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Filled

》這篇到底寫了多久(失智),寫完應該 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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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A Reunion


「雷歐!還有在呼吸嗎?」

「是……勉強還活著。」

揮舞著赭紅大刀的男人吁了口氣,手一甩,手中的大刀就如同變魔術般消失在空氣中。雷歐盯著男人的手看了好一會,重新抬起頭,男人在他面前蹲下,因長年使用血法而長繭的粗糙指節先在他的臉上確認般撫摸一陣,接著又往下試探性地按壓雷歐的脖頸、手腕與肘關節,大腿、膝蓋與脛骨。

「有地方骨折嗎?」雷歐搖頭。

蹲在他面前的男人深深嘆了口氣。雙腳大開、手肘掛在膝蓋上的蹲姿像極混混,卻是替雷毆打昏混混的英雄。雷歐忍不住小小笑開了,但唇邊的傷口與腹部的內出血,讓他無法真正笑開,每次呼吸都帶著隱約的刺疼。

「真是的,」聽到雷歐在笑,男人皺起臉,用力搔搔頭才繼續說,「一回來就被打劫,你是找麻煩的天才嗎?」

「不,因為忘光了……下次會小心一點。」

聞言,男人抬起頭,灰金色的眼眸仔細凝視著雷歐的臉好半晌,才慎重地問:「……知道我是誰嗎?」

雷歐眨了眨眼,深呼吸口氣,才小小聲開口:「札布先生……」

不知道為什麼,很明顯感到對面的札布鬆了口氣。

「不過我也是五分鐘前剛想起來的,現在記憶還有點錯亂,抱歉。」雷歐揉揉額角,與札布的名字一起回溯的是整整三年份的記憶。託這點的福,離開黑路撒冷區的事彷彿是昨天發生的,五年前來到黑路撒冷區生活的記憶則像是上禮拜?如果像這樣仔細去分析,當然還是可以「理解」記憶真正發生的時間;可現在雷歐腦袋的實際情況,大部分的記憶都像是告別了萊布拉眾人前往機場那天晚上,回到老家與妹妹聊了一整夜,之後又坐上飛機這種奇妙的接合感。

札布嘆了口氣。

「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背過身去,「還能動的話就自己上來,我揹你去醫院。」

睽違兩年的札布後背,是在雷歐記憶中相當熟悉的雪茄的氣味。只是,印象中自己對成天繚繞在身邊的菸味多少還是有點嫌棄;可此刻那氣味迴盪鼻尖,包裹了他整個人,卻只覺得懷念。他不著痕跡深吸一口氣,希望這種(他自己都覺得)有點變態的舉動沒有被札布察覺。

很不可思議地,除了菸草的香氣和汗濕的體臭,札布身上並沒有女性的香水味。嘛,不過現在才中午,還不到「札布二世」的出場時間也說不定。

「你有打算回萊布拉嗎?」

還在想著一些毫無邊際的雜思,透過背部震動傳來的低聲詢問卻讓他瞬間回神。

「不──」雷歐下意識在第一時間否認。發現自己答得太急,趕忙接著補充,「這趟只是來旅遊的。」

「是嗎。」

札布回應的聲音非常平緩。既沒有像雷歐印象中那樣執著地追問,也沒有大吵大鬧。從雷歐的角度看不到札布的表情,而他現在也沒有可以拿來作弊的義眼了。回想札布方才使用血法時,更能清楚體會到這點。在他的眼中揚起鮮紅色彩的同時,一切就結束了。之後他因為後腦勺重重敲在磚牆上而痛得閉上眼,再睜眼,襲擊自己的異界人無聲無息倒下,眼前只剩下那人抓著焰丸佇立的身姿──如同記憶中美麗而潔白,舉手投足都充滿風采。

「……說是旅遊,相機摔壞了,才剛從接駁車下來行李就被砸壞,衣服得重買,還有──」

雷歐都還沒說完,揹著他的札布已經爆笑出聲,還笑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啊不行了笑到無法呼吸──我這輩子還沒看過自找麻煩這麼有天分的人!」

為什麼我有種很火大的感覺。雷歐小小聲嘀咕,說:「行李的事就算了,反正我只塞了大外套和換洗衣服在裡面,不過旅館我還沒找,想說要是訂金付了來這邊才發現旅館炸掉錢就拿不回來,要是弄不好,不小心住到奇怪的旅館那就很傷腦筋──啊,不過現在全都想起來,倒是有不少口袋名單可以選……」

「那要住我家嗎?」

……嗯?

札布冷不防的提議,讓雷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冷靜在腦內回放一遍札布冷不防插進來的問句,腦中的疑問反而越滾越大。

──嗯?嗯嗯?

「哈──我可不住你拿來打砲的房間──好痛!」

雷歐摀住被札布後腦勺奇襲的鼻子。都揹著人還能攻擊,真不愧是執著於勝負的小學生!

「先說,」他按住被撞得通紅的鼻子,「打砲房還是情婦家我都不住喔!我可不想被捲進麻煩裡!」

「小心我把你丟下去喔,不要以為自己是傷患就很了不起……才不是咧,住我家啦。」

威脅的話是這麼說,札布的手倒是穩穩撐著雷歐,別說是把他丟下去了,他走路相當平緩,甚至沒讓雷歐身上的傷感受到任何移動造成的不適。啊啊,雷歐嘴角忍不住上揚。他的這位前輩,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都沒變,還是這種口是心非又愛照顧人的個性。

「所以札布先生現在有自己的家了嗎?」

「嗯,自己住。」札布說完又問,「所以你會在這邊待多久?」

「回程的機票在一個禮拜後。」

是嗎。札布又這麼說。雷歐向來自詡為前輩的情緒翻譯機,不知道是不是兩年沒見面的緣故,他沒辦法在此時讀懂札布回應之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所以他只能讓自己儘量以輕快的聲音回應:

「……啊哈哈,畢竟札布先生不也說了,我真的很容易遇到麻煩事,雖然短期內勉強應該還不要緊,但能不能就這樣長時間撐下去也是個滿大的問題對吧?而且雜誌社的特休也不能請那麼長,我已經把所有的年假全請掉了,外面在這方面上還滿講究制度的。」

喔。這次札布甚至只回了一個單音。雷歐在心裡大大嘆口氣,接著又說:「當初就是因為這樣,在我找回眼睛之後,才會選擇消除記憶飛出去對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回來就全都想起來就是了。

雷歐半瞇起眼。

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空白的兩年突然一股腦回到腦內的關係,又或者是透過衣物傳過來的體溫讓他覺得安心,身上的疼痛終於逐漸麻木,眼皮也變得笨重,意識被壓垮,他無力抵抗。

而那也是他最後的印象。






-After A Nap


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

或許是未開燈的關係,理應是白色的天花板看上去晦暗莫名,讓在床上坐起的雷歐不知為何感到相當寂寞。畢竟已經不像擁有義眼時期,即使把眼皮完全合上也可體驗過佳的視野,他稍微睜大眼,重新觀望自己所在的空間。

看起來像是臥室的這間房間相當空曠,除了雷歐身下這張大尺寸的單人床以外,最大的家具就是微微灑進午後包裹著霧氣日光的落地窗。沒有書架、也沒有多餘的擺設,倒是很有那個人的風格。

估計要是雷歐問起,札布也會說「用不到」吧。

啊啊,所以自己才會覺得有些寂寞吧。雷歐抓緊手下隱約傳來菸草氣味的素色被單。如果要把這地方稱之為「家」,缺少太多必要的物品,充其量只能撐得上是「睡覺的地方」。只是這麼下結論後,雷歐癟嘴,知道就算自己如此抗議,頂多也只會得到札布「家不就是用來睡覺的嗎?」的反問。

腦內模擬完幾輪可能的對話,雷歐大大嘆了口氣,拉開棉被正要下床,卻意外扯動腹部的傷口。他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上乾淨的T恤,身上多處纏著繃帶,看來已經被妥善上藥包紮。這次他小心注意著傷口,輕手輕腳下了床,上身的衣物對雷歐來說尺碼太大,才站定在床邊,袖子就順著肩膀滑下去。他重新把衣服拉好,把T恤過長的部分在腰際打了個結。弄好衣服抬起頭,札布已經靠著牆站在門邊。

「睡飽了?」

雷歐正要點頭,肚子就咕嚕咕嚕響起來。他困窘地抱住肚子,這才想起來自己被札布在巷子裡解救之前,其實是打算去吃午餐的。誠如札布所說,他這一覺睡得精神特別好,這會睡醒飢餓感也全被叫醒。

「沒差沒差,也是時候該餓了,」札布注意到他臉上的紅暈,不在意地擺擺手,又嘀咕,「倒是沒想到你會一覺到晚上,有想要吃什麼嗎?」

「那就黛安斯吧,中午還沒和薇薇安小姐打招呼就跑出來了。」

雷歐摸著頭笑笑。札布也跟著笑了:「也對。剛才就是她和我說看到你,說不定你就被揍成肉泥……」

「別說這麼可怕的話,在這裡可是會成真的!」

雷歐雙手抱胸,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札布走過來,就像以前一樣勾住他的肩膀,拖著他就往房門走。

「嘛,總之出門吧,我也快餓死了!」


或許是猜到他們會過來,一進黛恩斯,薇薇安爽朗笑容看上去一點也不意外。

她笑著招呼雷歐他們到吧檯的空位︰「那麼久沒見,這餐我們請吧!」

雷歐聞言,連忙擺擺手,客氣地和薇薇安說該請客的是自己,中午多虧有薇薇安喊那一聲,否則他說不定又得在巷子裡被狠揍一頓,或者……像札布所說的一樣,變成某種合適做罐頭食品的泥狀物。薇薇安就說:「那不更該謝謝札布嗎?這傢伙可是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像火箭一樣飛出去了!」雷歐哈哈陪笑。

他不著痕跡用眼角餘光瞄了札布一眼,平常這種時候絕對會居功打劫的男人,此刻卻任他打哈哈過去,甚至還扒拉出自己的錢包,說:「你們都別搶,這餐算我的總行了吧?」

雷歐納魯德那瞬間簡直懷疑自己幻聽。人稱萊布拉垃圾的札布‧雷夫洛會搶著付錢,釣魚網站的標題都不敢這麼寫。雷歐覺得這衝擊不亞於外面街道油罐車十連撞引發的爆炸,驚嚇過度,害他一時忘了吐槽,等他反應過來時,兩人的全餐都熱騰騰上桌了。

雷歐忍不住看了眼札布,又看著眼前懷念的美食,喃喃道:「假的!絕對是假的!不要以為我沒有義眼就看不穿,會主動掏錢絕對是假的札布‧雷夫洛!」

「囉嗦!」札布伸手,把雷歐的漢堡狠狠塞進他正好張成「啊」形的嘴裡,惡狠狠道,「不是很餓嗎?老實點吃吧你!而且你還想請客?不知道是誰剛回來行李就全滅了喔?就你錢包那麼一丁點零錢,別窮到餓一個禮拜落魄回家就很好了,還跟老子搶帳單,哼。」

「就是,突然受到了下輩子才有機會的待遇……」啃了口漢堡,雷歐拍拍胸脯,心有餘悸地說。

「媽的,等你有錢看我還不榨乾你錢包。」札布罵道,「不然這樣吧,你小子從下個月開始寄錢到我戶頭,帳號沒換,感謝金一個月三千就好,便宜你了!」

「單位是美金?便宜你個大頭鬼!那是我三四個月的薪水!」

「不給我錢,你那顆小心臟不是會無處安放嗎?我只是在替你想辦法。」

前任前輩這通往日很熟悉的操作,放到今日依舊讓人窒息。好吧,雷歐閉嘴啃漢堡,這樣的對話符合他心中對大前輩札布‧雷夫洛的印象,倒是讓他稍稍有點放心。

薇薇安送完餐,回來就見許久沒見的兩人一個比一個安靜。

「可真稀奇!」她說,「那麼久沒見,我以為你們會有很多話聊。」

雷歐愣了愣,看了札布一眼,說和札布之間因為許久未聯絡而生疏,倒也還好,光是靠一個掏錢包付帳的話題好像就可以吵到天荒地老……但又好像有點不一樣,雷歐心想,想想著就有些難為情,他覺得,這可能要怪在失去記憶這段日子裡,札布先生不小心被自己定位成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幻想朋友。

想到幻想朋友,他就不免浮現妹妹米修菈充滿自信(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把札布‧雷夫洛定位為自家哥哥雷歐納魯德的「幻想戀人」一事。

即便這三年間,雷歐矢口否認自己有任何將腦中那位存在與情愛方面連結的念頭,忽然想到札布先生就是妹妹口中的幻想朋友,他還是稍微有這麼一點羞赧。

「也不是那樣……」雷歐正要放下漢堡解釋,身側札布就大分貝地遮蓋過他的話:「不聽不聽,聽一個有戀妹傾向的人聊天,內容絕對很倒胃口!」

雷歐被打斷得氣一岔,但由於解釋的內容確實與妹妹息息相關,一時竟是無法反駁。

札布這才轉頭過來看他,滿眼嘲笑:「看,這傢伙滿臉寫著『你怎麼知道我要瘋狂讚揚我妹?』,我沒說錯吧!」

「嗚,不是這樣,但有點難解釋,」雷歐垂死掙扎,「好吧,是和米修菈有關係……」

薇薇安適時接口:「好久沒聽雷歐的妹妹經了,米修菈現在還好嗎?」

「嗯,很好,托比、兩個外甥也都很健康,也是前陣子米修菈看到電視,忽然想看看黑路撒冷區,我現在才會在這裡。」雷歐簡單說道,他在薇薇安「居然生小寶寶了嗎」的驚呼中想去掏相機,在身上摸了一會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相機摔壞的事。他摸摸頭,說,「抱歉,睡一覺就忘了,相機剛剛摔壞了。」

「節哀順變。」立刻意會到是什麼情況下摔壞的,薇薇安連忙安慰他,「記憶卡還在嗎?」

雷歐點頭,說:「沒檢查,不過沒摔到,收起來了。家裡電腦也還有備份。就是這幾天旅遊沒辦法用相機有點可惜。」可能晚點要可能晚點要去領錢買個替用的。

「還是之前那台嗎?」薇薇安問。

「嗯,還是。」雷歐微笑。想想,多年前,自己也曾經坐在這裡,翻看著用鏡頭記錄的每個痕跡,妹妹米修菈的相片、城市的風景,在這裡結交的友人們,還有偶爾一兩張,屬於黑路撒冷區極密紀錄──萊布拉成員三三兩兩的合照。當然,在雷歐決定要離開這座城市時,自踏入黑路撒冷區後的所有照片都已經從記憶卡中清空,一如他腦中曾經空蕩蕩的部分。

「說起來,雷歐這次是為了幫妹妹紀錄黑路撒冷區才會來旅遊的嗎?」

這個倒不是。

並不是為了重要的妹妹前來,而是為了某個也同樣重要的存在。雷歐越想越覺得慌,頭頂冒煙,一時之間居然找不到除了薇薇安主動提供的藉口以外更好的理由。

畢竟,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找雷歐腦中那一位,而本人此刻正事不關己地坐在自己旁邊,這讓他支支吾吾一番,實在很難坦白說出,自己是因為想要找到從記憶中抹去的重要存在,想知道對方的名字──因為陰錯陽差,稍早之前他就已經順利達成旅遊目的──才會重新踏進這座城市。

不管怎麼想,說出來都太丟臉了。

更何況,雷歐還有點混亂,在記憶回籠之後,他壓根沒有好好釐清自己在失憶期間那種迫切想要見到垃圾前輩札布‧雷夫洛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就,就先當是這樣吧。」雷歐說完大大啃完自己口中的漢堡,又灌掉半杯可樂,才感覺臉上的燥熱被碳酸飲料壓下去一些。

為了米修菈來黑路撒冷走透透──怎麼想都比「因為我想見札布先生」來得合理很多。

嗚……還、還是別想了,再這樣想下去,雷歐納魯德就沒辦法直視坐在一旁的那個人了。

薇薇安在這之後又去忙了一會,雷歐鬆了口氣,又不敢和隔壁搭話,只好一根薯條接著一根往嘴裡送,生怕一停下來,就要面對必須主動開啟下一個話題的窘境。

倒是札布飛速清空自己的套餐──雷歐想起,這大概是隨時待命工作的萊布拉成員基本用餐速度──神色不善地朝雷歐這邊望過來。

「這麼久沒見,陰毛頭你秘密很多啊。」

「哪、哪裡……」冷不防這麼一嚇,雷歐差點沒把嘴裡的薯條吹到札布臉上。

札布皺著臉,伸手掐住他鼻子:「當我們認識多久了,剛一聽就知道是敷衍,怎麼,連來幹嘛都不能說,難不成是回來當商業間諜的啊?」

「決定來的時候我都還沒想起來萊布拉的事欸……」雷歐努力扳開掐著鼻子的油手,「也不是不能說,就是有點丟臉……」說到這他又硬氣起來,用力拍開札布的手,「總之沒什麼!別問了!」

札布收回手,一臉委屈地摸摸壓根不會痛的手背,用種「兒子大了都有自己小祕密」的語氣,酸溜溜道:「不說就不說,討厭鬼。」

雷歐哼了聲,繼續往嘴裡塞薯條。

之後兩人又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雷歐有意識地沒問關於萊布拉的事,反而是札布主動開口提到:「雖然是你都想起來了,我得和番頭他們說一聲。之後看要怎麼樣,再和你說。」

雷歐頓了頓,才小聲回了個「喔」。他心裡隱隱有些不願意,又沒辦法真的選擇不去遵守萊布拉的保密約定。他雖然是為了找回記憶才會強烈地想回到這裡,找回之後知道了失去的真正原因,依舊只能選擇重新放棄那些對他來說很珍貴的回憶。一如他當初離開時所做的決定。

他安慰自己,沒關係。這兩年間,他一直反覆追尋著的名字,此刻已然深刻在心。如同夢裡坐到終點站的火車,即便回程他又將遺忘,至少此刻的他,心中曾有的空洞已緩慢地被填補上。

哪怕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雷歐納魯德覺得,找回記憶卻依舊沒辦法對札布‧雷夫洛這位「幻想朋友」精準定位的他,說不定能在離開前,給心中這股隱隱作痛一個具體的名字。

如果真能找到答案,或許下定決心也會變得簡單。





-After Settling Down


意外地,雷歐很快就習慣了在札布家的生活。

畢竟是度假,回家路上,有了札布的護航,雷歐一領到錢,就想辦法在便利商店弄到一台便宜、全新的可拋式傻瓜相機,準備根據好不容易拿回的記憶,重新規劃旅遊導航,拍一卷多采多姿的黑路撒冷區漫遊報告給妹妹和外甥們看。

札布看到他短時間內迅速「掰」出的旅遊指南還吐槽:「你這會讓我覺得,你他媽恢復記憶最重要的,就是拿回寫報告書的才能。」

「重點不是寫報告的技術,這份內容才是攸關我能不能順利度過這一週的財富。」雷歐說,「技術這個,以前進黑路撒冷區之前就有的。札布先生也知道吧,我以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記者,那時候也寫過不少這種東西。」

札布把整疊旅遊指南丟還給他,意興闌珊回道:「也就待這麼一週,你寫得詳細到都足夠在這邊長期定居了,有這個必要嗎?」

「畢竟就是用長期定居的經驗寫的嘛。」

回答完,連雷歐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妥。幾年前的他,並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來完成自己的悲願。最開始的時候,別說是盡頭,連基本的盼頭也看不到。所以打從一開始,累積經驗的目標就是在這個都市向死而生,短期目標只關乎時至今日依舊日夜變動的餐廳和旅社。

即便是後來加入萊布拉,對雷歐納魯德而言,那時的他眼前所見,依舊是漫長的征途。與神明的對抗,與世界最頂端力量的對抗,以及日常中林林總總的各種混亂事件,組成了他當時的生活百景,誰也無法預料,這樣的日子會在某一天突兀地中止──

已經有定論的終結,即使再度提起也沒有意義。

無論當下的他有多麼意難平,之後也都已經接受了那個結局,告別一切,背身離開。此次再回來,不論如何,即便是多年累積的生存經驗,為的也只是為期一週的旅行,僅此而已。

隔天,與收到消息、滿心歡喜跑來碰頭的索尼克一起,雷歐依照生存指標提示,搭配旅遊指南,開始了為期六天的旅遊。拋棄式相機用起來單純,唯一依靠技術的只有如何取景,光線調整全自動,不到底片用完洗成相片,誰都不知道成果會如何。雷歐已經很多年沒用底片機了,雖然它無法像數位相機一樣,讓人立即知道自己拍了什麼,也無法輕易察覺過曝、拍壞等問題;底片成像洗成照片後的驚喜,卻很令人期待。

不曉得能不能趁最後幾天偷拍札布先生的照片。

漫步在街上,不經意看見街邊櫥窗中倒映的自己時,雷歐腦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

一張也好,如果這次有相片留存,再回去外界,有了情感寄託的對象,或許雷歐就不會在夢裡苦苦追逐如夢似幻的幻想朋友,還把這些年陪伴的革命隊友情誤認成其他方面的感情。即使是現在,想起妹妹米修菈信誓旦旦的「幻想戀人」,即便本人並不會來黑路撒冷區拆穿他試圖掩蓋的秘密,雷歐納魯德自己想到這件事,依然經歷了數次的社會性死亡。

腦袋差點燒到蒸發的模樣,還引起索尼克的驚慌失措。這裡可是一不留意,腦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地方。

「沒事,」雷歐安撫抓著他耳朵緊張的索尼克,「只是想到以前丟臉的事。」

這件事誰都可以,就是不能給札布先生知道。雷歐紅著耳朵想。

撇開這個個人獨享的小秘密,雷歐納魯德找回曾被抹消記憶的事,萊布拉那邊已經知道了,但沒說要怎麼處理。克勞斯託札布帶話,說很歡迎雷歐回去看看,讓他有空可以過去坐坐。但或許因為已經不是萊布拉的一員,雷歐雖是意動,到底有些近鄉情怯。

他想著,最後兩天再過去好了,要是非得重新忘記這一切,也希望是離開這座城市以前。

札布去萊布拉工作的時候,雷歐多半時間都和索尼克在外頭遊走。有那三年的經驗,畢竟在身邊的是索尼克而不是豪運先生,只要他們小心一點,要在觀光時保全小命,比前幾日剛到黑路撒冷區時什麼都不懂的門外漢狀態,相對容易不少。

如果發現每條道路生存指標都特別低的時候,也可以回札布的家待著。

曾經全身上下基因都刻著「不可靠」的男人,在雷歐離開的這兩年,似乎已有不少改變;至少,他有一個安全性高的房子,對於雷歐的短期居留提供了穩定的避風港。

這時離雷歐回程車票的日期已經只剩一半天數。底片用完了五捲,相機裡那捲也已用了大半,剩下寥寥數張。打算明日出門前換一捲新底片的雷歐頓時起了邪惡的念頭。

橫豎札布也不在家,不如來一趟雷夫洛先生家大揭密。

只是札布雖有了家,家裡的傢俱卻少得可憐,物業給樣品屋的裝潢都比札布上心。雷歐第一天被帶回來時就這麼想了,現在評價依然沒有改變。

大概是札布家太空,連索尼克都看不上眼,往往雷歐回去,索尼克也會離開。這會兒的探索活動也就成了雷歐一個人的大冒險。

存在感最高的除了客廳裡這幾天用來借睡的三人座沙發,就是臥室裡的單人床。(當然房屋角落裡一整疊空披薩盒也曾經十分顯眼,但已經被看不慣的雷歐幫忙回收掉了。)

若要說這間房子裡有哪裡可能藏有秘密,毫無疑問,就在床下。

會查看屋主床底收藏簡直是札布才會做的事,可想起以前被前輩突襲自己家時,連床底最深處的雜誌也被翻出來嘲笑一頓的事,雷歐心裡原本的罪惡感全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心想,札布當時會去撬他床底,肯定是他自己也會把類似的東西藏在床底下,他懷抱著類似幸災樂禍的心情,直接趴在地板上,探頭往床底看。

因為房間很空曠的關係,床底下雖然很黑,但並不妨礙雷歐觀察裡面,很快雷歐就發現一個大概可以雙手捧著的鐵盒,放在不近不遠,只要稍微伸長手就可以撈到的位置。

那是個餅乾的盒子。看樣式估計是從情婦那邊弄來的東西,整體設計感覺很符合女性喜好,盒子並不重,重量多半是來自鐵盒本身,雷歐漫不經心想著,掀開了鐵盒的蓋子。

然後他就後悔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兩疊用絲帶分開捆好的信件。信封樣式很熟悉,雷歐幾乎是看到它們的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那幾年間他寫給妹妹的信,以及妹妹託托比寫的回信。

札布家小心翼翼收在床底下的鐵盒裡的秘密,是自己和妹妹三年間的通信。

甚至不用太多考慮,他就猜到了前因後果。

組織的二把手交椅,同時也是萊布拉這個組織主要掌事的史帝芬.A.斯塔費茲曾經在雷歐離開組織時口頭和他提過,為了避免記憶產生違和,曾經成為雷歐待過萊布拉的直接、間接證據都會被處分掉。雖然雷歐這兩年間──回到普通人生活後──的記憶應該是從飛離黑路撒冷區那刻便開始了,但「理應」存在於老家的「證物」不知何時被拿走(他甚至覺得它們要是已經被銷毀也不會太讓人意外)對萊布拉而言當然沒有任何難度。

但為什麼這些東西會出現在札布家啊!

雷歐抓緊胸前的上衣,好半晌喘不過氣。最後他只能用顫抖的手把所有信件重新擺回鐵盒裡,將盒子蓋好,塞回原先的位置,別開臉,不再去看它。

即使如此,心臟的跳動一點也沒緩下來。雷歐跪坐在地面,蜷曲身體,用力抓緊胸襟的衣物,拳頭用力,指尖發顫得厲害,多想把這一切從腦中拋開:一個放在床底、卻不染灰塵的餅乾盒,收藏著與主人無關,另一個人與妹妹間曾經珍藏,卻不得不丟棄的回憶。

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盈滿了眼眶。

他很難形容此刻確切的感受,只是空蕩的房間中,厚重的情緒黏稠地潑灑到他身上,每一分、每一寸,似乎夢中閃現的每一個畫面都有了標記,曾經無名的記憶重新拾回了時間、名字、聲音,從飄渺無期的想望,變成具體的存在。

曾經陪伴雷歐納魯德整整兩年黑夜的,並不是幻想朋友,而是札布‧雷夫洛。

一個無意間被他放進心底,無法抹滅的重要存在。


從發現床底的盒子到札布回來足足有數個小時,即使一開始再怎麼衝擊,在屋主回來前,雷歐納魯德依然能整理好複雜的情緒。可與其說是整理好,不如說是整體感覺都變得有些麻木。札布剛進門,對上他的臉,馬上就露出痛心的表情。

「放在正常人身上,你這就叫雙眼失神,偏偏你這瞇瞇眼根本沒有眼神!」他越說越嫌棄,一副雷歐明明寫了旅遊人身安全計畫書,最後還是疏忽大意中了奇怪詛咒沒救的模樣。

雷歐盤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抬頭看他。說實話,在札布回來之前,他也面對廁所裡的半身鏡練習過幾次如何若無其事地笑,可真的看到札布,他卻很想哭。

意識到這時候拉開笑會很難看,雷歐納魯德只能收起表情,回道:「你回來啦……」他沒有反駁札布的說法,自己一看就很反常。

「怎麼說,」雷歐納魯德試圖從腦裡擠出一點字,「該說是運氣不好,還是決策不對?總之現在就是自食惡果,我自己出的包。」

札布一屁股坐到他旁邊,把他盤起的腿撥下去,一副關懷好兄弟模樣地攬著他的肩膀,兩個人之間沒留半點縫隙,雷歐能夠很清楚感受到斗流火神繼承人滿身流動的熱意。

「唉,幹嘛這麼喪氣,我每次進賭場也都輸得很慘啊,但我下次依然渾身的信心!」札布比出大拇指,垂頭打量他的臉,以及身體,還用力吸了兩下鼻子。

「看起來沒受傷,這樣對你來說就算贏了,對吧?」

沉默了一會兒後,雷歐半放棄地回答:「正常情況是這樣沒有錯啦……」

身旁說著亂七八糟的話的札布,和偷偷藏了信的札布逐漸在腦中割裂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雷歐納魯德嘆口氣,終於被札布帶動起情緒。札布見他來了精神,用力在他背上拍出聲量勢浩大的兩下,雷歐差點沒被打得歇了氣。

「我懷疑札布先生看我沒死,想親手謀殺我。」

現役吸血鬼獵人,面對普通人能不能收點力?

札布挑眉,很是不滿:「我要是沒收力,你還能回嘴?是小看我還是特別小看我?」

雷歐無語地抬頭瞅他,語調平平回應:「那還真是多謝你『收斂力道』,多一分我就會骨折,再多一分我就要內出血。」他特意在收斂力道四個字放重音,表達自己對沒有被打成半殘的感謝。

「怎麼,我還不夠收斂嗎?」

「對,我想要如沐春風的拍拍。」

「還是我給你吹吹?」札布氣笑了,還真的朝雷歐的背吹了兩下,雷歐被吹得措手不及,半溫半涼的風從衣領空隙吹進來,吹得他雞皮疙瘩全起來,反射性伸手推了一把札布,但雙方力量懸殊太大,只把札布往旁邊推得歪了一下,很快札布又坐直回來。

「搞什麼突襲?」札布抱怨。

「明明偷襲的就是札布先生。」雷歐抗議,札布正要回嘴,扭頭卻看雷歐似乎沒意識到自己耳朵和脖子都紅成一片,轉而又嘲笑他:「怎樣,對吹吹過敏啊?」

這次雷歐連臉都紅了。札布不禁感嘆,編輯社的工作八成很輕鬆,雷歐以前皮膚就偏白,現在在外界工作,更是白得像平時都沒在曬太陽,才會一紅起來就這麼明顯。

想著就把手按在雷歐腦袋瓜上揉了揉,建議道:「你平時沒事還是多曬太陽,可別坐辦公室坐到骨骼疏鬆。」

不知該慶幸自己困窘的理由沒被發現,還是無言札布‧雷夫洛似乎什麼都可以拿來損人,雷歐又瞪了對方一眼,放棄反駁。

雷歐一停下來,兩人間毫無營養的話題也就此中斷。札布原本還想說什麼,卻一時想不起來最終歪到多曬太陽的話題,最早開啟的目的是什麼。只是有種感覺,雷歐能像剛剛那種架式和自己吵嘴,那就是沒事。

「我本來還想去找安妮的。」

雷歐不自然地頓了一下,才又問:「現在去也可以?」

「不,你都沒事了,還去幹嘛。」札布邊回答,順便也想起自己最開始的目的,「我不是擔心你這小子不知上哪被詛咒了嗎?一回家就看你在那邊死氣沉沉的……」

「啊!」這樣子說雷歐也會意過來。他抬頭,對上札布確實在煩惱的模樣,終於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

「沒事的,」他說,「不是什麼大事。」





-After A Call


在珍偷偷帶著傑德來找雷歐吃午餐、又被K‧K透過札布傳話詢問為什麼假期快結束了,還不來萊布拉看大家後沒多久,來自史蒂芬‧A‧斯塔費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是明天要回去嗎?」

雷歐回答,是。

「那今天過來事務所一趟吧,雷歐納魯德。」

掛掉電話後,雷歐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札布。

他回答K‧K時曾這麼說:「現在已經不是相關人員,直接去感覺有點不妥。好歹再怎麼說萊布拉都是祕密結社不是嗎?」說的並不是假話。

雷歐納魯德也很想念大家,除了和珍與傑德吃飯,他這些天也曾見過幾個昔日朋友,那吉他們並不清楚雷歐的身分,所以聽到雷歐睽違兩年回來旅遊,都很高興,也一起在公園裡玩了很久。想到萊布拉,一起奮戰了三年的伙伴們、吉貝爾特先生的紅茶與小餅乾,過往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甚至想念到有些畏懼。

但並不只是那樣。

自從恢復記憶那一刻,另一種擔心也同樣在心中揮之不去──踏上這片土地,幸運被札布檢到,失而復得的這一切,終究還是要失去。

連同他心中尚未釐清的情感一起,都會再次遺忘。

這也是前兩天,雖然發現了回憶的鐵盒,雷歐卻選擇視而不見的原因。

「番頭怎麼說?」

「要我跟著你過去一趟。」

札布沉默幾秒,才說:「也是。現在嗎?」

雷歐抬頭看他,忽然覺得發聲有些困難,但還是強迫自己開口:「我……我的行李不多,先收完,收好馬上過去。」

「今晚不還住在這裡?沒必要現在就收吧。」說完,似乎想到什麼,札布煩躁地扒了扒頭髮,「是啦,你還是選擇要走,根本沒打算要回來!」

雷歐聞言,嚅了嚅嘴,收在身側的手拳頭收緊,深吸口氣才說:「……我已經沒有義眼了,只是個平均以下的普通人,我除了離開,還能怎麼辦?」

札布朝他逼近一步,總是不正經的臉上難得有幾分嚴肅。他居高臨下望著雷歐:「這就是你偷翻我的東西,又假裝沒看過的理由?」

雷歐瞬間失聲。他與札布相視,被揭開粉飾太平的面紗,他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慌亂,反而相當冷靜。他甚至覺得很荒謬,札布藏了自己和妹妹的私人信件,現在是用什麼立場在質問自己?這件事情攤開來說,對彼此又有什麼好處嗎?

雷歐其實是知道的。正如同自己兩年間被割裂的空白空洞中,眼前這個人的影像始終攀附纏繞空洞的邊角,如同無法去除的斑駁鐵鏽,不肯輕易被剝離;札布‧雷夫洛藏著信的舉動,何嘗不是在他記得卻失去的心臟上,刻劃傷痕,強行留痂?

忘與不忘,最終殊途同歸,給了同樣的答案。

見雷歐不說話,札布退讓了一步,率先開口:「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雷歐垂下了頭,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無意識揪緊褲管的布料。

札布看了他一會,才又往下說:「那時候我很猶豫,想說只要你還活得好好的就好。能偶爾聽到你的消息,就算人到外面去,至少不會缺條手還斷條腿,總會比待在這裡好。但你沒有這麼脆弱吧?運氣不知道算好或壞就是了……可是你會努力想盡辦法活下去吧?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會屈服,比絕大多數人都有資格在這裡生活,我一直都知道。

「然後我就想,如果你能選擇留下來該有多好。可是你說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想要消除記憶回到你妹妹身邊。對啊,你說不定更想回家。我想不到比米修菈更能決定你待在哪裡的事了。我沒辦法留你。可是現在你人在這裡,所以我在想,你真的不能留在這裡嗎?」

札布還沒說幾句,雷歐的眼裡已經蓄滿淚水,到後面,更是邊聽邊掉眼淚。他垂頭,抹掉眼睛氾濫的淚水,小小聲罵了句「笨蛋」。沒過多久,他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整張臉狼狽到不行。好不容易壓抑下喉頭的哽咽,他才終於開口:

「我那時候,很怕說自己要留下來會添麻煩,只好說服自己離開。想說這樣也好,米修菈也在等我回去……可是,我這兩年,一直在想札布先生的事。」

明明沒有記憶,札布卻總是會出現在他夢中。

任憑雷歐不斷回想,追逐,札布總是在那裡,卻比不在更要令人心慌。空洞本身應該是無形的,無法單獨存在;卻因為這個洞狠狠穿透了心臟,而有了實質存在的痕跡。

「想不起名字,卻好想見你。你就在這裡。」他說著摸上自己左邊胸口,「像被開一個大洞,幾乎無法忍耐。可以的話,我也想留下來啊……」

可是……

「我可以留下來嗎?」

說到這裡,雷歐整張臉上淚水和鼻涕幾乎氾濫成災。

此刻脫口而出的,是他之前根本不敢想的任性。就如同這場對話最開始他所說的,雷歐納魯德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般人,是因為一場悲劇,偶然際會才能加入超人群聚的萊布拉。失去義眼,他自然會擔心,即使自己還繼續做為組織的一員,沒有自保能力的他,會不會給眾人添麻煩。

這無關萊布拉組織組成是否能容納一般人。雷歐納魯德當初是因為義眼的存在破例加入,並且直接進入組織的核心,成為幹部般的存在;他並不像其他正規加入組織的人,是在專業技術上有一技之長,錄取成為組織一份子。

還沒煩惱完,眼前一黑,他已經被札布拉進懷中。札布抱得很用力,雷歐毫無防備,臉砸在斗流繼承人練得扎實的胸肌上非常痛,甚至中斷那些惱人的思考。

「我不知道!」札布中氣十足回答,「這個還是得看番頭決定。」

這種關頭潑冷水,可以說是非常札布.雷夫洛式的做派了。雷歐雖有點無語,但也只是抓住札布的上衣,把滿臉的狼藉全糊在那件萬年黑色高領上。

對於他的報復行徑,札布難得沒抱怨,也沒有把人拉開,反而抱緊了一點。

「但是,我希望你留下來。如果你也這麼想,我會和番頭爭取。反正我當你的保姆也當習慣了,多當個十年、二十年,當到死都無所謂!」

「你說保鑣還有點樣子,當保姆,我才是你的保姆吧……」雷歐小聲吐槽。這幾天衣服誰洗的,垃圾誰倒的,你這個懶鬼心裡沒點數嗎!

雖然是這麼說,當札布信誓旦旦的宣言透過胸腔的震動傳達給雷歐時,就像是一把火把,點燃了雷歐心中的希望,讓他忍不住也想相信,自己可以繼續待在這個人身邊。

他雙手環過札布的腰,捉住了白色夾克的邊緣,整個人埋進札布胸懷。

「那說好囉,番頭答應的話,你就住下來,行李也不用收了,我們還可以一起去買新家具!」

「不不不,」雷歐抬起臉,理智回籠第一件事就是否絕札布的拍板定案,「我這次是簽旅遊簽證,真的要搬過來,我還得先回去辦手續,而且也要和米修菈他們談過,雜誌社的工作也得辭掉,離開前還要做交接。外面的世界可是規矩很多的,和這裡不一樣!」

「行吧!」札布哈哈咧嘴笑了,看雷歐臉上花成一片的樣子,看不過去地拉起上衣尚未被鼻涕眼淚荼毒的部分,幫雷歐擦臉。

「小、小力一點!」

「怎麼,又想要如沐春風的擦擦了是吧?」

「是──麻煩札布大人了──」

「我看你還是直接進浴室洗把臉吧!」


事情進展得比想像中順利。

或者說,上司們聽到兩人杞人憂天的想像後反而覺得好笑。

「當然,以雷歐納魯德現在的狀況,一些任務就不適合交給你了,但還是很多能做的事。想留下來,萊布拉萬年缺人,自然很歡迎。」史帝芬喝了口咖啡,說。

「只是那時候看你很累的樣子,你本就不是這一側的人,想退休回老家,封存你的記憶,對到達外界的你而言,自然安全許多。簡單來說,與其說是保密,不如說,是出於對你人身安全的考量。怎麼,這幾天就是擔心這個,才遲遲不來事務所的?」

雷歐和札布有志一同地縮在沙發上,全身散發著「我很乖我什麼都沒想」的氛圍。

「雷歐納魯德要繼續當萊布拉的成員,我們非常歡迎。」克勞斯開口,「我們都深知你的表現有多麼優秀,從來就不只是眼睛的能力。萊布拉也有許多像你這樣的一般成員,你可以選擇自己擅長的領域精進。不論如何,只要你願意,你永遠都是我們值得信賴的夥伴。」

史帝芬放下咖啡杯,半開玩笑地接口:「嘛,即使不回到組織,要留在這裡,做為萊布拉的關係人也可以。」

「什麼關係人?」札布疑惑,剛問完雷歐就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面目扭曲要他別問了。

史帝芬看著兩人的互動莞爾:「總之,可以安排給你的工作,要多少有多少,組織裡一直人手不足,交代給你,我們也安心。護衛的部分也不用擔心,一直都有合適的人選。

「那傢伙我行我素慣了,你進來前是這樣,你走之後只不過又回歸本性而已。和傑德或其他戰鬥員配合還行,但做為護衛就缺了點上進心。你曾經親身領教過,應該不用我多做說明。並不是說他不會照顧人,但就是沒辦法長時間去做。至今唯一一個讓他如此上心的成功案例,現在就坐在這裡。

「更何況,不知道你是太遲鈍還是……也罷,只要你的腳踩在黑路撒冷區(這裡),哪怕我或克勞斯沒下任何命令,他也肯定會全方位保護你的周全。該說是本能還是習慣……總之這裡有個現成人力,可以讓你自由使用。不用客氣,和以前一樣而已,對吧?」

這次不用雷歐提示,幾乎是被指名道姓進行羞恥公評的札布,膚色再黑都無法抵抗地紅成一片,就差沒學鴕鳥找個地鑽洞,把頭埋進去了。

在場四人,只有萊布拉大家長克勞斯不解其中深意,兀自滿臉欣喜。

「那麼,等雷歐君再度回歸,挑個好日子辦一場慶祝會吧!」

「或是要辦點別的也可以。」史帝芬補充。

「……斯塔費茲先生求放過。」





-After A Meeting


無論如何,這趟黑路撒冷之行終於也要畫下句點。

那天晚上雷歐和札布聊了許多這兩年彼此的生活,曾經各自空缺的部分,在聊天的過程中逐漸填滿,就像往這兩年補充重要的記憶。下一次再想起獨自度過的兩年,也會跟著想起對方在另一個城市努力的畫面。

兩人的時間本是各自獨立,卻於對話中相互交織,逐漸纏繞在一起,如同本來就是一體。

隔天一大早,札布就載著雷歐納魯德到搭車處,兩人在停車場聊天,直到要發車前五分鐘,雷歐才動身,準備去放行李。

「我回來的時候,要來接我喔。」分別前,雷歐笑著交代。

「喔。」

「那就之後再見了。」

「嗯,到時候見。」

雷歐一頓,回頭衝向前給了札布一個用力的擁抱,還被抱起來原地轉一圈。也多虧這裡是黑路撒冷區,兩個男人的瘋狂擁抱太過無趣,並不能激起任何路人的側目。被放下來時雷歐還覺得頭有點暈,原地休息一下,才重新拉好背包,在隊伍最後頭排隊上車。

發車前,車窗外的札布朝他緩慢做了幾個口型:「早點回來啊。」

雷歐回以大拇指,同樣回了一句:「我努力!」

隨後,回程的車逐漸駛向通往外界的跨海大橋。不論是札布,還是整座城市,都在逐漸濃密的霧氣中淡淡隱去,只留下它願意呈現給外界的神秘。

再一次告別黑路撒冷區,雷歐心裡卻逐漸踏實下來。

不用為此悵然,他們都知道,這次的分離是為了不久後的相逢做準備。


(20.03.11)
看了空洞的完成時間,赫!已經是三年多前的文了,時間也過太快 XDD
札雷的文對我來說都是彷彿是上個月寫的超近期文章,沒想到不知不覺也三四年了。

第一段很久很久以前就寫好了,其實後面主要趴的片段也是當時就寫了,就是各種缺連接,假使真的隨便串串丟上來,會很像流水帳文章,於是就一直放著。又因為這篇承接空洞,一直會很擔心不小心就像預言信系列一樣寫得太矯情(狗血),所以很常點開就是修幾個字又關上 XDDD(廢)
希望可以在儘量不動原規劃的情況下,不過分煽情地完成這篇(但不一定什麼時候哈哈)

(21.06.18 追記)
其實我今天打開估狗文件,本來要寫的不是這篇。只是想寫的那篇沒有想到主線,寫一寫覺得再寫下去會歪掉,換了這篇打開,打了一點覺得好像可以,熬過了中間寫到想放棄的一段,終於打完了

好久沒打同人了,但前陣子寫轉蛋時是當同人在寫,覺得既然如此,自己委託自己難道不行嗎?
於是又回到了自產自銷的路上。這篇也欠好久了,在自己可接受的範圍內寫完,開心!

留言

  1. 嗚哇,沒想到這篇居然能看到後續!我也是覺得看札雷仿佛是最近的事情,但事實真的已經過去了超久(。已經有些不記得之前的故事了,所以又跳回去讀了一次!當時有說這篇可能沒有後續吼,結果來看我有賺到!XD
    這倆人還是以前的樣子,但是雷歐因爲覺得有點丟臉所以會有點無法開口,札布則是因爲離開的這幾年而覺得無法開口吧!(也許和雷歐的支支吾吾有關?覺得雷歐有祕密了自己還是之前的樣子很丟臉之類的(x
    所以我還蠻期待後面倆人要怎樣下定決心講清楚www一直以來就覺得這兩人很需要契機,不然兩邊都會用“現在這樣不也蠻好的!”這個理由逃避叻XDD

    ps:順便一提我是之前lofter那邊id是荀時的人。不太會用blog所以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錯什麼或者有沒有逾越,假如打擾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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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我當然還記得你!!
      請不要擔心,純粹只是因為 lofter 網站政策改變所以才會選擇在平台上刪文(然後微博又意外被官方無原因炸號連帶 lofter 無法登入完全失聯 XDDDDDDD)

      總覺得出社會之後的時間都過得很快,所以近幾年寫的東西好像都是很最近才寫的一樣。
      這篇第一段大概是當年就寫起來放,今年才終於往下寫了一點 XD

      他們應該還會在有口難言一陣子,雖然大綱訂好了,但又不希望真的寫到這麼滿,我還沒想到要怎麼俐落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看來只能找時間開小組會議了)

      謝謝你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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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看到後記才發現看前一篇已經是好多年前了,但我也覺得時不時會想起感覺沒有過太久(?) 很抱歉之前沒有留言... 以前失眠會來看店長的文到天亮才睡著,不知不覺就不曉得從何留言起了,實在讀者失職o<< 最近想起來而搜看看就碰上更新,對覺得幸運感到不好意思,很喜歡店長的文筆描寫,對於創作出各種各樣的故事都看得很開心,一直以來謝謝你。

    自己文筆不好,但還是想盡量傳達看這篇的心情。這兩篇雷歐情緒裡的描述都覺得很投入,順著鋪陳自己都會跟著哭出來,能感同身受雷歐不同階段的哭點,夜半空洞的痛楚、發現被保留的信、對自我認可的疑問,都好想要前輩趕快來啊不要讓他一個人TT 所以最後他們終於達成共識真的如釋重負!送機前還抱轉圈太可愛了!
    雖然視角都在雷歐這邊,隱約能看出前輩也同樣在乎雷歐的線索,只是兩人沒講開前都還是讓人很不安,但就是這些不明講部分...也很香(好) 再說最後還有史帝夫的大篇公評超舒爽www
    店長筆下的兄妹對話,萊不拉的眾人,和札雷兩人的對話一直都很活靈活現,彷彿那個場景就在眼前,那些溫暖的關心、痛苦的煩惱,情緒很自然地就流暢在那些語句中,讓人感覺就在那個世界體驗他們的故事,好像就能暫時作一場美夢那樣真的很喜歡,再次感謝你寫下這些故事。
    最後很抱歉這是遲來的心得,希望沒有太失禮的地方><" 祝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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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開頭先說一句,我看到這篇留言的驚喜感應該不亞於你看到這篇更新的心情 XD

    請不用為了看文潛水感到抱歉,雖然我會很高興、也很感動你願意分享半夜失眠看我的文章的事(這句之於我,相當於收到被誇作品是神作感想的等級)只是我始終覺得,看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能留言給我真的很感謝;但不用把它當成看文的義務。
    之前也有提過自己都寫冷門坑,這兩年也幾乎沒有寫二創,這篇發表時能得到迴響已經很意外,在後台數據看到這篇有新留言時,還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明天再回的話,今晚應該會夢到留言全是幻想的惡夢,畢竟即使現在在回留言的當下都很有夢中的感覺。

    寫後續這篇的後半段(也就是這次更新的部分)時,其實腦中也會有多種電影運鏡、或漫畫分鏡的部分。前幾年著手這篇時(上半段)延續了空洞的雷歐視角,關於札布的情緒和想法便採用側寫。若是用可以更好切換視角的媒體,會加入前輩表面上沒說,但當晚回房默默拿出床底餅乾盒的小片段,也可能會多加一段當年雷歐選擇離開時,雙方各自的情緒描寫。而這次在寫時,推劇情時難得地選擇了留白(當社比),能夠被讀懂真的很高興。
    兩人相互坦白的台詞都是幾年前就已經寫好的,除了修錯字以外基本沒改,留下了情感投入時不注重語序、反覆強調最真實的情緒,想反映當年那場誰也沒有開口便迎向結果的抉擇。原本的大綱更狗血一點(參照去年後記的憂慮),原訂那一幕兩人應該要一起抱頭痛哭互訴情衷,但狗血太卡稿,今年便用留白一起處理掉了。
    番頭的公評同樣是幾年前寫的,差別只在是否對札布公開處刑。

    最後一段的評論實在太好了,完全讓 DZ 感受到被愛著,真的很謝謝你。寫冷門雖然是自己性格喜好使然,偶爾一人樂時也會有無法客觀評價自己而產生的煩憂,可能夠收到這麼棒的心得,又會覺得眼前有一片自己許久以前播種,此刻才能等待收割的金黃稻田。
    也希望以後還能寫更多他們的故事,如果能不負期待就好了,真的很謝謝你的心得!

    希望回了一堆不會反而造成你的壓力 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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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先說能收到這麼大的回覆很意外也很開心!沒事的這不會造成壓力!
      只是我激動得難以組織語言表達心情,一樣盡量整理了(振作點)

      能用自己的一則留言讓作者這麼開心還是很慶幸,也很感謝店長分享不一樣的看文心態反過來安慰我TT 你字裡行間的喜悅也讓我非常感動,收到的幕後祕辛(?) 也像一大份驚喜包,我只是留了言怎麼就被加倍奉還了呢,但是有提起勇氣去做還是太好了,也謝謝店長分享你的快樂!
      關於幕後,如果有畫面也許能看到前輩翻餅乾盒那裏,雖然自己讀文只能一股腦的表達感受到什麼,但能知道店長背後的寫作安排和努力真的很有趣!那樣在前段留白的方式,讓後段前輩丟出「你偷翻我東西」的炸彈時,真的在腦袋中腦補畫面出來了www 讓我更驚艷到寫作是多麼厲害的能力,而自己是多幸運才能在札雷坑看到這麼棒的文,也很謝謝店長的回覆!未來會繼續期待的,也同樣希望店長不會對這份期待感到壓力,順其自然的創作就好了,祝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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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想想我應該一直以來都是回人家留言會回比人家長的類型 XDD 只是大概很久沒收到二創的心得了所以回這麼長也變得有點新鮮。不曉得是不是比較少互動的緣故,以往寫文其實很喜歡把全部想表達的東西一口氣塞在文章裡,自己事後閱讀時也覺得有點太多。但其實有些部分確實是留白處理會更好,沒寫出來的劇情就應該塞後記,或是某天與人聊天再提一嘴就足夠了 XD

      看你的留言我也全程都很開心!完全能夠感受到被鼓勵的感覺,人常說「同人就是一期一會」,因為自己會列欠債清單,所以有時候會時隔數年才把故事寫完(還不是一兩次),但就如讀者會錯過作者,作者如果不在當下寫完,即使完成了作品也不見得還有讀者,這也算是常態了。也因此,填坑時還有人在等,真的是滿幸福的事。自己的話,是完全不會因為催稿感到壓力的類型,所以請不用介意。最常催稿的人通常都是我自己(才會有這種時間跨度大的補完更新),不如說被催稿比較有機會撿起來寫。

      再次感謝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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