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髑】房客十公分-07

》妖精架空パロ
》完結



24.

廚房的後門邊上,靛青色短髮的少年俐落削著馬鈴薯的皮。他一面快速進行手上動作,平均每十秒就可以完成一個形狀完整的乳白圓塊。就已經是這樣的高速了,顯然有人還覺得可以再進步。

少女慫恿的聲音從一旁堆放調味品和辛香料的吧檯傳來:

「向我許願嘛。我一瞬間就可以處理完那籃,」少女雙手一攤,接著,纖細的手指直指堆放在少年腳邊,有半個人高的籃子,裡面裝著堆成小山的馬鈴薯,都是未削皮的。「還有那籃、那籃、還有那籃……」隨著手指的移動,後門邊上還有三籃又比少年正處理那籃高上三分之一的馬鈴薯。

但少年連回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他只是異常冷淡地說:「我已經說過妳可以走了。」

不用回頭,他就知道那個擁有一定魔力,魔力卻嬌小得和如同她自身身長的詭異妖精,肯定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說實在的,非常麻煩。他只不過是恰巧幾天前剛好結束賭場的打工時,看到在檯上被當作賭注,一臉無助的非人類,出手幫了她一把,沒想到對方居然不快快滾蛋,還殷勤地黏了上來。

「擁有一個許願瓶,不是人類趨之若鶩的事嗎?雖然,大概不能供你無限使用,但庫洛姆肯定很有用噢?」

反常,妖精自薦自己很好用,叫人類快來用這種事,絕對是反常──

而不像以往一樣忽視所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想要回應少女的他,更是反常中的反常。

古伊德‧格雷科放下手裡的刀子,十分困擾地捏了捏眉心,才轉回頭瞪向那隻聒噪的妖精。「妳如果真的是妖精,現在就應該回到妳所屬的領地,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妖精因此露出有些愣住的表情。過了一會,古伊德都以為自己說服她而打算回身繼續削馬鈴薯時,才聽到庫洛姆用有些落寞的聲音說:「可是我沒有翅膀啊,我只能夠被豢養。」

這讓古伊德第一眼正視對方。

他以前從沒看過妖精,自然不知道所謂的妖精究竟該是什麼模樣。他只能確定,眼前這個只有兩根豆芽菜高的小人,和人類雖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照理來說,擁有魔力的話,不就可以自由來去嗎?他默默地想。那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翅膀,就連他也做得到。她既然是妖精,又為什麼不行。

但少年到底沒有反駁她,他只是嘆口氣,說:「我就破例讓妳看吧,為什麼我不需要妳。」

語落,古伊德快速以手指,在空中小幅度揮舞著。她原先以為他是在指示什麼,看了一會才發現,他是在憑空畫圖。而隨著最後一筆劃完成,空中出現了一個以光為線的精緻魔法陣,光芒一閃而逝,接著,少年身後四籃馬鈴薯就動起來,自己湊上古伊德準備好、丟上空中飄浮著的幾隻刀子,把皮一個個削了乾淨。不出五分鐘,古伊德原先被交代的本日工作就完成了。

這會,十六七歲的少年表情仍是原先的冷漠,卻略帶挑釁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說:妳說,我有什麼理由需要向妳許願嗎?

妖精簡直啞口無言。或許,他能做的,甚至比她能給予的更多……

而庫洛姆這才突然想起,前一個晚上,當她正慌張於前一個主人要將她脫手順便換點錢時,那個少年穿著一襲小廝的破爛衣裳,抓著一筆高價的籌碼就在桌邊理所當然坐下,然後,以驚人的好運以壓倒性的一手好牌,輕易將桌上所有的籌碼──包括她給贏走。隨後,他也不再戀棧,打了不少小費後就帶著她,將迎來的籌碼換成現金帶走,離開了賭場。現在想想,他並沒有出老千,卻仍能好牌不斷的情況,根本不是巧合。

為了帶走她,他用魔法作了弊。

關於魔法師的傳言,在來到這個城市之前,庫洛姆便時有耳聞。

這個城市裡有一個非常有名的魔法師家族,其家族龐大,人才眾多,掌管著這個城市的命脈,是非常高貴的存在。然而,她還以為,這個城市的魔法師就該是些穿著晚宴禮服,高傲走在街上的勝者,卻沒想到也有些低調過日子,才能卻完全不輸人的魔法師存在。

不僅存在,還出手救了她。不求回報。

簡直就像強者理所當然對弱者給予施捨。庫洛姆卻隱約知道,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因為眼前的男孩子看起來如此特立獨行,就像荒野裡的一匹狼。他對她毫無興趣,卻又施與憐憫……

「……既然如此,」少女好半晌才找回了聲音,「為什麼要屈就於這樣的小工作?而且,如果你會魔法的話,為什麼不……」

古伊德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他異常冷漠地瞅著她,嘴角微勾。

「──那樣子,根本不像人類不是嗎?」


庫洛姆被人搖醒了。

醒來時還有些恍神,才發現他們已經出了車站。雲雀這會正坐在車站前的長椅,自己則躺在他的大腿上,睜眼,映入眼簾的就是雲雀的面孔。他的表情一如往常高深莫測,眼裡卻仍能窺見一絲微乎其微的關心。

車站人聲鼎沸,人來人往。四周全是會讓雲雀感到不舒服的聲音、汗水,還有風中各種因為人群摩肩接踵而釋放的黏膩、阻塞的氣味。她知道雲雀一向討厭那些,但這時他確實坐在這樣一個地方,專注地凝視著她,好像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此刻於他眼中的她重要。為此他可以將周遭的所有屏除在意識之外。

「妳……」對上她疑惑的眼神,雲雀終於啟唇。只是他似乎感受到太多不確定,頓了頓,才又問:「做惡夢了?」

庫洛姆直覺地搖頭否認。她在雲雀的大腿上站起來,抓穩懷裡的三叉戟。吁了一口好長的氣,眨了幾下眼,才抬起頭,安撫地微笑。

「沒有,只是夢見過去的事……」

只是她也無法向雲雀說明自己「根本不會做夢」這件事。

對庫洛姆來說,夢境一向只是時間的接續。它能夠剪斷那些太過漫長的片段,讓她所需要度過的時間,不至於這麼多。無窮無盡的生命已經足夠漫長,寂寞難以讓人忍受,只有睡眠,會將這一切全部削減。

然而,所謂的夢境,最多也只是過去畫面的重新拼接與組合。此外它們大多是空白的,不存在任何的希望。沒有新意、毫無意義,除了反覆回想那些已經成為損失的過去經驗,她……

雲雀打斷她,「不要再想了。不看向未來的話,妳也永遠會被困在過去裡。」他說完,立刻拎著她從位置上站起來,「妳總是一直在看一樣的東西。妳有從中得到什麼新的啟悟嗎?」

庫洛姆無言以對。

雲雀很愜意地笑了一下,他將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並不去在意路人的目光,只是兀自將手指往上舉,指示著被建築物們隔成方格的天空。艷陽之下,天空的藍相當稀薄,幾乎看不出白以外的色澤,庫洛姆瞇起眼往上望,如棉花糖般的白雲填塞在蒼白的天空,全部融接在一起,只有部分的輪廓。

「這就是自由。」雲雀說,「妳的自由裡,包含太多礙眼的東西。但那全是妳自找的。所以最後妳什麼都得不到──因為妳並不希望得到。」

庫洛姆開口想反駁,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八月的時候,再跟著恭彌回來吧。那時候差不多可以看到收割的場景。

請幫我照看他吧,儘可能地……多陪伴他一點。

還能說什麼呢,雲雀恭彌擁有她這輩子最想要的事物呀。最想要、卻一輩子都沒辦法擁有的願望。當然,事實上,是她放棄了也說不定。因為她放棄了,所以即使過了一輩子、又一輩子、再一輩子,最後她手裡仍舊什麼也沒有。

雲雀媽媽,妳錯了喔。被照顧的人,是庫洛姆呀。因為和雲雀先生比起來,我只是個膽小鬼而已,一個人的話,什麼都做不到。

她靠上雲雀的脖頸,感覺隨著步伐,他的鬢髮輕輕地搔著她的耳朵。於是庫洛姆握緊手裡的三叉戟,再次閉上了眼睛。她在雲雀耳邊,笑嘆了聲,低喃:

「雲雀先生,我們回家吧。」


閉上眼之後,一樣是廚房的場景。

「為什麼不往上爬?你總是在打工,可是你值得更好的。」

一個月後種族為妖精的少女仍是不屈不撓地黏著他。古伊德從一開始的嚴正反對,到後來,已經厭煩再和她一人一句你來我往,索性不理會她在那邊自吹待在他身邊能為他帶來多少價值的行為。

古伊德一向討厭和人相處,為了生活卻不得不。而那天一時心軟的結果,卻讓一個聒噪又喜歡(對他)建立人際關係的妖精死纏著他不放,剝奪他所有只屬於自己一人的時間。

見古伊德不理她,庫洛姆仍能自己接著問:「這個月我注意到了,你似乎很喜歡這個廚房的工作,看著廚師做菜時,你的表情會變得柔和。我有兩個推測,一是你很喜歡那個廚師,二是你喜歡做菜。」

少年僅只輕哼了一聲,繼續認真地幫豆芽菜拆頭去尾。

「這太不可思議了,因為你總是在準備食材。你有很棒的魔法,能做比這更多的事!我所知道的魔法師,可以在瞬間準備出一桌美味的菜餚,讓所有客人驚艷!」

被庫洛姆說得栩栩如生的,是平常在古伊德四五個兼職打工處聽到的街談巷議。為了讓故事精彩,取信於他人,每次說故事的人總說得天花亂墜,細節豐富、情節有趣,也所以,每每總是讓她聚精會神地聽著。

「多麼愚蠢的想法。」少年卻冷冷打斷她的興奮。他瞥了不遠處背對這裡的廚師一眼,垂下眼瞼,壓低音量說:「魔法是沒有心的東西。讓人吃到那樣的料理,不是太糟蹋食材了嗎?」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妖精徹底地失去言語能力。

……啊。她訕訕然閉了口。她看著少年的側面,原先因為她的話語而變得緊繃的眉眼,在飯菜香味逐漸蔓延到兩人所處的角落時,又悄悄舒展開來。

庫洛姆突然就覺得,眼前這個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絕開來的少年,其實很愛人類。

難道不是嗎?她俯視著那深海一般的平順髮絲,深藍水晶的眼睛,她反應過來之前,唯一僅存的單眸已經無法壓抑地流下淚水,她看著表情瞬間起了微妙變化的少年,露出微笑,說:

「我覺得……我們一定能夠理解彼此。」

古伊德一愣,下意識抬起頭看著她,重複了一次:「理解?」

庫洛姆雙手交握,用飽含情感的聲音說:「因為我們都是像人類的怪物。既不被期待,又希望能被認可。庫洛姆是這樣,難道你不是嗎?」

少年沉默了。

是嗎?原來在她眼中的自己是這樣嗎?

從出生就不被期待,偏偏卻得到了不該屬於他的力量,被眾人極度而唾棄的他,之所以一直孑然一身,隱藏自己的才華,窩在小角落裡刻苦生活,是因為他希望就算是表象也好,這樣的自己也能作為人被認可嗎?

而在他眼中的她……

古伊德總算恍然大悟。當時他之所以無法放少女站在賭桌上徬徨無助,是不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也曾經站在那個地方,遭人審視、評斷價格?

這樣啊。他們或許……真的很相似呢。

那麼……就把對方納入自己的生活,一起走下去,又有何妨?



25.

她又從話題之中逃避了。雲雀想。

身為母親的人說過:「你看,不要被外表所蒙蔽,站在那裡的,是個尚未成熟的少女呦。」

即使經歷無數光陰,若未曾接下責任、面對人生,孩子是不會長大成人的。哪怕妖精的眼裡遍佈滄桑,那種滄桑卻會蒙蔽雙眼,讓人無法知曉蒙塵的靈魂底下,仍是頑固而不肯長大的赤子之心。

母親輕輕從旁邊抱住自己的兒子,要他用相同的視平線去看,那麼,一切都會變得很好理解。而他的視線專注於落坐於小黃瓜架子上的妖精少女,她捧著艷黃的花,低垂著眼睛,像是在思考什麼。

她完全不必擔心人生,對未來總是視而不見,就像封閉在自己的小圓圈,被動地接受歲月的流逝。她一直在與時間擦身而過,卻甚至不回頭挽留。

「恭彌呀,媽媽知道噢,你對她有好感吧?」母親笑著拍拍他的手。被握住的手掌能夠輕易感受那包含年輪的掌紋,隨著母親的熱度,藉由末梢神經傳遞過來。他垂下眼看著彼此交握的手,默認母親判斷式的問句。

那也很好呀。母親的笑容好像是這麼說的,「那麼,就快點把這樣子的情感變成喜歡吧。相互交與情感,讓那孩子更加信任你、接受你,然後依賴你。當你願意對一個人交與心臟的時候,對方一定也會給予相對的回饋喔。」

母親的話語或許是不乏例外的。所以一時的停頓,雲雀恭彌保持了沉默。但他回握了母親的手心,清楚地知道,她的告誡,「於他而言」,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也即是,這個名為母親的個體,十分清楚,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選錯交心的對象。


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了。

每次回鄉雲雀總是會翹上一兩天的課,升上高中最開始的班導師還曾經murmur過這件事,但雲雀恭彌是何許人?最後幾乎所有老師都默許了每個月初這種荒唐至極的「例假」。要不是礙於雲雀在學校掌控整個飛機頭軍團的霸權,老師們最終也只敢私底下在辦公室偷嚼舌根。

比女生的那個還準時,真是的。

雲雀打開了玄關的燈,照理來說歸家部的白蘭肯定要比雲雀先回到家,但顯然家裡是沒人的。庫洛姆在雲雀關上大門時被門板闔上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從上衣口袋探出口來,揉了揉眼睛,左手攀住口袋的上緣保持站立的姿勢,忍不住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問道:「那麼,雲雀先生,你今天的晚餐要怎麼辦呢?」

少女迷濛的眼睛不忘環繞一下此刻顯然是空蕩蕩的房子,忍不住就和前一段夢境做起了比較。一個世紀以前義大利餐館的小廚房,和現代設備齊全、裝潢美麗的新式廚房,幾乎是大相逕庭。在這之前卻有好幾次不小心讓庫洛姆把兩者聯想起來。現在想想,對照夢境裡外的場景,那種似曾相似感大概是因為小總管。

他和古伊德,有著相似的輪廓。溫和得像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古伊德;疏離得像是最開始的古伊德。都是她常反覆夢見的記憶。

還在想著,雲雀卻嘖了一聲。他打開了廚房的燈,把行李隨手甩到餐桌邊的椅子上,然後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他把庫洛姆從口袋裡拎出來往餐桌上放,所以當庫洛姆立定於桌面時,她可以很清楚看到雲雀不耐煩的神色。

「簡直是無稽之談。」他冷冷地說,語末微扯嘴角。

他至今對於白蘭所說的話還是半信半疑。怎麼說,前面才跟他說,那個他從古董店裡撿回來的妖精其實是人類變的,立刻又告訴他,他家裡那個同居將近一年的男孩子才是妖精?

雲雀自然打從心裡否認這件事。

所以當白蘭甚至相信這種無聊的玩笑,把家裡的小總管給嚇跑了的事,雲雀不由分說就和他打了一架。這就是上個星期五傍晚發生的事情始末。

仍保持妖精形態的少女歪著頭,在桌子上坐了下來。她身上穿著的是那個溫和的男孩子做給她的衣服,一針一線用手縫的。小心翼翼幫庫洛姆量好尺寸,在周末裡就一口氣做了好幾套給她。剛縫完時,手指上還有不少針孔留下的痕跡。

如果說一直以實際行動照顧這個家的人是妖精,那麼被照顧的他們又是算什麼呢?

「雲雀先生很溫柔呢。」庫洛姆笑覷著他,用輕緩的語氣說:「說的也是呢。肯定會沒辦法相信的吧,因為後藤先生很努力想要維持這段關係呀。」

可是妳卻相反,渴求著這段關係的結束嗎?

雲雀沉默下來。或許是因為父母的提點,原先他總是下意識忽視的東西,從少女的面容上浮出來,讓他可以輕易讀懂存在於上頭的含意。

「為什麼非得要破壞現狀不可?」

庫洛姆一愣,最後低下頭,淺淺地笑了。

「……妖精是不能對主人說謊的喔。我差一點,就會因為膽小破壞這一切。我一直很害怕,要是雲雀先生知道我的事情後,就不會對我許願了。那是我所不希望的……但現在,那些擔心已經無所謂了吧。就和他說的一樣,因為我想要『建立關係』,最後我什麼都得不到。啊、這樣子或許也是非常快樂的喔,因為我被珍視著呀。但那就代表,總有一天,我又要再一次,看著雲雀先生你離開庫洛姆的生命喔?」

他們都是真心對待她的。對此,她真的、真的,很感謝噢。

可是,這顆心到底能承受多少次別離呢?

「對於這樣的事,我已經很累很累了……即使如此,庫洛姆還是接受了他的幫助。因為呢,他希望我能夠繼續待在雲雀先生的身邊喔。他替我說謊,讓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所以,我放棄了。」

雲雀伸出手,但庫洛姆仍然垂著頭。她並沒有哭泣,表情卻比哭泣還難看。他輕輕抬起她的頭,讓她能夠對上自己的視線。

庫洛姆一直都是這樣子。她的傷感與溫柔,是來自她的無能為力。一直以來她都是被動的一方,被動地實現他人的願望,自己的願望卻埋在內心最深處。

或許這就是她最真實的表現。

儘可能地壓縮自我,雖然擁有願望,卻從來不說出口。

「難道沒有人可以實現妳的願望嗎?」

「有喔。」意外地是庫洛姆很快地開口了,她凝視著他,無比專注地,那紫羅蘭的瞳孔中輻射而出的,是幾近決絕的專注。

啊啊,或許他從未改變過她。

無視雲雀瞬間沉下的神色,庫洛姆的左手按在心口上,認真地說:「只要雲雀先生許願就可以,讓我脫離這個名為『永恆』的牢籠。」

雲雀冷笑,「噢,如果我希望妳永遠留在我身邊呢?」

「那不能算是願望啊。」很快地做出反駁後,庫洛姆吁了口氣,表現出不理解,「妖精的契約本來就是,要跟在主人身邊,直到其中一方壽命終結。」

「那如果可以做為一個『人』,又如何呢?」

白蘭帶笑的嗓音在門邊響起。雲雀頭也沒回,哼聲道:「擅自帶人回來,你倒是很有膽子。」

「呵,白蘭小弟,你覺得這種性格惡劣的人有辦法理解魔法的真諦嗎?」隨著詢問女聲的出現,一頭赤紅短髮的M‧M跟在白蘭身後走進廚房。

「M‧M姐,我覺得這不用擔心。他剛還在和會動的小人說話呢。」弗蘭跟在M‧M身後,懶洋洋地瞥了雲雀一眼之後,又湊到M‧M耳邊,手掩著嘴巴,卻以全場都聽得到的音量說:「這種笨蛋肯定很好騙啊。」

快步向前按下滿臉陰森要站起來開打的雲雀,白蘭心裡對於弗蘭這種拉仇恨的體質實在各種無言,站在弗蘭身邊的M‧M當然早就有更深的感悟,她右手已經握住包包裡的槍,銳利的眼神對上死盯著他們的雲雀。

明明是個沒有武器的高中生,殺氣卻不容小覷呢。她暗暗讚嘆,從包包中抽出手,然後讓弗蘭把手上畫有魔法陣的方形白紙收起來,「我們也沒有要吵架的意思。或者可以說,我們應該有一定程度能夠幫上你。」

她對雲雀說,同時右手食指不客氣地指向站在餐桌上的庫洛姆。

「那女的手上那隻三叉戟,是我們格雷科家的東西。光是這點,你不覺得你應該準備茶點,邀請我們入座好好地來談一下嗎?」



26.

「那是召喚咒,恐怕……就是召喚施術者,古伊德先生靈魂的魔法陣。」弗蘭雙眼無精打采地垂下,彷彿隨時都會打盹兒,在下一瞬間打破庫洛姆的盤子;偏偏他手指卻靈活地來回,用俐落的手勢幾次高速翻轉著手裡的物件。

白蘭一手壓住雲雀的肩膀,嘴角僵硬地扯了兩下,「那個,M‧M小姐,可以叫你們家那位不要再挑戰雲雀老兄脆弱的神經了嗎?」這位黑面神最激不得了,管這義大利來的二人組是不是手上帶著三把槍,要是惹火了雲雀,說不定今天誰都沒能活著走出雲雀府。

M‧M不甚在意地哼了一聲,「弗蘭再蠢,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手殘,放心好了。他是格雷科家族當前最受期待的魔法學徒,備受本代家主寵愛呢。」

「請不要把師父講得和戀童的變態好嗎。雖然師傅的確挺變態的。」弗蘭停下了動作,忍不住默默地插嘴了一句。瞬間M‧M怒火中燒,瞪過去,一句話也不用說,所有在場的人也能幫她的表情補上一句:「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再侮辱上司就把你種去後山啊!」

弗蘭卻只是無辜地用盤子掩住嘴巴,用持平的嗓子無感動地說:「啊,發火的M‧M姊好可怕啊。」

「……」

再也無話可說的M‧M,默默賞了他一頭暴栗。

被揍了之後,弗蘭總算安分下來。他將盤子平舉在胸前,將畫著魔法陣的那面面對坐在餐桌對面的眾人,繼續解釋:「這是個雙重陣勢,陣式裡還寫了第二重咒語,但這個被以暗碼編進第一個咒語中,除了施術者本身,誰也不知道它的用途是什麼。要不要召喚,就看你們有多相信古伊德先生了。」

他說著就將視線對上正專注凝視他的小妖精身上。頓時一向無所顧忌的弗蘭心裡瞬間閃過什麼,讓他覺得嘴裡乾巴巴的,遲疑了一下,才說:「然後……」

但他說到一半就被M‧M抬起的手給攔斷了,她表情嚴肅地盯著庫洛姆,「庫洛姆,如果我們想得沒錯,妳就是古伊德先生生前最重視的人了吧。所以,他應該是臨終之前,以三叉戟為輔咒道具,將妳封印起來。」

誰會放心得下自己喜歡的人──由其對方還是擁有高利益價值的「許願瓶」──在這世界上徬徨無依?所以古伊德‧格雷科,在當時選擇讓這個「妖精」跟自己一起永久性地沉睡。

……然而,為什麼要對三叉戟下那個咒語呢?

她一邊想,想得太專注了,瞇著眼看庫洛姆的表情反而像是在看仇人了。庫洛姆忍不住往雲雀的方向縮縮縮,到最後都快退到桌邊,雲雀只好伸手擋住她的退路,以免她只是因為瞪輸人家就落得從高處摔下的命運。

可能因為手的溫度讓人很有安心感,庫洛姆立刻轉過來巴著他的手不放,往上看向雲雀的表情像看到救星一樣。

「喂,」這時M‧M冷冷從身後喊了一聲,「又不會吃了妳,回答我的問題。」

庫洛姆只好怯怯地轉回去,低頭想了想,才瞅著她說:「……嗯。我和古伊德一直在一起喔,從他十七歲……到七十歲去世。」

喔?M‧M的表情像是對庫洛姆回應的內容毫不感興趣,哪怕這個外表看起來比自己幼齒的小女孩骨子裡是個千年古蔘,也不關她的事。她對那種像是初生小鹿般柔弱又不禁嚇的女孩子最倒胃口了,要不是她的身分對他們來說還有一點價值,這會肯定連和她對話都不屑為之。

「話說回來,妳的名字,不對頭吧?『庫洛姆』……」紅髮少女說完自己笑了一下,單手支著下巴,好笑地睨著她,「妖精的名字,是他們精神力的來源。妳的名字,不可能沒有意義。」

庫洛姆愣了一下,才訥訥地問:「為什麼妳連這個都……」

M‧M瞥了一眼在旁邊正襟危坐地打盹的弗蘭,有些隨性地說:「啊啊,我想,事情都到這地步,和你們說了也沒關係吧。魔法這東西,起源便是妖精的力量。」她不理會白蘭在旁邊嘀咕「還敢說什麼魔法和非日常無緣呢」的噪音,繼續解釋道:「當然,現在的我們,使用的魔法和妖精已經不太有干係了,經過年年月月,格雷科的先人們利用被賜與的力量,記錄並繪製能夠引出人體內力量的魔法陣,一代代傳下來,建構出格雷科家族整個龐大的體系。我們現在使用的是自身的力量,每個個體在這方面的『容量』都不一樣,才能也有所不同。」

「那個古伊德是怎麼回事?」一直悶不吭聲的雲雀總算開口。他大爺一臉就是「我對你們家族的事情沒有半毛錢的興趣,快點把我家妖精的事情說清楚,然後就滾出我家」的不爽模樣。

M‧M有些輕薄地賞了他一眼,哼聲,卻也沒有表現出慍怒的態度,立刻就順應雲雀的話語轉變話題,「古伊德先生,是我們家族歷代中才能數一數二的存在,卻是曾經被本家所唾棄的庶出血脈中出生的。雖然才能被發掘時,年幼的他曾經被迎入本家,終究因為太多的議論、欺凌與排擠,他在少年時離家出走,自此隱姓埋名,隱藏才能,偽裝成一般市井小民刻難地生存。」

庫洛姆凝視著說話的M‧M。對於格雷科家族的故事,她始終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態度,想必是因為這話題她早已不陌生了?M‧M回以挑釁一笑,才又繼續說:「然而,成年後,古伊德先生一反先前低調的做法,開始以雷歐‧納魯德利比這個藝名,在世界中巡迴,以魔術之名表演他的魔法。他的確是最有才能之人,一旦放開手來做,就一定會大放光彩。」

她說話時仍一直盯著庫洛姆看。因為她壓根想不透,眼前這個體型嬌弱,個性也懦弱無膽的妖精,要如何影響當代最有才華的魔法師?在家族裡面的紀錄,當時的古伊德因為庶出的身分,以及家族對待他的方式,讓他的童年充滿陰影,養成非常獨立、也不信任人的個性。然而,這樣子的他卻和眼前的妖精,一起走過了半個世紀。

「妳用了什麼辦法才讓他走上世界的舞台?」

庫洛姆理所當然地笑出來,神情淡然而堅定。

「因為……古伊德有這麼棒的才能,應該被看到啊。」

雖然,她總共還是花了將近三年的歲月,才把少年從陰暗的角落拉出來,帶他走上明亮的大街,又花了一年攢足了錢,讓他們可以離開原先居住的城市,開始往外頭移動,再一年……讓古伊德‧格雷科這個擁有魔法才能的少年,變成精通各式各樣魔術、迷眩全世界人類雙眼的雷歐‧納魯德利比。

「所以,召喚這個古伊德出來,有辦法把庫洛姆從妖精變回人類?」雲雀這時又插嘴。

「這種跨種族逆天的事情,別說是魔法師了,連妖精都做不到喔。」弗蘭懶洋洋的視線轉向雲雀,一副他問了個愚蠢的常識問題的模樣。

「話也不是這麼說,」這會連白蘭都參與討論,「因為實際上站在我們眼前的這位,就是做到了這件事,才會站在這裡不是嗎?」

他笑瞇瞇地稍微往桌面傾,等著已經完成被人家稱為不可能任務的庫洛姆現身說法。但庫洛姆一如往常只是給了他一個「要你管」的表情,就又轉回去望向M‧M,她稍微往前走了幾步,離開雲雀的手掌,在雲雀的視線中留下一個堅決的背影。隨後,她深呼吸口氣,手掌緊緊握住了三叉戟,累積足夠的勇氣之後,又說:

「我的名字是,庫洛姆‧髑髏。名字的來源是一個名為骸的妖精,我在西元一八零五年,向『與我訂契約的妖精』,也就是骸,許下了願望,從此之後,他成為人,我則變成妖精。」

庫洛姆(ku‧ro‧mu)三個音節排列組合之後,其實就是骸(mu‧ku‧ro)的發音。也即是,她的名字代表著骸骨與骷髏。

是嚮往著死亡的序列。

「以骸永恆的生命,和我的內臟作為代價,我放棄為人……成為妖精。成為妖精之後,為了完成骸的願望,我又付出了右眼的靈魂。」

自此之後,她變得不老不死,卻也失去生存的本能。她無法進食,吃了之後也只能吐掉……因為她沒有消化器官呀。當然,也根本不可能再變回人類,沒有內臟的她,失去妖精生命力的支撐,只有死亡一途。

但是沒關係。

她早就已經死掉了。她只是一個願望的遺留。

願望許完她就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才說完,身後一陣寒意,讓庫洛姆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她才想假裝自己沒注意到,儘可能地逃避現實,卻聽到雲雀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隨後就發出命令:

「轉過來,把事情說清楚。」

庫洛姆幾乎反射性地要往此刻不知為何有點恍神的M‧M的方向跑,不過桌子就這麼長,即使她真能跑到對邊,對雲雀來說,把她捉回來仍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她……

她又深吸一口氣,才轉回去,迎上雲雀銳利的視線。「雲雀先生,我覺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隱瞞喔。因為如果庫洛姆一開始就說了這些,我的目的就不會達到了。所以,我本來是打算,到最後都不會告訴你的。」

那麼為什麼現在又要說出口呢?

她壓抑住幾乎要滾出喉嚨的笑聲,試圖用最鎮定的表情面對雲雀,「可是雲雀先生,你不會許願。在你之後,我一定會繼續隱瞞這些,去找到下一個會對我許願的人。」

雲雀打斷她的話,「可是唯一對妳許願的人,不是只有最初那個妖精嗎?向妳許願什麼的,從來都是妳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又怎樣?」似乎沒想到雲雀會回以如此犀利的質問,庫洛姆想也沒想就叫喊出來。她微微彎著腰,抱緊手裡的三叉戟,緊緊閉上眼,有些激動地喊:「可是我只能這樣做而已呀。他說人類都是貪得無厭的,那為什麼,我卻每次都會失敗呢?庫洛姆做錯了嗎?那麼,又是哪裡錯了呢?」

到最後,她的聲音染上哭腔,過度用力的喘氣聽起來都像啜泣。直到驚覺過來自己的失控,她用力抹掉臉上的眼淚,瞬間安靜了下來,不再說話。

她身後的M‧M表情卻變得若有所思。於是她又看了壓抑著哽咽的妖精少女,桌面上聞風不動,桌下卻用腳輕輕撞了一下弗蘭。弗蘭這會還捉著那盤子在想事情,被這樣一撞,身體不著痕跡地抖了一下,他偷偷瞄了一下M‧M,後者則用幾乎看不出的力道微微頷首。

弗蘭平時總是狀況外開關全開,這種時候卻特別機靈。他趁白蘭沒注意他,低頭看魔法陣,快速低喃上面的字句。才剛唸完,盤子就逐漸發光起來。這下子原本注意力還放在庫洛姆身上的雲雀和白蘭,都轉過去看向盤子。

M‧M又踹了弗蘭一腳,弗蘭頓了一下,立刻心領神會地做出「啾咪」的姿勢,平板地唸道:「哈哈哈,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啟動魔法陣了耶☆」

庫洛姆愣愣地望向那個正在發光的盤子,半信半疑地望向M‧M,後者趁眾人不注意偷偷朝她眨了下眼,承認他們這麼做是故意的。

他們打算成全庫洛姆吐露事實的同時心裡所盤算的事。

庫洛姆本來就想拜託他們,卻沒料到原本擺出高高在上姿態的兩人竟然會主動幫她。只是,她還沒辦法細想其中變故的環節,就聽見腦海中傳來一陣她好熟悉的聲音──

「啊啊……半世紀不見了呢,親愛的庫洛姆。」

她不可置信地摀住了嘴。

那是古伊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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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恍然大悟我已經不會寫1896了啊(掩面)古髑超有哏的怎麼會這樣。少年攻略前攻略後的反差萌簡直直擊心臟>////<事實上,這並不是古伊德同學第一次出場,如果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往前翻,說不定能夠找到一點端後續劇情的端倪。(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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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大綱肯定得暴走,所以努力擠了一點1896的感情戲。明天雲雀生日耶哈哈。今天最後硬是擠了一點更新出來,有錯字的話改天再修。(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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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裡偷閒。為了增加合理性,我把整段劇情拉長了,所以還會慢慢交代一些事。M‧M好可愛喔!!!!然後雲雀生日快樂,耶!一直讓你吃醋真不好意思,呵呵(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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