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髑】房客十公分-09

》妖精架空パロ
》完結



30.

「雲雀先生,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只有一隻眼睛的庫洛姆露出靦腆的笑容,坐在他隔壁的位置。她的對面,白蘭已經狼吞虎嚥起久違的早餐。瀰漫鼻間的香氣太熟悉、太迷人,庫洛姆的笑容又跟著擴大,說:「今天小總管做了很多雲雀先生喜歡吃的菜喔。當然,庫洛姆也很喜歡吃呢。」

「對啊。」白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含糊,他還在咀嚼嘴裡的食物。

雲雀心裡不滿:是餓了你多久,你不是有黑卡嗎?只不過幾天沒吃到家常菜,是會死嗎?

但他表面上只是「嗯」了一聲,捧起面前的碗。碗裡面八分滿的白飯。

「話說回來,那傢伙又吃飽了嗎?」

「啊?」庫洛姆一面吃著飯,聽見問題疑惑地歪歪頭。她指著雲雀的餐盤,露出燦爛的笑容,說:「小總管,他就在這裡啊。他不是一向都把自己奉獻給我們嗎?」

「一直、一直喔……」

於是雲雀低頭看向自己的盤子──

冷汗涔涔,瞬間夢醒。雲雀從地上坐起來,一隻妖精重重地摔在他腳邊。來不及回想剛才那個簡單易懂得過分的夢境,第一時間雲雀只是保持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視線無法從滿身是傷的妖精上離開。

妖精有些狼狽地爬起,微微發著光的翅膀無力垂攏。

「你……」

雲雀搭話的前一瞬間又想起餐桌上的事,他覺得自己簡直要吐了出來,最後才強忍住那種噁心感。這時候妖精已經從地上跪坐起身,他像是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雲雀一樣,專注而不受干擾地盯著視線的前方。

雲雀仰首看著妖精的背影。這時他終於想起了斯帕納的話,對他原先應該只有他巴掌大的妖精個體產生了質疑,但幾秒後不知為何又忘記了這件事。背對他的妖精,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手腳全是結痂的傷痕。雲雀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傷口看,下意識伸出手,指尖卻穿透妖精的翅膀,恍若面前只是一片逼真的投影。

是的,妖精背上兩對翅膀,確實像螢火蟲般閃爍著光芒,一點也不像這個世界上會有的東西。他於是冷靜了下來,不再將眼前的妖精和記憶中的印象做連結,只是保持著旁觀者超然的姿態,看著他站直,視線的對面則是輕輕飄落的庫洛姆。

唯獨一眼裡透露著嘲弄。

她優雅地往前走了幾步,抬頭望向窗外,語氣非常愉快。「我就猜呢……因為你『一直在這裡』,所以肯定準備好要阻止我了吧。」

實際說話的卻是古伊德‧格雷科。

雲雀直視著對面巧笑倩兮的「少女」。直覺地,他從對方身上察覺到的並不是敵意,但他依然從那些句子中,拼湊出跟那天兩人對話時,不時浮現的針對性。

他無法忍耐地往前走去,心想著怎麼可能讓你從我的眼皮底下把庫洛姆給帶走,那是我的東西。但才沒走幾步,一下就被他丟在身後的負傷妖精淡淡地開口,打斷他的進程。

「你已經死了,又怎麼能決定什麼對她來說才是幸福的?」

雲雀立刻回過頭,妖精冷淡的眼神直視著以「庫洛姆」姿態存在的古伊德,就像雲雀做什麼完全與他無關一樣。雲雀為此不滿地瞇起眼,尤其那妖精的皮相非常眼熟,眼熟到讓他發怒。他幾乎是瞬間就忘記了剛才已經得到妖精只是投影的結論,掉頭朝著妖精的方向,快步走到他面前,調侃的話語幾乎要出口,身後的古伊德卻像是和妖精萬分有默契似地,絲毫不讓雲雀有說話的機會,輕笑著,相當刻意地打斷他的話語。

「偉大的妖精啊,你們又何嘗不是關心著自己的利益呢?當初的骸是為了獲得與某人萍水相逢的緣分墮入輪迴,你呢?你又是為了誰而站在這裡?」

雲雀眼前的面孔毫無被話語撼動,妖精仍保持直視前方的模樣,目光遠遠透過了雲雀,彷彿他並不存在。唯一展現他情緒動搖的是抿起的唇,還有拒絕回答的態度。雲雀幾乎是瞬間就被那句問題給吸引了過去。

……是啊,你不是已經逃跑了嗎?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正如同這突如其來出現在雲雀腦中的疑問,古伊德繼續嘲弄著:「你就承認吧,你們妖精根本是缺乏慈悲的種族。」話語的聲音朝著雲雀又近了一些,隨著庫洛姆那雙長靴所發出的規律腳步聲,沒多久古伊德已經站在三步外的位置。

雲雀眼前的妖精卻動也不動。

他無動於衷的眼神就像穿透了整個世界,與那天庫洛姆所說的一樣,所謂的妖精,缺乏慾望,並且拒絕接受感情。

「所以你無法救她。」

甚至當古伊德的結論也無法撼動這潭死水。

但是雲雀確實本能地察覺到蟄伏於暗影之中的疑問,因為──

思緒再一次地被打斷。妖精垂下頭,似乎認同了古伊德的說詞,完全沒有露出反駁的欲望。但他依舊停駐在原地,再次抬眼的時候……雲雀直覺往後退一步,冷汗滑下臉龐。只有那個瞬間,他確信對方直視著他,就像要藉由凝視雲雀這件事確定什麼。

隨後雲雀隨著妖精目光的轉移跟著回過頭,古伊德的左手手心匯聚晃動的金光,隨著右手食指於空中繪畫似的指示而躍動,雲雀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但當他往古伊德的方向邁出步伐疾奔的第二秒,他幾乎是毫無窒礙地穿透少女纖細的軀體,卻一點觸感也沒有留下。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雲雀恍然大悟回頭,少女的髮絲被魔力帶動的微風揚起,逆光站立的身影決絕得不可思議。

雲雀恭彌簡直討厭這樣。

原來一切早就結束了。她卻要他毫無選擇餘地盯著這一切發生的過程。

隨著仍然佇立於原處妖精被光芒模糊的臉龐上出現錯覺般的朦朧哀傷,漂浮於少女身側的三叉戟在接觸到少女左手的光芒後,粉碎成片片金粉,隨著中心處迸裂開來的劇烈白光,宇宙好像又經過了一次更迭。

在那剎那,雲雀自然而然理解了,那隻三叉戟之所以無法離手的理由……以及它現在粉碎所代表的意義。

怎麼可以!他們怎麼可以──

擅做主張地──

雲雀反射性用手臂遮蓋要將雙眼盲化的劇烈光線,下一秒意識開始變得模糊,除了鼻間一股漸強的熟悉香氣,其他畫面就像被抹開一樣,只存隱約浮動的漣漪……漣漪中有人面向這裡,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於是雲雀恭彌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他迅速望向窗臺,但這次明媚陽光照進的窗前,只剩小木床上凌亂的手帕,說明了主人已經不在的事實。他撫摸略帶疼痛的額角,不清楚究竟是記憶還是夢境的殘缺片段干擾著他的意識,讓他無法斷定所見所聞的真假。

隨後他快速地下了床,將睡衣換掉,一邊看著牆上的鐘一邊整理腦內混亂的訊息。那訊息量太過龐大,簡直不像普通的夢境,而是「某個人」為了炫耀自己的勝利,而刻意重播給雲雀看的畫面。

一切已經結束了。

早就結束了。

他扣上上衣最後一個釦子,尚未繫上的皮帶隨便丟到床上,推開門往廚房走。

還沒走到廚房,他就聽到有人在洗鍋子的聲音。這聲音他這一年聽習慣了,只不過是半個月的生疏,卻讓他在這個時間點覺得無比陌生。他停在廚房的門邊,看著背對自己的人影,這次藉著早晨明亮的陽光,當時午夜的疑問,此刻透過學生制服顯得清晰。在兩側的肩胛骨上,像是霸凌而留下的痕跡,是翅膀的通路。

那是曾經從背後長出的,代表自由不羈的象徵。

隨後男孩子亦不像往日的遮掩,面對雲雀的注視,他一臉恬靜地抓著菜瓜布轉過身來,暖聲詢問:「你醒了啊?雲雀先生。」

像是被這聲問候啟動了一時停頓的機關,雲雀快步向前,扯起對方的衣領。

「你沒有救她,為什麼?」

男孩子無感動地垂下眼睫,並不看向他。

「……我救不了她,抱歉。」

「為什麼?」手上的力道加重,雲雀冷聲質問。

聞言,男孩子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菜瓜布,平鋪直述地道:「她不是和你們說了嗎。」接著他抬頭直視雲雀,一副理所當然地解釋:「我沒有救她的欲望。」

所以你就能選擇不救她嗎?

雲雀腦中浮現這個令人惱怒的念頭,偏偏直視著後藤晉平的眼睛,他卻發現自己已經得到那個殘酷的答案。他應該能救她,因為他有妖精無窮的力量;可卻也因為他是妖精,所以他失去了想救她的願望。

那、麼。

「和我……」他抓著他的衣領力道大到顫抖起來,眼神卻執著而冷靜,「和我──」

但後藤就像知道他要說什麼的別開臉,眼底透露出冷淡。「抱歉,即使是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犧牲。」

契約簽訂的原因,一來可能是對力量的好奇心,二來是嚮往人類的情感。

雲雀忽然想起庫洛姆的話……如果眼前的妖精對所謂的力量根本不感興趣,那麼他留在素昧平生的雲雀恭彌家,為的是什麼?

「你不也是好不容易才製造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嗎?如果她……」

然而聽見話語的後藤的臉上一瞬間露出茫然的疑問,他輕輕發出疑問的單音,彷彿完全不懂雲雀這麼說的意義。

雲雀一頓,身體比腦袋早一步察覺對方態度的不自然。他還來不及詢問,身後的門邊傳來少女輕盈的聲音:

「欸,雲雀先生已經醒了啊。」

隨著話語落下,雲雀鬆去手上的力道,轉頭望向剛走進廚房的白蘭……以及白蘭肩膀上的庫洛姆。她看起來比幾天前都還要有精神,面對雲雀,也只是彎著眼睛笑著,好像在這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麼,」庫洛姆雙手交握,表情非常幸福地開口。身後隱約發著光芒的翅膀炫耀存在感般地晃了一下。

「是時候來吃午餐了吧?」



31.

月明星稀的晚上,幾乎是在最深層的睡眠中,庫洛姆的知覺開始復甦。在這樣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她聽見了古伊德的聲音,順從地放鬆身體,同時也放開手裡一直持著的三叉戟。

「到最後都還這樣麻煩你。」她輕聲地說著,但古伊德只是輕輕笑著,就像過去記憶裡的他一樣,輕聲喃出那句他曾經在別離之前說過的話語:

「……睡吧,我親愛的庫洛姆。」

庫洛姆昏迷前最後一個畫面,是三叉戟上反映著窗外的滿月,冰冷的尖端照出自己的左半邊臉,眼神格外地冷酷無情。


當庫洛姆再次恢復意識之後,同時被更新的,是身上的痛楚。已經很久沒有嘗到「痛」的滋味,幾乎在第一時間,她就難以忍耐地表情扭曲,雙手環抱,十指像是要把痛苦的感覺從身上拿開一樣,死死地抓住兩隻上臂,沒一會就留下深紅的勒痕。

她下意識痛叫出聲,全神貫注在身體所遭受的折磨,死命咬住的唇瓣不時逸出不適的呻吟。

但在倒下之前,意識險險撐過全身像要被分解開來的疼痛。她冷汗涔涔地粗聲喘息著,感覺好像經過了漫長的一輩子,才堪堪忍受過那些宛若直接加諸在神經之上的折磨。這肯定就是生命瓦解的寫照,告訴她:她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一切已經結束……她即將離開這個將她困住的亙古囹圄。

可是……要說她任性也好,她想再堅持一下。至少,和雲雀恭彌道歉,告別……她還有一些話,一直憋著沒說;還有一些事,想讓他知道……

只是忽然間當庫洛姆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世界還有一句話說不夠的眷戀,她就知道自己這樣子一意孤行的決定,肯定是做錯了,而她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這時庫洛姆抬起頭來,才終於發現那個妖精一直杵在前方不遠的位置。

他側著身子站在那裡,闔上眼簾,彷彿所有時間在這一剎那全數歸零,再也不具有任何意義。他仍是一動不動,身上和古伊德對峙所留下的魔法傷痕卻在不知何時出現的盈盈光芒中逐漸消失,還原為原本的肌膚。直到一會兒後光芒漸弱,他抬起手,輕輕抹去唇邊最後一絲血,才轉過頭來,十分專注地看著她。

庫洛姆仍在承受生命從這個軀體剝離的痛苦。她仍緊緊環抱著身體,稍微移動腳步,這才發現腳邊全是三叉戟徹底粉化的金屬碎渣。還有為數不少的瓷盤碎片。那些原先封印著她的「結局」的東西,此刻變成這副殘缺的模樣,想必正如此深所遭受的一切,皆是代表著她生命的終結吧?

她伸手輕輕觸摸那些已經碎成粉狀的三叉戟。那曾經是她苦苦哀求,才讓古伊德在生命最終之際,幫她保了一個險。他們曾經約好,下一次,就是最後一次。如果她還是沒辦法達成願望,那麼就讓他,助她不再重複這永恆的迴圈。

所以當時的古伊德,將她因為許願而得到的漫長生命,剝離開來,封印在格雷科家族的三叉戟上。一旦三叉戟離手太久,她便會因為暫時失去生命,而進行永恆的睡眠;一旦毀壞了三叉戟,她那永恆的生命就不復存在。

而今,就是那個時刻了吧。

她漠然地盯著桌上的一切狼藉,卻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妖精朝著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停在十公分之外。

庫洛姆看向他。

對方臉上仍保持著相當淡的表情,盯著她不放的琥珀色瞳仁卻背叛了他個性上的疏離,將他表現成哀愁的模樣。

那樣澄澈透明的眼睛,曾經曾經,她曾經也看到過一次。幾乎,就和現在所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她突然覺得有點心痛。

深吸口氣,顫抖的雙手在胸前握成拳狀,蒼白的雙唇顫抖,仍是開口:「沒關係的、我本來就在尋找死亡的方法……」她壓住犯疼的心臟,勉強開口,儘可能地說著話。她不能保持沉默,一定要把她的想法清楚地說出去才可以──只是,到最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耳鳴逐漸包覆她的耳朵,視線也壟罩一層濁黃色的薄霧,整個世界至此成為一片水波似的朦朧,簡直就是在預告著死亡的來臨。而在那之前,她腦中只剩一個明確的念頭,就是,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妖精,為了她那優柔寡斷的溫柔,露出悲傷的表情──

真的沒關係!

真的、是真的……

逐漸失去體力的庫洛姆萎靡地在原地跪坐下來,她一面喘息,一面用喘息的空隙嗚嗚啜泣著,覺得排山倒海的內疚幾乎要壓垮她。


骸先生,我沒有你說的……那麼溫柔噢?因為我只是,我只是很寂寞而已啊。所以,要是連這樣的我都能夠幫助你的話,那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啊。

請你不要,用好像要哭出來的表情說謝謝,好不好……


到最後,庫洛姆再也無法壓抑住不知是因為心臟真實的疼痛、或者是形而上的心碎燙灼了眼窩的溼意,她用盡全力阻止,還是沒辦法停住眼淚。只能任憑它們滑下臉龐,落入純白的裙襬裡。

庫洛姆輕聲啜泣著,雙手靠在胸前,宛若在祈禱。

祈禱那個在兩個世紀以前,就已經墮入輪迴的妖精,能夠因為自己這麼一丁點的力量,遇上喜歡的人,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妖精只是靜靜聽她說。

他站在她前面,若有所思地垂著頭。而庫洛姆閉上眼睛,知覺與溫度已紛紛從自己的身軀消散,此刻,由願望而匯聚的這個身軀,再也無法承受失去妖精壽命的人類靈魂。她即將瓦解。

「對不起……」最後,妖精輕輕地開口,別開臉,不再看她。

庫洛姆搖搖頭,綻開笑容。這或許是她一直以來期望的瞬間……她滿足地闔上眼睛,回想起最開始的故事,眼眶裡蓄積的淚水在她閉上眼睛的剎那滑下,就像晶瑩剔透的珍珠。


「凪,妳有什麼願望嗎?」有著異色雙瞳的妖精含笑看她。他坐在她書桌上堆疊的書本之上,透明的亮綠色翅膀因為窗外吹進來的風輕輕顫動。

她坐在桌前,手上捧著母親交代下來的作業,漠然的紫色雙瞳兀自閱讀著指定的篇章,對於妖精所提議的話語並不感興趣。

「我什麼都不缺噢。只要骸先生呆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聞言,妖精發出了類似嗤笑的笑聲。骸的笑聲一向很特別,這讓少女的專注力從書本被拉回他身上,但表情依然波瀾不驚。她的手指輕輕擦過變得紅嫩的雙頰,眼神從妖精身上拉至窗外的景色──雪一般潔白。

像是要順應她這幾乎是無意識的動作,名為凪的少女立刻打了個噴嚏,連忙秀氣地用手帕掩住嘴鼻,一連又打了幾個噴嚏。

骸露出溺愛的表情,「覺得冷的話,不妨把窗戶給關上吧?」

凪小幅度搖頭,將手帕優雅地收在大腿上,才看著骸,說:「你明明就喜歡外面的天氣。」

妖精忍俊不住,又笑了出聲。

「可是妳不能把我放在前位呀……凪,我的小主人?」

「我們不說這個。」她不悅地蹙起眉,制止了妖精的話題。她的僕役已經太多了,骸對她而言是她的朋友,所以她從來都不愛聽對方說嘴那自然而然建立起的主僕契約。說完後她仍有些氣惱,便不再理會骸,繼續被中斷的作業。

骸顯然也自知沒趣,嘆了口氣,在旁邊觀望起房間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要吵她的意思,一直到黃昏,窗外的日光逐漸變得稀薄,擔心她會把眼睛看壞的他,才出聲要她記得點燈,同時打個響指,將灌進寒氣的窗戶給關上。之後他仍一直坐在原處陪著她繼續閱讀。

那些天裡母親要出外參加貴族舞會,怕她在家裡偷懶,就讓老師給她安排了許多靜態的作業,讓她能不吵不鬧待在房間裡。本來凪就是個文靜的孩子,自然是溫順地接受母親的安排,任由一堆古典文學作品砸到她頭上來。

除此之外,早上還有安排茶道等課程,每天不同導師指導。凪和骸相遇這年她才十三歲,卻已經被培養成足不出戶能知天下事的博學才女。

晚上九點的時候,骸跳下書堆,走上少女面前攤開的書本,遮蔽了她死氣沉沉的讀書大業。對此舉動,一直保持著正襟危坐姿勢的少女只是瞅了他一眼,等待著他解釋這麼做的下文。

骸笑了。

「光是讀不是很無趣嗎?說幾個故事給我聽吧,妳一定知道很多吧?」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會後嘆口氣,照他所言,將手上的書擺上書籤,在骸從上頭下來之後闔上書,放到一邊去。接著她坐在原處想了想,才決定了接下來要和骸分享的故事內容。骸也就在原先放書,即是燭火最暖的地方坐下來,聽少女用溫柔卻平淡的嗓音,說起一個又一個該被女孩子家憧憬的古老童話。

他則使用魔力,讓少女因為長時間吹風而凍僵的十指再次溫暖起來。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

期間他們曾經交心,知道彼此的小秘密,並且交換相互實現對方願望的約定。


彷若沉默一世紀之久,妖精回過頭,凝視著逐漸變得透明的庫洛姆。

「滿月的晚上,妖精的力量最強。所以古伊德選擇在這一天,藉著封印於盤子內他本人殘存的魔力,替妳實現妳當時向他要求的事……不過,對他是,對我也是。所以,就算是我,因為『那個』,也至少能讓妳……」

話語未竟,他嘆了口氣,伸出手,做出一個包覆的姿勢,隱約可以見到溫暖的鵝黃色光芒在雙手掌心逐次增強。

「就這樣死掉,太寂寞了啊。這樣,妳連最初的願望都實現不了……」

他壓低聲音說,包覆光芒的雙拳用力握緊。總是平淡的語氣中第一次能夠明顯聽見壓抑的情緒,他正在憤怒著。

「明明,什麼都還沒傳達啊。」

這麼說完之後,他又逐次放輕音量,嘴巴仍像要傳遞什麼訊息似地一開一闔,只是庫洛姆怔怔地看著他,卻什麼也聽不到、感覺不到。她早就已經是個彌留的個體。一會後,後藤好像說完了,他露出微笑,緩緩地伸手向她,掌心包覆著一團宛如月光的溫暖球團,緊接著,那些光芒在她身上分解,散成片片碎金,最後聚集在她身後。

那是一對翅膀。

庫洛姆不用回頭,就從桌上映著的光影看到,明明即將失去生命的自己所背負的東西。

隱約傳來的暖意,以及逐漸穩定的心跳、清晰起來的思緒,她幾乎毫不懷疑,眼前的妖精確實給予了她生命。

但是,為什麼?

即使她並不是純正的妖精,卻也深知他沒辦法幫她的原因。不是不願意,而是真的無能為力。因為即使強大如妖精,也有一個絕對的缺陷。而唯一的解決方式卻是……

「你當時明明和雲雀說謊了……因為你……」你明明說過你不想和任何人締結契約!如果你現在救了我,你就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她嘗試開口確認他的想法,後藤卻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他蹲到她面前,臉上掛著無奈,小小聲地說:「我能給妳的生命極限只有三天,凪。請妳一定要好好把事情做完。」

這一次,他的聲音很清楚傳進她的意識裡。

呼吸變得通順,連人都有精神起來,但腦子裡還有些混亂。她幾乎是立刻跳起來,瞪大眼睛看向仰首望著她的妖精。

他明明和她說過不行的!因為他對人類沒有任何欲望──更何況,即使是被救了的現在,庫洛姆也能敏感察覺,這樣的好意與「救她」這件事毫無關係。那麼……為什麼……

「我呢,以前有一個很好的朋友。」

這時後藤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開口:

「我看著他出生,一直到他長大。在他年歲大的時候,有一次,因為意外,我們分開了。但……之後他遇到了很好的人,很幸福地度過了晚年。我一直看著他,看到最後……」

庫洛姆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不懂為什麼後藤要在這個時候和她說這些。一直到她看見他逐漸柔和起來的神色,她才總算曉得……

這就是他在這個時候救她的理由。

而他的那個朋友……

庫洛姆瞬間想起曾經在雲雀的相簿裡看過的,雲雀心裡那個重要的存在。

那個朋友的名字,在後來,被雲雀取名為……

雲豆。



32.

庫洛姆久違地進行了餐桌上的繞行。白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一下子就吃了兩個碗公的飯,喜孜孜地又讓在旁待機的小總管多添一碗飯。吃到一半他和逛大街的妖精兩人非常一致地將目光停在雲雀身上,後者則是無意識咬著筷子直勾勾盯緊在旁邊待機的小總管。

白蘭和庫洛姆非常有默契地交換一眼,眼神來往好幾次之後,庫洛姆拉著水藍色碎花小洋裝的裙襬,帶著裝飾性的翅膀,輕巧地幾個躍步,往雲雀肩膀上跳去。接著湊上他的耳邊,輕聲說:「雲雀先生,就剩三天了,你難道不覺得現在多多注視我才是對的嗎?」

說完她就被雲雀斜眼瞪了一眼。身為偽物的小妖精則非常無辜地以水靈的美眸回視,然後心情挺好地在雲雀肩膀上坐下來。任由雲雀對斜眼睨她的彆扭姿勢感到疲累,轉而繼續低頭吃飯。

這是庫洛姆‧髑髏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三日的第一天。

以前古伊德曾經問過她,如果明天就要死去,她打算做什麼呢?話語的惡意是要調侃她作為妖精無止盡的壽命,實際上語氣更多的是漠不關心。於是問題落下之後,少年再也沒有看她任何一眼,他只是抓著自己過長的劉海,又漫不經心地把會扎眼的深藍髮絲全撥到某一邊。直到它們不堪地心引力牽引,再抓起來研究一下,撥到另一邊。

聽聞問題的她卻滿腦子都是他的問題。那問題,說得輕巧,卻讓她感到萬分茫然。

……我不知道。要是庫洛姆的生命真的剩下幾天而已,到時候肯定會明白吧。

那時候她是這樣回答他的。如今她的願望真的被古依德實現後,她卻反而沒有實感了。

今天即將結束,明天即將到來。有限的生命讓每一天都值得挽留和期待,只是代價卻是必定的分離。可是分離?那時候,她還能夠感覺那種傷痛嗎?

吶吶,能夠想像嗎?假設她後天以後就不在了。再也不存在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庫洛姆微微抬起頭,瞥向正被雲雀逼問的小總管。

「……妖精的力量是有限的。請不要說那麼任性的話。」

結果她到底還是沒阻止雲雀一心想完成目的的舉動,於是小總管面露難色地低聲地拒絕了一次雲雀締結契約的要求……命令。

雲雀先生還真是不死心啊。庫洛姆心想。

只聽小總管淡淡地又道:「雲雀先生,你覺得生命為什麼是可貴的?正是它的不可回溯性。這樣子打破規則,失去的一切不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嗎?」

「所以你是要和我說你連雲豆都沒有辦法救的事?」雲雀瞇起了眼睛。

「……或許是吧。」小總管瞅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儘可能替他做一點事。」他邊說邊皺起眉,最後抿著嘴放下手裡的東西,一邊脫掉圍裙一邊往外走。

「喂,雲雀老兄,你說得太過分了。」小總管走出廚房後,白蘭看了看門口的方向,沒忍住地說了一句。庫洛姆也從雲雀耳朵邊跳了起來,拉了拉近在咫尺的肉垂,帶點替人教訓的意味。

「雲雀先生真是一廂情願的笨蛋呢。」

雲雀的回應則是把她從肩膀上拎起,一個巧勁丟回桌上。

「有想要的東西,就該全力爭取。」說完他便準備起身,「如果妳打算像個草食動物一樣軟弱的從頭消極到尾,就別來阻止我,礙事。」

「等等,雲雀老兄,你打算怎麼做?」白蘭直覺感到不對,跟著從餐桌邊站起來。

「先把後藤揍一頓,再逼他和我締結契約。」說完雲雀要往外面走,白蘭只好跳出來按住他肩膀,同時急忙喊:「庫洛姆,妳那時候說,締結契約條件是什麼。」

庫洛姆萬分配合地回答:「心意相通。」字字加重音。

然後兩個人都非常有默契對雲雀露出:「你不可能會成功」的臉。

「對。我們還靠小總管吃飯,你大爺就坐這,後面的還是我來解決好了。」白蘭試圖將雲雀按回桌子邊坐好,這時候最不需要他衝動的見解。

雲雀文風不動,僅只冷冷瞥他一眼,像在問:你打算怎麼解決?

白蘭輕笑,「啊,這雲雀老兄肯定沒注意吧。你先坐下來,我解釋給你聽。」隨後連忙壓著雲雀在原地坐好。「雖然本來我是想先吃完飯再聊的,不過雲雀老兄既然這麼急性子,那也沒辦法……」雲雀的殺人視線再次襲來,白蘭只好咳個兩聲,「你瞧瞧庫洛姆。她和幾天前都不一樣吧。小庫洛姆應該已經能理解了吧?因為這是古伊德的願望啊。即使一開始沒有察覺,之後也應該發現了才對。」

庫洛姆嘆息著笑了一聲,然後點點頭。

白蘭又接著說:「我想,小總管的盤算應該也是一樣的。」

所以,當他今天早上醒來,試圖照著古伊德‧格雷科留給他的傳言,為這本不該由他焦頭爛額的事件奔走時,小總管如此剛好地帶著背後生出翅膀的庫洛姆,打開了他的房門。

「因為小總管說讓你再睡一會,所以我和小庫洛姆兩個人自己前往格雷科家族下榻的飯店。」

在那裡,等著他們的是同樣擁有古伊德最後傳言的M‧M與弗蘭。

「就知道你會來。」M‧M打開房門,收回的手順便打向還在門邊沙發打盹兒的弗蘭,惹得後者發出一陣埋怨的含糊,但終究也沒醒過來。

人類所擁有,而妖精缺失的那個東西,叫做慾望。

白蘭掏出當初古伊德刻意留給他的紙條,放到雲雀前面。「我原本也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一直到今天早上呢。」

紙條上面說的,是庫洛姆在前一個禮拜,曾經為妖精和人類簽訂主僕契約時,所做的註解。雲雀接過紙條,左右翻看好一會,確定那上頭確實只有這麼一句短短義大利文寫成的句子之後,向白蘭再次確認了意思的他放下紙條。

「所以?」

「答案顯而易見不是嗎?」白蘭笑笑,「前面也說過,小總管是很細心的。他稍微用了點技巧,就讓班上的同學在疏遠他的同時,不會再傷害到他。身為妖精的他根本不需要借課本呀,所以,讓澤田綱吉頻繁來到班上借課本,是為了達到兩個目的。一是,為了讓澤田綱吉受到學校權威的雲雀恭彌庇護,不再被霸凌的這件事;二是,為了讓我或雲雀老兄注意到不對勁,進而發現妳的事。」

他看向微微愣住的庫洛姆,瞇著眼睛笑,「對吧。那張被妳撕掉的紙條上面,究竟寫著什麼呢?」

庫洛姆張口欲言,最後卻像被打敗一樣笑了出來,

「……那肯定是能讓我,變得幸福的方法。」


[30]
總算寫來這裡……只能說再看到小總管好治癒啊!QAQ!!!!(6/10)
[31]
所以說這是一個69馴服96,96馴服古伊德,9618兩個性格差的小笨蛋一邊鬧脾氣一邊磨合變家人,最後小總管負責處理爛攤子的故事。(每個人家裡都該有一隻小總管。)**骸髑=人生嚮導,古髑=神雕俠侶,雲髑=笨蛋頑石組。**但,正因為這樣幸福而無所欠缺的雲雀既不會退讓也不會放棄,所以最後才能改變庫洛姆吧。四月就寫好的這段總算能修一修丟上來了喔耶T▽T(6/10)
[32]
最近,嗯,應該可以完結……反正扣打是一萬字。(6/12)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