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白】靈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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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懸念的鬼+白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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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分裂之劫

下午的太陽終於沒那麼烈了。但或許是為了懷裡的芥子,白澤還是撐著傘。寶藍色的傘面素雅乾淨,在他手裡輕輕轉著。他將傘靠在肩膀,右手肘抱著兔子,左手腕隨意靠著傘柄。鬼灯跟在他一步之後,垂首盯著前方行走的影子,同時映入視野的是他腳步一踮一踮,像心情很好跳著舞似的。

聽白澤自己說,這幾年因為身體緣故不好開車,卻又不想打車,最後就養成為了稿件完成、電影劇本討論等確認事情時,總要花一個小時從家裡散步到出版社的習慣。

「身體變差還一個人走在路上,您也很有勇氣呢。」這樣調侃幾句,白澤就露出逞強的笑臉,說:「是呀沒辦法,所以剛開始出門前都要撥一通電話過去,在路上時也會再三打電話確認。」

這樣說完之後若有所思地接著說:「不過後來就好些了。」說著還瞥向鬼灯。做什麼呢?歪著頭問不自覺輕輕笑出來的白澤,白澤卻只是伸個懶腰,將食指靠在嘴唇上,「才不告訴你。」

在那晚意外的插曲後,白澤還是沒想起任何東西。

說著和神獸說上話,卻連神獸長什麼樣子、穿著什麼服裝也不知道。只說隱隱約約就是笑瞇瞇的一個人,想到後來居然冒出「像是食堂大媽」一樣的形容出來,說著白澤還自己捧腹笑起來,一邊念著罷了罷了不想了。

所以,那長達億年的記憶究竟都去哪了呢?

本人似乎也很好奇,為了助於回想,他好幾個晚上巴著鬼灯要他說說兩人過去的往事,問了一又想知道二,二完馬上接著想聽三,最後被惹煩了也厭倦講古的鬼灯一掌拍到客廳的牆壁上。知道鬼灯通常決定就難轉圜,白澤也只能沒轍地吐著小人嘀咕,回房間看自己以前寫的小說去。

雖說白澤的小說在上個月底已經順利寫完,事實上他後來又花上一個月,反反覆覆和桃太郎與其他編輯們校了幾次稿、討論一些細節劇情的呈現,總算將新作的內容底定,開始討論後期設計與呈現方式。昨天下午白澤又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看一遍後,今天早上雀躍地從房間裡蹦跳出來,興匆匆吵醒昨天夜讀,當時正在沙發小憩的鬼灯。

「有空嗎?我們去約會吧?」

鬼灯尚未睡足,就被白澤吵醒,那張從沙發椅背上探出的不要臉嘴臉當然惹怒了他。總之先把某隻發情到夢遊的淫獸一拳揍開,事後才一邊聽抗議暴力的神獸解釋,一邊幫對方做早餐。

是白痴嗎。直接說稿件已經交出去,今天就能看到印廠寄過來的打樣,得去出版社一趟不就成了?

知道事情原委後,鬼灯忍不住無聲嘆口氣。

或許因為老是作為他人人生過客,這位神明在待人接物時難免有些笨拙。

雖然沒真正想起來,到底是個聰明人,對自己做的事好像已經理解不少,即使還是老挨鬼灯揍,之後卻幾乎不會真的對他生氣。小說家大概很喜歡熬夜吧,當鬼灯注意到白澤總是晚睡,平時又老是偷瞄自己的動靜,就猜著白澤心裡有事,肯定會趁著自己沒察覺時傾吐。

有幾次鬼灯順勢而為夜裡裝睡,果然抓到白澤偷偷從房間裡摸出來。他平穩吐息,假裝熟睡,白澤便放下戒心慢慢走過來,緩緩蹲到沙發前面,好半晌沒有說話。

但即使鬼灯閉著眼,他還是知道,白澤正在看他。

用非常哀傷的表情。

即使不用看也能知道的。

「對不起啊,明明希望你好受一些的,對不起……對不起吶。」接著白澤就會這樣反覆叨念著,一遍又一遍。

然後那溫柔而纖細的指尖會輕輕擦過他的額角,將臉上散落的頭髮塞回耳後。

溫柔到讓人想哭。

在小說家這麼做後,憤怒的心情在鬼灯心裡油然而生。他感到很悲哀,肚子也簡直是要燒起來一樣,十分不舒服。不管是神明當時的犧牲奉獻,或者是小說家的內疚,都讓人非常不爽。所以鬼灯想要給白澤一個頭槌,告訴他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小鬼,沒有弱到需要輕手輕腳保護;或者告訴他,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麼他也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只要白澤最後能夠安然回去。

但是他不能說。話語在肚子裡翻滾著,幾乎是要鬼灯徹夜也睡不著的程度。他輾轉反側想像著白澤那憐愛又婉轉的語調,想像白澤在他耳邊輕輕呢喃。

鬼灯甚至寧願白澤繼續做極樂滿月裡那個不知長進又缺心眼的幼稚老頭。平時老頭兒明明貴人多忘事,偏偏對於當初一個簡單的承諾卻這般牢牢記著。

──牢記到兩個人都要心痛的程度。

前方的白澤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傘的關係稍微保持距離的鬼灯察覺後停下,只見白澤轉過頭看他,遮掩在傘的庇蔭範圍的臉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麼了嗎?都不回我話。」

這樣說著,白澤有些擔心地彎著腰湊近。鬼灯不著痕跡地往後一退,輕輕傾身行禮。

「……不需要擔心,只是單純在想事情而已。」

白澤退回去,左手多轉幾圈傘柄,「呵,能讓我們輔佐官想到連周遭事物都忘了,難道是很漂亮的女孩子?」

輕易接受鬼灯的推託之詞,他露骨壞笑,隨意猜測起來。不知怎地小說家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眼角嘴角都是笑意,還屌兒啷噹踮著腳尖上下踩了幾下,也不介意自己這樣子就像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就幸好這會路上也沒什麼人。

鬼灯左右張望一番,見沒人,立刻抬腳朝著白澤動個不停的腳狠狠踩下去,還不忘嚴厲斥責:「請停止用下半身思考,您的腦袋難道是裝飾品嗎!」

「好過分!」白澤連忙往後跳開躲過鬼灯的攻擊。他鼓著嘴往又後退兩步,表情一驚一咋,萬分不滿地埋怨,「明明不用說到那份上的。」

如同往常一樣拌嘴幾句,白澤很快就識趣地撇過頭繼續往下走,「一前一後不聊天的話哪裡像是約會啊。」

如此這般小聲的抱怨也完全傳進鬼灯耳裡。他嘁一聲,用重低音吐槽:「您感覺也太良好了吧,怎麼會覺得這是約會呢,明明是在遛豬。」

立刻把白澤氣得不顧路人目光大聲哇哇叫的。

這麼打鬧著,一個小時的路程說長也不長,回過神極樂滿月已經近在眼前,白澤才剛推門進到裡頭,就被桃太郎拉著去看樣。鬼灯原意要跟上,結果被妲己瞧見,呵呵笑著喚下他,回頭盛了兩杯冰水,隨口提起:「好久不見啊,最近工作還順利嗎?」「差強人意。」鬼灯順勢寒暄幾句,妲己便端著冰水走在前面帶著他進會議室。會議室裡白澤已經坐下來認真看樣書了,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這會正像個老頭提著毛巾抹汗。桃太郎在旁邊仔細解說接下來的工作:依照慣例,早上已經請工讀生們反覆校對過錯別字,白澤只需要大致看過就成。

雖然總是日夜陪著白澤寫作,鬼灯卻幾乎沒參與過任何一次成書前的校稿。偶爾問起,白澤當然會願意告訴他故事的大綱與內容,但大多時候當鬼灯選擇不打擾他,白澤就會專注於寫作,幾乎不會和鬼灯多說什麼。所以鬼灯真正看到故事時,書大多已付梓。

「託您的福,這次的作品一定會大賣。」妲己掩嘴輕笑,她小小聲向鬼灯說完,還不等他問什麼意思,就將手裡其中一杯水遞給他,接著走至白澤身側,將另外一杯放到他坐著的位置前,向鬼灯眨眨眼示意白澤手裡的稿子,之後就退出去。鬼灯依著暗示往前走至白澤身後,白澤正專心於翻閱樣稿,沒注意到他的舉動,等到他察覺到鬼灯目光盯著一旁的封面樣稿,因此嚇得從位置上跳起來想遮掩時,已經來不及了。

啊啊。他無視桃太郎一臉訝異的表情,掩著臉跳到一旁去。

「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語氣虛弱想解釋,還是含糊安靜下來。相較於他的大反應,鬼灯一臉平常,只是雙手環胸,搖搖頭,「看來您是打算一路瞞著,直到宣傳稿貼滿街邊書店,我才能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成為您書裡的主角?」

白澤火速將看過的樣稿塞進桃太郎懷裡,把他推出會議室要他先去處理和印廠溝通的事,然後連忙回來鎖上門,神情激動地面對門板縮著蹲下來,「啊啊果然好丟臉!我一直很猶豫要不要交稿的,但莉莉絲說睽違兩年的新作出人氣最高的死對頭角色作為主角,一定會很受女孩子歡心結果我一時鬼迷心竅就把稿子交出去了啊啊啊!」

他抱著頭,痛心疾首低喊,但他當然很清楚已經交出去的稿件就拿不回來的道理。最後只是回過頭來仰視著鬼灯,挑釁地露出「老子就寫你來賺錢,打我啊笨蛋」的欠揍表情。

只是表情中又帶著一絲絲羞恥心到達頂點的絕望。

「您都寫了些什麼呢。」鬼灯索性不繼續刺激白澤,語氣平靜地在他面前蹲下來。白澤見他反應不大,小心翼翼瞅他一眼,不自在搔搔臉頰,嘀咕起來:

「反正你自己看書不就知道了。」

「如果發現您亂造謠,一定揍死您。」

「好可怕!話說,不信我就算了,至少我的故事是可以相信的吧。」

鬼灯的眼睛瞇了起來,白澤也不甘示弱皺起眉,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較勁半天,鬼灯才微微頷首,「是的,就算您全身都爛掉了,至少腦子還能信任。」

說到底也是知悉森羅萬象的智慧之神。

但見白澤彎起笑,鬼灯馬上又冷冷補一句:「雖然貌似有老年癡呆症。」

「誇獎時坦率一點難道不好嗎?」白澤垮著臉,一副很失望的模樣,「如果你真那麼介意內容的話,我可以請桃太郎君提供一份初稿給你看,你擔心的事什麼都沒發生啦。」

他說著從地上站起來,將鎖給旋開,急急拉開門往外走,「現在就去拿。」

不用這麼急也沒關係。鬼灯正要說,打開門來卻見到正要敲門的莉莉絲。她看著白澤,歪歪頭,「哎呀,剛好要找你呢。前面來了一些客人,可能要麻煩你過去一趟。」

「客人?找我的?」白澤有些意外。

莉莉絲捧著臉,有些困擾地說:「是粉絲喔。不知道是她們從哪來的小道消息,聽說你在這,現在門外聚集為數不少人,說是想見見你。還都是女孩子,不顧天氣熱等在外頭呢。我就想,反正你都休息這麼久了,出去見見也好吧。」

「嗯,就這麼做吧。」聽到女孩子在外頭等,白澤很快就浮現滿臉笑意。他對女孩子總是特別心軟,一群女孩子特意來見自己,他更是沒理由讓她們見不到。

「不過等等,」他摸著下巴說,「我得先和桃太郎討些東西。」

接著他像是飛躍的小蝴蝶一樣輕飄飄晃到桃太郎的座位上,沒多久就抓著一疊打印紙回來。送走還要忙的莉莉絲,白澤將鬼灯推進會議室,把他按在位置上,再將厚厚的文件擺到他前面。

「我去和女孩子玩的時候,你就在這看書吧,你一定也不喜歡那場合吧。」

那倒是。雖然白澤單獨和女孩子們開心談話的小心思能夠得逞實在不太讓人樂意,但那種場合果然還是讓他自己處理就好了。鬼灯並沒有反對,拿起紙堆第一頁,順應白澤的建議,決定用這點時間看幾個章節。

「倒是您,要記得適可而止。」

知道知道──輕率敬禮回應,白澤便笑瞇瞇地留下他出去了。

之後鬼灯就自己一個人坐在會議室看起白澤新寫的小說。那是一個圍繞著閻魔王輔佐官周遭發生的各種小故事:場景橫跨地獄、天國以及現世,有些是鬼灯這些年來曾經和白澤說過的故事,比如說他喜歡動物,曾經抽中電視台的大獎,休假到澳洲去玩,興奮地逛當地的動物園。有時為了外交鬼灯需要去其他國家的地獄考察參訪,這個白澤也寫進去了,雖然沒有寫到去埃及那次白澤來地獄代班的事。另外眾合地獄的故事寫得多了不只一些,那本來就是白澤特別喜歡的地方。不過寫最多的還是鬼灯忙於公事,周旋於地獄各大廳、四處解決眾人問題的片段。

鬼灯看得專心,沒多久就過了一個多小時,白澤還沒有回來。總算發現不對勁,他停下閱讀往門口的方向瞧,外頭一點聲響也沒有。覺得奇怪而打算往外走,室內的燈光忽地閃兩下,他抬起頭的瞬間,燈光全數熄滅,室內一片昏暗,只剩一旁百葉窗後隱約斜斜射下的光芒,一寸一寸盯在會議的長桌上。

門外沒有半點聲音。鬼灯快步走向門邊,扭開門往外走。

不知何時極樂滿月已是一片寂靜,一個人也沒有。多數辦公桌上文件雜亂,還維持著使用中的模樣,但並沒有任何人坐在位置上,就像方才的停電帶走所有生機一樣。

白澤呢?心中浮現無來由的不安,鬼灯往出口的方向走,快接近時總算聽見人聲。

讓人毛骨悚然,密密麻麻的呵笑聲從遙遠的地方排山倒海蓋過來,淹沒整個空間,壓倒性擠壓著鬼灯的耳膜。那音頻極度讓人不舒服,他用其中一手掩住耳朵,手腕用力,皺著眉強行拉開極樂滿月的大門。

有機的機械笑聲隨著畫面清晰起來。

成千上萬的人。

成千上萬的女孩子。

鬼灯錯愕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說是成千上萬一點也不誇張,在他可見的視線裡,擁擠的肉塊或縱或橫塞滿視野,就像是毫無所覺的活屍,不停蠕動著往中心點靠近。在她們專注前行的中心,是堆疊三公尺以上的人肉高塔。

就算沒有看到人,鬼灯也能確信白澤就在裡面。他掏出狼牙棒,下定決心走入那團人海。完全沒表現出對於外來事物的興趣,周遭的女孩子對他視若無睹,繼續呵呵笑著,瘋狂地朝前方探取,餓死鬼般掙扎著邁進。或許因為目標不是鬼灯,沒有任何人對鬼灯展現敵意。所以他很輕易就能揮舞著手裡的武器,像平常處理不守規矩的亡者一樣,從人海中清出一條路。

沒多久鬼灯就來到中間人體堆疊的肉山。

和地獄相比,這樣的景象即使讓人訝異,終歸還是算不上什麼。他又花了一點時間,終於從女孩子們那無數猛烈攫取的四肢之中將早就破爛不堪的白澤給撈回自己臂窩。

白澤渾身都是傷口,這會正瞇著眼睛低低喘氣。或許是神獸唯一留下的自癒能力還有些起效,白澤身上的傷增加與減少的速度幾乎不相上下。將白澤從人群之中抓出來時,其中一個女孩子的指甲在他右臉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但等到白澤睜開眼睛看著鬼灯微笑時,那道傷口已經化為輕煙消失在他臉上。

「嘿……你終於來了。」白澤抬眸看著他,有些虛弱地說,說話的時候周遭伸長的那些細嫩小手,仍像貪婪的藤蔓不停朝這邊攀爬過來。鬼灯一怒之下將白澤按在自己胸口上,大動作揮舞著手裡的狼牙棒,把靠過來的人全數打飛到遠處。

「要是有合稱您的地獄,不過就是這副景象吧。」鬼灯擊退圍過來的女孩子的同時忍不住嫌惡地低啐,「希望這壺烈酒大概能讓您好好清醒,反省自己過度的縱慾。」

簡直無可反駁。的確是因為自己的個性,這些咒法才會以女孩子的形象出現吧。白澤苦笑,「真正的女孩子才沒有這麼恐怖啦。我是不會把這種東西和可愛的女孩子混為一談的唷,不過啊……」

嘛,反正已經是最後了吧。他若有似無呢喃,鬆口氣,用力閉上眼,脫力的手扶上鬼灯的肩膀,勉強在地上站立。

鬼灯一邊還要提防著不顧一切朝著這邊衝過來的咒法們,見白澤自己有動靜,勉強分神瞥他一眼,「請您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澤點點頭,「可以喔。」

若要說起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必須回到一個小時前。在莉莉絲的帶領下,白澤很快就來到出版社門口,走出去果然有十數個女孩子等在那裡。白澤便離開房子,走下去和她們說話。起初都還好好的,直到有人提起這次的新書,一切的秩序就從某個粉絲口中吐出書名的下一秒徹底潰堤。

ほおずき,鬼灯。

有了上一次經歷,白澤才剛聽到站在正前方的女孩子嘴裡發出那詭異的笑聲時就暗叫不好要往後退,然而退的第一步那女孩子就跳過來將他撲倒在地。

之後白澤的印象就很曖昧了。

眼睛也看不清楚,視野裡只有無數的手掌,一邊搖晃著一邊朝自己抓過來。周遭女孩子的數量開始多起來,白澤壓根無力反抗,很快就只有被壓著打的份。那些手就像上次在家門外遭遇的那個東西一樣,非常有力量,也非常銳利,就像要把白澤給拆散開來,瘋狂撕扯著他的身體。因為身上被製造出來太多個洞與缺口,即使最初的劇痛簡直難以忍耐,可是到後來,大部分傷口都已經麻木,中間有好長的空白白澤都意識模糊,只是毫無招架之力躺在那裡。直到有一瞬間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過沒多久鬼灯就出現了。

白澤慢慢說完,一邊檢視著身上的多數已經癒合的傷口。

垂下頭,若有所思無聲彎起嘴角。

另一方面,聽完白澤扼要的描述,鬼灯輻射出的黑氣幾乎能夠逼退朝他們蜂擁過來的咒法們。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他大力揮舞手裡的武器,臉色難看地低啐。敵人實在太多,無法讓他輕易分神去留意白澤的表情。唯一能思考的只是,要了解為什麼變成這樣,果然還是需要喚醒白澤的記憶,進一步確認這些東西的正體究竟是什麼、又要怎麼對付。

如果小說裡有提到倒還好,偏偏對於這個大重點,卻被白澤巧妙地輕描淡寫帶過了。在保管名字沉睡於夢境的那些時間,白澤究竟都做了哪些努力呢?

說著「別擔心,交給我」的那個人,本來打算私自承受這一切嗎?

原本應該要降臨在「鬼灯」身上的一切。

憤怒到無法好好思考了。但,正是這種時候更要冷靜下來。鬼灯不停說服自己,不要在這種時候和白澤意氣用事,這樣誰也救不了。深呼吸一口氣,他握緊拳,儘可能讓自己的怒意不至於阻礙言語的組織。

「總之,這裡太危險了!我們先離開……」

白澤卻抬起頭,打斷他,「惡鬼,你聽我說。你應該還記得我曾經在小說裡寫到,為了延長你的壽命,所以我將你的天罰封進自己的意識吧?」

他自顧自笑笑,又繼續說:「所以這些東西啊,正因為在意識之中,才會變得既隨心所欲,又殘暴。說到底,只是轉換成另一種表現形式而已。」

──這裡是你所創造的世界。嚴格來說,是神獸白澤,也就是你的意識。你在創造你的意識(這裡)時,將那個不屬於你的劫數引進來,使其寄宿在你的潛意識中休眠。休眠的過程中,它會逐次增長,時候到了,就像剛剛那樣,它會找到你,吞噬你的記憶,並以此為養分繼續長大,越來越難對付。

──但你只能讓他長大。一定要記得,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所以才非得接受不可。

──你的記憶會被吞噬一遍,因為失去再構成的順序是必要的。但要提醒你,構成的速度已經追不上失去的。是的,已經失衡了,因為構成是用寫的嘛,若是停下來,就會輕易被吞噬殆盡。

──當然無意否認,你從一開始的設想就非常聰明,世界的設計也充滿巧思,讓你能夠獨立解決這件事。但是吶,一切的萬全準備,卻是建立在承劫者,也就是你,得負擔相應風險的大前提。這個劫會威脅到你的存在本身,等它再這樣長下去,最終時刻,可有你好受的,能不能度過,也要看那時候了。

「什麼意思?」鬼灯勉強回過頭來看白澤,白澤卻朝著他笑笑,手往鬼的胸膛用力一推,將自己推出絕對安全的保護範圍。一下子那些渴切的手掌馬上朝著他抓過來。

鬼灯猝不及防放了手,他僅僅愣住一秒,便急忙要要將白澤拉回來;白澤卻早就猜到他會這麼做,笑瞇瞇將手背於身後,避開了。

「……你的容身之處,如果被剝奪了,這次就由我來替你製作。」

啊啊,一定是回想起來了。當鬼灯看著白澤再次被人海淹沒時,無力地這麼想。那個自負的神明,一定是全部都想起來,卻什麼也不說──

「是的,是我。」

最後他只聽到白澤朝著那些呵呵笑著的東西這麼回應道,然後世界就在他眼前徹底崩潰了。



在白澤意識隨著失血飄散,闔上眼睛昏迷,一道金光劃破空氣,身著一襲深黑唐服的神獸輕盈地在咒法前進方向的樓梯口落地,手一揚起便擋住拖著昏迷的白澤往前進的咒法。

「唉呀──這可不行,不能讓你帶走他。」

神獸瞇起金色的瞳眸,手裡捏著黃符,嘴中念念有詞,兩人對峙的空中浮現赭紅色大型眼睛圖樣,緊接著,那個圖樣宛若有生命般自己動起來,形成一張發光的網子,包裹住咒法與昏迷的白澤。相較於失去知覺的白澤,咒法在接觸到圖樣時發出超過人耳極限的悲鳴,扭曲、壓縮著朝中心匯集,最後被封進一個小小的軟木塞瓶,而封印使用的眼睛圖樣也跟著縮小,貼附至瓶子之上。

封印咒剛形成,瓶子馬上有意識地劇烈搖晃,像是裡頭的東西還試圖拼命掙扎。不過沒多久,當神獸將它從地上拾起,用力握了一下,瓶子很快就安分下來。接著神獸湊近白澤身旁,輕手輕腳撥開他的瀏海,垂下眼瞼,抿唇。

隨後他掀開白澤的上衣,確認傷口復原的情況。看了一會後微微側過頭,白澤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盯著他看。

「為什麼?」還來不及開口,白澤已經抱住肚子,撐著身體坐起來,皺著眉問。

神獸微愣,「……唉呀,真意外,還能動嗎?」

白澤聞言伸手用力拉住他的領子,「──所以說,為什麼要自作主張把那傢伙也扯下來啊!」

神獸似乎一點也不訝異白澤會這麼責備自己。他彎起嘴角,嘲諷地說:「像你這樣仗著自己豐富知識一頭熱,等劫度過一生,周而復始,會成長到你無法控制的地步。」

白澤惱怒地加大力道,「我自己就可以了,別小看上古神獸啊!」

「但是風險太高了,你知道我不可能會讓你做有風險的事。」神獸平靜說完,將白澤的手從自己領子上扳開。「我的確無法反抗你的決定,只有一個情況例外。」

──當白澤所作決定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死時,他便無法坐視不管。

白澤鼓著嘴,皺起眉,而後深深閉上眼,微微仰首,茫然地瞪著樓梯間漆黑的天花板。

「這我當然知道……啊啊,那到底要怎麼辦?把那傢伙給拖下水,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神獸搖頭。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加快速度,提早讓劫數成熟,如此一來,我才能確保你有對付它的把握。你知道的,一旦你在這裡失敗了……」

白澤沉默下來。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他妥協,「但有一點我不會讓步,說什麼都不能讓那傢伙被這東西發現。一旦到達『結尾』,我會把全部的一切都想起來,想必我會被分裂之劫給抓住吧。」

白澤往後靠向牆,虛脫笑了笑。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勝算有多少。

「到時候,我會回答『是的,是我』,你可不要插手。」

這下換神獸沉默下來。但正如他一開始所說的,他無法反抗白澤所做的任何決定。

要說為什麼……

白澤半瞇起眼,靠上牆之後,體溫下降,逐漸變得昏昏欲睡,肉體的傷害造成太多精神的損傷,他的意識已經撐不住了。

最後神獸只能聽見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參雜著一句:

「然後,我會封鎖這裡……」

──為了讓那隻惡鬼再也無法來到這個世界。


寫文BGM是李宗盛大哥的《山丘》(和內文完全無關...)
快收尾了,下一集會稍微解釋這一篇黑澤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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