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路牧】夢回
1.
三十歲的一天夜裡,郝牧熙夢回剛上大學的那一年。
那年的他嫩得可以,單純易騙,若不是寢室三個室友都很優秀,光是一年三百多天在台北的日子,他這位來自南部的「純樸鄉下人」──這是天龍人給南部人的愛稱,林承軒這麼說──就會在各種地方吃虧碰壁,比如說買一輩子都不會用到的百科全書套書,或被抓到奇怪的邪教社團當底層義工。
但整體來說,他的大一生活相當「標準」。既沒有半夜酒醉一時想不開拿刀捅人肚子的前女友;也沒有期末考前一天被爆出情色醜聞引咎請辭的教授……總之,除了幾次差點摔跤,被室友抓著臂膀拉起,郝牧熙很順利過完他的大一生活。聯誼、夜唱,期末交換鑰匙載不認識的女伴上陽明山,結果遇到靈異事件,沒有擦出浪漫火花,反倒萌生相互壯膽的革命感情。
「你們不是交換手機號碼了嗎?沒有往下發展?」林承軒問。
「發展什麼,閨密情誼嗎?」郝牧熙當年是這麼回答的。而一直到十年後,他的情感閱歷也始終掛零,打開頁面會顯示「目前還沒有紀錄哦,快來添加第一筆紀錄吧!」的空欄訊息。
從大學老屁股成為社會新鮮人,又成功被公司老屁股教育為社畜後,郝牧熙便一直把目標放在努力賺錢買房。可北部就業機會多,生活開銷相對大,存錢的目標進展緩慢。
大學畢業十年,存款依然只有六位數,想買比較新的公寓都付不起頭期款。
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生活過得去。
只是總覺得,好像不該是這樣,好像……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錯過很重要的東西,而他甚至不知道具體錯過了什麼。
可能是某天下午十字路口的一次擦肩、偶然搭乘同一座電梯,或是擁擠捷運上並肩而坐的十幾分鐘。
這樣渾渾噩噩的生活中,郝牧熙在一次返鄉,陪母親去逛新開的旗艦百貨時,無意中被化妝品櫃上一款名為「森林迷蹤」的香水給吸引。母親更喜歡同系列的「遺失花園」,櫃姐正在向她介紹香水平時的使用方法。
可能是看出郝牧熙是付錢的那位,櫃姐抽空塞來一份全系列香水的介紹DM,郝牧熙才發現,這兩款都是一位名為路涵的國內調香師早些年的代表系列作:《深入迷惘的日子》。
郝牧熙本來要吐槽這種聽起來萬分愁苦的名字聽起來就不吉利,不知怎麼地,卻下意識認真讀起一般人絕對不會細看的作品理念。
「……路涵自述:『我總是活在自己的調香世界,這是從小的興趣,我一直堅持到成年,為這份工作盡心盡力。在這方面,無怨無悔。但偶爾,我會覺得好像少了什麼,越是探究,越是意識到錯過。不曉得是否在我專心於研究的過程中失去了那個存在,這系列,便是以捕捉這個概念為目標打造的香水。可以的話,如果有朝一日遇見了,我想整套送給對方。』
「《深入迷惘的日子》系列共三支香水,多以大自然氣味為主調,〈森林迷蹤〉〈遺失花園〉分別是以無光的森林小徑、陽光充足的庭院午後為意象;最後一支〈無人伴讀〉較為特別,是以教室課堂角落冥想為意象,彷彿可以使人聞到書卷的香氣,與空曠課堂的寂寥感。」
郝牧熙讀完,莫名覺得自己懂了路涵那份寂寥。他和媽媽說,就買這系列吧。可 50ml 的三支香水要價 9999,知道兒子平時連看電影都會買小廳早鳥票的郝媽媽,此刻簡直懷疑自己耳朵。
「牧熙,我們就逛逛,喜歡也不一定要買啊?好聞是好聞,可你看這套國產的價格和進口一樣,不便宜!」郝媽媽嚇得就要把手裡那瓶推回去給櫃姐。
郝牧熙當著櫃姐的面實在說不出是自己想要,靈機一動想出一招,假意安撫媽媽,然後給櫃姐使眼色,做出一副「我待會再過來,給媽媽一個驚喜」的孝子模樣,得到櫃姐一個心領神會的頷首。殊不知郝牧熙心裡在想,待會給媽媽另外買禮物,這套他要私藏。
夜裡,郝牧熙洗完澡,拿著下午的戰利品,輕手輕腳排在床上,設計精緻的玻璃瓶中翠綠、粉紅、金黃的液體晃動,彷彿鎖住某個人試圖傾訴的夢。郝牧熙一支支打開,各沾了一些在手臂上,本身三款的氣味都在郝牧熙的好球帶上,混在一起,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裡頭。
當晚,郝牧熙在夢裡,回到大學的通識教室。夢裡的教室充滿各式各樣的氣味,這讓郝牧熙下意識選了角落的位置,還從背包裡翻找到一件薰著香草氣味的毛外套,他把它攬成球塞在手臂間,有效地阻隔周圍繁複的味道。
這時他意識到,他等的人還沒來。
於是他朝著左側的空位望去,心情不免有些失落,卻又覺得自己應該再等一下,會來的。
不知過去多久,恍惚間有人依約在身旁坐了下來。郝牧熙試圖去看對方的臉,但教授講課的聲音實在太催眠了,他不禁閉上眼,把頭埋進手裡的毛外套。
或許是夢裡,哪怕閉著眼睛,他也能看到身旁朦朧的身影。雖然,沒有辦法看清臉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字?」郝牧熙問。
那人沒有立刻回答他,郝牧熙可以「看」到,對方正在筆記本上寫著東西,右上角畫了很精緻的香草素描。
「我是郝牧熙。如果給你電話號碼,你會打給我嗎?」
那人側過臉看他。郝牧熙因此有點開心,可或許是太睏了,他並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把臉面向對方的方向,讓對那人知道自己有在聽他的回覆。
課堂仍持續進行。不知道過多久,講堂上的聲音停了下來,身邊的人也默默收拾背包,起身離開,郝牧熙想去追,身體卻笨重得不像自己的,維持這個狀態很久很久,郝牧熙終於帶著點不甘心,睜開眼睛。空蕩的教室裡大變模樣,爬滿藤蔓,還有許多高聳樹木拔地而起,枝幹撐破教室的天花板,外來的陽光稀落地垂直照落,像金色的絲線連接天與地。兩側的牆面也不知何時被撐破,西式庭園的花叢從斑駁破裂的牆面生長出來,點綴無數滿開的紅薔薇。
廢墟般的教室已經沒有其他人。
郝牧熙有點沮喪,不死心翻找周圍的地板與桌面,終於在毛外套的皺摺上找到一張名片大小的白卡,上頭寫著一串讀不懂的電話號碼,還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路涵。
郝牧熙嚇得在床上睜開了眼,點開手機螢幕,這會兒不過凌晨三點多,還可以睡一個回籠覺。
可他壓根睡不著,打開床頭的小夜燈,帶著滿胸腔的悵然若失,開始在手機搜尋關於路涵的一切消息。
維基百科寫到,路涵今年三十二,比郝牧熙大兩歲,是某家國內上市香氛公司的調香顧問,事業有成……未婚,還曾經和郝牧熙就讀同一所大學,界光應化,大自己兩屆。
那時候,說不定曾經能在校園偶遇,或是在學校周邊的餐廳,坐隔壁桌,聊天時都能聽到對方的名字。
郝牧熙忍不住想像起那些甚至沒不會在記憶留下痕跡的偶遇,以及任何能認識對方的巧合。
可最後,他只是拿出抽屜裡妥善收存的香水,在脖頸與手腕處淺淺搽了一層,帶著難以卸去的悵然,再次關上燈,投身只有香氣的黑暗。
2.
郝牧熙從室友聊天的內容東拼西湊,還原了身在界光的日子,總算想起夢境裡作為原型的教室,以及當年在那間教室上的,是大一一堂講世界歷史的通識課。
「那堂很好過。」因為他的推薦,大三上同樣選了那堂通識的王子謙這麼評價。
是很好過,林承軒大一下選修那位教授另一堂課,同樣在週一早八,一整學期睡得昏天地暗,期末還是拿了八十多分輕鬆過關。
郝牧熙自己也是聽學長姊建議選的,是不至於睡著,但常常在課堂上打遊戲看影片,所以都選最靠近教室後門的位置。
會夢到路涵,是不是那位成功的學長也曾選過那堂課,郝牧熙不得而知。畢業太久,自己都不記得當時同組做報告的有哪些人,要在校際交流平台問這種沒人會記得的小道消息,肯定得不到結果。
雖是這樣說,郝牧熙後來還是上社交平台匿名開了一個蒐集學長消息的懸賞文。路涵是國內有名到建立百科的成功人士,沒道理一點周邊消息都沒有吧?
高額懸賞確實吸引來幾個應化在讀學子,可關於路涵的消息卻沒想像中多。
而且,在業界光輝無限的路涵,到許多應化畢業生口中,卻變成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老起來放的研究魔人。他們說,路涵學期間幾乎都窩在研究室,不愛講話、不怎麼和組員溝通,才華是真的好,卻不怎麼好相處,平時總是一個人,結束研究就回家,絕對不會花時間在系上、學校活動,是公認的孤僻大師。
所以,即使後來這話題吸引到曾與路涵同時在校的應化畢業生,郝牧熙收集到的路涵在校消息依然乏善可陳。與路涵同班的同學評論甚至更負面,說絕對不想和他那樣自我中心的人一組,抱怨路涵不和組員討論、又吹毛求疵,最後路涵的必修課通常都和重修的學長姊一起,學長姊掛名,他自己做報告。
後來,這個和路涵同班的傢伙,還拉了班上同學一起「共襄盛舉」,差點把郝牧熙的懸賞文變抱怨大會。
「有人知道路涵學長以前上過什麼通識課嗎?」
眼看樓越來越歪,郝牧熙忍不住岔開話題。不曉得為什麼,雖然是萍水相逢的人,他就是受不了這麼多人批評路涵。
「這個我知道。」一開始回覆郝牧熙的在學生回答,「我們教授有時候就會聊,說路學長認真過頭,通識一門都沒修,所以大三上給他一口氣加選了九門,笑死,就畢業低標 18 學分一次修完。」
「知道有哪些嗎?」
「我不清楚。」那位應化在校生說。過了幾個小時,快到晚餐時間,他又回覆郝牧熙:「我跑去問教授,他說是當年流傳最容易混學分的通識黃金課名單,他和其他同學要的。」
郝牧熙看著這行字,久久不語,然後關閉了自己的懸賞文,把賞金全部發給這位熱心的學弟。
他覺得這就是冥冥中難以言喻的緣分。
他想要,去找路涵。
因為實在太荒謬,這件事他只告訴林承軒他們,結果高欣成聽完很熱情,給他放了首〈追追追〉,訪問他老樹首次開花,情竇初開是什麼心情。
郝牧熙懷疑他狀況外:「雖然名字有『涵』,但路涵是男的。」
「那更好,」高欣成絲毫不氣餒,去年五月不是釋憲了嗎,你們現在交往,過幾年就可以結婚了,還可以和王子謙他們一起,完美!」
林承軒跟著附和:「就你這架勢,不是要追人,我不信。」
王子謙對此毫無想法。有一位同性戀人的他只提供實際幫助的建議:「婚宴和我們錯開的話,我可以幫你們出主桌的菜。」
大廚,不愧是你,聽起來很有吸引力。
郝牧熙不禁深深懷疑自己,他今天的這股衝動,真的是要推著他,去追一個沒說過話的陌生人嗎?他心裡很混亂,卻也覺得,如果再錯過這個人一次,說不定會後悔。
……等等,自己為什麼要用「再」?
想不明白,郝牧熙一直到隔天,工作了整個上午,腦中模糊的念頭也始終揮之不去。直到午休過半,辦公室的燈被關掉的一瞬間,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去找主管臨時請了下午的事假,搜尋路涵公司的地址,直接叫計程車過去。
「因為很喜歡你調出來的香水」,這個理由似乎很難做為預約會面的理由。郝牧熙很快就來到那間製香總公司的樓下,但在門口猶豫了一會,還是坐到一旁的花壇邊,沒有貿然進去。本來「顧問」這種職位就不一定會坐在辦公室,根據路涵大學時的表現,他還可能更喜歡待在研究室研究新的產品,即使說明來意也可能見不到面。
最後只好場外求助。
「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他?」
「你不如去問問前台。」中午這時段,沒在工作或睡覺、有空回他訊息的只有林承軒。
「『我要找你們公司顧問』,這樣?對方如果問我要幹嘛怎麼辦?」
「你可以學偶像劇女主角,說你肚子裡有他的孩子,但沒有聯絡方式,很急。」
「是什麼原因讓你提出這麼驚悚的建議?我是個男的,你是要嚇死前台嗎?」
「不然怎辦,你總是要先拿到聯絡方式啊。還是你改去界光問問他們教授?教授說不定會有他電話。」
「這個建議聽起來可靠多了。」
林承軒,你終於有用了一次。
也不管自己莽撞跑來路涵公司是不是做白工,郝牧熙扭頭就起身去攔計程車,想到應化小學弟說到他們系上那個幫路涵簽九堂通識的教授,瞬間精神都來了,總比直接跑去人家公司為難前台、還見不到人的辦法好多了。
路上他又問林承軒:「別系的教授會理我這種畢業不知道多少年的學生嗎?」
「你就去試,失敗就算了,想那麼多幹嘛?說不定會成功啊。」
郝牧熙深吸一口氣,妥協同意。只是,他雖接受了林承軒的建議,回母校的路上卻還是忍不住流了一手冷汗。
3.
意料之外,郝牧熙異常順利地在應化學生的帶領下見到那位教授。
見到人後,他緊張得支支吾吾,把喜歡路涵香水所以很想認識他的心情說得七零八落,聽起來有夠遜;身上整套的辦公西裝,更是讓老教授懷疑他是別的公司派出來,不擇手段也要挖角路涵的新人業務。郝牧熙冷靜下來,掏心掏肺才總算洗清疑慮。他說他是界光的畢業生,說不定曾經和路涵同班過,前陣子無意中買到路涵的香水,很想認識對方。
教授如是回應:「要不是你是男的,我還以為你要追他。」
郝牧熙回了個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
教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人之後,會不會追他。
「那孩子沒什麼朋友,聽他說前陣子被媽媽逼去相親,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了。我是有他的手機,我想,給一個喜歡他香水的人,他大抵不會介意,但他不一定會理你。」
郝牧熙連連保證,自己不會把電話外傳,也不會不識時務騷擾路涵。
「路涵那小子,還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優秀,開始經營事業,很年輕就成功了。」教授看著他說,「可是成名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純粹喜歡他香水的人想要找他。」
聽起來,路涵這些年過得並不好。郝牧熙聽完教授的話,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胸口酸酸的。
對方事業有成,還一直致力於喜歡的事物,理應是快樂的;但他身邊似乎並沒有人陪伴,他又不善表達,肯定自己悶著,也不會找人聽他說心裡話。
「不知道,」郝牧熙下意識脫口而出,「我就想找他說話,聽他說什麼都可以。」
聞言,老教授瞇起眼。
「……你該不會是什麼邪教成員吧?說什麼全世界都不懂你,只有我們教團才能理解你過人之處之類的?不用跟路涵玩那套,他不會信你的。」
郝牧熙無語地回望教授。
您這些年到底幫路涵擋下多少牛鬼蛇神,真是辛苦了,難怪路涵畢業這麼久,你還能和學生如數家珍他的求學事蹟。
再三和教授保證,他的誠懇終於打動教授,得以聽到更多網路平台發問也不會有人回答的小故事,像是路涵每天都要窩在實驗室,大三大四忙過頭,還曾經幾次血糖不足,在研究室昏倒,被吃飯回來的組員發現,聽得郝牧熙跟著心驚膽戰,後怕不已。
當然教授口中也不全是這種驚心動魄的事,教授依然記得路涵求學期間選修課的報告,一板一眼,還旁徵博引,引用不少國內外期刊報告,寫得像個老學究,內容豐富卻客觀,活像在交論文。
「越講越怪……我應該沒錯認你的性別吧?」教授盯著郝牧熙沉思。
郝牧熙連忙打哈哈告辭。
4.
當天晚餐飯後,郝牧熙噴了香水壯膽,深呼吸幾次,才往好不容易入手的號碼發了條簡訊。他在簡訊裡先是自我介紹、說明得到電話的來由,又邀約吃飯,謹慎地刪刪改改,寫滿 70 個字,這才發了出去。
後來他一直輾轉反側,可到凌晨一點多,郝牧熙也沒有得到回應,只好抱著遺憾睡去。
他以為那天晚上他會夢到路涵,結果只夢到主管跟他說假不夠了,他請一個下午得扣半個月薪水,嚇得他在夢裡為了失去的薪水痛哭,隔天醒來才發現只是虛驚一場。
打開手機,路涵並沒有回覆。
這結果理所當然,郝牧熙卻不免覺得失望。他偷偷想,對方這麼有名,說不定傳給他的垃圾簡訊太多,真要確認是不是漏掉訊息,自己應該要打電話。
你都這麼順利拿到電話了,為什麼不打?
郝牧熙拿著手機做起舉重,反反覆覆幾次,還是把手機放回床頭櫃,垂頭喪氣進了浴室。
今天的社畜特別不想上班。
尤其到辦公室還被同事問是不是失戀了。
「愛情總是無疾而終的。」職場前輩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拍他的肩。
真是謝謝你的鼓勵。郝牧熙回以微笑。
後來又過了一個月,某一天午休,那條過期的簡訊居然收到了回覆。正巧,又在同事關燈的時刻,彷彿同事關上你頭頂的燈,就會為你在迷惘的道路點一盞指引你的明燈。
「這個週末可以嗎?」
遲到一個月的回覆這麼寫。
「當然可以!」這次郝牧熙顧不得簡訊的字數,接著這條才又另外傳送根據王子謙意見製作的雙北美食清單給路涵。
路涵這次顯然立刻看到了他的回應,五分鐘後,郝牧熙又收到新的消息:「抱歉,現在才回應你一個月前的邀約。」
「我不介意,謝謝您願意賞臉!有沒有偏好的料理,想吃午餐還是晚餐呢?」
「吃午餐吧,餐廳都可以。」
「好,那我訂位完再傳資訊給您。」
等郝牧熙回傳餐廳地址、菜單與時間後,又隔了一小段時間,等郝牧熙已經專心於工作上的文件,手機忽然震動,抬起螢幕,路涵回應:
「到時候見。」
郝牧熙頓時覺得今天加班到半夜都沒問題。
-1.
三十二歲的路涵覺得自己在等一個人。
他似乎曾經在某個時間節點錯過了對方,而僅有研究做為核心、過於單調的生活沒有允許疏忽的僥倖,彷彿是他失去這次機會,再沒有找回的機會,就這樣過去很多年。
路涵的生活軌跡是從小循序漸進的,一直朝著某個既定的目標前進。他對此並不後悔,也不曾想過要放棄。只是這麼多年,每次想起無形中失去的存在,總會讓他有些出神,甚至感到遺憾。
他從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只是把這樣奇妙的感情放入自己的工作中,以這無法名狀的迷惘具現為香氣,成為自己一舉成名、反饋極好的成熟作品。
聘請路涵的負責人在收到樣品時,曾問過他,為什麼要用這種名字當主題?這樣的名字既不美好,也沒有適合推銷的寓意,即使成果再好,也可能叫好不叫座。
路涵只說:「它為此誕生,便會以這個名字而活。」
路涵向來不管銷售面,雖然還年輕,但這時的路涵已經申請不少賺錢的專利,就算失去這份工作,也還有資本,供他繼續做研究。
最後的系列成品保留了它們的名字。帶著苦惱意涵的名字意外很受少女族群歡迎;貼近自然的香氣,也同樣吸引年紀較長的母親,和偏中性的族群。
路涵的生活並沒有為一時的成功而停步。他依然過著和以往一樣封閉的研究生活,偶爾會有人透過網路上的訊息、或是大學教授接近他(多半是看到期刊上論文的資料吧,路涵猜測),但大多數路涵都沒有理會。
有想過要不要換個門號省事,但忙起來就又忘記,周圍沒有什麼朋友可以安心委託事情,交給職場上認識的人也不放心,父母……並不想拿這種事讓兩老煩心,他們光是要幫他相親這一事就已經夠忙了。
路涵也不是拒絕找個人陪,可經過幾次無疾而終的相親,他想,自己不是要找個人陪,而是在等一個自己可能錯過的人。
對於那個人,路涵並沒有明確的概念。
他(她)應該要長得好看嗎?
應該很會照顧人嗎?
他(她)能理解自己對香氣的癡迷嗎?
能長時間陪著無趣的自己而不厭倦嗎?
模糊的身影偶爾會出現在午夜夢迴,路涵想,自己並不真的要找個願意百般討好自己的人,只是總覺得有個人,很自然而然做到了這些,就像總是縈繞身邊的香氣,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真正看到郝牧熙傳來的訊息,是那封簡訊躺進手機將近一個禮拜後。這個月路涵長時間待在研究室裡,滿腦子都是未成形的香水,根本無暇去管其他事,他甚至婉拒一場姑母特別牽線的相親,更別提查看那些充斥垃圾訊息的簡訊。
做出第一版 demo 後,路涵才真正撿回手機。
那天的他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點進訊息爆量的簡訊欄,時隔數個月地清理一筆筆投資或借貸的邀請。而郝牧熙的訊息開頭與眾不同,在垃圾訊息如今分門別類摺疊的簡訊欄中意外顯眼。路涵便默默讀完那封訊息的內容。他看了一眼訊息發送的時間,來自七天前,之後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內容很誠懇,結合一觸即跑的行為卻很像惡作劇。
路涵想了想,沒有回,退出去把其他訊息都刪除了,簡訊欄的陌生人只留下郝牧熙一個。
他並不理解自己為什麼選擇這麼做,可也實在沒人可以求助,只好暫時擺著,很快再次投入第二版 demo 的調整。
放著放著,就放了一個月。
路涵入睡前偶爾會重新閱讀那封簡訊,說不清為什麼在意,但沒有想過要刪。
隨著可以穩定生產的第四版 demo 完成,路涵難得在用餐時間出了實驗室,正要去吃飯時,想起那封來自郝牧熙的用餐邀約。
這段時間閒下來了,不需要反覆進實驗室,不如去見那個人一面。他有這個時間。
也不曉得到底是哪一點打動了自己,除了自己熱愛的研究工作外,路涵第一次有了主動聯繫的念頭。
就在今天,若是對方回應了,那就是註定。
路涵有種奇妙的預感。此刻伸手,從今往後,遺憾就不再夢回。
林雪松=林承軒,這是個一般現代台灣=無費洛蒙的平行世界,因此兩人在應該相遇的時間錯過了,以此為前提的衍生故事。(歷史老師的課沒有針對特定性別的催眠能力,年糕讀的也不是應化)
我明明只想寫個悵然若失的第一段,結果寫完字數翻兩倍 XD
有點忘記小說要怎麼處理像是電影這種最後換視角的轉場,但確實是故意把故事停在這裡的,他們兩個在〈自然體〉做太久閃光彈,是時候住手了(?)
前幾天看了偷偷說人家推薦的MV,覺得十分悵然。或許有些人就是需要記憶、相處積累,不同的人生路線能夠愛上不同的人、度過不同的人生;但自己喜歡「一輩子只會喜歡一個人,認定就不會換」的 CP 相處模式。有些人一輩子可以不談戀愛,真的要談,只談最適合自己的那一次。年糕本身在戀愛觀和我比較類似,而路涵大概會一直相親,然後從中選一個。不過自己私心希望能讓他過上更舒適的人生,我就偏愛路涵這種社障型男神!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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