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晉】束在一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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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天的尾巴,城市的某個角落默默舉行起一場喪禮。

你調了調領帶的鬆緊,站在喪家門外的圍牆邊,手裡緊緊捏著前些日子用快遞寄來家裡的訃聞,和一個小巧的粉色絨布盒。你看著它們,逼自己深吸口氣,最後總算堪堪忍住眼眶裡的溼意,卻藏不起臉上的失意。

於是你開始覺得,這個春天簡直無比的絕望。所以理應要和煦的風才會這麼冷,而每一次心臟的跳動都讓你這麼痛。幾秒鐘之前,你以為人生的盡頭就僅只於此了,偏偏手腕上的錶好像要和你作對似的,秒針依舊制式性地工作著,一點也沒有要配合你的心情停下的意思。

你無意識著盯著錶面,不言不語。因為你覺得,現在讓你說話,你可能會哭出來。你把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靠上牆,又做了幾次深呼吸。

可是、不管做了多少心理準備,你就是無法下定決心轉個身,進去弔唁那個你愛到骨子裡去的女孩子。你很怕,怕當你凝視靈堂上對方僅存一片灰階的笑臉時,你會崩潰大哭出聲。

沒有了、沒有了,已經沒有了……



1+.

──我──我曾經擁有……或者說即將擁有,一朵屬於自己的花。可是她,再也不存在了。

──或許我也是花,對……本來還應該和她束在一起的……可是如今我只能看著她獨自枯萎,而我、如果我──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2.

時節進入了夏天。日本的蟬特別吵,或許是路邊能讓牠們停靠的樹太多的關係,不管走到哪,盡是蟬聲一片。

夏天之後你變得有些憂鬱。擔心你的青梅竹馬拿了些自殺量表給你測,意外的──或者你們早就料到了,在你沒耐心又硬是沉住性子寫的問卷上,全都指示出同樣的結果:其低無比的自殺率,甚至又比一般人低。

那天晚上你看著他拿著那疊紙,點開打火機,所有的白紙黑字,在院子裡、在夜空下,很快就燒得一乾二淨。你的青梅竹馬用單手摀住了臉,低低發出無力的嘆息。你覺得那很像斷斷續續的啜泣。

於是你沉默垂著頭,「……對不起。」

你的青梅竹馬很懂你,你知道。因為你也很懂他。所以,你其實懂他現在為什麼這麼難過,只是愛莫能助。

世人都覺得生與死只是簡單的一體兩面,不求死,願求生。於是所有人背著死亡的臨界線,拼了命跑起來,跨越在生的土地上,高昂歡唱地活著。可是你不是──雖然你,原本也是在上面興高采烈地跑著──你在原地坐了下來,然後……仍舊背對著死亡、卻不想動了。



3.

一個禮拜後你坐在大學同學推薦的心理醫生前面。你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奇怪,但那大概因為對方是個外國人,沒了日本人的拘謹,還有點輕佻。

你想,你大概不是這麼信任他。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是一瞬間恍神,你開始主動說服自己答應,和心理醫生交換條件,達成那個對你來說莫名其妙的協議。

所以一個小時的診療結束後,你站在診所門前那條滿是蟬聲的人行道上,開始數,從診所出來的人數。

第三個,是嗎。第三個病患。你抓著一堆只要放手就會全部爭先恐後飛向天空的氦氣氣球,漫無目的地看著天上的浮雲,並試著放手其中一顆,看它會飛到天空哪個角落。

下午陽光很大,熱得讓你渾身汗溼。你腹誹著診所的門可羅雀,還在懷疑那醫生總不會讓你等到下午吧,視線最遠處走進一個男人。

一個,走在時光之外,被孤獨給包裹的男人。

你覺得他不像這個世界的人,同時又覺得他就是你在等的對象。所以當你與他擦身而過那一刻,你幾乎興奮地想放開手裡所有的氣球,然後狠狠擁抱他──雖然那男人兇得很像會把你抓進小巷子揍一頓──不過最後你只是充滿期待地站在樹蔭下,等他走進診所,再等他出來。

「……我的體內裝了顆限時一個月的炸彈。」

──然後,告白。

「所以和我交往吧,我租了間小套房,和房東訂好一個月的契約,也乖乖繳完了房租。你不需要有壓力,因為一個月之後什麼都沒有了。」

你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啊,明明你這一生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做這麼瘋狂的事──然後,你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你忽地冷汗涔涔,同時眼睛飄向前方的男人。他正用漂亮的丹鳳眼睨著你,眼底一片純黑,不僅沒有半點情緒,細看後更是發現,你甚至無法從裡頭看見什麼。可是你毫無疑問他會答應,因為你心裡浮現一個很可怕的假設,而更可怕的是,你知道再晚一點,你就會忘掉它……

一分鐘後你笑了,快樂鬆手,然後做實所有你剛才想做的事──你熱烈擁抱成為你戀人的男人,然後和他一起看那些五顏六色的氣球在天空裡頭散開、飄揚,最後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你想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可是你也知道,你待會就不會記得它了。



2-.

──那就再去找一朵花。或者,我幫你找一朵吧?



4.

你的新戀人,名字叫雲雀恭彌,看上去是個很值錢的帥哥。但明明都已經這麼好了,你還是不禁把他和你死去的戀人做比較,嫌棄他不夠軟、不會笑,也嫌棄他看上去就是永遠不可能溫柔和你說話,或者靠在你的胸前唱歌。

你歪著頭看他,然後一屁股坐在床上。你覺得有點失望,還有一點沮喪。你開始覺得你的人生荒謬,然後這才想到:對了,怎麼你會找了個男人當戀人,這一點都不合理。

不過……你想想還是覺得算了,反正也就一個月。而這或許是種很好的轉換心情方式,就當多個室友。

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你總算把嫌棄藏到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開始打量你的新房間。房間看上去很破舊,例如大熱天裡頭唯一一個電風扇此刻正吊在你頭上轉,看上去有些破舊,扇葉上還積了層厚厚的灰。

難道沒有冷氣嗎?你一邊解開幾顆上衣的鈕扣,抹掉臉上的汗,呆望著天花板。雲雀在你的身邊坐下,你納悶地看著他那身西裝──連外套都還穿著,不熱喔──然後試著去幫他把外套脫下來。

他很安分,然後用種奇怪的眼光睨著你看。而後過三秒你總算發現這件事的怪異處在哪,而你被他反手一壓壓在床上。你盯著他,他盯著你。

你的雙手都被壓制,他的力道大到讓你覺得手腕傳來刺痛,但你一聲也沒吭,就只是瞪大眼睛看他,花了幾秒來理解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哪一步驟錯了,最後才試著露出一點善意的微笑。

「現在是夏天,你、你看、只有電風扇。所以我覺得……你會熱。」

對,就是這樣,你單純是擔心他中暑,並不是什麼「來呦我們同居一個月等於在床上滾一個月,你看房間都準備好了還交完錢了──嘿!這是張好床,不用嗎?」的三級片開頭。你繼續瞪著雲雀,希望他從你眼中解讀到你可能整個月都不想和他滾上床的決心。

同時,你非常害怕。因為你也在對峙的那瞬間從他眼中看出了什麼。

他眼底既不是情欲,也不是質問,而是貨真價實的殺意──哪怕只是一閃而逝,所以你想,你可能惹到一個很糟糕的對象。

因為雲雀恭彌似乎,不太喜歡有人碰到他的亞曼尼西裝外套。

那瞬間你真的這麼覺得:他可能真的很愛它。

愛到會為了它把你殺掉。



5.

傍晚雲雀載你去了趟超市,買齊所有日用品,還有晚餐食材。其間你都離他大概一步遠,因為他老大在壓倒你的意外發生後,非常仁慈開金口解釋,由於他的工作──你覺得這肯定是不能問的禁止事項──他會反射性想「處理」──更不要問這個動詞的用法──所有從旁邊或後方觸碰到他的人。

回家的路上你們還去了趟生活工場。你買了之前很想要的抹茶甜甜圈抱枕,交給雲雀買單。

原因是你決定無視雙人床的意義,從今天開始打地鋪。

你覺得他可能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不知道如何討好情人,不過至少,他很大方,你一要求,他立刻表示願意負擔所有生活所需的費用。你看著他結帳的背影,心想,其實這個男人或許會在將來,為某個女孩子撐起一片天空。即便他很可怕,但只要容忍這一點,肯定會有個不錯的家庭。

然後你恍惚想起,曾經,你好像也曾經為了某個女孩子,想要撐起整片天空……

天空?

你忽地對上雲雀的視線。此時站在櫃檯前的他正轉頭望著你,不知道怎麼考慮一會,朝你伸出手。你腦袋裡的字句突然間含糊成一片,很快就不記得剛才想過什麼。你只是專注地看著他,然後,掏出口袋裡所有的零錢,伸向他。

──瞬間你覺得雲雀看起來很想揍你。雖然那樣的眼神若交給他人解讀,可能只有「危險、殺意、冷若冰霜」等形容詞供選用,不過……算了,反正雲雀顯然沒有要殺你的意思,他只是抓過你的手腕,另一手抓起你的甜甜圈,兩個人一起走出店門。

你看著他的側臉,想了想,在店門口處不遠的地方突然停下,硬是掙開雲雀的手,先是把零錢又塞回褲子裡,然後,這次換你牢牢握住他的手。

嘴角勾起笑,你拉著他,率先邁出步伐。



5+.

不去管花是怎麼交到你手上的,也不管花的模樣與形狀。

你只記得,你曾發過誓,你會善待屬於你的花。



6.

後來同居生活開始後,你大多時間都在對著電視螢幕發呆。房間裡唯一的電視機非常老舊,但好歹還是彩色的。第一天發現它還能開你非常開心,儘管下一刻你就發現那是台沒繳錢的電視,幾乎什麼也不能看,而只打算住一個月的你實在不想花太多功夫在那上頭。

同居的生活非常輕鬆,雲雀一周裡有三天以上都不在家,說是去工作。而你試著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事情要忙,偏偏你連自己大學畢業了沒都不曉得。把皮包翻出來──那看上去有些破舊,讓你覺得有些陌生──裡頭沒有半張能證明你的身分的證件,所以你也沒向雲雀自我介紹,你不知道該怎麼介紹你自己,腦海裡一片空白。

但其實你覺得那和失憶還是有點不一樣。

因為你確實記得一兩個禮拜前,你還在為時間逝去的難熬而痛苦。你總是坐在房間裡,眼眶溼紅,不說話,也不想動。但你的記憶很奇怪,你既想不起來你房間的擺設,也不記得那些偶爾會進到你房間來的人們臉孔。

具體而言,此刻出現在你腦海中的印象是這樣的:一個空白的房間(只能確定是三圍的空間,大小你很熟悉,所以你直覺認為這就是你的房間),你抱膝坐在裡頭偏左的位置上,非常古怪地騰空著(你覺得那下面放著你的床,但你連床單的顏色都想不起來)。

而奇怪的地方是這樣的:在你認真思索後,你發現你所有的記憶全都是這種模式,空有模糊的印象,卻沒有半點細節。簡直像誰把你的人生製成一份簡報,空有大綱,卻沒有內容。但感覺上又不是失去它們,你覺得那些資訊確實都還存在於你的體內,只是被人上了鎖,無法確實連結。而這個改變你人生的人很厲害,因為你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的恐慌,關於自己遺失的部分。

有時候你會試著去想記憶其他的部分,也真的能想起一些細節,但一旦影像從模糊變得清晰,你就會完全想不起當時的情感。反過來的情況也有。

拉拉扯扯下,時間就在你盯著螢幕的過程中消失,而你什麼都沒得到。



7.

雲雀在家的晚上你會做菜。你很意外,你的同居人並不挑食──橫豎是沒抱怨過什麼,所以你只是制式性煮菜、填飽肚子。有的時候你會特別花心思準備一道軟嫩的蒸蛋,但你其實並不是那麼喜歡吃,而雲雀看上去也不是。

交往的第二個禮拜快結束的時候,你發現你常常在廚房裡發呆。

心臟有點痛,鼻子有點酸。你仰著頭看著被油煙薰黑的天花板,睜大的眼睛愣是一片乾澀,你覺得有點想哭,但又不是這麼容易能哭出來……

用餐時候多半是沉默的。你在第三個禮拜開始記住了雲雀用餐的種種喜好,悄悄寫在筆記本上。例如,他特別喜歡吃傳統料理,每次都會很用心吃完。又比如說,他那個不太定時的工作讓他在你出門買食材前才狼狽回家,手裡拿著從哪家速食店裡頭買來的,青少年最愛的垃圾食物。

說起來,其實你們相處的時間真的很少,少到你自己都快忘了,你們是以一對情侶的身分住在這裡。所以你才會想,至少為他做些什麼,為這份不曾想過發展的感情背書。

一起吃完飯後你們會一起在陽台上吹風。你們的房間在三樓,視野不好也不壞,只是晚風很涼,夜景很安靜。

偶爾你會唱歌。坐在電視螢幕前會,在陽台時也會。你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那些歌來自你無法刻意回想的記憶,而你順從本能唱出。像是歌詞隨著聲帶轉動,一一被提取出來似的。

……平靜地睜開眼,在黑夜的深處望見的是,

回到房間後你又繼續把陽台未竟的歌半哼半喃著唱完,你抱著你的甜甜圈,從視線正前方的電視螢幕裡看到,雲雀正坐在床邊翻弄手機。

沉在深海的砂之城,悲傷隨波搖曳的珊瑚礁。

他有時會抬頭瞇著眼看你,當然你不太確定他究竟只是看著你這方向的某樣物品,又或者真的那樣物品就是你。你只能假裝什麼都沒發覺,然後繼續唱歌。然後你想,或許你下回可以讓他點歌,你實在不太在意唱的內容是什麼,而你覺得聽眾有權發表意見。

無法再次觸碰到的妳,只是變成了蒼白的、蒼白的泡沫而已。

「……你很難過?」

你停下歌唱。還處於對雲雀出聲詢問的訝異,原本於情於理都該客套回應的「不」就這樣硬生生被你吞了下去,你心跳驟地加快,一時間激動得只能瞪大眼睛凝視著螢幕,又過了好半晌才壓下激昂的情緒,輕輕應聲。

然後你深呼吸,先前百般回想都無法記起的記憶片段,順應氣氛,就這樣輕易脫口而出: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子,婚戒挑好,連求婚的方式都想好了。我幾乎、幾乎就這麼以為,我們未來會永遠在一起……可是她卻不見了。我一度覺得,我也好像要死掉了……但我卻還活著。」

──因為你並不是一個人呀。

說著說著你忽然意識到這點,也發覺如果你繼續忽視它,你就會傷害更多人,讓他們都和你當時一樣絕望。

然而,就和之前一樣,此刻你的腦海中只要嘗試多回想一些細節,情感就會變得模糊,反之,越想追回自己當時的感觸,那些痛是為何而來,細節就會逐漸消失。他們像是相互約好保密的契約者,誰要毀約說出自己的秘密,另一個就會把自己藏得死死的,連一點邊都不給碰。

你隱約覺得,之所以會這樣,和女孩子的死亡對你帶來的傷痛有絕對的關係。

所以,你想你要振作(哪怕你現在根本想不起任何一個會覺得你很重要,會害怕失去你的人),你想你一定要往未來邁開步伐。

只是你心裡還沒有任何具體的想法,胳膊卻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身體忽然一輕,你整個人就被往後一拖丟到床上去。接著雲雀翻身到你上方壓制住你的雙手。他的表情你還是無法解讀,你只是看著他扯動嘴角,接著你腦袋就徹底地空白了。

你只記得後來你又坐回你的甜甜圈,雙手一直摀在嘴上。



8.

你的記憶力開始變差了。

近來,腦海中的記憶全混淆成一塊,最後只有一個念頭突出變得清晰,關鍵字是「限時一個月」、「解除」,於是你覺得你體內有顆炸彈,要你別想太多,就盡情享受最後的日子。

交往的第三個禮拜末,你難得要求雲雀帶你上街晃晃。就說假裝是情侶,做些什麼,都好。路上你和他牽手,不介意路人打量你的戀人的目光,因為穿著便服的他的確俊得雅俗……不,該說是人人共賞。

你從小到大長相沒什麼變過,站在雲雀邊身高是沒差多少,臉看上去卻幼了點,就算和雲雀牽手也被當作是感情好的兄弟。你沒去改變路人對你們的解讀,也樂得省了讓人側目的功夫。

因為你總是要和雲雀這樣子上街走一遭的。

你太怕,總有一天,你不僅留不住過去的軌跡,甚至也記不得現在發生的事。

所以腦海裡有道聲音溫柔鼓吹你:「那就製造些可以幫助你們記憶的物件。」

記錄情感,除了難以向人言明的感受,最直截了當的大概是相片。

你拉著雲雀,讓路邊專門販售立可拍的攤販拍了張照片留念,照片裡的你笑得很生澀,站你身側的雲雀顯然不太喜歡鏡頭,表情冷淡嚴肅,卻不排斥你扯著他衣角的手指。

你珍惜地把相片收在上衣口袋,又拉著他四處亂逛。買了幾罐自動販賣機的飲料試口味,也買了幾支冰棒、幾分小吃。你還喜歡上路邊店家販售的風景明信片,但你不知道到底能寄給誰,想想就作罷了。

最後夜幕低垂,在橋上看完黃昏日落的你們在超商買了打啤酒,一邊散步一邊走回你們的小房間。



9.

於是酒後亂性。

其實你該在前一句話後頭打個問號的。

畢竟你早就知道酒後亂性多半都是藉酒裝瘋,一但喝了酒,很多平時想說而不能說的、想做而不能做的全都被實行得一蹋糊塗。畢竟要真亂性,大概一定是自己從清醒的時候,就很渴望這個人吧。

所以你們只是喝了點酒,而後順其自然……事實上脫衣服時兩人都太過不溫不火,就像脫衣服只是為了洗澡,洗衣服。你的思緒變得遲緩,上身的袒裎讓你涼快許多,酒精卻使你的感覺時間拉長,於是你只是駝著背坐在床邊,也不看站在一旁的他,陷入像是發呆的迷茫。

後來也只能用混亂來形容了。說句實話,糟糕透了。你在這之前沒想像過同性之間要怎麼做,雲雀顯然比你更不懂這個。勉強的結果,那就像場可怕的惡戰,比起激情更多是疼痛。但你其實並不是那麼介意,至少被擁抱時你曾很短暫地產生你們真的是情侶的錯覺。

隔天你發了場高燒。你不太舒服,原本腦子裡的東西就不太清楚了,這下真成了整團的糨糊。那整天雲雀都待在你身邊,偶爾餵你喝水,還到外頭買了些粥。家裡明明沒冰箱,但他就是有本事很快弄來冰塊做成冰枕,還勤勞地時時更換。你聽見他這中間零零散散有幾通電話,但你腦子好熱,什麼都聽不見,他低沉的嗓音成了你耳裡低低迴盪的氣音。

你覺得他很溫柔。下午還因此夢見你擁有一個花園,而你很開心照顧裡頭的花。其中一朵長得很好,花開到最盛放的時候變成雲雀,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你也變成花,和他綁在一起。

對,在夢裡你點頭。因為你記得,你曾發誓會善待你的花。

後來,夢境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卻變得有些悲傷。你夢見你枯萎了,還主動把繩子拆開,準備離開。離開前你特別叮囑雲雀要繼續開好,然後就不再去看他回應的表情,自顧自走進黑黑的角落,在夢的尾巴裡睡著了。

不知道又過多久的黑暗,虛無的黑洞裡走出一個穿著白袍的男人。你看不見他的臉,但你知道他臉上帶著笑。

他問你,你有什麼想法。

什麼「什麼想法」?你沒聽懂,維持好一陣子的茫然,但心裡明明不知道,你的嘴巴卻自顧自吐出他要的答案。

「因為我已經凋謝,而他還在盛開,所以我們不能再束在一起了。」

接著你聽見花瓣掉到地上的聲音。

不行,會吵醒他的。你這樣想著,又過一會才意識到,那是你身上枯萎的花瓣開始落下所發出的。

沒有時間了。

等你感冒痊癒,最後一個禮拜也開始運行。



10.

你想,或許你們真的是兩朵束在一起的花。不用管誰是主角誰是陪襯,合在一起要求的是種與生俱來的契合度,而你覺得你們有。然後,這同樣也是另外一種默契了……在其中一朵枯萎的時候,順其自然地分開。

你覺得雲雀恭彌是朵,即使枯萎也會被乾燥收藏的花。但你又很難想像他枯萎的樣子,所以你自己只是沉默地把枯萎的自己安排進垃圾場,留給他一個繼續永恆芬芳的舞台。

最後一天你起得很早。你沒和他說你早就發現他對聲音極為敏感,所以偷偷在昨天晚餐裡放了少量的安眠藥。接著你小心翼翼地整理屬於你的行李,包括你的抹茶甜甜圈,還有一些瑣碎的生活用品……啊,對了,也沒忘記把那張你們唯一的合照夾到舊皮包的裡層。

留下紙條後,你拖著行李箱走向門口,回頭最後一眼。你的戀人在床上睡得如此安詳,早晨的光非常微弱,透過窗簾滲透進來,只剩柔和房間的細微昏黃。你沒說再見,自然也是覺得,反正再也不見了。等下午依照約定,再次去找你的心理醫生,雲雀恭彌在你的人生裡就再也不存在了。

再也,不存在,了。

你忽然覺得有點茫然。

但就是說不上來突然湧上心頭的感觸和暫時缺失的哪段記憶重疊,你又在敞開的門口佇立好一會,最後一步跨出,輕手輕腳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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