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髑】韋馱花
》雲髑良作轉載
》Written By風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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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風鶴
- 良作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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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歲認識；
19歲正式交往；
23歲年底結婚，隔年初夏產下長女；
25歲生下長子；
48歲他們別離
雲雀恭彌感到暈眩，眼睛一陣酸澀。幸好膝蓋健朗，人一蹲，沒跌地上。
終究是老了──要他承認這件事，等哪天單挑時誰贏了再說。站起來，他眼睛被光線刺激的一瞇。
他正站在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他曾經的家，書架、榻榻米、西斜的陽光、還有搖搖椅上的故人。
他知道這不是現實。
「恭彌。」
庫洛姆坐在躺椅上，容貌約莫是她結婚時的年齡。
再一閉眼，耳邊傳來自己落水時的轟然巨響。
落入沒有光的大海中，氣泡是串串銀珠。呼吸沒有困難，雲雀仰面向上看。唯一的白光，溫和的投入水中。雲雀才剛被推下，卻覺得離光遙遠，在水中搖晃，來回波動，流連，不變的只有光源。
記得，不，他毋需去回憶。正如同他被問及名字，他反射性的會說──
「—…雲雀恭彌，你願意執子之手，不離不棄，白頭到老嗎？」
所有人屏息以待。正當一世紀似乎過去了，澤田綱吉想帶教主逃走或許會比較好時，雲雀哼了一聲。觀眾同時舒了一口氣，只有雲雀聽到庫洛姆在婚紗下小聲的輕笑。
教主換問庫洛姆，新娘乾脆的回答「願意」。
“Now you may kiss your bride.”
底下歡聲雷動。雲雀挑眉，結婚了觀眾比新人開心。雲雀難以捉摸的性格，加上被半推半就的舉行婚禮，以碧洋琪為首的女生軍團堅持要在教堂舉行婚禮等原因，家族的人都很擔心婚禮舉行到一半教堂會被毀。
在這當中，只有骸靜謐的對庫洛姆微笑，庫洛姆也回以一笑。注視的原因，庫洛姆跟骸彼此心有靈犀。
雲雀全當沒看到。
接下來是一整個下午的宴會，再接下來是被鬧洞房。
宴會上，雲雀被彭哥列其他男賓勾肩搭背，被叫去照相，把瓦利亞送的賀禮扔給綱。後者一套西裝就這麼被高級墨水亂噴，報銷了。
當時的心情很輕鬆，難得如義大利的藍天一樣爽朗，還有娶她的安心。雲雀決定好，此生抓在手心，絕不放手的使命感。
再醒來，又是家中的同一間房。
這裡是個相對開放跟安靜的空間，拉門外是種着朱色山茶、紫色桔梗、絳色月季、花架上的紫藤、青紫陽花、蠟梅的前院。雲雀鍾意的日式庭院除了幾株竹子配上廣闊的細沙紋，幾乎沒有植物，在房子的另一側。庫洛姆常常待在這一間，有一個簡單的書櫃，她作自己用功的書房用。
雲雀此時想起來，他似乎不知道那個，他的妻子常常待在這裡的理由。
庫洛姆的眼睛宛如能言語。
交往初，庫洛姆常常會瞅著他，以眉目傳息。雲雀雖然能理解庫洛姆的意思，但總也要她親口說。六道骸驕縱她，放任庫洛姆寡言反正也能心靈交流，這套在雲雀這裡不管用。
未婚時，有人曾說，庫洛姆與雲雀在一起後變得能言善道了。在兩人吵架時，雲雀深有體會。一次MM鎩羽而歸後，庫洛姆半打趣地對雲雀說：
「我現在可以確實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雲雀聽到後，繼續關注義大利總理的新政策。
眼前，庫洛姆站立著，她挽起的頭髮固定在頭後，雪白的項頸裸露在外。這是她婚後3、4年內常見的髮型，那段庫洛姆拒絕出任務。她想專心在家跟孩子在一起。
雲雀正要說什麼，便傳來孩子的笑聲。庫洛姆轉身便與孩子們抱個滿懷。
夢到這裡便醒了。
這真的是純粹的夢嗎，感覺更像……幻覺。
很像很像庫洛姆施的幻術，不過雲雀知道兒子也會，而且與庫洛姆的幻術極其相似。
不過，事到如今，為什麼要施予他這種幻術？
「咳咳──嗯哼。」
草壁發出聲音提醒雲雀在辦公中回神。於是他停下關於夢的思考，回到辦公事務中。他在30分鐘內過掉三個厚厚的案件。
草壁站在雲雀左後方，助手的位置保持緘默。室內無聲，時間在流逝。直到雲雀工作告一個段落，往後一靠，深呼出一口氣。他捏住自己的眼角，眼睛無法控制的溼潤，年輕時不會這樣。
「要是夫人在的話，會幫您一起看文件吧。」
草壁笑道。
雲雀斜看了草壁一眼，上半身坐正，繼續工作。
桌上的工作中包括雲雀個人公司與黑手黨幹部的事物。庫洛姆在場會自主地拾起部分的工作，草壁也不會佇立在這。
事到如今，雲雀也沒有要責怪任何人提起舊事。只是，小鬼這麼做的意思──
不，這絕對是幻術。雲雀反思，自己居然會懷疑到自己的專業領域。
先是女兒出生，一年後是兒子。
雲雀知道自己一年在家的時間不多。認真算起來，一年在家的時間加總約三個月。
隨著雲雀忙碌的時間越多，庫洛姆出任務的時間越少。雲雀發現每次他回到家，庫洛姆一定在家。雲雀待在家的時間，庫洛姆絕不會長時間的離開家。
庫洛姆依舊喜歡待在她那可以賞花的書房，但只要雲雀回家，庫洛姆都會在大廳中等他的歸來，哪怕是三更半夜也一樣。
同居中兩人，庫洛姆跟雲雀都常有接任務忙到凌晨的狀況。他們會等到對方出現，因為知道對方在各自有心中的份量有多重要，也知道對方亦然。身處的環境讓他們都知道，明日無常隨時會發生。這個習慣延續到結婚後。
庫洛姆在嚴冬中等到雲雀的歸來，她幫雲雀彈掉外套上的雪。她感覺到雲雀似乎有話要說。
「什麼事？」
「………沒事。」
……所以到底是什麼？！
澤田綱吉心中有著遠不止這樣的驚歎號。雲雀從任務開始前就一直欲言又止，但綱又不敢問。容不得他們再煩惱了，一個流彈朝他們潛伏的地方飛來。綱點燃火炎，硬生生地接住飛彈，拋向別處。緊接著，對方發現他們的藏身處，火箭炮一個接兩個的瞄准他們。
「雲雀，有話待會再說，先專心對付眼前的敵人。」
雲雀用表情表示「還用你說，草食動物」。
敵人全滅後，綱很後悔剛剛對雲雀不客氣之言行，臉上反而很淡定。雲雀覺得或許綱會理解，不，這個溫柔的、已經成家的男人一定會理解他所說的，無法以言語表達的事。
雲雀對他的妻子有話要說。但每一次出門都不是在最完美的說話機會下。有時，他覺得沒關係，更多時，他已然忘記想說什麼。想表達的事，無論重要與否，都是希望對方知道的心情。那些東西就在一次又一次的錯失中如滾雪球，當他回過頭，已經跟雪山無異，茫茫然一片。
雲雀不知道該說什麼，每當他想開口，有無數個念頭像匆忙的流星閃過。他知道該說什麼，又常一時想不到說什麼好。當雲雀覺得自己準備萬全，一對上庫洛姆明鏡般的眼睛，又是那句：
「我出門了。」
「一路走好。」
庫洛姆好似知道他想說什麼，也知道一次復一次等不到，只能再等下去。
他想說的是什麼？
綱聽到中間很想笑，用咳嗽掩飾拳頭輕掩嘴，結果聽到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了。而雲雀居然沒有出手，耐心等待下文。
「因為雲雀學長，會對我說出這樣的煩惱…噗呵……」
天空泛起雨絲。
奇怪的是，雲雀心中沒有怒火，平靜的掀不起半點波瀾。他猜想草食動物把他放在同一立場，因為他開始聽到綱敘述一些與夫人平日的軼事。
他人的事不足以作為雲雀與他妻子之間的參考。雲雀已經知道他想怎麼做。
唯一能認同的是，他們都把家庭生活跟這種日常工作中間竪起一座無法逾越的高牆，希望兩者互不干涉。現實是，一邊砲火連天，總有一天會打到他們自認為是休憩處的領地。
不一樣的是，雲雀心底清楚，那墻從一開始就形同虛設。只是，隨著婚姻建立的時間過去，對於雲雀來說，中間樹立的屏障存在感越來越強。同行的人們大多也希望這屏障以物理性質出現在生活中，保障他們另一邊不受侵犯。他相信綱也是明白人，但是他們都有不想看明白的事物。
無論雲雀站在牆的哪一邊，斷垣的彼端都映射著庫洛姆的身影。庫洛姆是他選擇的人，這牆根本不存在。那些遮蔽他直視他的妻子的障礙，如鏡像的粉碎。他確實的看到庫洛姆在那裡，一直一直都在。他們中間沒有隔閡。
所以雲雀試著把庫洛姆叫到辦公室來幫忙。
雖然固定會從彭哥列的女性同盟中接到情報，庫洛姆有一陣子沒有經手家族的事務，更何況，雲雀公司的事庫洛姆從來沒有碰過，庫洛姆剛開始有許多疑問，雲雀便一一解答。
雲雀認可庫洛姆的辦事能力。一開始庫洛姆處理的文件，雲雀會花幾秒過目，確認有無疏失。到後來，雲雀直接讓庫洛姆把處理完的文件放到‘已審批’的那堆中。
雲雀隨口問了句，孩子誰帶。交給京子跟小春了，庫洛姆答。
草壁黃昏進來，兩人的工作進度到了尾聲。傍晚時，雲雀夫妻攜手去接小孩。
孩子們一到家便直奔前院，接著，便發出了失望的哀號。
「母親，韋馱花已經謝了！」
庫洛姆用幻象讓垂蕤的韋馱花的時間倒退，長子抱怨說不過是幻象罷了。
晚上，兩人在床上相對而眠。
「……庫洛姆…」
她在聽。
雲雀終究忘了要說什麼，卻也不是那麼重要。
咕嘟。水聲漫漫。那些回憶的場景，一幕又一幕，隨著泡泡上升。水入侵到胸腔，體內外的水壓開始調整，他軀體的下降得到短暫的和緩。
一股氣泡衝擊他。分不清哪部分他吐出的，哪些是──…
庫洛姆的外貌說是妖怪也不為過，到了30多歲卻還是初嫁為人婦的模樣。眼前的她就是那時的模樣，時間又流轉了一回。雲雀現在發現，那時她眼角已有不明顯的細紋。
雲雀看庫洛姆常趴在小桌上打盹，便給她買了一個躺椅。房間的室內空間做了點小變化，例如書櫃向內移了些，為了讓拉門跟書櫃之間有地方放躺椅；榻榻米上的小桌子向東邊的牆面靠過去，書櫃上的書換上了跟貿易還有醫療用品相關的內容。
那段時間小事頻繁，倒不是非要雲雀輕自出馬的程度，所以他大手一揮，大部分的事情都被他推掉了。現在想起來，那段相對悠閒的時光大概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跟庫洛姆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他對庫洛姆帶著兩個小鬼回娘家──黑曜組的聚集地很反感。他知道庫洛姆之前因為他長期不在家，所以常帶著兩個小鬼去黑曜，有時一呆就是一整天，甚至幾天。
當時雲雀公司跟家族裡各有一件事在手上，雲雀乾脆選了需要窩在家族本部四天的工作。兩個小鬼中，長女個性與他比較像，也與他比較親。兒子則比較親庫洛姆。但長女似乎頗為喜歡六道傳授的‘魔術’。雲雀老實說，很不甘心，換在以前決鬥可以解決，他找上門拆了黑曜的聚集地，但其實更大的問題是他的夫人。
庫洛姆跟他奉子成婚。在結婚之前，他們在交往，也算同居，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兩人不限制彼此的行動。剛開始同居時，庫洛姆單方面入侵他的家，然後演變成同居狀。雲雀知道庫洛姆懷孕時，應允娶她。
兩人從不言愛。雲雀知道六道骸在庫洛姆心中佔極大的份量，無可取代。沒有任何一人可以被其他人取代。他們都不是孩子了，找誰取代另一人這種拿著娃娃替換的遊戲，沒人有心思去開始或堅持。他知道自己在乎庫洛姆，而且隨著日子過去，他非常在乎。雲雀沒有選擇的，讓庫洛姆變得如此重要，這不是他去爭鬥就可以得到的關係。
雲雀不安，為什麼她在這裡。
婚後，庫洛姆的生活重心放在雲雀家中，近3年她只出動過一次任務。主要是因為兩個小鬼，庫洛姆想讓孩子們可以選擇普通的未來，這點雲雀也同意了。
他想，是為了孩子。庫洛姆是個很稱職的母親，對孩子們盡心盡力的照顧。
如果問雲雀，他的倒影中是誰，那是庫洛姆。
他現在不想去看他妻子的雙眼。庫洛姆倒影是屬於他一人的幻覺，撥開水面，便能看到他妻子眸中映誰人。
澤田綱吉很感謝雲雀恭彌參與一起跑半個世紀左右的帳本。主帳目加上相關的資料跟花費記錄洋洋灑灑的鋪滿了整個長桌，雲雀加快了工作效率。澤田綱吉小小的感嘆一下有能幹的守護者實在太好了。
除了雲雀以外，在場的還有山本，獄寺，骸，門外顧問被支使去翻舊資料了，你看，歐蕾加諾又帶了一疊進來，光看到綱的靈魂就快出竅了。
中場休息時，其他人提起前兩天應邀到雲雀家：
「就是那個賞花茶會，曇花真的很漂亮啊。」
曇花？
「就是韋馱花，呼呼呼。」骸忽略雲雀散發的敵意加入話題「一次盛開時間最多10分鐘。」
「茶會很不錯啦。」獄寺隼人給了個中肯的評價。茶會只邀請彭哥列內部的熟人攜伴參加，在交談時不必避諱太多話題，輕鬆的交流讓人十分愉悅。雖然碧洋琪也在，他難以進食，不過獄寺的內人小春許久沒有與大家團聚，恢復了以往活潑多話的性格。好像回到了中學時代。大家都是大忙人，暢談了許多以前的事。
雲雀根本都不知道這事。說起來，庫洛姆好像本來要對他說什麼。
「小麻雀不知道很多事，因為都不跟庫洛姆說話。」
「別人的家務事，你什麼時候有興趣管了。」
「呼呼，庫洛姆的家務事就是我的家務事哦。」
綱等人終於可以理解骸跟雲雀霸佔長桌兩端的主位，隔著7公尺辦公是為哪招了。綱至今都覺得，骸跟雲雀變親家難說是福是禍。聽到事情的前因後果，綱冷靜的得出一個結論：
「庫洛姆大概覺得寂寞吧。」幾個大男人全部等著綱繼續「呃…之前京子也有跟我提過，一個人在家的時間太寂寞了。有孩子在家的時候還好，但平常沒有人的時候，一個人在家就會想很多。」
回憶隨著水晃動，聲音變遠了。
雲雀想，原來他曾經有讓庫洛姆感到寂寞。這本該是正常的情感，他也有沒來由的感到這世上只有他一個雲雀恭彌的時候。是的，這世上，本來就只有他一個雲雀恭彌，沒有別的人與他一樣。寂寞，是面對自己的時刻，它與孤獨十分相像。
寂寞是，察覺需要另一個人在身邊。孤獨是，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雲雀從孤獨中生出傲氣。他從來不特別需要別人。那麼，對雲雀來說，寂寞是什麼？
寂寞是渴望對方的重視，無法傳達，無法面對的無力。
之後，雲雀回到家中。兩人的臥房熄燈後，月光還足夠夜視。雲雀拉著庫洛姆到足夠空間的地方，兩人站定，對視。良久，雲雀伸出手，道：「陪我跳一曲。」
長女問庫洛姆說，愛是什麼。因為長女無法理解兩人的愛情，長女知道雲雀跟庫洛姆相敬如賓，雲雀一年多數時間不在家，長女看到了庫洛姆一個人時居多。
庫洛姆先是訝異，而後了解長女問的內容，才笑得有些靦腆。庫洛姆想，愛情啊，在雲雀跟她之間提，未免有些庸俗。愛情可以跟婚姻一樣有證明，庫洛姆自己的親父母她又何嘗能說不是愛情。
有一次，草壁端著清露到茶室。庫洛姆接過茶盤時，開玩笑對雲雀說，妻子的工作都被搶走了。自那之後，庫洛姆就再也沒有看過草壁出現在家裡了。
其實，草壁蠻擅長帶小孩的，長子跟長女剛出生的時候，庫洛姆常覺得草壁在就好了。但是那時，她從來不覺得寂寞。
是什麼時候？
是孩子長大了，能夠自己玩耍的時候，是她可以少操心孩子們的安全；是當她做完資料的筆記，凝望院子；當清風吹過晾衣架；當秋風掃起落葉；臘梅傳濃香，是當她走過大廳，抬眼望雪無聲的落。
是當庫洛姆意識到這些事物，細微的變化，時間在流動。每一次雲雀不在，他時常不在，庫洛姆變得更容易注意到這些外在細節。這種感覺仿佛自她的內在復甦，過了許久庫洛姆才知道原來這是‘期盼’，伴隨而來是期盼達成‘寂寞’。庫洛姆想自己以前或許都不曾認真期盼過什麼。童年時代，她最能期待的親人把她對生活的期盼消磨殆盡，直到遇見骸大人。
對自己的孩子，庫洛姆自他們出生以來，就懷著滿滿的愛意，庫洛姆想接近他們，又怕太接近自己的孩子，他們會討厭自己。
庫洛姆覺得雲雀如她的倒影，鏡子彼端一直都是他。當庫洛姆審視他時，就會看到自己。對雲雀一開始庫洛姆是滿滿的好奇，庫洛姆覺得雲雀有她缺失的一部分，又那麼的相像。長女孩問過庫洛姆說，為什麼沒有跟骸叔叔在一起，庫洛姆想了許久，答曰：自然而然就在乎了。
雲雀在一起的生活最深刻的記憶，反倒是一些日常，例如幫雲雀煮日本酒，兩人一起喝。再例如，一群老朋友要來家裡吃飯時，庫洛姆問大家想吃什麼，結果：
「西班牙海鮮飯。」
「北海道帝王蟹。」
「泰式綠咖哩。」
「意大利窯考披薩。」
「中華手工煎餃。」
首領最後補刀：「壽喜燒。」
庫洛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雲雀幫她回了一封郵件：「材料請自己準備。」之後大家的回覆才克制一些。
再例如，她書房裡的那個會搖擺、可以調角度的德國沙發躺椅，是雲雀為了她買的。
雖說他們奉子成婚，可是庫洛姆一直感受到雲雀對她的重視。她注意到雲雀有段時間對他們的婚姻有過疑慮。或許這件事化成言語比較快，但庫洛姆選擇緊緊握住雲雀的手，過段時間恭彌會明白的。
在那之前，他們從不言愛。
夜晚，雲雀邀請她跳舞。雲雀站得筆挺，庫洛姆覺得他那不像在邀請人跳舞，反倒是伸出手，要人過去。雲雀接過庫洛姆的手，一攬庫洛姆入他的懷中，高舉一邊的手，擺好架勢。雲雀領舞，帶著庫洛姆輕輕的搖擺。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婚禮上的華爾滋。
在結婚之前，認真來說，他們沒有在兩方願意，一方邀請一方應的前提下跳過舞。跳舞大多都是為了任務，兩人練就一身好舞步，在跳舞的過程中動各種手腳，婚禮算是正常的應用了。而且婚禮上因為新娘懷孕，許多動作都沒有做。此時，庫洛姆隨著腳步扭腰，向左一轉，向右一轉，雲雀拉住她右手，抱住她讓她向後傾一折腰，一踏，緩緩拉起身，再一個三拍，庫洛姆執手拉開兩人距離，一旋身，雲雀把她拉回懷中。
兩人貼近的一起輕踏，庫洛姆一抬首對上雲雀盯著她，嚇得她心悸垂首。她再小心的往上看，雖然雲雀的目光不溫柔，卻確實的看著她。庫洛姆忍不住笑開，如花般綻放。雲雀抵着她的額頭。
他們繼續踏著輕巧的舞步，
Ti Amo
我愛你
那句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也不清楚是誰先說，如含在嘴中，低語，重複著，親吻。
雲雀又醒了，這次是在公司沙發上。草壁告訴他：恭先生，你繼續睡吧。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
雲雀已知曉接下來的發展。趁著事情發生前，雲雀還想再多看一下，走錯的是哪一步。他四肢沈重彷彿沒有自深水中脫離。
看吧，看吧。
到中途要醒來，也無法再醒來了。有個聲音對他這麼說。
黑暗的水中，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水壓，鈍厚的水聲，雲雀現在不想掙扎。光源離他越來越遠。
長子15歲時，告知他想要加入黑手黨。雲雀表面波瀾不驚，胸膛中風起雲湧。
雲雀少年時曾半開玩笑告訴澤田綱吉，有屍體他可以收拾善後。雲雀也清楚自己當時已經做好殺人的心理建設。但真到奪去人命時，那個感覺卻不一樣。雲雀可以毫不猶豫的奪走敵人的性命，但無法告訴自己此舉的對錯。雲雀不是殺人如麻的狂人，從奪人性命的那刻起他也背負了性命，他的手每次攻擊都帶著生命的重量。
而他的兒子出生的那一天，他還記得，小小的手揮動著招搖，眼睛瞇細了就自顧自睡著了。自長女出生那天，雲雀變得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雲雀贊同孩子的人生是屬於他們自己的觀念，但他有點私心，不贊成長子入黑手黨。
長女之後告訴雲雀想當某家與彭哥列有關係的貿易公司的律師。
長子對加入黑手黨一事非常堅持。
首領夫妻與雲雀夫妻在一次茶會中說起這事，首領夫婦頗能體會雲雀的心情。
「不過他（澤田的孩子）死都不想做這行，想做日本的公務員。」
澤田綱吉苦笑着這麼說。
「但這樣挺好的，可以多陪女朋友。」京子說，此話專門戳他家外子。
「他很堅持，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如果沒有足夠覺悟的話，到時候，恭彌會把他踢出家族，對吧。」庫洛姆對雲雀眨眨眼睛。
說到底，兒子的個性像誰啊。
像誰呢，對方裝蒜道。
庫洛姆悄悄的附上他的手。那天風很大，因而蒼空萬里。
那天回家，雲雀跟兒子在訓練室裡打實戰。長子被整到不省人事後，雲雀走出訓練室。
「恭彌，不要對孩子太苛刻哦。」
雲雀一臉「妳是怪人」的表情，看著拿三叉戢的庫洛姆。也不想想，是誰上禮拜把兒子整到精神挫傷，三不五時低頭，一頓喃喃自語「泡飯，蛇，貃犬，麻辣火鍋、畢達哥拉斯…」言不着意的話。
雲雀也不同情長子，對庫洛姆大意本來就是兒子不對，連敵人的實力都無法判斷。庫洛姆的確許久沒出現在前線，但不代表她缺乏鍛煉，訓練室裡的那些新痕跡就是最近使用過的證據。更重要的是，霧之守護者的名號也一直沒有被摘下來，現在想起來家族裡的其他人不可能沒異議，庫洛姆若沒有相符的實力跟手段很難保留守護者的位置。
相對長子，長女在對打時向來謹慎，不會貿然出手。雖然有時謹慎過度，反倒會給人製造攻擊機會。各方面來說，兩個孩子都缺乏實戰經驗。
「…再來一場。」
長子的傷勢理當站不起來卻站立着，眼睛裡閃著不羈的鬥志。庫洛姆瞄到雲雀不明顯的好心情。雲雀打了個哈欠，說：
「我累了，想睡覺。」
「等一下！」
庫洛姆勾著雲雀的手臂，對長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笑得風情萬種，只是笑意沒達到深處。長子一寒，再沒說什麼，任由雲雀夫妻遠去。
雲雀問怎麼對長子這麼兇，庫洛姆說這是不聽母親的話的懲罰。
庫洛姆在之後大病了一場，之後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在雲雀忙碌時，弗蘭會進出他們的府邸，幫庫洛姆維持內臟。
終於，雲雀即將沈到了光也不見的地方。一股巨大的水流滑過，雲雀不想掙扎，他倒要看看對方想要他看什麼。水流開始摩擦，速度越來越快，產生的水聲在空間中沈悶的迴響，越來越急促。
嘩啦啦，雨傾盆而下。白蘭站在附近，一條血痕自頭頂汨汨地流下。雲雀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右肩肩膀脫臼了。史庫瓦羅從遠處的瓦礫中走過來。雲雀注意到頭上有陰影飛過，經確認是骸梟，六道骸本人不在，應該是以古伊德作為憑藉使用。傑索家族的石榴跟桔梗也在附近。
卡塔尼雅港口貿易事件爆發。一家與彭哥列簽訂契約的貿易公司在彭哥列的碼頭內，被意大利警方發現交易違法的醫療用品。這些醫療用品不在與彭哥列簽訂的合約上，貿易公司卻咬定彭哥列家族負責此事，並且提出了證據。
這是澤田綱吉之前最想避免的事態。幾年前，澤田綱吉跟獄寺在查帳時發現有幾筆作假的帳，經過翻查發現近半世紀，彭哥列內部有人濫用權利做偽法交易、中飽私囊，這幾人是彭哥列9代底下老資歷的幹部。以前為了維持家族內部的和平，一直保持不管的態度。彭哥列10代引入新血，整合家族，與老彭哥列本來就有衝突。澤田綱吉一直嘗試與他們交涉溝通，但是作偽法醫療交易是10代首領所無法忍受的，因為他知道這些用品將會作為什麼樣的用途。沒想到對方反倒以此作為對彭哥列名譽的威脅，並進一步先下手為強。
彭哥列因此受到內部跟政府的攻擊，也有不少小家族虎視眈眈，
骸諷刺地對澤田綱吉說：「啊啊，黑手黨就是黑手黨。」其他人等著10代首領的決策。
「不，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彭哥列，以及對大家來說重要的事物。」澤田綱吉沒有一絲動搖。彭哥列的六位守護者、門外顧問、西蒙、加百羅涅家族、以及白蘭都應召而來。
「我已經請瓦利亞作為先遣部隊實行暗殺，收集情報
「骸你們也有在檯面下收集情報吧，請把東西與大家共享
「我在此宣佈，與傑非哥（彭哥列內部的主謀）全面開戰。」
傑索家族雖然強，但沒有歷史，許多黑手黨不知道傑索家族。彭哥列與傑索家族不僅加深彼此的關係，傑索家族亦可在此戰中建立威名。白蘭沒有異議，其他人更沒有。
白蘭笑瞇瞇的說，這是好久不曾有的盛大合作。
誰也不曾想過，這場戰爭一打6年多才結束。雲雀家的長子19歲，趕著這風波加入家族。雲雀花了一些功夫把小鬼扔到門外顧問裡。雖說不在前線，但離戰場也不太遠，但雲雀也已經無法顧及到長子。小鬼翅膀長硬了，只能自求多福。
生命是不等待人的時鐘，不顧人的意願，執拗的向前走。
庫洛姆又生了一場病，住院了。原因是，前一場大病造成她虛弱的無法維持腎臟的運作。雲雀想起庫洛姆10年來書架上常常出現醫療跟貿易相關的，她大概一直都有幫黑曜收集情報。那些偽法醫療用品不用說應該全都用在黑手黨的人體實驗上，這自然是黑曜的人不願意看到的。雲雀可以想見，庫洛姆在這段期間作為後援，盡心盡力地收集情報，最低限度確保前線的人的安全。把兒子安排到門外顧問這件事，庫洛姆也出了一份力，現在想來是為了方便跟門外顧問作情報交流。
庫洛姆的病情直轉急下。事件到第3年，幾乎變成黑手黨兩派的全面戰爭。許多小家族就為了爭取名氣加入這場爭鬥，雲雀只差沒想把這些家族全滅了，被澤田綱吉制止了，還必須撥派人手跟拜託中立的密魯菲奧蕾家族去進行協商。
戰爭快要進入第5年時，連弗蘭的弟子也被派上場，弗蘭雖然沒有被征召，但庫洛姆一直推著他必須上戰場。
「me，才不想被派上戰場呢，好可怕好可怕哦。」
庫洛姆在病床上被逗笑了。她有預感戰爭快要結束了，最近長子跟長女都比較常來探望她。但是現在大概是前線最緊張的時期，庫洛姆察覺她周圍的保鏢雖然增多了，但如果有強力的殺手，還不如倚靠她自己。
弗蘭終於還是非上戰場不可。短暫的1個多月，對於庫洛姆跟彭哥列同時都是關鍵。
接到庫洛姆意識不明的通知時，雲雀無法去醫院，他手裡握着電話，史庫瓦羅邊催他上前支援。三天後，雲雀在一座廢棄城市裡收到長子用手機打來的死亡通知。手機那端有什麼在極度的扭曲，情感在小小的事情，因單人的存在而潰流奔瀉。單一的感情不受控制的潰堤而使什麼脫離了軌道，那個感情充斥了整個病房，激動的，暗潮洶湧。雲雀看不到這些。
長子質問他為什麼不回來，即使雙方都知道是無用而不合理。
他看著白蘭額角淌下的血，一股厭惡感襲來。
現實告訴他，這個沒有承諾、自然而然的結果，也很隨便，不得善終。
記得山本到現場後問他發生什麼事，雲雀出乎眾人的意料回答：沒事。（他會回答本身就不太正常）
但畫面在到那之前就像玻璃印象，破碎了。他在水中，在黑暗中，聽到時間的腳步柔聲催促他該往某個方向走。
幻象、幻象、都是幻象。雲雀只是不願想這些回憶是幻象。
原來最強的幻術是那些回憶，因為你無法承認這些不是事實，不是現在的事實。幻術師總是欺騙、想方設法引出這些私藏，你會眷戀它們。回憶只需有個開始，接下來，只要催眠你放鬆放鬆，你的精神會不撒謊的自行播放下去。
因為回憶不是幻象，而是過去、經過意識的加工的記錄。幻術師只是用剷子翻起的泥土，只是你看到的或許不是濕潤豐澤的泥土，而是血淋淋的某些東西。那些血往往非自主的來自你的心。
雲雀根據經驗可以敏銳的感受到術者的意圖，不是把他困在這，不是讓他永遠沈眠。術者對他，懷著怨懟複雜的情感，大概現在才要對他做什麼。雲雀甚至可以找到術者的位置，該攻擊哪裡。終究是太嫩了，他感嘆。
這回只聞水泡聲，身在黑暗中，雲雀調整氣息。
一隻手從水面突入。倏地，雲雀離水面這麼近，光明在水的波紋中斑斕、雀躍地舞動。那隻手細嫩纖細，穩當的捉住雲雀的手臂，拉起他。
雲雀又回到了庫洛姆的書房。房間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庫洛姆的眼角有淡淡的魚尾紋，揚起的嘴角牽動着些許皺紋，深色的長髮在頭後盤起，靈動的大眼睛依舊能言語。
庫洛姆對愛的答案是，一首悠長的歌。當你還在唱時，還是其中一個音符時，答案永遠千變萬化。而你不會去責備那些變化，因為它讓你更加瞭解你的愛人。
曇花一現，每次都不一樣，更何況日本的天氣讓曇花沒有辦法每年都開。有時，它在花蕾沒來得及成熟前就已然凋零，這時候，庫洛姆會想起雲雀有一雙跟自然和諧相處的手。撇開打架的時候，從南到北開山劈樹不說，雲雀對自然界的事物很友善。每次曇花一開，庫洛姆總是覺得很可惜，恭彌無法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春天會想到賞櫻花。雲雀少年時有一陣子對櫻花過敏，這件事庫洛姆一直記得。還有一次，兩人一起賞花時提及此事，雲雀的表情像是吃了苦瓜一樣，又拿說此事的庫洛姆有些無奈。
夏天會聯想到風鈴，雲雀會幫她掛上去。秋天，雲雀帶著她跟孩子們到深山中烤地瓜，且不提雲雀跑去馴服山的主人這事。有時候，冬天剛開始時，雲雀會不自覺的找雲豆，家裡的人都看著呢，雲豆早飛去過冬了。
啊，離題了。
愛不應被言語。它在櫻花中、在躺椅中、在風鈴中、在大衣中、在乾淨的被單中、在跳舞時、在回憶中、在家中、在舉手投足之間，愛被映射在時間中。當你想起它，時間的發條因鬆動而停止。
它不在任何時間中，你因時間會提醒你想起它是什麼。
如果長女與長子替她覺得不平，那庫洛姆倒覺得沒有什麼。她沒覺得自己有包容什麼，也沒有那麼大的心胸。寂寞向來讓她不能忍耐，但她卻能夠等待恭彌回到家，庫洛姆每每回顧總想自己很了不起，也會拿這個激勵自己。庫洛姆有時會想，她跟恭彌的婚姻不知道她到底做到了什麼。
所以，當恭彌在幻境中問她：
「……為什麼？」
庫洛姆反射性的問：
「為什麼什麼？」
庫洛姆把雲雀從長子的幻象中拔到自己的幻象。她感受到雲雀的質疑，不可置信，以及憤怒。庫洛姆反問時，還是維持微笑。爾後，她覺得眼睛一酸，幻象便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雲雀在醒來前第一次在夢中感到徹底的黑暗，那是一種因孤單無助而慌張的心情。水滴的溼意，加上崩落的幻象，他迅速潛回現實。
「唔哇，雲雀學長！」
彭哥列10代首領在被他嚇到時，還是會以當年的稱呼叫他。雲雀發現身上插滿了各種針管，他粗魯的把那些全都拔下來。
「我睡了多久？」
「兩天多一點。」
雲雀動作俐落的換衣服，一旁提著水果籃的澤田綱吉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就已經準備離開了。
「雲雀學長！」
雲雀最後停留了一下。綱憋了半天，就說了一句：
「加油！」
真是廢話。
愛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這不知道是誰的話，雲雀也不期待庫洛姆能全部做到。雲雀覺得他們兩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切溝通清楚，雖然雲雀知道他對某些事沒什麼耐性。
雲雀可以想到，那天在病房裡長子用幻象做手腳，其他人多少有發現不對勁，但因為幻術本身承載太多思念，所以被下了非常重的暗示。
雲雀邊走邊想養老的事，他覺得或許他現在可以退休一半。想活動筋骨時，或者誰皮癢了，再重出江湖。他暫時不想管其他事。
庫洛姆是同道中人，是有婚姻契約的他的妻子，是夥伴，是能低頭共耳語，同床共枕的人。雲雀覺得，他們以後也維持這樣的關係就好。
對雲雀跟庫洛姆這樣的人，已經珍重的事物，必須察覺到心中的價值，對待的更加珍重。所以他們才會在一起。不是愛的話，為什麼要用婚姻約束彼此？
庫洛姆想了許許多多，還是想不到該怎麼回答長女。她想，就這麼說好了：
「愛就是曇花。」
「曇花？」長女挑起跟雲雀一樣的細眉，她的父親也常做這個動作，呵。
「是的，曇花。」庫洛姆沈吟了一會「我覺得愛是瞬間綻放的賭注，因為愛獨一無二，它的每一面都獨一無二。若曇花綻放的瞬間能讓人記得，那愛就是永恆了。」
愛是永不止息。
19歲正式交往；
23歲年底結婚，隔年初夏產下長女；
25歲生下長子；
48歲他們別離
雲雀恭彌感到暈眩，眼睛一陣酸澀。幸好膝蓋健朗，人一蹲，沒跌地上。
終究是老了──要他承認這件事，等哪天單挑時誰贏了再說。站起來，他眼睛被光線刺激的一瞇。
他正站在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他曾經的家，書架、榻榻米、西斜的陽光、還有搖搖椅上的故人。
他知道這不是現實。
「恭彌。」
庫洛姆坐在躺椅上，容貌約莫是她結婚時的年齡。
再一閉眼，耳邊傳來自己落水時的轟然巨響。
落入沒有光的大海中，氣泡是串串銀珠。呼吸沒有困難，雲雀仰面向上看。唯一的白光，溫和的投入水中。雲雀才剛被推下，卻覺得離光遙遠，在水中搖晃，來回波動，流連，不變的只有光源。
記得，不，他毋需去回憶。正如同他被問及名字，他反射性的會說──
「—…雲雀恭彌，你願意執子之手，不離不棄，白頭到老嗎？」
所有人屏息以待。正當一世紀似乎過去了，澤田綱吉想帶教主逃走或許會比較好時，雲雀哼了一聲。觀眾同時舒了一口氣，只有雲雀聽到庫洛姆在婚紗下小聲的輕笑。
教主換問庫洛姆，新娘乾脆的回答「願意」。
“Now you may kiss your bride.”
底下歡聲雷動。雲雀挑眉，結婚了觀眾比新人開心。雲雀難以捉摸的性格，加上被半推半就的舉行婚禮，以碧洋琪為首的女生軍團堅持要在教堂舉行婚禮等原因，家族的人都很擔心婚禮舉行到一半教堂會被毀。
在這當中，只有骸靜謐的對庫洛姆微笑，庫洛姆也回以一笑。注視的原因，庫洛姆跟骸彼此心有靈犀。
雲雀全當沒看到。
接下來是一整個下午的宴會，再接下來是被鬧洞房。
宴會上，雲雀被彭哥列其他男賓勾肩搭背，被叫去照相，把瓦利亞送的賀禮扔給綱。後者一套西裝就這麼被高級墨水亂噴，報銷了。
當時的心情很輕鬆，難得如義大利的藍天一樣爽朗，還有娶她的安心。雲雀決定好，此生抓在手心，絕不放手的使命感。
再醒來，又是家中的同一間房。
這裡是個相對開放跟安靜的空間，拉門外是種着朱色山茶、紫色桔梗、絳色月季、花架上的紫藤、青紫陽花、蠟梅的前院。雲雀鍾意的日式庭院除了幾株竹子配上廣闊的細沙紋，幾乎沒有植物，在房子的另一側。庫洛姆常常待在這一間，有一個簡單的書櫃，她作自己用功的書房用。
雲雀此時想起來，他似乎不知道那個，他的妻子常常待在這裡的理由。
庫洛姆的眼睛宛如能言語。
交往初，庫洛姆常常會瞅著他，以眉目傳息。雲雀雖然能理解庫洛姆的意思，但總也要她親口說。六道骸驕縱她，放任庫洛姆寡言反正也能心靈交流，這套在雲雀這裡不管用。
未婚時，有人曾說，庫洛姆與雲雀在一起後變得能言善道了。在兩人吵架時，雲雀深有體會。一次MM鎩羽而歸後，庫洛姆半打趣地對雲雀說：
「我現在可以確實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雲雀聽到後，繼續關注義大利總理的新政策。
眼前，庫洛姆站立著，她挽起的頭髮固定在頭後，雪白的項頸裸露在外。這是她婚後3、4年內常見的髮型，那段庫洛姆拒絕出任務。她想專心在家跟孩子在一起。
雲雀正要說什麼，便傳來孩子的笑聲。庫洛姆轉身便與孩子們抱個滿懷。
夢到這裡便醒了。
這真的是純粹的夢嗎，感覺更像……幻覺。
很像很像庫洛姆施的幻術，不過雲雀知道兒子也會，而且與庫洛姆的幻術極其相似。
不過，事到如今，為什麼要施予他這種幻術？
「咳咳──嗯哼。」
草壁發出聲音提醒雲雀在辦公中回神。於是他停下關於夢的思考，回到辦公事務中。他在30分鐘內過掉三個厚厚的案件。
草壁站在雲雀左後方，助手的位置保持緘默。室內無聲，時間在流逝。直到雲雀工作告一個段落，往後一靠，深呼出一口氣。他捏住自己的眼角，眼睛無法控制的溼潤，年輕時不會這樣。
「要是夫人在的話，會幫您一起看文件吧。」
草壁笑道。
雲雀斜看了草壁一眼，上半身坐正，繼續工作。
桌上的工作中包括雲雀個人公司與黑手黨幹部的事物。庫洛姆在場會自主地拾起部分的工作，草壁也不會佇立在這。
事到如今，雲雀也沒有要責怪任何人提起舊事。只是，小鬼這麼做的意思──
不，這絕對是幻術。雲雀反思，自己居然會懷疑到自己的專業領域。
先是女兒出生，一年後是兒子。
雲雀知道自己一年在家的時間不多。認真算起來，一年在家的時間加總約三個月。
隨著雲雀忙碌的時間越多，庫洛姆出任務的時間越少。雲雀發現每次他回到家，庫洛姆一定在家。雲雀待在家的時間，庫洛姆絕不會長時間的離開家。
庫洛姆依舊喜歡待在她那可以賞花的書房，但只要雲雀回家，庫洛姆都會在大廳中等他的歸來，哪怕是三更半夜也一樣。
同居中兩人，庫洛姆跟雲雀都常有接任務忙到凌晨的狀況。他們會等到對方出現，因為知道對方在各自有心中的份量有多重要，也知道對方亦然。身處的環境讓他們都知道，明日無常隨時會發生。這個習慣延續到結婚後。
庫洛姆在嚴冬中等到雲雀的歸來，她幫雲雀彈掉外套上的雪。她感覺到雲雀似乎有話要說。
「什麼事？」
「………沒事。」
……所以到底是什麼？！
澤田綱吉心中有著遠不止這樣的驚歎號。雲雀從任務開始前就一直欲言又止，但綱又不敢問。容不得他們再煩惱了，一個流彈朝他們潛伏的地方飛來。綱點燃火炎，硬生生地接住飛彈，拋向別處。緊接著，對方發現他們的藏身處，火箭炮一個接兩個的瞄准他們。
「雲雀，有話待會再說，先專心對付眼前的敵人。」
雲雀用表情表示「還用你說，草食動物」。
敵人全滅後，綱很後悔剛剛對雲雀不客氣之言行，臉上反而很淡定。雲雀覺得或許綱會理解，不，這個溫柔的、已經成家的男人一定會理解他所說的，無法以言語表達的事。
雲雀對他的妻子有話要說。但每一次出門都不是在最完美的說話機會下。有時，他覺得沒關係，更多時，他已然忘記想說什麼。想表達的事，無論重要與否，都是希望對方知道的心情。那些東西就在一次又一次的錯失中如滾雪球，當他回過頭，已經跟雪山無異，茫茫然一片。
雲雀不知道該說什麼，每當他想開口，有無數個念頭像匆忙的流星閃過。他知道該說什麼，又常一時想不到說什麼好。當雲雀覺得自己準備萬全，一對上庫洛姆明鏡般的眼睛，又是那句：
「我出門了。」
「一路走好。」
庫洛姆好似知道他想說什麼，也知道一次復一次等不到，只能再等下去。
他想說的是什麼？
綱聽到中間很想笑，用咳嗽掩飾拳頭輕掩嘴，結果聽到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了。而雲雀居然沒有出手，耐心等待下文。
「因為雲雀學長，會對我說出這樣的煩惱…噗呵……」
天空泛起雨絲。
奇怪的是，雲雀心中沒有怒火，平靜的掀不起半點波瀾。他猜想草食動物把他放在同一立場，因為他開始聽到綱敘述一些與夫人平日的軼事。
他人的事不足以作為雲雀與他妻子之間的參考。雲雀已經知道他想怎麼做。
唯一能認同的是，他們都把家庭生活跟這種日常工作中間竪起一座無法逾越的高牆，希望兩者互不干涉。現實是，一邊砲火連天，總有一天會打到他們自認為是休憩處的領地。
不一樣的是，雲雀心底清楚，那墻從一開始就形同虛設。只是，隨著婚姻建立的時間過去，對於雲雀來說，中間樹立的屏障存在感越來越強。同行的人們大多也希望這屏障以物理性質出現在生活中，保障他們另一邊不受侵犯。他相信綱也是明白人，但是他們都有不想看明白的事物。
無論雲雀站在牆的哪一邊，斷垣的彼端都映射著庫洛姆的身影。庫洛姆是他選擇的人，這牆根本不存在。那些遮蔽他直視他的妻子的障礙，如鏡像的粉碎。他確實的看到庫洛姆在那裡，一直一直都在。他們中間沒有隔閡。
所以雲雀試著把庫洛姆叫到辦公室來幫忙。
雖然固定會從彭哥列的女性同盟中接到情報，庫洛姆有一陣子沒有經手家族的事務，更何況，雲雀公司的事庫洛姆從來沒有碰過，庫洛姆剛開始有許多疑問，雲雀便一一解答。
雲雀認可庫洛姆的辦事能力。一開始庫洛姆處理的文件，雲雀會花幾秒過目，確認有無疏失。到後來，雲雀直接讓庫洛姆把處理完的文件放到‘已審批’的那堆中。
雲雀隨口問了句，孩子誰帶。交給京子跟小春了，庫洛姆答。
草壁黃昏進來，兩人的工作進度到了尾聲。傍晚時，雲雀夫妻攜手去接小孩。
孩子們一到家便直奔前院，接著，便發出了失望的哀號。
「母親，韋馱花已經謝了！」
庫洛姆用幻象讓垂蕤的韋馱花的時間倒退，長子抱怨說不過是幻象罷了。
晚上，兩人在床上相對而眠。
「……庫洛姆…」
她在聽。
雲雀終究忘了要說什麼，卻也不是那麼重要。
咕嘟。水聲漫漫。那些回憶的場景，一幕又一幕，隨著泡泡上升。水入侵到胸腔，體內外的水壓開始調整，他軀體的下降得到短暫的和緩。
一股氣泡衝擊他。分不清哪部分他吐出的，哪些是──…
庫洛姆的外貌說是妖怪也不為過，到了30多歲卻還是初嫁為人婦的模樣。眼前的她就是那時的模樣，時間又流轉了一回。雲雀現在發現，那時她眼角已有不明顯的細紋。
雲雀看庫洛姆常趴在小桌上打盹，便給她買了一個躺椅。房間的室內空間做了點小變化，例如書櫃向內移了些，為了讓拉門跟書櫃之間有地方放躺椅；榻榻米上的小桌子向東邊的牆面靠過去，書櫃上的書換上了跟貿易還有醫療用品相關的內容。
那段時間小事頻繁，倒不是非要雲雀輕自出馬的程度，所以他大手一揮，大部分的事情都被他推掉了。現在想起來，那段相對悠閒的時光大概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跟庫洛姆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他對庫洛姆帶著兩個小鬼回娘家──黑曜組的聚集地很反感。他知道庫洛姆之前因為他長期不在家，所以常帶著兩個小鬼去黑曜，有時一呆就是一整天，甚至幾天。
當時雲雀公司跟家族裡各有一件事在手上，雲雀乾脆選了需要窩在家族本部四天的工作。兩個小鬼中，長女個性與他比較像，也與他比較親。兒子則比較親庫洛姆。但長女似乎頗為喜歡六道傳授的‘魔術’。雲雀老實說，很不甘心，換在以前決鬥可以解決，他找上門拆了黑曜的聚集地，但其實更大的問題是他的夫人。
庫洛姆跟他奉子成婚。在結婚之前，他們在交往，也算同居，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兩人不限制彼此的行動。剛開始同居時，庫洛姆單方面入侵他的家，然後演變成同居狀。雲雀知道庫洛姆懷孕時，應允娶她。
兩人從不言愛。雲雀知道六道骸在庫洛姆心中佔極大的份量，無可取代。沒有任何一人可以被其他人取代。他們都不是孩子了，找誰取代另一人這種拿著娃娃替換的遊戲，沒人有心思去開始或堅持。他知道自己在乎庫洛姆，而且隨著日子過去，他非常在乎。雲雀沒有選擇的，讓庫洛姆變得如此重要，這不是他去爭鬥就可以得到的關係。
雲雀不安，為什麼她在這裡。
婚後，庫洛姆的生活重心放在雲雀家中，近3年她只出動過一次任務。主要是因為兩個小鬼，庫洛姆想讓孩子們可以選擇普通的未來，這點雲雀也同意了。
他想，是為了孩子。庫洛姆是個很稱職的母親，對孩子們盡心盡力的照顧。
如果問雲雀，他的倒影中是誰，那是庫洛姆。
他現在不想去看他妻子的雙眼。庫洛姆倒影是屬於他一人的幻覺，撥開水面，便能看到他妻子眸中映誰人。
澤田綱吉很感謝雲雀恭彌參與一起跑半個世紀左右的帳本。主帳目加上相關的資料跟花費記錄洋洋灑灑的鋪滿了整個長桌，雲雀加快了工作效率。澤田綱吉小小的感嘆一下有能幹的守護者實在太好了。
除了雲雀以外，在場的還有山本，獄寺，骸，門外顧問被支使去翻舊資料了，你看，歐蕾加諾又帶了一疊進來，光看到綱的靈魂就快出竅了。
中場休息時，其他人提起前兩天應邀到雲雀家：
「就是那個賞花茶會，曇花真的很漂亮啊。」
曇花？
「就是韋馱花，呼呼呼。」骸忽略雲雀散發的敵意加入話題「一次盛開時間最多10分鐘。」
「茶會很不錯啦。」獄寺隼人給了個中肯的評價。茶會只邀請彭哥列內部的熟人攜伴參加，在交談時不必避諱太多話題，輕鬆的交流讓人十分愉悅。雖然碧洋琪也在，他難以進食，不過獄寺的內人小春許久沒有與大家團聚，恢復了以往活潑多話的性格。好像回到了中學時代。大家都是大忙人，暢談了許多以前的事。
雲雀根本都不知道這事。說起來，庫洛姆好像本來要對他說什麼。
「小麻雀不知道很多事，因為都不跟庫洛姆說話。」
「別人的家務事，你什麼時候有興趣管了。」
「呼呼，庫洛姆的家務事就是我的家務事哦。」
綱等人終於可以理解骸跟雲雀霸佔長桌兩端的主位，隔著7公尺辦公是為哪招了。綱至今都覺得，骸跟雲雀變親家難說是福是禍。聽到事情的前因後果，綱冷靜的得出一個結論：
「庫洛姆大概覺得寂寞吧。」幾個大男人全部等著綱繼續「呃…之前京子也有跟我提過，一個人在家的時間太寂寞了。有孩子在家的時候還好，但平常沒有人的時候，一個人在家就會想很多。」
回憶隨著水晃動，聲音變遠了。
雲雀想，原來他曾經有讓庫洛姆感到寂寞。這本該是正常的情感，他也有沒來由的感到這世上只有他一個雲雀恭彌的時候。是的，這世上，本來就只有他一個雲雀恭彌，沒有別的人與他一樣。寂寞，是面對自己的時刻，它與孤獨十分相像。
寂寞是，察覺需要另一個人在身邊。孤獨是，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雲雀從孤獨中生出傲氣。他從來不特別需要別人。那麼，對雲雀來說，寂寞是什麼？
寂寞是渴望對方的重視，無法傳達，無法面對的無力。
之後，雲雀回到家中。兩人的臥房熄燈後，月光還足夠夜視。雲雀拉著庫洛姆到足夠空間的地方，兩人站定，對視。良久，雲雀伸出手，道：「陪我跳一曲。」
長女問庫洛姆說，愛是什麼。因為長女無法理解兩人的愛情，長女知道雲雀跟庫洛姆相敬如賓，雲雀一年多數時間不在家，長女看到了庫洛姆一個人時居多。
庫洛姆先是訝異，而後了解長女問的內容，才笑得有些靦腆。庫洛姆想，愛情啊，在雲雀跟她之間提，未免有些庸俗。愛情可以跟婚姻一樣有證明，庫洛姆自己的親父母她又何嘗能說不是愛情。
有一次，草壁端著清露到茶室。庫洛姆接過茶盤時，開玩笑對雲雀說，妻子的工作都被搶走了。自那之後，庫洛姆就再也沒有看過草壁出現在家裡了。
其實，草壁蠻擅長帶小孩的，長子跟長女剛出生的時候，庫洛姆常覺得草壁在就好了。但是那時，她從來不覺得寂寞。
是什麼時候？
是孩子長大了，能夠自己玩耍的時候，是她可以少操心孩子們的安全；是當她做完資料的筆記，凝望院子；當清風吹過晾衣架；當秋風掃起落葉；臘梅傳濃香，是當她走過大廳，抬眼望雪無聲的落。
是當庫洛姆意識到這些事物，細微的變化，時間在流動。每一次雲雀不在，他時常不在，庫洛姆變得更容易注意到這些外在細節。這種感覺仿佛自她的內在復甦，過了許久庫洛姆才知道原來這是‘期盼’，伴隨而來是期盼達成‘寂寞’。庫洛姆想自己以前或許都不曾認真期盼過什麼。童年時代，她最能期待的親人把她對生活的期盼消磨殆盡，直到遇見骸大人。
對自己的孩子，庫洛姆自他們出生以來，就懷著滿滿的愛意，庫洛姆想接近他們，又怕太接近自己的孩子，他們會討厭自己。
庫洛姆覺得雲雀如她的倒影，鏡子彼端一直都是他。當庫洛姆審視他時，就會看到自己。對雲雀一開始庫洛姆是滿滿的好奇，庫洛姆覺得雲雀有她缺失的一部分，又那麼的相像。長女孩問過庫洛姆說，為什麼沒有跟骸叔叔在一起，庫洛姆想了許久，答曰：自然而然就在乎了。
雲雀在一起的生活最深刻的記憶，反倒是一些日常，例如幫雲雀煮日本酒，兩人一起喝。再例如，一群老朋友要來家裡吃飯時，庫洛姆問大家想吃什麼，結果：
「西班牙海鮮飯。」
「北海道帝王蟹。」
「泰式綠咖哩。」
「意大利窯考披薩。」
「中華手工煎餃。」
首領最後補刀：「壽喜燒。」
庫洛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雲雀幫她回了一封郵件：「材料請自己準備。」之後大家的回覆才克制一些。
再例如，她書房裡的那個會搖擺、可以調角度的德國沙發躺椅，是雲雀為了她買的。
雖說他們奉子成婚，可是庫洛姆一直感受到雲雀對她的重視。她注意到雲雀有段時間對他們的婚姻有過疑慮。或許這件事化成言語比較快，但庫洛姆選擇緊緊握住雲雀的手，過段時間恭彌會明白的。
在那之前，他們從不言愛。
夜晚，雲雀邀請她跳舞。雲雀站得筆挺，庫洛姆覺得他那不像在邀請人跳舞，反倒是伸出手，要人過去。雲雀接過庫洛姆的手，一攬庫洛姆入他的懷中，高舉一邊的手，擺好架勢。雲雀領舞，帶著庫洛姆輕輕的搖擺。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婚禮上的華爾滋。
在結婚之前，認真來說，他們沒有在兩方願意，一方邀請一方應的前提下跳過舞。跳舞大多都是為了任務，兩人練就一身好舞步，在跳舞的過程中動各種手腳，婚禮算是正常的應用了。而且婚禮上因為新娘懷孕，許多動作都沒有做。此時，庫洛姆隨著腳步扭腰，向左一轉，向右一轉，雲雀拉住她右手，抱住她讓她向後傾一折腰，一踏，緩緩拉起身，再一個三拍，庫洛姆執手拉開兩人距離，一旋身，雲雀把她拉回懷中。
兩人貼近的一起輕踏，庫洛姆一抬首對上雲雀盯著她，嚇得她心悸垂首。她再小心的往上看，雖然雲雀的目光不溫柔，卻確實的看著她。庫洛姆忍不住笑開，如花般綻放。雲雀抵着她的額頭。
他們繼續踏著輕巧的舞步，
Ti Amo
我愛你
那句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也不清楚是誰先說，如含在嘴中，低語，重複著，親吻。
雲雀又醒了，這次是在公司沙發上。草壁告訴他：恭先生，你繼續睡吧。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
雲雀已知曉接下來的發展。趁著事情發生前，雲雀還想再多看一下，走錯的是哪一步。他四肢沈重彷彿沒有自深水中脫離。
看吧，看吧。
到中途要醒來，也無法再醒來了。有個聲音對他這麼說。
黑暗的水中，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水壓，鈍厚的水聲，雲雀現在不想掙扎。光源離他越來越遠。
長子15歲時，告知他想要加入黑手黨。雲雀表面波瀾不驚，胸膛中風起雲湧。
雲雀少年時曾半開玩笑告訴澤田綱吉，有屍體他可以收拾善後。雲雀也清楚自己當時已經做好殺人的心理建設。但真到奪去人命時，那個感覺卻不一樣。雲雀可以毫不猶豫的奪走敵人的性命，但無法告訴自己此舉的對錯。雲雀不是殺人如麻的狂人，從奪人性命的那刻起他也背負了性命，他的手每次攻擊都帶著生命的重量。
而他的兒子出生的那一天，他還記得，小小的手揮動著招搖，眼睛瞇細了就自顧自睡著了。自長女出生那天，雲雀變得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雲雀贊同孩子的人生是屬於他們自己的觀念，但他有點私心，不贊成長子入黑手黨。
長女之後告訴雲雀想當某家與彭哥列有關係的貿易公司的律師。
長子對加入黑手黨一事非常堅持。
首領夫妻與雲雀夫妻在一次茶會中說起這事，首領夫婦頗能體會雲雀的心情。
「不過他（澤田的孩子）死都不想做這行，想做日本的公務員。」
澤田綱吉苦笑着這麼說。
「但這樣挺好的，可以多陪女朋友。」京子說，此話專門戳他家外子。
「他很堅持，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如果沒有足夠覺悟的話，到時候，恭彌會把他踢出家族，對吧。」庫洛姆對雲雀眨眨眼睛。
說到底，兒子的個性像誰啊。
像誰呢，對方裝蒜道。
庫洛姆悄悄的附上他的手。那天風很大，因而蒼空萬里。
那天回家，雲雀跟兒子在訓練室裡打實戰。長子被整到不省人事後，雲雀走出訓練室。
「恭彌，不要對孩子太苛刻哦。」
雲雀一臉「妳是怪人」的表情，看著拿三叉戢的庫洛姆。也不想想，是誰上禮拜把兒子整到精神挫傷，三不五時低頭，一頓喃喃自語「泡飯，蛇，貃犬，麻辣火鍋、畢達哥拉斯…」言不着意的話。
雲雀也不同情長子，對庫洛姆大意本來就是兒子不對，連敵人的實力都無法判斷。庫洛姆的確許久沒出現在前線，但不代表她缺乏鍛煉，訓練室裡的那些新痕跡就是最近使用過的證據。更重要的是，霧之守護者的名號也一直沒有被摘下來，現在想起來家族裡的其他人不可能沒異議，庫洛姆若沒有相符的實力跟手段很難保留守護者的位置。
相對長子，長女在對打時向來謹慎，不會貿然出手。雖然有時謹慎過度，反倒會給人製造攻擊機會。各方面來說，兩個孩子都缺乏實戰經驗。
「…再來一場。」
長子的傷勢理當站不起來卻站立着，眼睛裡閃著不羈的鬥志。庫洛姆瞄到雲雀不明顯的好心情。雲雀打了個哈欠，說：
「我累了，想睡覺。」
「等一下！」
庫洛姆勾著雲雀的手臂，對長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笑得風情萬種，只是笑意沒達到深處。長子一寒，再沒說什麼，任由雲雀夫妻遠去。
雲雀問怎麼對長子這麼兇，庫洛姆說這是不聽母親的話的懲罰。
庫洛姆在之後大病了一場，之後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在雲雀忙碌時，弗蘭會進出他們的府邸，幫庫洛姆維持內臟。
終於，雲雀即將沈到了光也不見的地方。一股巨大的水流滑過，雲雀不想掙扎，他倒要看看對方想要他看什麼。水流開始摩擦，速度越來越快，產生的水聲在空間中沈悶的迴響，越來越急促。
嘩啦啦，雨傾盆而下。白蘭站在附近，一條血痕自頭頂汨汨地流下。雲雀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右肩肩膀脫臼了。史庫瓦羅從遠處的瓦礫中走過來。雲雀注意到頭上有陰影飛過，經確認是骸梟，六道骸本人不在，應該是以古伊德作為憑藉使用。傑索家族的石榴跟桔梗也在附近。
卡塔尼雅港口貿易事件爆發。一家與彭哥列簽訂契約的貿易公司在彭哥列的碼頭內，被意大利警方發現交易違法的醫療用品。這些醫療用品不在與彭哥列簽訂的合約上，貿易公司卻咬定彭哥列家族負責此事，並且提出了證據。
這是澤田綱吉之前最想避免的事態。幾年前，澤田綱吉跟獄寺在查帳時發現有幾筆作假的帳，經過翻查發現近半世紀，彭哥列內部有人濫用權利做偽法交易、中飽私囊，這幾人是彭哥列9代底下老資歷的幹部。以前為了維持家族內部的和平，一直保持不管的態度。彭哥列10代引入新血，整合家族，與老彭哥列本來就有衝突。澤田綱吉一直嘗試與他們交涉溝通，但是作偽法醫療交易是10代首領所無法忍受的，因為他知道這些用品將會作為什麼樣的用途。沒想到對方反倒以此作為對彭哥列名譽的威脅，並進一步先下手為強。
彭哥列因此受到內部跟政府的攻擊，也有不少小家族虎視眈眈，
骸諷刺地對澤田綱吉說：「啊啊，黑手黨就是黑手黨。」其他人等著10代首領的決策。
「不，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彭哥列，以及對大家來說重要的事物。」澤田綱吉沒有一絲動搖。彭哥列的六位守護者、門外顧問、西蒙、加百羅涅家族、以及白蘭都應召而來。
「我已經請瓦利亞作為先遣部隊實行暗殺，收集情報
「骸你們也有在檯面下收集情報吧，請把東西與大家共享
「我在此宣佈，與傑非哥（彭哥列內部的主謀）全面開戰。」
傑索家族雖然強，但沒有歷史，許多黑手黨不知道傑索家族。彭哥列與傑索家族不僅加深彼此的關係，傑索家族亦可在此戰中建立威名。白蘭沒有異議，其他人更沒有。
白蘭笑瞇瞇的說，這是好久不曾有的盛大合作。
誰也不曾想過，這場戰爭一打6年多才結束。雲雀家的長子19歲，趕著這風波加入家族。雲雀花了一些功夫把小鬼扔到門外顧問裡。雖說不在前線，但離戰場也不太遠，但雲雀也已經無法顧及到長子。小鬼翅膀長硬了，只能自求多福。
生命是不等待人的時鐘，不顧人的意願，執拗的向前走。
庫洛姆又生了一場病，住院了。原因是，前一場大病造成她虛弱的無法維持腎臟的運作。雲雀想起庫洛姆10年來書架上常常出現醫療跟貿易相關的，她大概一直都有幫黑曜收集情報。那些偽法醫療用品不用說應該全都用在黑手黨的人體實驗上，這自然是黑曜的人不願意看到的。雲雀可以想見，庫洛姆在這段期間作為後援，盡心盡力地收集情報，最低限度確保前線的人的安全。把兒子安排到門外顧問這件事，庫洛姆也出了一份力，現在想來是為了方便跟門外顧問作情報交流。
庫洛姆的病情直轉急下。事件到第3年，幾乎變成黑手黨兩派的全面戰爭。許多小家族就為了爭取名氣加入這場爭鬥，雲雀只差沒想把這些家族全滅了，被澤田綱吉制止了，還必須撥派人手跟拜託中立的密魯菲奧蕾家族去進行協商。
戰爭快要進入第5年時，連弗蘭的弟子也被派上場，弗蘭雖然沒有被征召，但庫洛姆一直推著他必須上戰場。
「me，才不想被派上戰場呢，好可怕好可怕哦。」
庫洛姆在病床上被逗笑了。她有預感戰爭快要結束了，最近長子跟長女都比較常來探望她。但是現在大概是前線最緊張的時期，庫洛姆察覺她周圍的保鏢雖然增多了，但如果有強力的殺手，還不如倚靠她自己。
弗蘭終於還是非上戰場不可。短暫的1個多月，對於庫洛姆跟彭哥列同時都是關鍵。
接到庫洛姆意識不明的通知時，雲雀無法去醫院，他手裡握着電話，史庫瓦羅邊催他上前支援。三天後，雲雀在一座廢棄城市裡收到長子用手機打來的死亡通知。手機那端有什麼在極度的扭曲，情感在小小的事情，因單人的存在而潰流奔瀉。單一的感情不受控制的潰堤而使什麼脫離了軌道，那個感情充斥了整個病房，激動的，暗潮洶湧。雲雀看不到這些。
長子質問他為什麼不回來，即使雙方都知道是無用而不合理。
他看著白蘭額角淌下的血，一股厭惡感襲來。
現實告訴他，這個沒有承諾、自然而然的結果，也很隨便，不得善終。
記得山本到現場後問他發生什麼事，雲雀出乎眾人的意料回答：沒事。（他會回答本身就不太正常）
但畫面在到那之前就像玻璃印象，破碎了。他在水中，在黑暗中，聽到時間的腳步柔聲催促他該往某個方向走。
幻象、幻象、都是幻象。雲雀只是不願想這些回憶是幻象。
原來最強的幻術是那些回憶，因為你無法承認這些不是事實，不是現在的事實。幻術師總是欺騙、想方設法引出這些私藏，你會眷戀它們。回憶只需有個開始，接下來，只要催眠你放鬆放鬆，你的精神會不撒謊的自行播放下去。
因為回憶不是幻象，而是過去、經過意識的加工的記錄。幻術師只是用剷子翻起的泥土，只是你看到的或許不是濕潤豐澤的泥土，而是血淋淋的某些東西。那些血往往非自主的來自你的心。
雲雀根據經驗可以敏銳的感受到術者的意圖，不是把他困在這，不是讓他永遠沈眠。術者對他，懷著怨懟複雜的情感，大概現在才要對他做什麼。雲雀甚至可以找到術者的位置，該攻擊哪裡。終究是太嫩了，他感嘆。
這回只聞水泡聲，身在黑暗中，雲雀調整氣息。
一隻手從水面突入。倏地，雲雀離水面這麼近，光明在水的波紋中斑斕、雀躍地舞動。那隻手細嫩纖細，穩當的捉住雲雀的手臂，拉起他。
雲雀又回到了庫洛姆的書房。房間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庫洛姆的眼角有淡淡的魚尾紋，揚起的嘴角牽動着些許皺紋，深色的長髮在頭後盤起，靈動的大眼睛依舊能言語。
庫洛姆對愛的答案是，一首悠長的歌。當你還在唱時，還是其中一個音符時，答案永遠千變萬化。而你不會去責備那些變化，因為它讓你更加瞭解你的愛人。
曇花一現，每次都不一樣，更何況日本的天氣讓曇花沒有辦法每年都開。有時，它在花蕾沒來得及成熟前就已然凋零，這時候，庫洛姆會想起雲雀有一雙跟自然和諧相處的手。撇開打架的時候，從南到北開山劈樹不說，雲雀對自然界的事物很友善。每次曇花一開，庫洛姆總是覺得很可惜，恭彌無法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春天會想到賞櫻花。雲雀少年時有一陣子對櫻花過敏，這件事庫洛姆一直記得。還有一次，兩人一起賞花時提及此事，雲雀的表情像是吃了苦瓜一樣，又拿說此事的庫洛姆有些無奈。
夏天會聯想到風鈴，雲雀會幫她掛上去。秋天，雲雀帶著她跟孩子們到深山中烤地瓜，且不提雲雀跑去馴服山的主人這事。有時候，冬天剛開始時，雲雀會不自覺的找雲豆，家裡的人都看著呢，雲豆早飛去過冬了。
啊，離題了。
愛不應被言語。它在櫻花中、在躺椅中、在風鈴中、在大衣中、在乾淨的被單中、在跳舞時、在回憶中、在家中、在舉手投足之間，愛被映射在時間中。當你想起它，時間的發條因鬆動而停止。
它不在任何時間中，你因時間會提醒你想起它是什麼。
如果長女與長子替她覺得不平，那庫洛姆倒覺得沒有什麼。她沒覺得自己有包容什麼，也沒有那麼大的心胸。寂寞向來讓她不能忍耐，但她卻能夠等待恭彌回到家，庫洛姆每每回顧總想自己很了不起，也會拿這個激勵自己。庫洛姆有時會想，她跟恭彌的婚姻不知道她到底做到了什麼。
所以，當恭彌在幻境中問她：
「……為什麼？」
庫洛姆反射性的問：
「為什麼什麼？」
庫洛姆把雲雀從長子的幻象中拔到自己的幻象。她感受到雲雀的質疑，不可置信，以及憤怒。庫洛姆反問時，還是維持微笑。爾後，她覺得眼睛一酸，幻象便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雲雀在醒來前第一次在夢中感到徹底的黑暗，那是一種因孤單無助而慌張的心情。水滴的溼意，加上崩落的幻象，他迅速潛回現實。
「唔哇，雲雀學長！」
彭哥列10代首領在被他嚇到時，還是會以當年的稱呼叫他。雲雀發現身上插滿了各種針管，他粗魯的把那些全都拔下來。
「我睡了多久？」
「兩天多一點。」
雲雀動作俐落的換衣服，一旁提著水果籃的澤田綱吉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就已經準備離開了。
「雲雀學長！」
雲雀最後停留了一下。綱憋了半天，就說了一句：
「加油！」
真是廢話。
愛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這不知道是誰的話，雲雀也不期待庫洛姆能全部做到。雲雀覺得他們兩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切溝通清楚，雖然雲雀知道他對某些事沒什麼耐性。
雲雀可以想到，那天在病房裡長子用幻象做手腳，其他人多少有發現不對勁，但因為幻術本身承載太多思念，所以被下了非常重的暗示。
雲雀邊走邊想養老的事，他覺得或許他現在可以退休一半。想活動筋骨時，或者誰皮癢了，再重出江湖。他暫時不想管其他事。
庫洛姆是同道中人，是有婚姻契約的他的妻子，是夥伴，是能低頭共耳語，同床共枕的人。雲雀覺得，他們以後也維持這樣的關係就好。
對雲雀跟庫洛姆這樣的人，已經珍重的事物，必須察覺到心中的價值，對待的更加珍重。所以他們才會在一起。不是愛的話，為什麼要用婚姻約束彼此？
庫洛姆想了許許多多，還是想不到該怎麼回答長女。她想，就這麼說好了：
「愛就是曇花。」
「曇花？」長女挑起跟雲雀一樣的細眉，她的父親也常做這個動作，呵。
「是的，曇花。」庫洛姆沈吟了一會「我覺得愛是瞬間綻放的賭注，因為愛獨一無二，它的每一面都獨一無二。若曇花綻放的瞬間能讓人記得，那愛就是永恆了。」
愛是永不止息。
這篇很棒~
回覆刪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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