該要接上一句『笑問客從何處來』嗎?簡直太合理了。」秦一中抓起自己的國文課本。他們國文課目前正在教白居易的「與元微之書」,這篇讓老師講得有聲有色,班上女同學們盡力補完的「古代基友情書實錄」,在班上可說是各種被討論。女孩子們當然一心向元白,男孩子們,則是在古人的歪路裡,尋找更歪的樂子。秦一中就是裡面一個。

國文課剛結束,陳田光默默收起國文課本。他捧場地對秦一中的笑話笑了笑,就立刻掏出歷史課本,要歷史一向是弱科的友人快點也拿出課本進行最後的臨時抱佛腳,下一堂老師說過要考試了。

「不行不行、我對背書真的不行。」秦一中才看了不到一分鐘便趴上桌,一副放棄了的樣子。陳田光看了死在自己桌上的友人兩眼,又轉回去看課本,「沒這麼難啊,普通地背一下就行了,反正高中的文科不都是用背的嗎?頂多記一下空間位置……」

說起來他們會湊在一起也是陰錯陽差的。座位沒被安排在一起、外型看起來就像徹底井水不犯河水的兩路人,一個書呆一個不良,怎麼瞧,就不是會向對方答話的類型。要不是剛好第一次要去化學教室時,兩個人一起光榮地在校園裡迷路了,瞎晃了好久才終於問到教室位置,不小心就建立起某種共同革命的情感。又聊過幾次天之後,他們就一直混在一塊。

聽到他的話,秦一中馬上露出有興趣的臉。他抬起頭,滿眼燦爛地盯著陳田光,「什麼什麼,空間記憶法聽起來很酷耶。」

陳田光將手上的歷史課本攤開,擺在他面前,指著書上的段落,「因為大部分都是順敘吧?所以記敘述在課文的哪個部分,彼此頁數前後位置,就可以大概抓到年代先後的感覺。文章的配圖也能幫助每個史實的歸位……話說回來,這應該算圖像記憶法吧?」

「是這樣嗎?」秦一中盯著課本看了一會,又轉而看陳田光。看得陳田光一陣不自在。他只好扯回課本,繼續看著裡面的內容,默背待會要考試的部分。秦一中則完全無法專心在課本上,他只用幾分鐘試著記一下文字彼此的位置,來回翻了幾頁發現好像多少有點效之後,他就蓋上課本,專心地觀察起陳田光。

「陳田光,你幹嘛老看那麼認真。不會讀書也不會降低同學對你的評價啊?」

「我只是覺得,能做的事就盡力去做,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秦一中趴下來,嘿嘿笑了兩聲,「你真好,會讀書,但也不像個書呆子。」陳田光聞言,臉稍微變紅,為了掩飾他拍了一下秦一中的額頭,「你自己看起來不也像不良少年,但也算認真在唸書啊。」

他才不是自己喜歡唸書呢。只是如果有個總是很安靜坐在那裡唸書的朋友,就會想要一起努力啊。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秦一中心裡想想,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又翻開了課本,繼續為待會的小考盡一點微薄的努力。

真好哪。有這樣子的朋友。秦一中想著,如果真能許願,他希望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這段友情都不要變質。

一直到永遠。



7.

「……啊,是秦一中耶。」林雅婷小聲地說。

陳田光聞言抬起頭。迎面走來的正是他們以前的同學,名字叫秦一中。他前幾個禮拜還待在陳田光的班上的,突然就轉學走了。本來剛開學兩個人關係還不錯的,但突然有一天對方就不理他了,所以在秦一中轉學之前,陳田光一直都沒機會和對方好好說上話,畢竟彼此好像也沒有共通的話題,等到對方轉學之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陳田光和秦一中對視了兩秒,就各自轉移了視線。他繼續和走在他旁邊的林雅婷聊天。他感覺得出來林雅婷喜歡他,自己也覺得對方這樣乖巧的女孩子好像挺好的,就半推半就地和對方走在一塊。再過一陣子,差不多穩定了,就試著和她告白吧?他心裡暗自盤算著,卻在腦中掠過「告白」這個詞時,想起了秦一中上課時的側臉。

那或許是因為,秦一中之前坐在他左斜前方的位置,每次想抬頭看窗外就會順便把他納入視野,他又染了一頭惹眼的金髮,就多看了幾眼。不知怎麼地,那個側臉的畫面至今在腦內,還一直很鮮明。

在雙方擦身而過之後,他忍不住又偷回頭看了對方的背影兩眼,但對方顯然把他們當普通的路人,半點回頭的意思也沒有,很尋常地走掉了。

好歹也打個招呼嘛。陳田光在心裡嘀咕,卻忘了自己剛本來也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糟糕、今天忘了抄明天要幹嘛了。」林雅婷的話語拉回他的注意力。她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大概是因為平常很少出這種錯吧。陳田光想了想,從書包裡拿出聯絡簿,看了看,「……也沒什麼,就是考與元微之書的默寫。還有數學習作第二單元寫完,我記得妳好像已經預先寫完了?」

「謝謝。」林雅婷笑了笑,然後用手靠著下巴,思索起:「……與元微之書啊,這次的默背範圍挺長的,今天要稍微花點心思來背了。」說完她看向陳田光,「我記得陳田光你特別擅長背書嘛。一定有什麼特殊訣竅吧?」

陳田光搔搔臉,被誇獎地有點不自在。「沒有啊。就是普通的背而已。不過這次很不可思議,感覺好像背過很多次,一下就背起來了。」

「好羨慕……」

「哪裡哪裡。」

結束對話之後,陳田光不經意地又回過頭,但已經看不到秦一中的背影了。


好像和原本的設定有一點點不一樣?不過筆記本在板橋,我就自己自圓其說了。真的很喜歡垂死病中(ry的那個哏。一開始是聽高中國文老師說的。
男1的名字來自系上教授,男2的名字來自一中街(台中人ㄏㄏ),男配的名字感謝一中街補習班的卓O數學,女配的名字是菜市場名+小姪女綽號。最喜歡取中文名字的時候用一些很俗很實在的名字了。
明明是很樸實的高中故事,卻攤上GY的奇幻設定真是不好意思。
這篇好難決定攻受。不過也不用決定啦哈哈☆
然後,報紙上油墨Always不乾是因為油墨採蒸發乾燥,也就是印完之後直接丟在那邊讓油墨被紙張吸收蒸發,不作任何加熱等乾燥處理,所以終年不完全乾燥狀態。(下次是不是該來寫印刷廠小員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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