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灯+α】不合法共鳴 (下)
》不具合共鳴番外,白澤全程 log out
》※為慶祝鬼徹二期,公開故事正文
忘記關門了。青葉搓搓手掌,為時已晚地想。雖是初春,太陽也逐次露臉,氣溫還是冷得不可思議,對上年紀的人來說實在有些勉強,他努力邁開步伐,繞著公園裡的步道走了兩三趟,身體才漸漸暖起來,紊亂的思緒也終於恢復平靜。
他雙手蓋住臉,長長呼了口氣,讓熱氣溫暖凍僵的臉頰。閉上眼睛,再睜開,指縫中隱約能見到眼前站著個穿著米褐色大衣的人。青葉不著痕跡笑笑,把手放下來。
「唷。」他笑著打招呼。
片栗站在原地,直勾勾注視著他。左邊眉毛微微揚起,他哼了聲,哂笑道:「難得被那些熱心的白痴給保護起來,你還真是喜歡自找死路啊。」
「我有非知道不可的事。」
「嗯?」片栗歪頭,「這樣好嗎,我可是個要把彌生你殺死的人喔?」
「沒關係。」青葉毫不眨眼,「如果你能回答我的問題。」
片栗又看看他,聳肩同意。「那好吧。」
「我們……」青葉斟酌了一下用詞,「以前果然是熟人?」
「我們認識,當然。」片栗肯定他的答案。他雙手環胸,彎著眼笑著說,「讓我想想,二十年前……嚴格說起來是二十二年前吧?」
青葉聞言沉下臉。
果然,是像鬼小弟說的那樣嗎?
──剛才說到一半,就讓我們繼續吧。片栗口中的「彌生」,應該是您的真名吧。您在這之前,可能因為某個事故或意外,丟失大部分的記憶。
昨天用完餐後回到房間,鬼灯說起剛才一度被中斷的事。
青葉跳起,不可置信追問:「哈?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的名字是假的?」
「是的,恐怕是這樣沒錯。『青葉一遠』,這是您告訴我的名字。不過,還記得嗎?您和車站與我相遇之後,馬上帶我去附近的拉麵店用餐,那家店的名字正是青葉。」
「……所以?即使和我的姓氏一樣,但青葉拉麵在旭川本來就非常有名。」青葉吶吶道。
鬼灯點頭,「沒錯,這正是重點。有一種說法,失去記憶的人,潛意識會將浮現在腦海的文字錯當自己的名字,您恐怕就是這樣吧。不僅是姓氏,就連名字都和那家購物中心一樣 ²──是巧合嗎?青葉先生您真打算那麼說?」
鬼灯話鋒一轉,「那麼,您對『彌生』這名字的反應未免太過劇烈,而且從一開始就篤定對方說的是月份。可是,即使是第一次對話的人也能注意到他口中的『彌生』正是您。實際上與他來往一個多月的您,怎樣都不可能將它誤解為月份。唯一能解釋的理由就是,您在逃避。」
青葉無法回應。
我這……是在逃避嗎?
與鬼灯幾乎算是單方面的對談結束後,他就一直這樣捫心自問。不記得的部分太多,即使他努力探索自己的記憶,想不起來的就是想不起來。結婚以前的事,求學的事,出生自哪裡?以前在什麼地方生活過?與其說是事隔太久無法想起,不如說他的記憶硬生生挨了一刀,整塊被人刨走。
不,不只一刀,一連串自問自答下來,他的記憶簡直是隕石坑,根本沒有平整的地方。
但是,在思考的最後,青葉至少想起來一件事。
他想要被某個人給需要。雖然原因想不起來,只記得這非常重要。
想著想著,整夜都無法入睡。
後來他想到了,假使真有個人能替他解答這些問題,那個人毫無疑問正是能夠「喚出自己名字」的片栗。既然這樣,和對方見個面不就行了?
「你想知道的只有這個?」片栗接口。
青葉一頓,他轉向一旁的樹木,瞪著樹幹說:「我……好像忘了很多事。不,這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什麼都不記得──嗚!」
第一個感受是無法呼吸。他後腦勺用力撞在石磚上,發出鈍鈍的聲響。想要大叫,喉嚨卻被人死死壓住。好痛,要死掉了,脖子會就這樣斷掉,沒錯,他幾乎能聽到骨骼被擠壓時,不太順暢的摩擦聲。他抓住那雙死死按住他脖子的雙掌,原本以為會冰冷異常的手掌,抓住那瞬間才意識到,那是種空無的感受。就好像自己沒有抓住什麼,溫度也沒有在掌心停留。
他雙腳直蹬,嘴巴張得大大的,肺腔也痛苦悲鳴起來。讓我呼吸!他在心裡大喊,勉強吃力睜開眼,對上逆光暗影中,片栗那雙有神的目光。
不是這樣子的……應該要再……更加……
他心想,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種違和感是從何而來。片栗仍然面無表情掐緊他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就要死掉的關係,他覺得時間拖得很長,理應到來的死亡卻沒有降臨。
好痛苦,啊啊,不要,讓他呼吸!氧氣……不要……好痛苦!
不要……
「可惡……」片栗的嘴唇微張,發出極小的嘀咕。青葉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渙散的意識因此又重新回籠,他手腕用力,為了繼續活著,不自量力與片栗搏鬥,片栗也逐次加大手中的力道。
「就這樣死去不是比較好嗎?什麼都不知道地──」
青葉不自覺怔住,片栗的聲音接近氣音,更像風造成的幻聽。但他與他的距離靠得很近,不用費勁去聽,也能輕易聽懂那句話。
聽懂了,卻無法理解。
「青葉先生!」
隨著熟悉的中低音,青葉感覺到了風。非常強勁的一陣風,從頭頂刮過。「赫──」他深呼吸,讓久違的氧氣充滿即將要枯竭的肺腔,又急急喘好幾口氣,才總算緩過來。他抬頭,映入眼簾的是鬼灯略微急切的臉。
原來這傢伙沒有顏面神經癱瘓這毛病啊。青葉想,正要大笑,喉頭一癢,他翻身爬起,改為趴伏的姿勢,大力嗆咳起來,嗆得肺部發疼。他摀住嘴,咳得聲音都破了,就幸好沒咳出一口痰血。好半晌呼吸道的急發毛病終於告一段落,他連忙轉過去,鬼灯正和片栗扭打起來。
但不管怎麼看,都是鬼灯單方面挨揍。片栗的腕力極大,隨便一揮拳,即使鬼族天身皮粗肉硬,能隔擋住攻擊,卻沒能收得住勢,一下就飛出去撞在樹幹,摔落。
「鬼小弟!不要勉強自己!你還是快走吧!」青葉急急大叫。
「您在說什麼蠢話。」鬼灯從地上爬起,抹掉人中前的鼻血,腳步踩穩,雙手握拳,一前一後架在胸前,「我絕對不會丟下您逃跑。」
──果然很可怕。搭檔不在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弱小,隨時都會死掉。
──這種時候,也非得戰鬥不可嗎?
「這種時候還管什麼別人做什麼!清道夫死掉一切就玩完了,優先保護自己啊!沒有勝算的時候,就不應該戰鬥!」青葉大喊,他一怒,踉蹌站起後便朝著鬼灯跑去。鬼灯聽著青葉的話覺得熟悉,正想詢問,片栗的攻勢卻愈發狠烈。他直抓他腹部,鬼灯險險閃過,外套左邊卻被刨去大塊,連裡頭的襯衣也被劃開一角。
又報廢一件衣服。他嘖了聲,順勢往前勾住朝這衝來的青葉,將他放倒在地,避開片栗削來的爪尖,同時快速回答青葉方才說的話:「雖然的確有點吃力,但請不要太過小瞧我唷,青葉先生。要是手上有武器,我有打贏的自信。」
青葉仰望鬼灯,不知為何,方才眼前一晃而逝的女孩子,再次出現在眼前。像是深夜般的及腰黑色長髮,雪白的寬髮箍,鵝蛋臉上一雙略帶哀愁的眼睛。
她當時提出的疑惑,他記得有人這麼回答的──
「我來作你的武器。」
青葉對上鬼灯那雙瞪大的蛇目,筆直伸出手,大叫:「我……大概是武器。所以,用我吧!」
一隻長刀在鬼灯手裡成形。拿起來很輕鬆,共鳴毫不費力。暫且不提青葉是如何能夠變成武器,又為什麼會在這種緊要關頭才忽然想起;這之前他與鬼灯當然沒有搭檔的經驗,卻能一次就成功共鳴,完全出乎鬼灯意料。不,或者說,他最近確實也想到這種做法對實戰會有很大幫助,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實踐。
但眼前這把長刀,這麼名叫青葉一遠的普通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大叔,卻對這個技能相當熟稔。他向鬼灯要求共鳴時,是抱持十足十的把握才這麼做。
鬼灯雙手握刀,手裡有把武器,心裡頓時多了些底氣。他一股作氣劈向僵在原地的片栗,等片栗反應過來,只來得及伸出手掌,擋住朝自己而來的鋒利刀面。
──一片寂靜。
什麼都沒有發生,甚至沒有聲響。那把理論上應該會削掉片栗半隻手掌的長刀,就這樣被片栗擋在空中,他手掌上只出現條細細的刀紋,並在他推開長刀後迅速收口。片栗瞪著自己的手,視線很快又轉到那把刀上。
「彌生,你……」他說到一半便噤聲不語。他抿唇,毫無遲疑回身躍上一旁路樹,再次閃電退場。
鬼灯沒有打算追擊。他看著手裡的長刀,回想剛才攻擊片栗的畫面。過去也曾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中學時他曾與白澤共鳴過幾次,共鳴很成功,攻擊卻無法對靈造成傷害,之後白澤便沒有再與他搭檔過。
和青葉的共鳴感覺和當時很類似,共鳴看似成功其實無效,根本無法攻擊。可以說共鳴是假的,又或者故障。為什麼會故障?青葉一遠其實也是神明嗎?鬼灯腦中才浮現這個念頭,又立刻否定。
不,看起來不像。其他還有什麼原因嗎?
他想知道,假使這樣就能理解,白澤那時是為什麼失敗的話……
「鬼小弟,你沒事吧?」青葉變回人形,見鬼灯在發呆,一臉擔心。
「沒事。」鬼灯搖頭,不再多想,「倒是您,原來可以變成武器嗎?」
「這該怎麼說呢……」青葉想了想,尷尬摸頭,「原本是不知道的,在剛剛之前都沒有想起來。但突然間這念頭就浮現在腦海,以前好像也曾經這樣交換搭檔,因為當時無論如何都想贏……」
青葉說:「現在想想,內人應該就是當時的搭檔。大學也一直在一起,畢業後就組隊成為清道夫……嘿嘿,說起來還是鬼小弟的前輩呢!」他摸摸鼻子,喜孜孜咧嘴笑開,大力拍向鬼灯的肩膀。
離協會用早餐還有一點時間,兩人繼續在公園裡散步,青葉也趁這機會,說了不少剛想起的中學往事。青葉把自己剛才和鬼灯共鳴的手段稱為「調和共鳴」,簡單來說就是調整自身波長,去配合對方,使彼此共鳴強度一致,完成武器與專家間的鍊結。
聽到這裡,調和共鳴的基礎就再清楚不過了。首先,使用調和共鳴的這個人必須要夠強。勉強去配合比自己強的人,且不論失敗,即使成功都帶有風險,這樣的鍊結很脆弱,隨時都有可能解除共鳴。即使學會調和共鳴,依據每個人的素質不同,能夠調和的範圍差異可能相當懸殊。
「鬼小弟你啊,波長強度不容小覷呢。再給你幾年,肯定會爬到需要俯瞰世界的程度吧。」青葉打趣道。他從懷裡掏出菸與打火機,「我是從初中那時開始練的,鬼小弟不也是讀武專嗎?應該知道,正常來說小學時就會有搭檔了,我當時也是。但升初中時,那傢伙就轉去普通學校。武器專家嘛,比我們武器又更像普通人。好一陣子我都自己一個,能做的也就體能訓練。」
所以就讓我來配合你吧。青葉呼出口菸,又說。
清晨的風吹僵了兩人的臉,青葉夾在指間的菸也燒得特別快。他似乎不介意,半瞇著眼,享受來自早春的呼息。他用空著的手拉拉鬼灯外套破掉的下擺,「這裡灌風進去,很冷哦?」
「的確。」鬼灯同意。
青葉笑笑,又說:「感受這種刺骨的寒冷。」
鬼灯起初不懂他的意思,青葉看起來相當沉浸於在戶外吹冷風,表情恬然,看起來比初見時溫柔數分,眼角也少了點鬱氣。
這肯定才是這個男人最真實的一面。鬼灯想。他身上的矛盾正在慢慢剝離,這想必與他記憶的回溯有一定的關係。
青葉幾乎瞇著眼了,他沒看著前方,但依舊能穩穩走在路上。
「您看見了什麼?」鬼灯問。
「這不困難,主要是小弟你正領著我走路。」青葉回答。
於是鬼灯終於會意青葉的意圖。青葉正在感受生活,其中又以對人的觀察為中心,感受對方的流動,進而去跟隨,便是調和共鳴的本質。
先是跟隨,進而主導。這會乍看如青葉說,是鬼灯牽引著他的方向,實則為鬼灯配合青葉往前走的姿勢,去調整行走的路線。公園裡有行人用步道,誰主誰輔並不明顯,但一回想剛剛進入戰鬥的感覺,鬼灯便清楚認知到此刻兩人的狀態。
青葉抖落菸灰,睜開眼,又說:「不需要急躁,慢慢來就可以。你還年輕,多的是時間練習……有目標更好,但是不要覺得,終點是全力衝刺就會到達的,現實世界可沒有直線跑道。」
不是全力衝刺就會到達終點……嗎?
鬼灯抬頭望向天空,大片的雲朵被風吹散,橘黃色日光終於灑進公園裡。
※
晚餐過後青葉將沙發前那張有靠背的宮廷椅拖到窗前,他原本是想看看夜景等胃裡的東西消化,沒想到看著看著頭一歪靠在椅背上就打起盹來。鬼灯原先在看書,聽到青葉因睡姿不良而引起的規律鼾聲,他闔起書,抓起床頭櫃的手機便下床往外走。
打開通聯紀錄撥出,沒一會就被接通,電話那頭傳來小野篁相當有精神的問候。
「嗨,北海道之旅好玩嗎?」
說起小野篁這個人,也算是相當奇葩的一位武器。因為學區內沒有初級武專設施的關係,雖然身為武器他卻懶得跨學區上課,直接就讀住家附近的普通小學。小學習慣了普通學校的教學步調,初中雖順利升上中武專,不到一個月就因為適應不良而轉學。本人比起武器訓練,似乎更喜歡普通學科和筆試。他很擅長文學與歷史,從小就是社區裡的文學才子。
一直到大三下學期,某堂通識碰巧與鬼灯同班,才開啟他成功變形武器的契機。
篁的化形是鐮刀,是初中短暫待在武專那段日子決定的。可在這之後,由於不適應變身,變成武器時總無法完全轉換,武器的部分會與原先的人體變成大拼盤,以各種詭異姿態出現在試圖與他搭檔的人面前,已經是種特殊的日常風景。最常見的,是變成鐮刀頂端接著隻活人的手這種學園祭鬼屋扮相;人身鐮頭這種超現實主義的立體創作出現機率也不低就是了。
從人轉化為武器,幾乎可以算是武器的本能,偏偏沒受過正規教育,年紀逐漸增長,要找回本色越來越難,身體壓根不習慣。
「我最常遭遇的對話就是:『你是武器啊?會變什麼』『鐮刀』『超酷!和我搭檔』『好哇』接著,對方看到我的變形,臉變超臭,無言瞪著我……然後,事情就這麼告吹,總是這樣的。為什麼你覺得自己是例外?」
所以當鬼灯提出搭檔要求時,篁低頭抓著手機在玩,聽得意興闌珊。一般人聽他這麼說,也多半會知難而退。
「老實說,聽聞您的變形後,我反而更感興趣了。」
鬼灯的回答卻與他人截然不同。篁呆愣抬頭,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
「……哈?」
「很有趣不是嗎?簡直就是藝術品。」鬼灯誠懇讚嘆,「當然,要如何把這樣子的您調教成為一把出色的鐮刀,更讓我抱持萬分的期待。請務必與我試試。」
之後鬼灯確實履行他對小野篁的承諾,只用了半個月。不過,現在若說起那如同地獄般的十五天,篁早就把它當作大三的一場惡夢,徹徹底底把當時密集又嚴酷的訓練給拋諸腦後。
「北海道這邊發生一些事,現在正在工作。」鬼灯回答篁剛剛的問題,「不過是個很有意思的經驗,接下來的發展也很讓人期待。」
篁在電話那頭哈哈乾笑,「不知該說你是工作狂還是……反正你從以前就特別喜歡棘手的事,雖然感覺遇到大麻煩,但你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那是自然。」
「所以呢,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想問一個問題。」
「嗯?」
鬼灯想了想,才說:「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您畢業後想與藤原小姐一起加入協會,成為支援的清道夫對吧?」
「嗯,之前確實討論過。也非常謝謝鬼灯大人爽快同意這件事!真是感激不盡!」
不,並不是為了要讓您說這種阿諛奉承才問您話的。鬼灯頓了頓,轉而切入正題:「假設您今日,因為這份工作的關係丟掉性命,您最後悔的事會是什麼?」
語落,話筒對面頓時沒有聲音。
鬼灯靜靜等了一會,才聽到篁收起笑意的聲音,「最後悔的,當然是沒保護好那孩子。要是因為我不夠強而害她喪命,可是會死不瞑目的。」
鬼灯摸摸下巴,微勾起嘴角。
「謝謝您的回答,十分受用。」
「欸?什麼意思?」
「您大可放心,您與藤原小姐擔任的輔佐職安全係數很高,基本上沒機會和靈對戰。」
「這個我知道啊……所以剛剛是什麼?心理測驗?」
「是的。」鬼灯從善如流接口,「測驗結果是:『兩位還是快點結婚吧』,真是可喜可賀!先這樣,掛了。」
「咦?等等,喂──」
鬼灯掛了電話,看著螢幕上剛收到的新訊息不禁訝異,協會的資料居然會比預定早兩天就到。他轉身往階梯的方向快步前進。沒想到正要下樓,差點迎面撞上快步衝上來的春一。
「噢,好險好險。」春一也往後跳了四五階,他晃晃手裡那份鬼灯正要去提取的文件袋,遞給他,「剛從車站接回來的,熱騰騰的唷。」
說的也是,這位除了是武協北海道分部清道夫的主力,另一個身分則是武協的信差,由他來送信確實也合理。鬼灯接過文件袋,迫不及待拆起來。
「如何?」春一滿臉嚴肅,「難道是鬼灯先生忘記作業還沒寫完就跑出來玩,所以請總部幫您送過來?」
鬼灯無言了。在您的心目中,我的課業其實很差嗎?或者說,您直覺只能想到作業沒寫呢?他腦內轉了一圈,決定不去回應春一的問題。他撕開信封的彌封,從裡頭拿出約莫數十頁的資料。
啊,這個格式是……
「武協人員資料表?」春一湊上前,把表格的標題給唸了出來。
之所以能這麼快,肯定是這個原因。原先預定要調查的資料,沒想到就記錄在自家的資料庫裡,自然很快了。文件最上方的表格,是青葉妻子的資料表。姓名欄位填寫「櫻小路花實」這位看上去和藹溫柔的女性,也就是青葉口中的妻子,曾經是武協的武器專家,隸屬位於岩手縣的東北分部。大致看過,往後翻過幾頁,鬼灯瞬間停下所有動作。
「這是……」
※
青葉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夢境裡,他和一個黑長直髮的女孩子,在放學後的校園裡練習共鳴。女孩子是可以變化為弓的武器,自己則是長刀。他們在中學二年級那年交往,又在同一年分手。
「妳也不想浪費自己的才能吧?妳是武器,去找個能夠發揮妳最大價值的人,才是最好的。」青葉對她說。雖然兩人都是武器,能交換著當對方的武器專家,他還是認為,既然身為武器,就應該要把自己的才能發揮到極限。
他想要當某個人的武器,對方也應該是。
可是夢境的尾聲,那個女生一直哭、一直哭,最後才掉頭離去。
她認同青葉的說法,卻依舊為此感到傷心。
──抱歉啊,在當時,沒能用更好的方式分開……對了,妳叫什麼名字呢?
──
青葉眨眨眼,睜開眼睛。他撥掉不知何時蓋到自己臉上的窗簾,從宮廷椅上爬起。睡死了還沒感覺,這會醒來,只覺得渾身痠痛。立刻爬到床上躺平。
年紀越大毛病越多,剛吃飽飯直接躺床睡會覺得食物頂到喉嚨睡不著,這會坐著睡不只腰痠背痛,待會晚上還可能睡不著。
說到夢境,還真是很久沒想起那孩子了啊……
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大概是十年前。
──最喜歡彌生了,因為彌生是春天,是我出生的季節!
「真的,對不起啊……」青葉喃喃自語,「可是我連妳的名字,也沒能好好想起來。」
※
由青葉指導鬼灯進行的調和訓練已經進行三天,鬼灯也逐漸熟練起來,雖然春一說著不順手,總算也能抓起狼牙棒做出揮棒的動作。然而同時間,原本追青葉追得很勤的片栗,在公園那場對峙結束後卻徹底銷聲匿跡,完全不見蹤影。
「既然對方不過來,就從這頭主動出擊吧。」鬼灯拍板定案。計畫是由春一負責搜查片栗的所在,必要時封住對方的行動,再通知鬼灯與青葉前往現場。
要跟上春一的速度簡直強人所難,大多時候鬼灯都和青葉待在協會頂樓,捉著望遠鏡觀察春一動靜,再透過無線電聯絡。
「您一定要站在路燈上嗎?」
春一的行動雖快,要找到他人在哪並不困難。即使一時跟丟,沒多久他又會主動出現在視線裡,這毫無疑問是因為春一移動的方式,以及站定點的位置都太過醒目的關係。
春一正以不良少年的蹲姿立於路燈的頂端。能站立的地方相當小,但他看起來相當穩,正悠哉吃著手裡的冰棒。
聽見鬼灯的問題,他又舔了舔冰棒,才懶懶回答:「那個啊,鬼灯先生,我可沒有什麼感知靈的能力,如果不醒目一點,怎麼讓靈知道我就是要抓他們的春一呢?」
確實,與其去鎖定目標,不如讓目標鎖定自己,來得方便多了。鬼灯也認同這種說法。
「不過啊……片栗不一定會自己出來吧?那傢伙可聰明的,知道我們在找他,說不定反而會躲起來。這麼明顯好嗎?」青葉趴在頂樓圍籬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禁發起牢騷。
「您完全不用擔心,」鬼灯說,「春一先生的綽號是多摩的暴風雪,在這也被稱為札幌旋風。他速度很快,眼力也是一等一,沒有靈可以從他腳下逃走。」
「你還真是相當推崇那小子啊……」青葉嘀咕。
片栗躲起來頂多只是一時吧,應該是在札幌,即使不是也會在旭川,不會跑太遠。不管怎麼說,青葉人在這裡,除非他打算放棄目標,否則又能到哪裡去?
春一的調查直到傍晚才暫時告一段落。鬼灯與青葉提早一個多小時收工,利用這段時間,春一獨自前往札幌近郊、旭川等幾個較遠的點,並在晚餐前趕回來吃飯。
「找到了嗎?」看到春一踏入大門,青葉從大廳沙發蹦跳起,著急問。
春一搖搖頭,說道:「沒,不過至少能確認他的行跡就在這塊區域,明天應該就能和他碰上面。不過啊,青葉大叔,與其說找靈,您這樣還比較像是在等走失兒子消息的人呢!」
青葉一時語塞,想通了搔搔頭,直咕噥:「我急過頭了嗎……就是想早點解決事情。」
「然後回到原本的生活嗎?」鬼灯接著問。
似乎沒想過這問題,青葉看了看天花板,才又轉向鬼灯,聳聳肩回答:「大概先租個房子,找份打工……也只能想辦法繼續過下去了。」
聞言,春一和鬼灯交換個眼神。
前往餐廳前,見青葉走在前面,春一向鬼灯招招手,要他附耳過來聽。鬼灯聽著眼睛睜大,一時說不出話。聽完,他與春一一齊望向青葉的背影。
「您打算怎麼做呢?」春一小聲詢問。
「這邊也見機行事吧。」一會後,鬼灯這麼回答。
上次坐上電車前往某個目的地,是什麼時候呢。青葉忍不住想,他翹著腳靠在區間車的座椅上,瞥向一旁正藉著窗外下午的日光讀書的大學生。
真是愜意自得啊,這傢伙。
不過,鬼灯原先來北海道大概就是規劃了這樣坐車四處旅行的計畫,結果真正坐上往鄉下的電車卻是陪著青葉去討伐困擾他許久的靈,也沒像他看起來的這般悠閒。
電車停停走走,約莫一個多小時回到旭川,他們在車站付近轉乘公車,前往男山自然公園。
「那個,鬼小弟……靈應該不會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吧?」這好歹是清道夫常識,鬼灯不該不知道。
青葉跟著鬼灯入園,看著四處風光,忍不住疑惑詢問。
「是的,沒錯。」
「那麼……」你現在又在幹嘛啊?
「這個嘛,因為北海道風景很美。實際上我是旅行時喜歡走無人風景路線的類型。」
如果再過一兩個月,這裡遊客數量也會變多吧,但現在還不到時節,幾乎沒人會打擾,不是很不錯嗎?說完又這麼補充。
「這、這樣啊。」青葉乾乾回應,聽出對方是說笑,就安分跟在後頭走了好一會。鬼灯越走越深入,漸漸的,連零星的旅客也看不見。他們來到一片鋪滿綠意的林地、草叢指稍微高過腳踝、垂掛著未盛開的花苞,一整片過去都是同樣的品種。而片栗就站在接近林地中心的位置。
青葉啞然失聲。
似乎早就知道他們會過來,片栗回過頭來,並沒有太過意外。他冷淡看著他們,態度不像先前那般熱切。
「果然來了呢,彌生。」片栗咧開嘴,伸展雙手,身子一彎,便從林地中彈跳而出,直逼兩人。經過這幾日的訓練,鬼灯在第一時間與青葉共鳴,捉起長刀便往片栗揮去。攻擊當然沒用,即使盡了全力,也無法對片栗造成任何的損傷。
「認真的嗎?」片栗踢開長刀,在空中大叫,「就你們兩個過來?多摩的暴風雪呢?」
鬼灯回以沉默。他雙手握刀,擋下片栗的攻擊。片栗招招凶狠,攻擊的主要目標是手腕。他縮起左腳,將身體傾向右側,長刀尖端插入地面,在空中借力使力一個迴旋,將片栗踢出數公尺外。雙足著地後,他立刻抽起長刀擋至面前,格擋住片栗反擊。注意到片栗意圖抓住刀面,鬼灯瞬間甩出長刀,抬腿一記側踢,片栗伸手格擋,往後畫弧削去鬼灯的攻勢。鬼灯右腳踩地,跟著傾身閃去片栗有力的指爪,左腿同時揮出,將片栗絆倒在地,拔腿跑起,從樹幹抽出長刀,拿著在右手腕繞了圈,往前朝片栗背脊又是猛劈。
只見片栗咧嘴一笑,突然轉過身來,直拿手臂去擋長刀的攻勢。鬼灯揮舞長刀,一次次都砍在片栗的手臂,攻擊的同時急切詢問:「請告訴我,您是為了什麼而戰鬥?」揮擊,「又是為什麼執著於青葉先生?」
「囉嗦!別管我和彌生的事!」片栗大叫。他大衣的袖子早已裂痕無數,手臂的肌膚卻毫無受損。被鬼灯問得煩,他直接用手搶刀,雙手一前一後握住刀面壓低,手腕一甩把鬼灯拋上空中。
他看了看仍拿在手中的長刀,隨手往後扔,一縱而起追上鬼灯驀地抬腿猛踢,鬼灯勉強做出護衛的動作,卻被踢上更高的空中,衝破叢叢枝葉,眼前忽然豁然開朗,隨著冰冷的空氣進入肺部,眼前是整片樹冠。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背後又是一個重擊,他收不住勢,直直朝眼前的樹冠栽下去,這次有樹幹承受衝擊,他沒摔到地上,而是硬生生卡在樹的主幹和副幹中間。
被這樣拋丟著玩,鬼灯心情簡直差至極點。他臭著臉抹掉一臉狼狽,大力甩去頭臉上的樹葉。身下的枝幹晃動,一時間周圍都是枝葉窸窸窣窣的聲響,片栗卻沒追過來。他扭頭,扳動指節、活動身體關節,再次回到地面。
青葉恢復人形。他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片栗,心裡卻意外平靜。
為什麼?他捫心自問,這半年來,對片栗的騷擾煩不勝煩,有幾次在失去工作的夜裡,都氣得想把對方碎屍萬段。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普通活著而已,為什麼連這樣都不被原諒呢?還曾經這麼想。但不知道為什麼,卻從沒有動過自殺的念頭。非得繼續活下去不可,腦海深處似乎存在著這個制約。
然而,自從遇到那個鬼族小子,青葉開始想起過去的記憶。越是回想,就越是悵然。自己到底是如何度過這一年來行屍走肉的日子?以為自己正在生活,他的世界卻是座荒草叢生的枯城。
枯城唯一的訪客,就是眼前的片栗。
是啊,就這樣被眼前這人殺掉有什麼不好。他跪坐於地,毫無反抗,讓片栗帶有鐵鏽氣味的手掌按上自己的脖頸,往後躺進樹叢裡。沒多久,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襲來,他的意識也逐漸渙散。
青葉眼前變得朦朧,隨之降臨的是過去的幻象。
他直視著片栗,眼前出現的卻是中學時那個女孩子。啊啊,他雙拳握起,捏緊。
那個時候,他一直和她很好……雖然現在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了。他們都是因為某些原因失去搭檔的武器,初中一年級時剛好被分進同一班,但一直沒有交集。第一次說話是某天倒垃圾的回程,他看到她躲在牆後,跟著湊過去看,她視線前方是個制服破破爛爛,倒在地上的男學生。恐怕是被同學欺負吧?他連忙跑出去查看對方的傷勢,確定只是外傷昏倒,便把對方擔在肩膀送去保健室。當時,她也尾隨在後頭,見他從保健室出來後,她低著頭喃道:「果然很可怕。搭檔不在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弱小,隨時都會死掉。 這種時候,也非得戰鬥不可嗎? 」
他回答她:「當然要戰鬥,因為我們是武器啊。」
「可是……」她囁嚅,「要怎麼做?」
「我想想,找個搭檔也是很重要的。在那之前,首先應該要想個方法,搭擋不在的時候,只要在場有其他武器專家就能共鳴。」
「……這種事,做得到嗎?」
他咧嘴一笑,朝她伸出手:「這種事,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青葉的意識在過去迴游,像是從有光的海面深深潛入未知的深處。但海洋生生不息,不管過多久,接近「死亡」的那個感受卻始終沒有到來。注意到這件事,他回過神來,片栗的手掌仍掐著他的脖子,卻早已不再用力。他垂著頭,栗子色的短髮虛掩他的顏面,看不出表情。青葉手臂用力,試圖要起身,手這麼一動,才發現左手裡無意識抓起一叢地上的草。
說是草……應該是什麼花。青葉將東西舉到面前,總算能看清手裡的植物長什麼樣子,仔細看,看似雜草的寬長葉片中央,直立的莖上,端著尚未熟成的花苞。
這個花他認得,生於早春,名字叫做──
「katakuri……片栗花?是嗎,你的名字,是來自這種花啊……」
話語方落,片栗全身僵硬。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聲響。青葉望過去,鬼灯嚴肅從另一頭走過來。他全身看起來相當狼狽,手裡抓著手機,看起來正要撥打電話。
「您沒事吧?」他急急說,「果然不行,只能請春一先生……」
但他還沒說完,青葉就急急跳了起來,「拜託和我共鳴,再一次!只有我可以,能夠解決這傢伙的,除了我沒有其他人了!」
他說完就掠過片栗,連爬帶走朝鬼灯跑去,片栗仍然垂頭跪在原地不動。青葉在化成長刀前最後一次回頭,片栗僅只微微側首,但青葉卻彷彿看到在自己手裡張開的弦,
以及即將要發射的光之箭矢。
青葉張大了口。
攻擊在兩人共鳴瞬間襲來,但鬼灯無法動彈。不,無法動彈的人是青葉,連帶影響由青葉所主導的共鳴。現在,鬼灯光是舉著刀就已經相當吃力,他瞪大眼睛,眼見攻擊近在眼前,青葉緩緩開口:
「不,不對。不是片栗,妳的名字,是
尖銳的手指停在鬼灯面前,同時看到的,是滿臉錯愕的片栗。片栗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往後跳開,「為什麼……為什麼……」
他似乎還很混亂,甚至無法組織言語。同時間,鬼灯與青葉的共鳴復原。
「抱歉抱歉,鬼小弟,要是這樣害得你手腕脫臼我可說不過去。」
「請不要介意。」鬼灯重新握緊刀柄,朝著片栗衝過去,「倒是您,明明成為靈,卻從沒有傷害任何人,是因為您還有未達成的願望吧?您到底渴望著什麼呢?」
「……看來你早就知道了啊。」青葉苦笑。
片栗表情仍停在僵住的狀態,閃也不閃,直直接下長刀而來的攻擊。但萬萬沒想到,刀鋒停在他的額頭,從尖端開始粉碎。
鬼灯愣住,下意識鬆開手中的刀。
「哈哈,原來如此……我希望,再一次,成為別人手裡的武器,消滅靈啊……所以,已經沒關係了,
「你果然就像春天一樣溫柔啊,彌生。」
青葉笑著搖頭,撫摸片栗頭頂的手掌已經逐漸分解。
「我一直到最後……都好想見你。」片栗斷斷續續說,他滿臉佈滿淚水,嘴角卻勾起滿足的淺笑。他回抱住青葉,整個人緩緩解析成青色的光霧。
過沒多久,他與青葉化做的那陣青霧便飄散在空氣中。
事件解決後,鬼灯又在協會中住了兩日養傷,才打包行李踏上回程。結果原先安排要去的景點全都沒去成,這樣自我消遣了一下,春一好心提議,下次鬼灯在來北海道時他可以當導遊,但立刻就被協會在場其他成員反對了。鬼灯想想也是,自己要走的景點多半偏僻,要是到時候靈出現,他們的主力卻在道東、道北一時回不來,釀成大災害那可不得了。
「好嘛,說說而已……不要捏耳朵啦。」春一連忙擺手求饒。另一方面,徹底無視因為自己而引發的說教場面,鬼灯兀自在心裡盤算起下次帶著座敷們一起來的可能性。
由於此次案件主角和目標最後都以靈的方式消滅,牽涉到的協會外人員人數為零,鬼灯只需要針對請求調查協會前輩資料這點寫一份報告就能結案。養傷這兩天,他在報告裡詳實寫上事件經過,與青葉一遠的共鳴結果,和靈消滅的方式。
報告已算得上是鉅細靡遺,事實上鬼灯仍有一部分隱瞞下來。
那便是:其實在那這之前鬼灯已有共鳴故障經驗的事。
不過,關於與青葉一遠共鳴的故障,已經判明與白澤當時的狀況完全無關。白澤那邊姑且不論,仔細想想就能知道,與青葉一遠的共鳴肯定是不合法的。也就是,雖然同樣是羊身上產生的羊毛,用羊毛來對付羊毛卻是不可行的。靈無法退制靈。就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是相同的存在,又或者當靈從武器身上被分裂出來時,他們便失去共鳴應有的機能。
正是因此,所以青葉一遠才能在這半年間活下來。恐怕這是因為,片栗其實早就真的動手了,但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沒能把他殺死。
比起這般限制,協會更感興趣的是靈的武器化。
此案件中青葉一遠成功從靈的型態變成生前武器的外觀,即使不具有消滅靈的功能,能夠武器化本身就是個值得討論的話題。
總之,由於開了不少前所未聞的先例,這份報告的結果相當珍貴,東京總部還特別編列一筆獎金給鬼灯。
座敷童子們原先相當期待,那筆做為鬼灯旅遊行程被取消的變相補償獎金會被他用在帶她們重遊北海道,誰知道鬼灯畢業回老家沒多久,那些錢便全讓妲己賺走了。
※
「我仔細讀過那份資料,意外發現,您去世是十年前的事,想必變成靈也是同一陣子吧。所以我很好奇,為什麼您一直等到青葉先生過世才來找他呢?不,其實您早就找到他了吧,只是不願意去打擾他們夫婦和樂的生活。」
面對鬼灯的提問,片栗撇嘴,似乎覺得很滑稽。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事件結束後,總部又寄了您的資料給我。多虧有人熱心協助,資料裡甚至有多張當時路口監視器的截圖,和一些舊照片,都有拍到您的身影。只是,由於您一直沒什麼出格動作,東北地廣,清道夫人數僅足以因應已經發生事件的處理,夫婦倆也都沒有感知靈的能力,恐怕只把您當作住在附近的鄰居吧。」
片栗沒有回應。面對預期內的沉默,鬼灯沒有氣餒地繼續:「您就這樣,一路守護著他們。三年前,櫻小路花實罹病,再也無法共鳴,夫婦倆人從清道夫一職退休,並在一年以前被靈襲擊,雙雙去世。我想,您也許是沒趕到,又或者剛好去了別地方,來到現場的時候,應該是青葉……或者該稱呼他為長野彌生?瀕臨死亡的時候。他當時可能說了什麼,又或者做了什麼,讓您判斷他會和您一樣分裂出靈,接著您就一直在找變成靈的長野彌生,終於在半年前找到。」
「他……」高岡華恭子開口,「死前一直唸著櫻小路的名字。一直哭,反覆說著抱歉。抱歉,下一次一定會……」說著片栗語帶嘲諷,接口:「死人是有沒有下一次的。」
有下一次的,是被稱為靈的存在。
長野彌生死後,片栗就一直在全日本四處奔走,一邊躲避清道夫的搜索,一邊找尋長野彌生的影子。六個月前,他終於在北海道找到正在打工的青葉一遠。
鬼灯看過長野彌生附在文件上的證件照,與片栗這種甚至連性別也轉換的例子不同,青葉一遠幾乎就是年紀稍稍增長的長野彌生。
「彌生就算化成灰我都認得。」把自己的感想告訴片栗後,片栗如此回應。
「雖然也曾想過,是不是別去打擾他的生活比較好,但我看得出來,彌生過得很難過。他眼底閃耀的星光不見了,溫柔善良的個性也被磨得麻木。留下這裡的只是彌生的殘渣,只是從極度絕望的他身上分裂出來的碎片而已,所以我想幫助他解脫。」高岡華恭子垂著頭說。
片栗臉帶嘲諷抬起頭,「──你以為我會說這種愚蠢至極的話嗎?」
「才不是這麼好的事。」他哼笑,「我只是,終於能和彌生在一起了而已。沒有人從我身邊搶走他,即使一直纏著他,也不會成為他的阻礙,再完美不過了!」
「是這樣嗎?」然而,不屬於在場兩人的聲音卻輕快介入。
兩人同時抬頭,對上來人彎成新月的桃花眼。
「是這樣嗎?小姑娘。」
高岡華恭子微微蹙眉,「……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知道的人是小姑娘妳自己。」來人雙手背在後頭,將話頭又丟回給華恭子。他走上前,挑起華恭子的下巴,「妳很困擾吧,喜歡的人就和自己一樣變成不好的存在,變成了痛苦本身。但是,由於妳和他一樣都是靈,即使擁有絕對的自由和強大的力量,卻無法殺死和自己同質的存在。」
華恭子別開眼,抿著唇,以沉默抗議了好一會,才妥協承認:「對,我無法替他做什麼,甚至無法讓他從這世上消失……」
「沒錯,就是這樣。好孩子、好孩子。」來人彎腰,摸摸華恭子的頭,當作獎勵。隨後退開,站至一旁的暗影處。
接著開口的是片栗,他消極做結:「不管怎樣,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毫無眷戀。這就是最後了吧。」
「我想是的。」鬼灯同意。
心願已了的靈會自己消失。光是能夠確認這點,這場對談便不能說是毫無收穫。他望向仍在陰影處的人,心想:啊啊,果然當時,您心裡所想的是──
他握緊拳頭。只要知道這件事,他就能全力以赴。
不論如何都不會放棄。
片栗不再說話了。他瞥了鬼灯一眼,回身,擺擺手,朝著黑暗走去。鬼灯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對方為止,整個空間不知何時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看來是真的結束了啊。鬼灯想。
他徐徐睜眼,側首往外望去,從機場回學校的巴士窗外正下著雨。
註 ³ 片栗花的古稱。
最後寫了兩萬六……整個可以獨立成冊以故事內容來說也是獨立比較好
說認真的,由於這偏開宗明義就說了是原創角色主場,寫的時候絲毫沒有節制的意思,雖然寫得很開心也很喜歡,但也會擔心這份特典大家會不會不喜歡,現在是在想 CWT 可能會寫一篇短篇作為場次突發,到時候如果不想看原創角色的,也可以直接換成突發這樣(成書前這篇會發部分當試閱,想要番外還是突發,到時候再決定就行了~)
過幾天再潤一次稿應該就能來畫插圖了。這本會等排完看頁數,再決定在哪邊印,可能會試試看全塞在一本和分兩本各有幾頁。
總之終於寫完了!超開心的!然後我真的好喜歡這篇的主角喔
然後這本的封面邀到圈外大手(…)強者我家爹爹的素描,以及小茜大力支援了人設,想想就想哼「感恩的心」XDDD
N年後偷偷來更新人設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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