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髑】消失的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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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窗外正下著雨。被大量積雨雲覆蓋的天空,正從遙遠那一側,灰暗而冷淡地俯視著她。

「我只能這麼做了。」她垂下頭,讓瀏海掩去眼底的陰鬱,然後輕輕開口。聞言,立在不遠處的少年為難地看向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還是抿著唇,堅定搖頭,「髑髏大人,妳明明知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揚起的手勢給打斷。窗台邊上的她表示自己沒有聽取勸誡的心思,豐滿的唇瓣悄然一嘆,「古伊德,你走吧。」說完便將手收回身前,變成一動也不動的玩偶。他靜靜看了會,終究只能彎腰垂首,服身退下。他不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其實不用他說她應該也知道的。古伊德一邊想一邊退出房門,門外雲雀恭彌雙手環胸,靠在對面的牆上。他唇角微揚,漂亮的丹鳳眼就像主人正在閉目養神般輕鬆闔起。看見對方那樣泰然的模樣,古伊德瞇起眼,索性就站在門外不動,眼神戒備地看著雲雀。

「髑髏大人吩咐過,如無要緊事,『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她──包括您在內,雲雀先生。」古伊德特意在任何人三個字上加重音,雖然他知道雲雀與髑髏的交情匪淺,但他對眼前的男人可說是一點好感也沒有。任性妄為,常對他的上司擺臉色(當然他也知道雲雀恭彌的難相處並不針對他家上司,但這並不能改變對方對他上司很差這件事),但每次到了緊要關頭卻老愛摻一腳,好像不讓對方欠下恩情,就會有損他那種正邪不定的飄忽屬性一樣。

雲雀這才張開眼睛,嘲弄地笑覷著他,「噢,不過就是個六道骸死掉的消息就動搖成這樣。她若不快點振作接起霧守的職責,那麼不過是沒用的垃圾罷了。」

古伊德握緊拳,忍耐地等他說完,才沉著聲回應:「雲雀先生,這並不是『區區』一件小事。您明明知道骸大人對髑髏大人有多重要。」事實上他覺得髑髏這種表現才是正常的。雲雀恭彌這人古怪至極,人死了當作笑話;但只不過「區區」寵物鳥受傷,就能讓他抓狂地翻了別人基地的屋頂。又是誰的任性比較高竿呢?

雲雀發出一個類似嗤笑的聲音,這才往下說:「有給霧守的任務,叫她快點恢復狀態。」說完他離開身後靠著的牆,又瞥了一眼古伊德那隱忍著怒氣的臉,似笑非笑哼了聲,才踩著規律的皮鞋跫音離開。

他才剛離開,甚至古伊德都還沒機會放鬆緊繃的臉,身後的門就悄然打開。他錯愕回頭,頭髮上沾著層溼意,神色淡然的髑髏就那裡,左眼很淺地看了他一下。古伊德下意識往一旁讓開,讓她能夠追上雲雀離開的步伐,右手抓著顯然是為了雲雀剛所提到的工作準備的三叉戟。他愣了好一會才記得要追上去,「等等,髑髏大人,您難道是要……」

「不用跟來也沒關係,古伊德。」髑髏溫潤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她並沒有回頭。隨著步伐輕揚的髮絲雖溼潤著,卻帶著她一貫的優雅。

「可是、」他本來後面還想說什麼。不過當然又被制止了,她這次甚至沒做出任何動作,僅只用沉默指示著他。古伊德只好停下腳步,由她拐過轉角。在某些時候,他想,自己是知道的:髑髏的頑固程度完全不亞於至今仍堅持著黑手黨能夠為善的家族首領。決定的事情有時候連她全心信任追隨的六道骸都奈何不了她。而如今,最能撼動她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知道僅僅憑自己是阻止不了髑髏的。

古伊德忍不住露出苦笑。說不定事情正在往壞的方向發展。

而最悲慘的部分,卻是發現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2.

所謂的幻術,大概很像在腦海中構築逼近現實的夢境。如果足以被信以為真的話,就有辦法被視為真實。理所當然幻術也能夠做到情緒切割,只要把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暫時歸類於夢境,就能夠拋開情感的枷鎖,全神貫注投入工作。就這方面而言,庫洛姆‧髑髏的確是個成功的術士。

雲雀恭彌並不懷疑這點。當然,和天生就是騙術師的六道骸並不一樣,髑髏並不是能夠立刻就完美做到,但只需要給她一點時間。(所以說術士的看門狗都很討厭,他們喜歡極盡全力吹捧自己所擁戴的術士,讚揚他的偉大、誇耀他的能力;但在他人真正需要術士進行危險的工作時,他們又會緊張兮兮,最先關注的又變成術士的情緒,他們並不在乎術士是否能還是能在惡劣的情緒下把工作做好,因為在他們主人覺得不開心的時候,所有的工作都和垃圾一樣。)

事實上髑髏隔天完成任務回來時,只有手腕稍微有點扭傷。四肢只有零星幾個不嚴重的擦傷,任務顯然也很好地完成了,就和以前一樣。有沒有六道骸都不會影響她的能力,他本來就是這樣子預期的,而結果也證明一切只是古伊德‧格雷科操心過多。

當晚他邀髑髏一起共進晚餐,理所當然沒有被拒絕。只是用餐期間,她比起往常沉默了太多時間。跪坐於對面的方形坐墊上,髑髏穿著她鍾愛的那件深藍色和服。和服上有大量薰衣草色的小碎花,讓她看起來非常青澀,這或許是因為這套和服是十多歲時六道骸送給她的。之後髑髏再也沒抽高,一直穿到現在這年紀就變成顯幼了。

她的舉止端莊正式,卻了無生氣。雲雀恭彌有點意外於她居然會在和自己用餐時示弱。一直以來她在他面前就像個稱職的術士,術士是不會把自己醜陋的一面展現在別人面前的。即使灰心喪意,頑固的她還是一向會挺著胸膛演完外表的堅強包裝,直到真正回到屬於自己的角落。

就像那幾天她不願讓任何人見她一樣。所以,此刻之所以會出席雲雀恭彌的邀約,很顯然是──

「有求於我?」他笑著問,望向她恬然卻未表露出真實情緒的臉龐。髑髏亦是直勾勾瞅著他,她似乎不意外他會開口詢問,甚至在他開口後便微微躬身,向他請願:「請幫助我延續下去。」

「為了六道骸?」雲雀開始覺得有點滑稽了。難不成她的情緒總算安定下來,竟然是為了再造……再造那個男人即將消失的痕跡?

「我知道妳很固執。但這不是能讓妳固執的地方,死人是無法復活的,妳不應該想這方面的事。」

聞言髑髏並沒有回話,她只是稍微往後退,將頭垂得更低,雙手並行置於額下,傾身,做足土下座的姿勢。

「即使妳這麼做,不存在的方法便是不存在。」雲雀冷冷睨著她,既不阻止她的行為,也不給她希望。

「我想要骸大人……」她低聲地說,「任何手段都無所謂。」

「那種事我沒有興趣。」雲雀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一舉就把她從地上給拎了起來。她那只唯一僅存的那隻眼睛裡寫著的欲望,他已經相當明白:她想要再造六道骸,藉由自己的身體。因為這已經是唯一的手段,哪怕即使做到也只是單純的移情作用罷了。

「居然甘願示弱到這種程度,如果我這次拒絕妳,妳是不是還會繼續嘗試?」

髑髏咬著唇瞪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有手臂像是不甘心一樣微微地顫抖著。

「還是放棄吧,」雲雀說完後又將她放了下來。指尖有意無意擦過她變得紅潤的臉頰,微扯唇角,又說:「妳明明就知道原因的。」



3.

晚餐過後,古伊德找到髑髏時她正坐在房間陽台的角落喝酒。她的臉色非常紅潤,腳邊還倒著幾個空酒瓶子,而她縮在幾個花盆邊上,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很像突然變成人類的妖精,為了無法變回原本植物的模樣而傷透腦筋。尤其她的頭上還掛著幾片粉嫩的薔薇花瓣,簡直就像是連花朵都想安慰她,沒事,很快就可以恢復原狀的。

當然很多事情都已經回不去了。髑髏的心情他不是不明白,但說白了,比起是良識人家出身的髑髏,小了她足足五六個年頭的古伊德本就是義大利的黑街出身,對於生死,本就能看得比髑髏透徹許多,又怎能真正理解她:為何在失去給予她全新人生的人之後,她會變得如此頹喪?

「髑髏大人,」他輕輕說,在髑髏面前蹲跪下來。「我扶您進去吧?梳洗一下上床休息,好嗎?」他一面說一面朝髑髏伸手,得到的卻是對方有些迷惘歪頭,帶著紅暈的小臉一副不知道現在在哪裡一樣。隨後她又仔仔細細看了古伊德好一會,才大力搖搖頭,又把頭埋回膝蓋間,大有要在原地一睡了之的氣勢。

古伊德嘆口氣,又把手伸長了一點,「請過來這邊。」

髑髏迷迷糊糊又抬起頭,「那古伊德抱我。」

「髑髏大人……您別開玩笑了。」古伊德原本白皙的臉頰上浮現淺淺的緋紅,反射性要後退,偏偏這時髑髏喜孜孜地把手搭進他的手掌裡,很快靠了過來。最後他只能勉強接住髑髏嬌小的身軀,然後往後倒下去。嘴唇上軟嫩的感覺輕輕覆蓋,再睜眼看到的就是髑髏放大的微笑正臉。幾絲葡萄色的髮絲映著室內溫暖的黃光,搔弄著他,於是他反射性望過去,融入夜色的髑髏臉上也多了幾分柔和的顏色。左眼也閃閃發光的,充分表露被拒絕還是能得逞的洋洋得意。

最後古伊德只好自力救濟,騰出一隻手摀住嘴巴,生怕髑髏還想偷襲第二次。

他嘆口氣,隔著手掌詢問:「您被雲雀先生拒絕了嗎?」看見髑髏那張小臉的光芒瞬間散盡,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那個男人肯定也知道她必須死心的理由,就像髑髏自己也心知肚明,卻不願意承認。)

她就像是總算從酒意中醒來一樣,微微抿唇,往後退開,坐在原地好半晌都不說話,就像在懺悔的小孩子一樣。古伊德也跟著坐起身,再次朝髑髏伸手,「髑髏大人,我們進去吧?時間也已經不早了,您需要早點梳洗休息。」

髑髏並不理會他,反而變得更加固執己見的樣子,「……骸大人已經不會在夢裡了,想見也見不到了啊。我希望他回來這件事為什麼不被允許呢?骸大人又沒有錯,他明明不需要消失的。」

「髑髏大人……」還想說什麼,他卻看見髑髏抓緊裙襬,一副難以忍耐的模樣掉下淚水。

「為什麼我偏偏不行呢……為什麼我偏偏……」

古伊德心裡一緊,他知道髑髏需要被安慰。然而自己大概不是能這麼做的那個人。

他知道總有一天會好的,雖然現在事態越來越壞了,但只要超過最悲傷那個臨界值,總有一天,悲傷都會歸零,留存在髑髏心底的就會只剩下六道骸希望留給她的美好記憶。只要她能夠撐過最黑暗的時刻……只要「那個人」願意陪她度過這一切……「他」明明做得到的……

「古伊德,我想要骸大人。真的,很想要……」

他默默看著她像個孩子一樣哭泣的模樣。有一瞬間那句話幾乎都要哽在喉裡了,但最後他還是強迫自己說出來,哪怕語氣有多麼生硬都沒有關係。

「髑髏大人,雖然失去骸大人是很難過的事。但不管妳再怎麼做……他都不可能存在了啊。」

即使他知道,說了只會讓她哭得更慘也一樣。



4.

但髑髏事實上並沒有這麼做。她只是露出「連古伊德都不能理解我」那種傷感(甚至不存在責怪)的眼神,安靜地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姿態端莊地從地板上站起來。

一下子反而變成古伊德必須仰望著少女那特有的傷懷,比下午的雨水更加冷淡地刺痛了他。而他甚至不能說任何一句話來追回髑髏對他的依賴。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在心裡想,立刻就恢復恭謙的神色。他跟著起身,攙扶一句話也不說的髑髏走進房間,並在髑髏走向櫥櫃時悶聲不吭地退出門外。在這之後一直服侍到梳洗完畢的髑髏就寢,他在午夜過半總算回到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後,他靠著門板,無聲吁了口氣。他抬頭看著天花板,好半晌就只是維持那個姿勢一點動作也沒有。大概自己心裡還梗著拒絕髑髏大人的事?自己因此被她拒絕果然很難受,可那一定才是最好的吧,因為那條路根本不存在希望啊。古伊德悄悄做了兩次深呼吸,才覺得本來泛著酸意的鼻子好過一點。

當然,在自己的房間裡,哭出來也是沒關係。反正委屈的眼淚,不管多少都哭得出來。覺得別人很可憐,覺得自己很可憐……真的難過的時候,反而完全不會哭。明明覺得受不了,卻又不想面對現實,眼淚就是這樣子的東西吧。關鍵的時候,都不在。每次從眼眶掉下來時都是廉價又小家子氣的任性。

事實上,在多年以前,古伊德‧格雷科剛開始過「這種生活」時,他也常常這麼想。一個人蹲在冒著寒氣的義大利窄巷,漫無天日的角落,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非常壓抑的啜泣聲。手背抵著業已溼潤的眼眶,為了眼淚劃過臉龐可能會刺痛傷口而害怕。痛楚已經太過強烈,到最後他常常茫然,為什麼自己的本能仍要這樣逼迫自己,只求生,不顧一切努力?明明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期待他活下去。

古伊德在門板邊滑坐下來。乾澀的眼睛從毫無動靜的天花板移動到床邊的書桌。攤開的厚實課本即使在這個角度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將頭埋進膝蓋裡,不自覺停止了呼吸,直到肺部抗議起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他沒有反抗地開口,用力,冰涼的空氣自雙臂與大腿間的空隙湧了進來,像空穴來風。就像當時有人從透著光的洞外朝他走過來,逆光的腳步踩著希望的跫音。

而他對髑髏的情感,又和這個不一樣。



5.

雲雀恭彌在後花園找到髑髏時,對方臉上已經找不到任何關於那件事的軌跡了。六道骸的喪禮在前幾天舉行,她當然也有出席。舉止得宜,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連他都想稱讚她做得真好。但那天髑髏並沒有和他打招呼,也沒有像平常看到他時,會小碎步走過來,安靜地湊在他邊上。她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領著古伊德和M‧M等人從喪禮上離開。

他當然知道對六道骸的愛犬們而言,喪禮不過是組織想要給外人一個交代罷了,之於他們一點意義都沒有。出席也只是有限度給予組織面子。

至於髑髏,那天的她,一直到走出他的視線之外,側臉都顯得格外漠然。那是他所不熟悉的樣子。

「古伊德沒跟著妳?」雲雀主動上前搭話。髑髏這會正蹲在樹叢的陰影下,像在躲避陽光。她肩膀邊上正好有朵開得正好的薔薇,大概摘下來盤在她的髮上也會相當合適。當然他並沒有攀花的興致。

髑髏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便起身,緩步走到他身邊。

「在準備研究所的報告呢。」她一面說著一面將原揣在胳膊的小洋傘拿到手上。紫羅蘭的素色傘面帶蕾絲邊,她拿在手上特別端莊典雅。傘在她手裡轉了兩圈,在遠超過她身高的上方被提起,似乎有想替他一起遮陽的意思。雲雀擺手拒絕。也不瞧瞧她那小不隆咚的模樣……噢,就算雲雀恭彌真的突然有紳士風度這種東西,也絕不會在此時接過蕾絲傘,只為替兩人擋掉些許日陽。

她因此掩嘴輕輕笑了,手上的傘又轉兩圈。她偏頭看著他,紫羅蘭色的眼睛難得地洋溢著笑意。雲雀傾身向她,而她暫時將手裡的傘往下放,踮起腳尖,溫馴迎向他的索吻。

「已經放棄了?」

「……雲雀先生如果希望和庫洛姆吵架,繼續說這個話題也無所謂喔。」說著話時髑髏的聲音依舊溫柔,聽上去卻意外冷淡。雲雀並沒有特別理會她,更何況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上還擋著一張深色的傘布。

他彎起唇角,「我想,就算是澤田綱吉也會嫌棄妳的頑固吧。」

「被雲雀先生這樣說的話,庫洛姆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才說完,原本乖乖走在他身側的髑髏停下腳步,回身就往後走。當然那小巧的腳步才剛第一個回身,纖細的腰便落入雲雀的臂膀裡。

「有好好吃飯嗎?」他一手接過她的傘,一手將她納入懷中。久違接觸到她柔軟的身體,很自然發現她比之前瘦了一點,只是一直以來看上去相當無辜的嬰兒肥臉蛋沒有太大的變化,才沒有立刻察覺到。

被迫收了傘,趴進因為冬日陽光曬得暖洋洋(穿著的黑色西裝也變得有些燙手)的男人胸懷,髑髏仰首,望著男人總是一派從容的莞爾,頓時有些氣惱。

「請不用擔心喔,雲雀先生。畢竟古伊德也是很囉唆的。」她咕噥著。本來還想反抗地推阻一下雲雀霸道的擁抱,最後卻只是悶聲不吭把頭埋進這個她想念好久的胸膛,手臂也順勢穿過他的下脇,繞到背後緊緊環住。

雲雀恭彌好整以暇回抱著她。他習慣被她這麼擁抱著,哪怕最近一個多月,髑髏總是在鬧脾氣,只肯跟他有公事上的往來。

「雲雀先生,」一會後,她用額頭抵著他,小小聲開口發問:「……庫洛姆不能這麼這麼喜歡骸大人嗎?這樣子難道有錯嗎?」

從雲雀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頭上的髮旋,卻能輕易聽懂她的迷惘。

「我不可能會覺得好。」雲雀說,同時覺得自己後背的西裝有被她抓皺的風險。隨後他伸出手,稍微讓兩人拉開一些距離,才方便他能夠捧起她那看上去糾結得要命的臉蛋。

但誰讓她老是愛想一些毫無意義的兩難問題。雲雀想。

而後又接著說:「──但我想我至少能夠理解。妳不需要討厭他。」

當然雲雀恭彌是不可能基於愛屋及烏的理由減少對那個現在甚至已經死去的男人的厭惡,雖然有些事情他不得不感謝對方。

髑髏顯然一時還沒有會意過來他的意思。她只是表情變得愣愣的,以一種停止思考的模樣直勾勾望著他,好像可以隨便雲雀在那上頭作畫似的。(他一直都很喜歡被她那樣全心全意地看著。她總是很專注聽他說話。)

「喜歡骸大人的心情……不用消失也沒關係嗎?」然後她問。

即使這種說法讓雲雀有些不悅,不過他還是點頭。於是髑髏看著他又露出笑容,像是鬆了一口氣的笑容看上去非常稚氣。雲雀的手指輕輕摩蹭她的臉頰,她的笑臉也因此變得有些軟綿綿,好像隨時都會在他指尖攪拌下化開一樣。

這個時間點雲雀想起前兩天和古伊德‧格雷科的對話。

「為了得到幸福的兩全,髑髏大人才會嘗試去創造已經消失的東西。」男孩子的全心全意帶著深深的懇求。雲雀很快就察覺到,對方的拳頭握得太緊,甚至能聽見指骨彼此傾壓的聲音。隨後他又深呼吸了兩次,才接下去:「請您至少理解這一點。」

因為「創造」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會是希望。有時候只會帶來更深的絕望。一開始他們看著她面對的,就是那樣子的課題。而古伊德在當下立刻就明白那件事(他現在是附近大學裡的心理學系研究生),並傾全力想阻止這件事情使他最重要的髑髏大人變得更糟。而想要阻止,能夠求援的就是身為髑髏情人的雲雀恭彌,哪怕古伊德一直以來都不是很喜歡他。

「……請您至少告訴髑髏大人,她可以在心中保留現實中已經消失的本土。」

哪怕和存活下去沒有太大的關係,那只是紓解情緒的方法。



6.

庫洛姆‧髑髏記得她曾經問過古伊德為什麼想去念心理學。

她總是唸著他還這麼年輕,應該好好去念個書,擁有像普通人一樣的求學生活。說話的同時她則想起了那些年他們青澀的求學時光,雖然驚驚險險、被中斷好多次才能順利畢業,卻是每每回憶起都會覺得美好到難以忘懷的過往回憶。她覺得古伊德應該擁有這些,沒想到他卻選了一個聽上去特別壓抑的科目。

古伊德對她的疑問卻只是輕輕一笑。

「髑髏大人,我特別喜歡探索他人噢。想知道其他人內心的世界有什麼特別的顏色,是不是存在奇怪的空間,或者未知的生物。我想要知道: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又會不會因為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樣的自己而感到寂寞。」當時說著話的古伊德看起來特別溫柔(不過他在面對自己時一直都是相當溫柔的),彷彿對於他人的求知慾及好奇心能夠給他帶來很多很好的影響一樣。

髑髏其實不太記得當初她從學校中學習到什麼。說起黑曜,她大部分只記得在廢墟裡生活的光陰;說到並盛,或許是偏心,她現在記得最多的是雲雀恭彌的模樣。還有他討厭的櫻花樹、討厭的人群、討厭的吵雜與熱鬧。記得他討厭的東西比較多,大概是因為她又特別喜歡那些被雲雀恭彌討厭的東西。

所以她只是問,「古伊德喜歡學習嗎?」幸好古伊德點頭,那太好了。

而且他甚至還這麼說:「人類的心真的很有魅力呢。可以因為某個人而變強,只要有回憶,就好像什麼都可以不怕一樣。」

髑髏一面聽著一面摸上自己的心跳,「就像骸大人會活在我心底……」

古伊德坐在她的對面,聽到她這麼說也笑了。「嗯,所以為了一直存活下去,髑髏大人也要繼續創造新的記憶……」

髑髏歪了歪頭,才笑著說:「你已經知道我想和你說什麼。」

古伊德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會,才點頭。

「嗯,恭喜。」

於是髑髏也跟著笑了。她牽起古伊德的手,輕輕拍了兩下。隨後她好像想到了什麼,輕輕地又補了一句:「要是等到有小寶寶還真希望他能夠認古伊德當乾爸爸呢。」

「髑髏大人……」古伊德又露出了困擾的表情瞅著她。(但是他是不會因此和她生氣的。哪怕她拿自己開了這樣的玩笑。)

於是髑髏只是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這次伴郎就先讓給草壁先生吧。反正我們還會有一場夢中的婚禮。」



0.

誰都知道六道骸對庫洛姆‧髑髏有多好。他給了她生命,給了她希望,給了她新的人生,又給了她能夠立足、能夠歸屬的場所。哪怕到最後,他們終究沒有像童話故事那樣走在一起。至始至終他都只是拉著髑髏的手,與她共舞,卻用紳士的微笑留下了這麼一點距離,敬與生命。

「你很害怕對吧。因為骸是膽小鬼呀。」於是帶著慈藹笑容的那個褐髮男人摸著他的頭,輕輕道破那一點在他心裡成為疙瘩的小事。他幾乎是立刻想起了在過去無動於衷看著四周人類的冷淡,以及為了目的不顧一切的狠絕。

「什麼事我都做得到。」

同時卻有一件事情能做到卻絕對不願意去做。

「你在害怕吧?因為明明知道人生是絕望,根本沒有能力給予希望的你,又如何能夠對新生命承諾呢?所以你逃避了。不僅只是你,就連那孩子,也不會擁有生育的能力。」

她對此卻僅只微笑。「沒關係呦,骸大人。庫洛姆本來就沒有內臟。只要能夠繼續一起生存下去就好,只要這樣就好。」

哪怕彼此都覺得不夠?

「那樣子也沒關係。」女孩子又說:「因為那樣的願望可以不被需要。我有骸大人在呀。」

而那是遠在六道骸離開女孩身邊,很久很久以前的對話了。


12/11/08 01-04

因為這個設定所以我家雲髑……沒有子世代哈哈哈哈哈。雖然我家雲雀一定是那種會疼小孩寵小孩的好爸爸。
最近超忙(雖然抽空看了兩部電影哈哈),然後這篇明明只有片段的東西到底為何有八千O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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