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灯+α】不合法共鳴 (上)

》發生在鬼灯大四的一段往事,含有原創角色
》不具合共鳴番外,白澤全程log out
※為慶祝鬼徹二期,公開故事正文



※警告※ 番外有部分內容會對本篇暴雷,強烈建議沒看過《不具合共鳴》的人停止閱讀><

「要去吃飯嗎?」青葉問,手指著不遠處街邊的拉麵店。鬼灯跟著看過去,愣了愣,才頷首同意。走去的路上青葉仍在抱怨最近打工遇到有人鬧場的事,內容和先前在電車上說的大同小異,鬼灯漫不經心聽著,抬頭看向拉麵店招牌。

青葉拉麵,在旭川當地是相當有名的老店,既然都來到旭川,鬼灯自然點了這裡招牌的醬油拉麵。等麵的過程,青葉絮絮滔滔到一段落,喝口冰水休息,轉過頭來,總算想到要問:「所以鬼小弟你是從東京來的啊?」

鬼灯點頭,青葉看了看他身後的登山包,又問:「那怎麼會跑來北海道?觀光旅行?」

「嗯,確實算是有目的的旅行吧。」他回答得模稜兩可。青葉也不介意,笑著摸摸下巴參差不齊的鬍渣,以駝背的坐姿靠在桌邊。

青葉,全名青葉一遠(aoba ion),目測三十五到四十歲。後腦勺的頭髮用剃刀推高至耳上,髮質毛躁又有些微自然捲,在燈光下帶著燒焦的乾褐色。眼角下垂,眼睛下面有很深的暗影,讓他看上去有些邋遢,又沒精神。大約半年前被公司解雇後,就一直沒找到像樣的工作,目前是打工族,身上也沒什麼錢,剛走進店裡前還特別提醒鬼灯要AA制──各付各的。以一個大人來說,實在有夠沒氣量。但是,能在求學期間遠從東京跑來北海道旅行的鬼族大學生,怎麼看都比他富有。所以青葉或許是覺得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必要吧。

事實上,鬼灯在協會的打工讓他存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算來說不定真是眼前這沒用大人銀行戶頭的數百倍。

鬼灯遇到青葉,正好就是對方查看戶頭餘額,坐在車站廣場前唉聲嘆氣的時候。拿著地圖從車站走出來,只不過上前問個路,沒想到對方就開始發牢騷,內容聽著不對勁,鬼灯只好收起地圖,暫時跟著對方一起行動。

「您剛剛提到,多份打工會搞砸,是因為一個名為『katakuri』的男人?」鬼灯問。

「對對對,就是那傢伙!」青葉聽到人名又激動起來。自從一個月前,katakuri 出現在他打工的店裡鬧場,之後多次因此被老闆委婉資遣,一連換了好幾份差事。但不管怎麼換,對方都會陰魂不散跟上來,簡直像上輩子跟他有仇。偏偏青葉真的搞不懂自己被盯上的理由。

「……沒看過的臉啊,那傢伙。第一次見面就是他上我工作的餐廳打壞桌椅那次。他一進店裡就像鎖定目標一樣只纏著我,老闆認為他是我仇家,就讓我走人。到現在都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恐怕這附近都沒有人肯雇用我了吧。」青葉說著苦笑。

「您真沒見過對方?」

「沒,才沒見過呢。」青葉擺手,「我很確定,從沒看過力氣這麼大的人,他隨便一拍就把桌子給弄散了,拆門、弄亂架子也是常有的事。知道這號人物,肯定會印象深刻吧?然後,絕對要躲得遠遠的……」

鬼灯回以沉默。正好麵也送上來,兩人各自先用餐。

自己的猜測應該沒錯。那個糾纏青葉一遠的,名叫 katakuri 的男人,真實身分恐怕是靈。而且,存有記憶,知曉自身為什麼存在,卻能偽裝成一般人的靈,應該是A級,又或者是以上。他用吃麵的空檔思索著。

而且,katakuri──片栗,這名字推測是假名。大概是取自片栗粉,也就是下廚時相當廣泛入菜使用的太白粉。雖說在這個國家,哪樣奇怪的名字都不算罕見,但若以A級靈來論,名字是假的可能性就大了些。或者說,他們普遍都會重新取一個名字進行活動。

升上大四與篁搭檔後,鬼灯雖也有實際與靈對戰的經驗,但協會顧慮到新人的安全,多半是判斷靈的等級安全無虞,才會通知他們前往支援,能夠接觸的對象都是C級以下居多;這會篁又有私事與他分開個別行動,即使鬼灯有意幫青葉,也是心有餘力不足。

看來,只能先聯絡協會了。離這裡最近的應該是位在札幌的北海道分部,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既然在札幌,來援助的應該是那一位──

還在想,青葉又說:「那傢伙……看到我就說『一直在找我』。明明就沒見過,從男人嘴裡聽到這句還真是不舒服,好歹也換個甜美可愛的小女生……要是因為女孩子才落得這步田地,大叔的一生也值了。」只是說著說著嘴裡就變成無聊的大叔談。

鬼灯陷入思索。

由於本質的關係,靈有時會追著某個人行動。會被盯上,見過是毫無疑問的。不單單見過,兩人認識、曾經有過糾葛、互為宿敵等情況也有可能。

可是,會覺得沒見過也是無可厚非。

因為靈的長相,不一定與原先一樣。

「靈」的存在於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都相當普遍。外觀與常人無異,類似幽靈、鬼魂,一般人也傾向將它們與死亡作連結。由於靈通常會有強烈的攻擊傾向、又具有令人畏懼的力量,如果放任他們四處橫行,這社會怕是日日不得安寧。

唯一能對付靈的,只有武器化種族──能夠變幻為武器的個體,與能夠操作他們的武器專家「共鳴」後所產生的靈壓。為了退治靈,世界各地都設有武器專門學校,從小培育將來可以專門對付靈的「清道夫」。

身為武專的學生,除了要學習擊退靈的技能,也得具備相關知識。比如說,靈生前與死後的長相並不一致,別說不相像,泰半都南轅北轍。到目前為止,在名冊中記錄靈的外貌照片,能追溯到真實身分的幾乎沒有。所以,也就無法得知靈的由來和應對方法──

然而,以上都是對外的說法。

因為某些緣故,鬼灯曾在一年前於致力於對付靈的武器專門協會那裡得知「靈」的正體。

雖然意思可能有些偏差,但暫時以「羊毛出在羊身上」來解釋吧?所謂的「靈」,其實正是出自討伐他們之武器本身。也就是說,「靈」是從武器身上分裂出來的。多半是生靈、也有的是死亡那一刻分裂,不管生靈或死靈都會在正主死亡後繼續活動。

分裂的原因則是心靈的重大打擊。

除了本來就身處黑道、地下社會,在社會邊緣賣命的武器容易產生靈;身為與其對立的一方,警察、協會的清道夫們,也同樣是高危險份子。

重傷、失去夥伴,又或者性命垂危,清道夫們需要與「靈」對戰,用身體去搏鬥,攸關生死,本身就是背負一定危險的職業,當感到絕望,認為情況毫無轉圜餘地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崩潰,身體無自覺把那些過激的情緒給分裂出去,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身為對付靈的武器,也許一直都和前輩們的亡靈對戰。

正想著,青葉又補充:「然後還會一直喊月份。」

「月份?」

青葉點頭,解釋:「遇到那傢伙是一個月前,情人節剛過不久,不過說起來也接近三月了對吧?那傢伙,嘴裡老是掛著三月……就是那個,月曆上不是也會寫嗎?三月是彌生,那傢伙總是把彌生掛在嘴上。」

「該不會不是月份,而是人名吧?」鬼灯問。

「不,那不就更證明對方找錯人了嗎?」青葉反駁,「而且現在剛好又三月了,果然是月份吧?」

「也有這個可能性。」鬼灯不反對。

閒談到這邊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兩人有默契地各自吃起麵,一時無話。

想著待會聯絡協會分部的事,鬼灯才剛放下碗筷,忽然聽見身邊傳來「咚、咚、咚」的聲音,轉過頭去,青葉已經吃得剩湯底,他抬頭盯著牆壁上的拉麵海報,看起來像在發呆,手裡握著筷子,規律地戳著碗底的雞蛋。

鬼灯馬上伸手奪過他的筷子,架在自己的空碗上。

「請不要玩食物。」他板著臉說。

青葉瞪大眼睛看他,一副就是「你年輕人這麼大反應幹嘛」,但當他瞥向鬼灯把麵湯也喝得一乾二淨的空碗,頓時又把嘴裡的話吞下去,咧開嘴便是一句揶揄。

「鬼灯小弟,看來你也不容易啊。」

「不用您管。」

鬼灯拍桌站起,拎過腳邊的登山包,轉身往門外去。



至於這麼生氣嗎?青葉背靠路邊圍欄,從上衣掏出香菸,點燃,深深吸了一口。他手指夾著菸屁股,徐徐吐出菸,用眼角餘光撇向原先已經有些面癱,這會還滿臉黑氣的大學生。

「我說啊,小弟你不是有地方要去嗎?跟著一個無業大叔,可是什麼好處都得不到喔。」

「我暫時會與您同行一陣子。不過,為了您著想,細節您還是別問了吧。」

「喂喂,」青葉聞言哼笑,白煙從他嘴裡細細冒出,「說這種話不是讓大叔我更在意了嗎?好奇心會殺死貓的,我要向動保協會控告你虐待動物。」

他大口吸菸,挑釁往鬼灯臉上吹去。

鬼灯面不改色在面前揮了兩下,「那我就單刀直入說了。」

「喔喔!小夥子你很識相嘛!」青葉正要咧開一笑,鬼灯卻毫不留情打斷他的好心情──「您可能會被那個名叫『片栗』的男人殺死。」

聽完,青葉興奮的笑臉立刻僵在臉上。他似乎花了一會時間消化這個訊息,才把臉皺成酸梅的樣子,「靠,不是吧……為什麼我非得被陌生人殺死不可啊?況且過一個月我也還沒──」

鬼灯打斷他,「您應該很清楚吧?那樣子的力量,要殺死一個人再簡單不過。您只是普通的人族,那又更是如此。」

青葉頓住,不自在地搔搔臉,「話是這麼說沒錯,你們鬼族當然比一般人皮粗肉硬,可是啊,大叔就算沒工作,自尊還是有的喔!讓小朋友擋在我面前,聽都聽不下去!」

他手比比鬼灯,又指向對面的公車站牌。「小弟弟還是按照你的計畫去旅行吧,大叔的事自己想辦法就成。」說完他靠回圍欄,朝天空吞雲吐霧。

鬼灯站在原地。

「您聽過『清道夫』嗎?」

嗯?青葉瞥過來,抖掉菸蒂,思索了一會:「你是說……大清早掃地的阿婆?」

「並不是這麼和平的東西。」鬼灯回應。

青葉這才把臉轉過去,他看著筆直站在那兒的鬼灯,不過幾秒時間,大學生周遭的氛圍已與剛剛迥然相異。他幾乎是下意識挺直腰,菸夾緊,還吞了口口水。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只有自己年紀砍半的青少年,就像在為接下來的話語鋪路似的,散發出讓人不得不認真以待的氣勢。

明明才初春,汗水卻從額角滑下。青葉呵了聲,自己這是被一個毛小子嚇到流冷汗了?

「現在,在追您的那傢伙恐怕是靈。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青葉一愣,下意識回應:「我們可以一起……」他乾巴巴地說,聲音有些恍惚。回神後他瞬間停下,趕緊吸口菸,「不,鬼小弟,還是你說吧。」

「您就想像那是種力大無窮的怪物吧。外表看似人形,內在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他們不死不滅,只能藉由武器毀掉。而武器、以及操作武器的專家,此二者便是清道夫。」

鬼灯簡短說明完,又說:「打個比方吧,片栗是通緝犯,青葉先生您是被通緝犯盯上的目標,至於我……身為將來的清道夫,勉強算是菜鳥刑警吧。」

「喂喂,這樣說起來,菜鳥刑警可都是最早領便當下場的,立場很不妙吧?我看鬼小弟你還是找個前輩來,趁這事和你沒關係時脫身吧?你這種說法,大叔我可是會很不安的哦!」青葉忍不住吐槽。

「請不用擔心。」鬼灯晃晃手機,「我已經和武協的北海道分部聯絡過。那邊也說了,等聯絡上可以支援的人員,便會請人趕過來。在那之前,還請容許我跟在您身邊。」

「嗯……就這樣吧,如果不硬來,我當然很感激……」青葉吶訥回應。

被說到妥協,青葉心想,那麼接下來能去哪?打工丟了,也沒多餘的錢,他家是在這附近,難不成要把人帶回家嗎……不,還是去遊戲中心好了,年輕人應該知道怎麼自己在裡頭花錢找樂子。左思右想,熟悉而刺耳的不協和音忽地響起,眼睛追著聲源回頭,七八輛消防車與救護車從路的盡頭浮出,幾秒後從他眼前呼嘯而過。他順著車流行進的方向望,不遠處,能看到購物中心斜前方不遠處,濃濃黑煙正從地面往上竄。

「是火災啊……」他聽到鬼灯冷靜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他看著那黑煙,估算著距離,心想「不會吧」,同時卻有預感,肯定是自己想的那樣。那發生火災的地方,和他家實在太近──

青葉把菸丟在地上,用力踩熄,朝濃煙的方向大步跑了起來。鬼灯也跟著跑在後頭,「那邊是……?」

一定是看著自己的反應猜出來了。青葉想,但沒多餘氣力解釋了。全力衝刺耗盡他的力氣,剛抽的那根菸也讓他有些缺氧,跑起來眼前時不時就會黑一陣的。反倒是揹著個看起來頗重的登山包,跑在他身後一步的年輕學生氣都不喘一下。

到底是年紀大了啊,青葉不免感嘆。不過幸好,腎上腺素終究支撐他跑完這段約莫五分多鐘的路程。這好像又被叫成「火災現場的怪力」?不過,還真的是火災啊……

「哈哈……」不知道是要揶揄自己神準的預感,又或者喘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來到火災現場外圍,青葉彎下腰,按著膝蓋慘慘笑出聲。

還真的,燒掉他的家了啊。那傢伙,肯定是那傢伙幹的。

怒氣衝上腦門,他仰首朝著空氣大喊:「該死的 katakuri!燒別人家實在是太卑鄙了,有種直接出來啊!要殺也就一條命,我也只剩下這條命了啊!你這,混──」

還沒罵完,他已經被人從後頭托抱住,往一旁地上滾了一圈,青葉只覺一時間天昏地暗,嘴裡臉上都是鋪天蓋地的塵土。咳得撕心掏肺,他驚疑未定地僵住好幾秒,才在鬼灯攙扶下狼狽爬起。往原本站著的位置望。明明旁邊還有這麼多人圍觀,火勢也還沒被撲滅,黑煙往天上直竄,不時飛來火光,是現場燒壞物品的碎屑。站在那點點火星中則是這場火災的罪魁禍首,他正毫不介意地站在自己剛打出的大窟窿裡,笑笑看著這裡。

「沒想到你還滿想我的嘛,彌生。」

「彌生、彌生的!老子早就知道現在是三月了,不需要你一直提醒!」青葉忿忿大喊。就如同他大喊的內容,他的全部家當,除了沒剩什麼錢的提款卡還在身上,其他全都在這場火災中付之一炬,現在搶救肯定是來不及了,他也只剩破口大罵的力氣。

鬼灯抬頭,這才第一次和被青葉碎唸一整個下午的男人打照面。片栗,原本他以為應該是個再粗獷一點,長相偏離人形的異形;但此刻站在兩人面前的,卻是個穿著時髦風衣,面目俊俏、眼帶桃花的漂亮男人。栗子色的俐落短髮,身高約莫一七五,腳踩皮靴,若非他剛在馬路上弄出個大洞,鬼灯或許會以為對方原先要去僅僅隔一條小路外的購物中心,只是碰巧路過這裡。

片栗將耳邊的髮絲塞回耳後,斜眼睨向鬼灯。「那邊的小哥,你是哪位?」

「偶然來北海道進行鄉野調查的大學生。」鬼灯平靜回應。

片栗用鼻子哼笑了聲,眼神卻萬分冰冷,斥道:「那就把手從那個人身上移開,少在這邊多管閒事。」

鬼灯連眼睛都不眨,直覺就是回絕:「恕我難以從命。」

「那好,就去死吧。」片栗說完,下一秒他已經移動到鬼灯身前,鬼灯一手推開青葉,只來得及將另一手格擋在胸前,就被踢出去。片栗的雙手都還插在口袋裡,以單腳直立的姿勢站在鬼灯原本的位置。

鬼灯一路摔到十幾公尺外。原先仍在圍觀火災的民眾們紛紛發出驚呼,有人拿起手機對著這頭猛拍好幾張,但大多紛紛走避,再過幾分鐘連在拍照的民眾都把手機塞進口袋裡鳥獸散,全跑得沒影。這些人不一定有親眼見過靈的經驗,可不管對靈的知識再怎麼缺乏,「肉身能有這種強度的傢伙大概是靈不會錯」、「靈的出現等於危險」之類的想法依舊浮現在他們腦中。

這是從小就被嵌進所有人骨子裡的本能。

沒多久,人便散得差不多,在場只剩消防人員,以及鬼灯他們。

片栗似乎也沒有為難其他民眾的意思。或者說,他的表現從頭到尾都只對青葉一遠表現出絕對的高度專注,其他人壓根不在他的思維當中。就連鬼灯,也不過是顆妨礙他與青葉相處,才讓他得分神踢到一邊去的石子。

「臭小鬼,大人的事你少插手。」片栗撇嘴說完,走向跌坐一旁的青葉,並在他面前蹲下,雙手抵住膝蓋,撐著下巴。

「我在想啊,讓彌生沒有工作、又沒有家,你應該就無法往下走了。果然,會變成那樣呢。」

鬼灯從地上爬起來,抹掉鼻血,多虧這季節穿得厚,剛才那計側踢雖狠,受到最大傷害的卻只有羽絨外套。外套上頭磨出一條大大的裂痕,裡頭的羽絨這會四處亂飛,還有些輕羽絨黏上鬼灯沾血的人中,惹得鼻子發癢。他嘁了一聲,將登山包脫下扔到一邊,維持蹲跪的姿勢,緊盯著片栗,以防他任何突然的舉動。隔這麼遠戒備其實多半沒什麼作用,鬼灯現在賭的是個可能性。

與方才和鬼灯對談時語氣比較,片栗對青葉說話時明顯溫柔許多,青葉一時半刻應該還沒有生命危險,貿然上前恐怕也是自討苦吃。趁現在想想吧,接下來自己還能做什麼,沒有搭檔,協會的後援也還不知道在哪的情況,有沒有能夠改變這種窘境的方法?

不行。想要逼退對方,至少也要給對方造成一點損耗,否則他隨時都能復原到最佳狀態。假設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單獨面對這種等級的對手,或許會發生像去年那樣的事……然而,就這樣坐以待斃、什麼都不做不是他的風格。

「沒關係唷,鬼灯先生。什麼都不做是正確的,畢竟學校沒有教過『送死』這門課嘛。」

聞聲,鬼灯抬頭往上望,幾乎是能看見整個天空的大仰角,他總算看見聲音的來源。來人正蹲在電線杆頂端的架子,手裡抓著隻冰棒。

慵懶的嗓音、象徵性的雪藍色頭髮、鮮豔的紅色圍巾,以及嚴寒冬日也未必會離手的冰品,讓鬼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春一先生。」

他禮貌性打招呼,春一也揮揮手回應。

「抱歉呢,札幌到這裡有點遠。跑過來花了一點時間。」

坐車也要一個半小時,從他剛才打電話到現在,還不到三十分鐘吧?真不愧是多摩的暴風雪,的確稱得上是地獄來的使者呢……而且還是八寒地獄,是因為在北海道的關係?

──又或者是因為他手上的冰棒?

腦內跑題一會,春一已經從電線桿上輕盈落地。

「真稀有啊,A級以上,說不定是S級唷。」他一手插口袋,用吃冰棒的空檔向鬼灯宣布對手的目測等級。以他作為協會信差以及戰鬥輔助員十多年的經驗而言,這個數據可以直接採信。

語落,鬼灯都還來不及反應,春一將冰棒一口塞進嘴裡,格擋住彈跳過來的片栗。與經驗尚淺的鬼灯不同,就像春一光用看的就能估出片栗的強度,對方也是如此。片栗在第一時間便採取攻擊,他伸手擊向春一的脖子,「哈,你就是多摩的暴風雪?一個人?」

「唔……好像被這樣叫過。」春一聳聳肩,隨意回應。

沒一會兩人就熱烈交手起來。片栗主攻,春一主守。

之前曾有幾次親眼目睹春一與靈交手的經驗,鬼灯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方如此被動的樣子。正覺得奇怪,就聽到對方小小聲嘀咕一句:「唉,這裡不行。」

春一說完跳起,把嘴裡舔得一乾二淨的冰棒棍隨手往後一拋,伸手扳過片栗肩膀,雙腿夾住他的右腳,向後一個高難度的魚躍,把片栗重重摔在地上,不少碎石從龜裂的地面噴出。片栗雙手撐著地面後空翻站立,春一腳尖一蹬從地上跳起,身體左側,揮出右鉤拳。片栗力量大,速度卻不及他,胸口毫無防備接下這拳,腳步在地上拖出十數公分的痕跡。春一攻擊完立刻又躍起,在片栗頭頂翻了圈,雙手交握掄成拳狀往片栗頭蓋骨就是一槌,攻擊奏效,以擊中點為支點順勢前傾,雙腳交叉盤住片栗脖子,下壓,斜斜抓住腰帶,側身再度將他壓制於地。

春一的速度很快,鬼灯僅看到人影交互變換,片栗就被他纏著按倒在地。

「差不多也該結束了。」春一說著手往腰後摸,摸空後一僵。

他右手不死心地在身上拍拍摸摸了圈,才忽然想起身上沒帶專門對付靈的特殊繩索。

「……啊。」春一再無動作。自己本來在札幌是給要人送信,臨時被叫過來支援,這下子雖勉強能護鬼灯等人周全,卻沒有對付靈的手段。這事偶爾會發生,所以分部裡其他同事常常叮嚀他平時最好都放在身上,他其實有記得帶出房間,吃午餐時卻忘在食堂椅背上。他還在感嘆,就被暴起的片栗意圖肘擊腹部,連忙跳開,與他拉出距離。片栗掙開束縛後並沒有追擊,他看看春一,又睨了青葉一眼,眼珠飛快轉動,倏地回身就往後方跑起,躍上一旁住戶的圍牆,翻過屋頂,一下子跑得沒影。

「不用追沒關係嗎?」鬼灯走上前,瞅著搔搔頭就在原地盤腿坐下的春一。春一臉上有少許擦傷,但他看起來相當從容,完全沒有戰鬥完的樣子。聽見鬼灯的問題,他攤攤手,缺乏幹勁地回答:「白熊那傢伙最近正好放長假,沒有搭檔,即使想要打,也沒辦法讓怪物損血,打太認真也沒意思吧?」

「北極星先生是去哪度假嗎?」

「啊,白熊他回老家了。回北極。」

「這樣啊,」北極星和北極嗎?可以成為不錯的哏呢。鬼灯摸摸下巴,一臉興味。原來北極星先生的老家在北極海嗎?要安排回老家肯定不容易,估計就算有急用,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吧?他想想,轉向春一,「那麼,我最近在進行一個新嘗試,您有沒有興趣呢?」

被這麼一問,春一精神都來了。「什麼什麼,是很厲害的密技嗎?」

「要是成功一定很驚人。」鬼灯蹲到春一面前,「您應該知道,武器與專家的共鳴是依照彼此波長的同步率,所以我在想,要是波長對上,與搭檔外的人共鳴說不定也是可行的?」

「喔喔!這樣子真的超方便!」春一連連點頭同意。

「那麼,要試試嗎?」

「試,當然試。」

兩人興致勃勃伸出右手交握,「好,那要開始了。」

「沒問題。」

一陣閃光過後,春一面前的鬼灯已經變成狼牙棒的外型。春一握緊狼牙棒,雖沒讓它落地,但光是抓著就吃力得讓他手腕不停顫動。

「沒想到鬼灯先生還滿重的。」春一打趣說完,將狼牙棒輕輕放置地面,鬼灯隨後恢復人型。

「看來是不成功呢。」鬼灯語氣遺憾。

春一跟著站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灰心,這念頭非常好。要是哪一天真的實現了,不是很厲害嗎?」

「承蒙您吉言。」

春一又補充:「話說回來,其實我也被禁止在市區裡對戰。看到了吧?天上到處都是電線,要是弄斷線路,絕對會被臭罵一頓。你想想,這種東西協會賠償事小,但長時間大範圍斷電不是會造成市民困擾嗎?」

雖然一年多少還是會發生幾次就是了,那可不是什麼好經驗。

畢竟不是光彩的事,春一哈哈笑著帶過去,「總之,追擊的事就別想了。那傢伙應該短時間內不會折返,但這裡也不安全,那位被靈追的先生也最好別回家……」

春一說到這,鬼灯搖搖頭制止,用眼神示意一旁燒得面目全非的小公寓。撲滅火勢的工作似乎也告一段落,消防隊員們正與趕來的轄區警官報告情形。

「……唉呀,抱歉。」春一摸摸頭,收住了剩下的話。轉念又說:「既然這樣,不如到札幌來吧?畢竟是第一大城市,協會也在那,比較有照應。晚上也可以先住協會。」

「也好。」鬼灯頷首同意,轉而快步走向青葉,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好在春一來得很快,青葉雖一臉狼狽,身上也沒什麼傷。他讓青葉原地待著,與春一二人向前來詢問的警察簡單說明情況。縱火的犯人既然是靈,又已經離去,此案自然也只能作意外處理。所幸無人傷亡,財務損失也會由協會與國家進行補償。送走警察,鬼灯也簡單將補償的方式告訴青葉。

「在款項下來之前,」他拉拉自己仍不停飛出羽絨的外套,「我們可能得先到附近的 Aeon 去添購新衣物。」

聽見鬼灯這麼說,春一張大了嘴。

「難道不覺得最近天氣變熱了嗎?要不是被制止,真想只穿著內褲……兩位居然還穿得住這麼厚的衣服,不可思議!」他語氣充滿佩服。

「……不管怎麼看都是小弟你比較不可思議吧?這種天氣穿這麼單薄的衣服。」青葉在一旁嘀咕。他身上的外套是去年春冬換季時買的特價品,本就因為穿得久了而變得破舊,這會在地上摔來摔去也擦出好幾個口子,不換一件,說不定片栗都還沒來找他,他可能會先冷死在路邊。

鬼灯將話題切回正題:「事不宜遲,添購結束後,我們會搭最近一班特快列車過去。」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札幌待機囉。」春一說完,也不等他們回應,幾個跳躍又回到電線桿上。青葉的視線才剛跟到電線桿頂端,下一秒就看不到春一的影子。

見春一回程仍打算自食其力,兩人前往幾十公尺外的購物中心,稍微採購一些必需品後,便坐車前往札幌。



武器專門協會北海道分部位於政經中心札幌。前一站旭川雖也是北海道第二大都市,住民卻只有札幌的五分之一。除了主要都市,北海道其他地區多半地廣人稀,甚至可以說「風景」才是主角;與之相反,靈多半聚集在人口最多的地方,所以北海道靈出現造成的傷害,比日本其他區域好防範許多。

北海道分部的協會成員並不多,包含稍早與鬼灯聯絡的大廳總機,也只能算上七人。其中還有一名廚師,實際上能對付靈的清道夫只有兩組。

或許是因為有春一坐鎮的關係吧?鬼灯想。所以在春一作為信差在各地奔走時,東北其他分部便必須派人過來支援,也因此北海道分部雖小,卻設有幾間專門給清道夫們暫住的客房,現在鬼灯與青葉就待在其中一間。

協會裡能使用的空房自然不只這麼一間,但考慮到片栗可能會追著青葉找過來,鬼灯只申請一間房,方便自己在緊急情況能第一時間應對。

房間裡有兩張單人床、一間衛浴,也有電視和熱水壺,佈置得像旅館一樣。房間在協會三樓,靠外側那面牆鑲著整面落地窗,拉開窗簾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鬼灯忍不住想,要是房間再高一點,大概會很像高級夜景套房吧?三樓離地距離還太低,附近民居、街上走動的行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硬是少幾分看窗外風景的朦朧美。

他拉上窗簾,青葉就像屍體一樣平攤在他的床上。因為家都被燒了,手邊只有剛從購物中心買回來的輕便提包,裝著幾套全新的衣物,供接下來幾日換洗。

工作沒了,家也沒了,人活到快四十,突然變成社會層面的孤兒,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鬼灯走回自己的床邊。

從胸前掏出懷錶,四點過半,還不到吃晚餐的時間。他整理完自己的行李,轉過去看動也不動的青葉,「青葉先生,能稍微聊一下嗎?」

青葉沒有回他。鬼灯稍微揚高下巴,確認對方不是睡死了,而是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又把剛才說的話重複一次。

青葉的眼睛眨了兩下。

又等幾分鐘,總算愛理不理地回了句:「……幹嘛?」

「我覺得您即使裝作社會性死亡,對事情也毫無幫助唷。」

青葉啐了聲,用力抹臉,「不是吧,第一句就這個?鬼小弟,大叔也有一定年紀,說教什麼的就免了吧。」他沉默快一分鐘,才又說:「道理我都懂,但,有些事情不管怎樣都已經無力改變。」

鬼灯注視著他。「您說『已經』,難道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青葉抿抿唇,他死死瞪著天花板,嘴巴張開,又闔上。這樣來回幾次,他才吶吶地說:「我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鬼灯歪頭。

「我好像忘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事。」青葉說到這變得穩重許多。他揮揮手腕,手掌在空中無意識地畫著圈,「很努力去想,但想不起來……或者說,記憶變得很曖昧。」

「那就去把它找出來。」

青葉停下所有動作。他從床上坐起,看向說出這句話的鬼灯。

「你一個小夥子懂什麼」、「這個年輕人到底在說什麼啊」,青葉臉上滿是充滿疑惑的嫌棄。但即使如此,這仍是他首次在進入這個房間後直視鬼灯。

鬼灯說:「我是在想,這件事與片栗之所以會盯上您可能有關係……不,是一定有關係。」他眼睛連眨都不眨,篤定說出他方才在車上思考出的結論。

青葉苦笑,「你的意思是,我重要的回憶,有可能是不知道何時欠了那傢伙錢之類的?」

「青葉先生,」鬼灯冷不防接口,「您結過婚是嗎?」

青葉愣愣回視,過一會才順著鬼灯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頭掛著一只毫無裝飾,甚至有些鏽化的銀製戒指。他盯著看了幾秒,才點點頭。

鬼灯又接著說:「恕我無禮,我想您現在應該是單身。既然戒指還戴在手上,您與夫人應該不是離婚吧?但房子燒掉後,您卻完全不緊張屋內是不是還有人,後來也沒打算和任何人聯絡,恐怕是──」

「啊啊。」青葉肯定了他未竟的猜測,拇指和食指來回摩擦著舊去的戒指,「內人過世好一陣子了。」他低低回應,抬起頭時硬是擠出個笑容,「鬼小弟你也別太在意,年紀大的人記憶力總是有些不好,我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什麼時候變成一個人生活。內人是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走了,也全都忘了……你看,這就是重要到應該要一輩子記得的事?」

青葉說完,往後一倒攤回床上,就不再說話。

時針走了幾格,幾乎要繞到半圈。鬼灯多次查看懷錶,再過十多分鐘協會的食堂就要開了。他深吸口氣,正打算開口,青葉卻早他一步。

「……可是我還記得喔,結婚的那一天,婚禮是在櫻花樹下辦的。她穿著粉色禮服,朝著我走過來的時候,櫻花花瓣被風吹起來,像雪一樣從我們之間撒下。她就這樣,踏著那些粉色的雪來到我的身邊。非常、非常漂亮。」

鬼灯微微勾起嘴角。

「您看,這不是有嗎?」

「什麼?」

「一輩子都不想忘記的事。」

「……」青葉又不說話了。

鬼灯也不介意,接著說:「對我來說,也有這麼一天,即使已經過去十年,都鮮明得好像昨天才發生。您大概多少猜到了吧?是的,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成長的地方並不是很富裕,是靠政府補貼才讓每個孩子都能溫飽,每餐都只能得到精算後的分量。每一塊麵包、每一片蔬菜,都是非常珍貴的,到現在還改不掉當時養成的習慣。」

要照顧孤兒並非什麼輕鬆的工作,畢竟是無償勞動,甚至沒有收入來源。能夠把每個小孩都撫養成人就已經用盡全力。所以當時老師們會優先照顧會哭鬧的、委屈早熟的孩子,也是出於無奈。鬼灯──當時的名字還是丁──從小就深諳院裡運作的這套邏輯。他不吵不鬧,每次都珍惜地把盤裡分配的少少食物吃完,忍著餓,和大人說自己吃飽了。

在孤兒院裡,小孩子的貼心會被視為理所當然。表現越良好,大人就越會疏於照顧。

「就當我快要習慣那種心理的不平衡,我遇到了神明。」

青葉聽到這稍微撐起脖子看了他一眼,又躺倒回去。

「神明?」他含糊地問,「是指後來領養你的好心人?」

「不,那傢伙最後把我丟給附近的鄰居伯伯,然後自己落跑了。」

青葉一愣,沒料到是這種展開,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這還真是,差勁的大人啊!」

「但我相當感激他。」鬼灯說,「他是第一個肯定我能幹的人,僅僅用幾句話,就讓我對自己的名字改觀,算是改變我人生的貴人。與他在公園相遇的那一天,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那你口中這個爛大人對你而言,還真的是個像神明一樣呢。」青葉坐起來,打趣道。

不是「像」,那傢伙人品再怎麼糟糕,說到底就是個神明。

鬼灯抬頭望向表情總算放鬆下來的青葉,詢問:「這故事稍微轉換您的心情了嗎?」

「嗯,抱歉。」青葉羞赧地摸摸頭,「其實啊,我和內人呢,中學就認識了,交往很長的時間,感情一直很好。像現在這樣什麼都忘記,老實說受到不小的打擊……」

「我想您這應該是片段性失憶。」鬼灯攤手,進一步解釋:「您在吃拉麵時曾提及:片栗口中常常掛著三月──『彌生』對吧?沒多久我們便見到片栗。我當時在旁邊仔細聽他對你說的話,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彌生』是指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青葉顯然覺得很荒謬,「不,我的名字是青葉一遠,早上也和你介紹過了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

「哈?」青葉一頭霧水。

「本來我在想那是不是巧合,但聽見片栗這樣喊您,我就確定──」

正要解釋,電話卻響了起來,是從老家打來的。他看了看手機螢幕,「抱歉,我稍微到外面接個電話。」

向青葉示意一聲,抓起手機就起身往外走,順勢把門帶上。

「鬼灯,聽說了。」「你沒有搭擋。」「為什麼不來帶我們去?」

一接起來就是連環逼問。看到是老家打來的電話,鬼灯就猜到打電話過來的人,所以也沒有太意外。他捏捏鼻梁,「我這次去是去調查事情,不是接協會的打工。理論上不需要對付靈,還要回去接妳們,會多一趟車程。而且到北海道要搭飛機,妳們過不了安檢,下次再說吧。」

是的,會隻身來到北海道,正是因為不認為自己會遇到靈。他本就沒打算在大城市久待,若按照原訂計畫前往道東與道北,杳無人煙,更別提要遇到靈。

所以當篁說到他要陪女朋友藤原小姐去參加和歌研習營,他二話不說准奏。

「小氣。」一子說。

「小朋友的機票錢對鬼灯來說又不貴。」二子接口。

鬼灯聽著隱隱牽起嘴角。座敷童子性喜蝸居住家,排斥出門。但她們喜歡鬼灯,不僅願意為了他久住時常沒人的空屋,這會甚至為了要支援鬼灯坐上飛機、跨越海洋。

──如果她們過來,擁有兩把左輪,要對付片栗絕對不是問題。

這個念頭僅僅一閃而逝,便從腦海中刪除。

鬼灯也同樣喜歡座敷們。更希望她們能在習慣、自在的地方生活。

「那,不能勉強自己喔。」「好好玩。」

似乎也不打算勉強鬼灯,最後座敷童子們這麼說完,就掛了電話。


回到房裡時,青葉正抓著筆在便條紙上寫東西。

「怎麼了嗎?」鬼灯走過去,青葉仍低頭繼續手邊的工作,「我剛剛考慮了你說的可能性,稍微整理前些日子比較記得的事,和這三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事……啊真是的!」他用力抓了抓頭髮,「不行,想不起來,再怎麼努力,都只有與內人結婚時的畫面。啊,還有,我們以前每年五月都會去附近的公園賞櫻……」

「請不要急躁,慢慢來,說不定是缺乏回想的契機?」鬼灯在他旁邊坐下,看了看紙上被塗改得亂七八糟的文字,動手把那頁撕去,換一張新的。

「先從簡單的開始。您把名字寫在正中央。」

青葉點頭照做,在紙中心寫上「青葉一遠」。

「接著,是夫人的名字。」

這次他想了一會,先寫上「花實」,又想了幾分鐘,才在左邊補上「櫻小路」。

原來如此。鬼灯盯著紙上的文字一會。櫻小路花實(hanami) ¹,意思不正是「在櫻花的小徑上賞花」嗎?看來,之所以能夠寫出夫人的名字,或許正是透過賞花的記憶進行聯想。

趁著青葉寫字時,鬼灯不著痕跡將青葉妻子的名字打在郵件裡,發送給總部。有名字的話,說不定能查到相關資料。

「您與夫人是中學認識的?」

青葉想了一下,「嗯,高中。高一同班,走得很近,興趣也一樣。」

「興趣是什麼呢?」

「這個……想不起來。」青葉回答,並在鬼灯的指示下,於「櫻小路花實」底下寫上「興趣」,並圈起來打上問號。

剛才也說了,夫婦兩人都會去賞花。但是在這裡,說起「興趣」,答案卻沒能直接填上賞花麼。鬼灯思索了會,這麼說起來,國內的櫻前線開始的月份是三月,也就是彌生……說到彌生,剛剛只說到一半不是嗎?鬼灯按亮手機,查看螢幕上「三日後通知」的回應訊息,同時確認時間。

「為了不破壞您味口,雖然有個務必得讓青葉先生聽聽的推測,但現在,我們先去食堂用餐吧?」



鬼灯相當淺眠,他幾次在青葉從床上坐起時都跟著張開眼睛。反反覆覆幾次醒過來看向青葉,青葉有時坐在床上,有時站在窗邊,稍微拉開簾子,偷看窗外微光的景色。室內燈光昏暗,走廊刮進門縫的冷風一陣陣,最後他反射性把被子拉過頭頂。

「青葉先生,您還可以再睡一會。」他悶著聲音向對方說。

青葉回應:「那個,我想先出去走走。」

鬼灯終於從床上驚醒。

他起身,快步走向一旁空蕩的床位,早就冷成一片。他原先以為是從門縫進來的冷風,壓根就是青葉走時沒把門關上,才會大剌剌吹進到室內。

一切只是淺眠將醒時,片段而不連續的夢境。他揉揉太陽穴,感覺頭有些疼。估計青葉應該至少半小時前就擅自離開房間,不知道往哪去了。而鬼灯的意識雖然注意到這件事,卻將這個事實納入夢境,修改部分內容。

這會才六點多,天尚未全亮。他收起懷錶,連忙換上外出的服裝。套上外套時鬼灯一頓,繼續將外套穿好時他繞到青葉床的另一頭,一些他們在購物中心買的日用品都還在。假設那個大叔什麼都沒帶就出了門,也許是孤注一擲,更有可能是鬼灯白擔心了,對方就和鬼灯夢裡想的一樣,只是想到外頭去走走。

他想像昨天青葉可能輾轉難眠了一夜,好不容易捱到清晨,太陽微微露臉,隔著窗簾,從外頭篩進些許清冷的日光。然後他便從床上跳起,穿起外套,飛奔似地逃離房間。

果然,昨天說得太過了嗎?鬼灯捉起床頭的電話,直接打給櫃檯,詢問青葉的去向。問了門口守衛,青葉好像是五點半左右離開房間的,他和守衛說只是在附近公園散步,晚點就會回來,所以守衛並沒有攔住他。

北海道分部本就只有最低限度的人手,青葉一遠在這裡的身分是客人,再怎麼說也不好禁止對方的自由,畢竟對方看起來真的很渴望出去走走呼吸新鮮空氣;但他們也無法憑空生出多餘的人力尾隨後頭護衛,只好放他一個人離開。

「雖然原先有要通知鬼灯先生您,但青葉先生說您睡得很熟……」即使鬼灯和協會多有往來,仍不是正式的清道夫,這會是以旅行名義隻身來到北海道分部,和青葉一樣是客人。既然另一位客人希望守衛通融讓鬼灯多睡會,他實在沒理由拒絕。

不用守衛解釋,鬼灯甚至能想像那位大叔是如何笑著說出這句話,不想讓自己的事給他添麻煩。前一天下午那會,確實青葉也直指著他鼻子,說他還是小孩子,讓他別操心大人的事,要去哪邊玩早點滾得遠遠的。

他掛上電話,忍不住嘁了聲。青葉做的事他太熟悉,因為家裡某位「長輩」也很喜歡以「都是為你好」的理由,自顧自做出會讓鬼灯生氣的決定。

他當然不會接受。

事實上,他與那位「長輩」的決定嘔氣,獨自到東京唸書,到現在也四年了。

「公園是嗎?只能祈禱您沒那麼快就被輾成太白粉了,青葉先生。」鬼灯暗道。



註 ¹ 花實(花実/はなみ),音同賞花(花見/はなみ)。

只寫了一半的劇情就已經一萬二了,不具合的番外真的超──長啊。雖然目前字數還在意料之中(擦臉)就如同最前面稍微提到的,這會是一個主線、主角都是原創角色的故事,要講鬼灯大四的一段往事。白澤完──全──不會出場,其他原作配角出場也比較有限,從頭到尾都任性 MAX。
今天叔叔提到:海賊後面有些劇情會講到主角群以外角色的往事,但他 care 的是主角群,覺得其他角色的篇幅幹嘛要佔那麼多?
聽到的當下已經開始在寫這篇番外,瞬間有種「也是吼」的感覺。如果有人也有相同的感覺,我可能只能先說 sorry 了 XDDD 我自己還滿喜歡這個故事的!也因應劇情把原創角色的部分寫得很細,如果大家看完能產生「喔喔──原來是這樣的故事啊」、「能理解為什麼要寫這個故事」的感覺就太好了。(《生者》的番外則反過來,是鬼灯沒什麼出場,幾乎都是小奈伊 + 白澤主場的故事。)

追記:文本量太多網頁讀起來有點卡,就根據寫作時間上下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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