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晉】我們與夏天之間 CH7 (完)
》我們與夏天之間
》完結
1.
五月的最後一天,登上專機時剛過中午。雲雀還惦記著那些簡訊和真中所說的忠告,一路從候機室到登上機艙,幾乎都心不在焉。相較於他的失神,航班的空服人員動作則是俐落而迅速。在他們於位置上坐下不久後,準備好的午餐就被送了上來。
此次飛行的預定時間,差不多夠他們在高檔餐廳裡享用一餐。而實際情況也很類似,比起一般人概念中的廉價飛機餐,彭哥列的幹部在機上用餐所能享受的餐點,皆是被認可為米其林三星等級的餐廳所提供的,除了由起飛國中選定負責的餐廳與主廚,且短期內便會進行負責餐廳的更迭,以確保幹部們享用的餐點美味而多樣。
雖說如此,雲雀恭彌對於用餐一向是很省心的,尤其對待非和式料理。所以他只花了極少時間在用餐,剩下全用來午覺。這項行為在坐於他後頭一個位置的真中雪凜看來,簡直是暴殄天物的行為。
下飛機後已經超過下午茶的時間。草壁哲矢似乎在那裡等很久了,一看到雲雀他們從登機門出來,他立刻手裡捧著雲雀鍾愛的浮萍拐,恭敬迎上來,還一邊說著辛苦了之類慰問的話。另一邊真中也從隨扈手裡接過攸懸,她隨即將刀抽離刀鞘,稍微把弄了一下,才又把它收回腰際,然後湊熱鬧地繞到雲雀邊上來。雲雀這會也正在擦拭他那雙銀白色的冷兵器。
真中歪著頭,挑眉盯著他的動作好一會,才露出有點曖昧的微笑,問:「恭彌,你記得上次交手是什麼時候嗎?」她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指撫摸著脖子上淺淺的紅印,漫不經心地問,然後又笑著補充:「那時候,非常地愉快呢。」
看來是方才短暫的對峙勾起了對方的回憶。雲雀恭彌僅只冷淡瞥了她一眼,並沒有理會她。其實說不記得或許也可以。真中雪凜太常激怒他,偶爾小動作的過招來去所在多有,但她大概都覺得那是打鬧──雖然雲雀恭彌並不覺得自己有這等閒情和她開玩笑。
唯一稱得上交手的經驗,是在兩年前的秋天。那時候的雲雀恭彌就像負傷的野獸,兇猛、不近人情,總是不由分說撲殺每一個試圖接近他地盤的對象。
怎麼受傷的呢?難道沒辦法治好嗎?
周遭的人普遍還是傾向關心的。然而即使是這般想要援助的手也會被野獸一掌拍開,拒絕他人的擔憂,以示傷口的絕對獨立。或者說,雲雀恭彌這個人的絕對獨立。
於是,想嘗試療傷的人所派來的慰問、單純看好戲的人插手的行為,以及他們與雲雀之間產生的衝突,這就是那年秋天裡實際發生的事。
當時的雲雀恭彌仍保有完全的自我本位。他向來孤傲不群,總是獨來獨往。他強大、獨斷,對集群結社的行為棄之敝屣,唯一服從的只有自己。甚至,會妥協於進入彭哥列,像現在這樣待在某個人的麾下,聽其號令,也只是因為利益相同,可以走上同一條路而已。所有能交手的人幾乎在那個秋天過過招了。即使是忠心耿耿、百般不願意與雲雀兵戎相向的草壁哲矢與渡口夜,亦在當時的戰鬥名單內。其他,像是好戰的真中雪凜、獄寺隼人自然也不會從名單裡缺席。
「失去平常心的恭彌也很有魅力呢。畢竟那真的是場很盡興的戰鬥呀,很少有人可以和我這樣交手的。」真中打斷他的思緒,笑笑地說:「太遵守規則不是很無趣嗎?我覺得我行我素老愛亂打人的恭彌很好噢。」只是說到後來都不知道到底她是要損雲雀還是誇他。
「如果妳想,我隨時奉陪。」雲雀收起拐子,率先邁開步伐。一旁的草壁立刻跟上,適時引著路。
真中則走在他另外一邊,腳步悠哉。
「那當然是求之不得……可是呀,恭彌,你是不是試著為某個人改變了呢。」她一面說一面迎上雲雀的目光。她正彎著眼睛笑,輕輕地又問了一遍:「你變了嗎?」
雲雀回以哼笑,「妳說呢?」
輕率地聳聳肩,真中也沒有給他個明確的答案,只是別過頭,一副機場的空間設計有很多值得她欣賞的模樣,每個方向都看得很仔細。到最後,她不僅認真觀察起牆面擺設及免稅商店、也專心研究了行人的穿著打扮與行囊,就是沒有再看雲雀一眼。
但雲雀哪會不知道對方的意思呢。他當然覺得,自己是永遠不會變的。然而改變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正如同他確信自己的出現為後藤晉平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影響,讓他即使排斥這樣的關係,卻又不得不在一開始便從心裡騰個位置出來給他;同樣的,雲雀也在不知不覺間為了他做出很多的妥協。
人都是會變的。
因為,這世間唯一亙古不變的東西,正名為「變化」。
回到公司後,資料與合約由真中拿去給澤田,雲雀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卻沒想到會有意外的客人。
雲雀恭彌靠在門口,看著那個眉間總是皺得可以一口氣夾死三隻以上蒼蠅的義大利籍男人,此刻正靠在沙發邊上,嘴裡叼著尚未點燃的菸。還來不及發難或調侃,對方已經先注意到他,率先轉過頭來,一樣是有點僵硬皺著眉的苦臉,他瞅著雲雀,都不用雲雀費神問他來意,立刻就開口:「喂,雲雀恭彌,幫我一個忙。」
雲雀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略過他往自己辦公桌的方向走。他才沒這等閒情逸致,在任務回來之後還有餘力去管同事間互助合作,沒有立刻趕對方出去已經是他這會最大的仁慈。他這會還趕著去處理後藤晉平的事。之前無法聯絡對方的最大主因終於在幾天前徹底解決,再加上真中稍早提點他的話語,他實在想不到自己能有任何的理由,選擇先在這邊聽同事的請求,而不是優先考慮先去見那個他等了兩年的人。
偏偏獄寺就是提起他在兩年前在這件事上所欠的人情。的確,這個男人在當時出借了自己的武器給他,只為了讓他更靠近那個消失的人一丁點。當時雲雀確實也因此給過承諾。
而今,有借有還。
用兩年前的人情債提出要求似乎也讓對方很彆扭,他撓了撓頭,一副很勉強的樣子,但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講:「反正……也不是很難的事,就今天,幫我送三浦春回家。」
然後,雲雀徹底無言以對了。
──把雲雀恭彌這等大人物稀罕的人情債用在接個女人回家,獄寺隼人你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吧?
又沉默了一會,雲雀才說:「……那件事已經被解決了。你應該很清楚,一般家族是很聰明的,非緊要關頭,綁架人質這種事其實很吃力不討好。」他想對方應該能聽懂他的意思。
果然就看到對方皺著眉,嘖了一聲。
「這我當然也知道!」獄寺接口,停頓了一下,露出苦笑。他靜了下來,用手指把玩著那根未點燃的菸,才慢慢地說:「但我就是放心不下。那蠢女人其實很喜歡胡思亂想,雖然你們這趟出去,一切確實已成定局……但幾天內還是得靜觀其變吧?正如同你不想讓那個普通人冒這個風險,我也不願意三浦春身上發生任何意外。再讓她被抓走,我都不知道她會怎麼想……」獄寺越說聲音越添擔憂,他大力地抓了抓頭髮,若不是髮質堅強,搞不好真會讓他拔一撮下來。
雲雀恭彌忍不住挑眉看著對方。且不提獄寺隼人這會關心三浦春的態度有點像東操心西操心的老媽子,重點是他怎麼會「知道」……?
確實,他在這之前不敢聯絡後藤的原因,正如獄寺所說的,是因為一切雖在舞會的那個晚上形成一定局面,卻還有太多變數。
我不要這種生活,而且也沒有過這種生活的覺悟。
事實上雲雀恭彌甚至反覆考慮過。後藤晉平當時說得太明白了,明白到他幾乎要詫異,為什麼一個明明是圈外的人,卻能這麼透徹地看穿雲雀恭彌要求的「在一起」,可能存在著那樣危險的本質?於是他甚至無法反駁,只能單純地堅持,自己不會因此放手。既然如此,他更不期望後藤晉平在尚未納入他羽翼的保護之下,就被敵人發現他正是雲雀恭彌的一根軟肋。他甚至寧願他的名字寫在庫洛姆‧髑髏的旁邊,那遠比作為雲雀恭彌的戀人安全。除了那個禮拜為了確保後藤晉平不會因為受到生命威脅後選擇遠離自己,而在下屬安排下的一次遠遊以外,他寧可按耐下來完全不去聯絡對方,也不要讓他被牽扯進這次的事件。
如果後藤晉平已經覺得雲雀恭彌所在的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太不真實選擇拒絕它;那雲雀恭彌又怎麼能讓對方,在接受之前就先被這一切危險嚇退?反正未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他就有能力能保護他,所以他更不能急於這一時──然而,這樣的想法應該只有他一個人在想,知道兩人關係的也只有寥寥幾人。為什麼獄寺隼人卻也知情?
雖是疑惑,雲雀還是把這點稍作保留,決定先問另一件同樣讓他困惑的事:
「為什麼是我?」他指的當三浦春司機的事。
卻沒想到獄寺立刻毫無心機地回答:
「當然要拜託你呀!你欠我一筆,而且又比山本武安全……畢竟你喜歡男人,難道不是嗎?」
2.
半個月的時間讓整件事在彭哥列幹部間傳得沸沸揚揚。髑髏在七樓的茶水室找到三浦春與笹川京子,她們兩個已經下班了,笹川在幫準備加班的澤田泡咖啡,這會正利用煮咖啡豆的空閒,和三浦兩個人聊著雜誌上的夏季服飾型錄。見到髑髏之後兩個人停下說話,下意識地三浦就縮到笹川後頭,發出嘿嘿的乾笑聲。
「抱歉啦庫洛姆,不小心喝醉了多說了些……」
她說的是前兩個禮拜公司一票同事上居酒屋的事。因為氣氛太過熱絡,三浦春忍不住就把手邊的酒杯一次次斟滿灌乾,尤其幾個女孩子後來還玩起懲罰遊戲,那喝得是一個兇。喝酒有人喝得是越喝越愁,自然也有越喝越盡興的例子。結果聽說二次會留下來的幹部們全聽說了雲雀恭彌那本來要保密的秘密戀愛。倒幸好黑手黨組織裡,幹部和一般職員的階級壁壘分明,所以知道消息的人全是熟人。
他們這群人少有新鮮事,自然一出現總會引起眾人高度關注。事實上沒去參加酒會的髑髏在隔天上午就又從自己部下那輾轉得知三浦春把秘密給說出去的事。只是剛好她那時要到義大利出一趟差,暫時就把這件事放著不管。結果一直到今天這時候才有機會和三浦春打照面。你看人家小女生一臉心虛抱歉的樣子,殊不知有危險的秘密從頭到尾都不會把責任擔到她頭上的。能說出口的,一開始就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所以髑髏只是輕輕搖頭,還露出安撫的微笑,就怕小姑娘想太多會在意。「沒關係噢。只要沒有讓雲雀先生知道就好。」
聞言三浦春立刻綻開笑靨,「這個庫洛姆放心好了,雲雀先生這半個月都不在,他肯定不知道這件事的!」她說一說自己都覺得很有底氣,「又不會有人告訴他,雲雀先生也不會和大家聊八卦呀。」
髑髏也跟著笑了,「嗯。」
其實當她決定告訴三浦的時候,她就不是很在意秘密到底會不會被說出去。況且說出去也好,橫豎已經把人家吃乾抹盡的雲雀總有一天會把後藤追到手,既然總有一天要正式介紹的,先有個底也好。但雲雀恭彌並不是這麼好脾氣的人,她只怕三浦因為這個八卦吃虧,畢竟,要是讓雲雀盯上,那可也不是這麼輕鬆的事。誰知道他到底肯不肯對小女生保留一咪咪的仁慈?
三浦春看上去鬆了好大一口氣,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開心地拍拍自己胸口,像是要把之前的不安都拍掉一樣。「呼,好險噢,小春還以為庫洛姆是要來怪我把秘密說出去的呢。幸好雲雀先生是個不聽八卦的人!」
結果才這麼沾沾自喜地說完,她身旁笹川京子卻一臉慌張地拉拉她的衣角,「小春別說了……」
「哈咿?」三浦春一臉困惑。
直到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我確實不喜歡那些東西,但如果是有人跑到我面前說,那倒另當別論。」
聞言幾個女人全都嚇了一跳地看向發言的對象。靠在茶水室門口的那個男人,不是事主雲雀恭彌,又會是誰?
但搞半天只是虛驚一場。
根本沒人想到他居然只是來接三浦春回家的,待雲雀說明來意後,一下子小女生們都鬆懈下來,知道雲雀恭彌肯定沒打算對八卦源頭三浦春做什麼──其實正確來說,八卦的源頭應該是庫洛姆‧髑髏。只有她有可能把這件事告訴三浦春,這件事雲雀恭彌到底還是懂得的。不過他也不打算和她追究──只是單純要當她的司機。
和髑髏、笹川簡單打過招呼之後,雲雀就把人給領走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雖然大也可以把這件事交給下屬處理就好了,但雲雀恭彌從不做那樣投機取巧的事情。
跟在他身後的小女生原本還以為會因為把秘密說漏嘴被罵(就算雲雀從出現之後,就明顯沒有表現出任何打算理會她的興致),一開始還很拘謹,走起路來同手同腳,僵硬地在落後他三步的距離走著,偶爾試圖開口說一兩句話來化解尷尬,直到後來問到他是被這會已經在趕去機場路上的獄寺叫來接她回家的,三浦春總算一掃戒慎的心態,又變得活潑雀躍。她湊到他旁邊,把手揹在後頭,一面踩著輕盈的步伐,笑瞇瞇地說著:「不好意思喔,雲雀先生。獄寺先生不喜歡小春一個人回去,居然還麻煩你。唉,舞會之後他一直都很愛操心!小春明明都說沒事了嘛。」
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了。之後在兩個人一路坐電梯前往停車場的路上,三浦春還有好多關於雞婆獄寺先生的故事,說都說不完,叨叨念念的,簡直像隻停不下來的小雞。尤其她的聲線就和一般女孩子一樣,又細又高,聽久了難免覺得吵。
若是平常,雲雀恭彌肯定會為此皺起眉心,不過今天她這舉動很自然地讓他聯想到兩人獨處時總是努力找話題的後藤晉平,居然也不覺得煩心。於是沒有遭到反對的三浦春越說越起勁,一直到坐上副駕駛座,繫上安全帶之後,她還有好多事能講。直到車逐漸埋沒在道路車陣中許久,小女生才緩下來,說話的頻率也減少很多,偶爾才說上一句。
「讓雲雀先生載,感覺好新鮮呢。」在雲雀恭彌幾乎以為對方就這樣安靜下來的時候,她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又開口。但看了不到三秒,她就又轉過來看雲雀,「不過雲雀先生你呀,今天是不是要去找後藤先生呢?」
本來一直被過濾掉的話語中突然出現心上正掛念的人名,雲雀恭彌只好勉強從路況中撥出一點注意力過來。
「為什麼這麼想?」
她聽見問句笑了笑,笑容有些侷促。
「因為雲雀先生一直在飆車呀。小春有點怕怕的。」女孩子說完仍舊笑笑的,語氣也很平常。不過雲雀注意到了,那隱藏在偽裝之下,輕快的嗓音裡確實有著微微的顫抖。
雲雀先是將車速緩了下來,才說:「有些話非得和他說不可。」
三浦春轉過頭來,好奇地眨了眨眼,「雲雀先生,你和後藤先生交往很久了嗎?」
雲雀頓了一下,才說:「沒有。」
三浦春發出一聲長長的「嗯」,歪歪頭才又問:「小春可以問為什麼你們會認識嗎?」
「算是被介紹的。」
得到回覆的小姑娘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次她保持沉默了很久,安靜到雲雀幾乎覺得三浦春放棄和自己搭話,決定在接下來的車程中都保持賢淑的模樣,才聽到她說:「吶,雲雀先生,你記得我們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次坐在會議室裡聊天嗎?那個時候你曾經和小春說,你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可是『她』不在你身邊,你找不到『她』……」她頓了一下,又說:「那個『她』,其實就是後藤先生對不對?」
說完三浦春感覺整個人往前猛衝了一下。突發的狀況讓她發出驚叫,幸好胸前的安全帶還很好地執行著它的任務,除了一點悶悶的疼痛以外她毫髮無傷。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好半晌定神後才發現剛剛是駕駛座上的雲雀踩了煞車。而前頭的號誌不知何時已經轉為紅燈。
垂下眼,她沒去看雲雀此刻的表情,只是拍拍胸脯安撫了會受驚的心臟,便又不在意地堆滿笑往下說:「其實舞會那天晚上看到後藤先生被槍抵著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雲雀先生那天說的話,然後……眼淚就停不下來了噢。」
喜歡上一個人,不論結果如何,只要對方能在眼前好好地活著,就夠了。我無法擁有他。但至少不希望他哪一天,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當時說話時雲雀恭彌雙手交疊,垂眸看著擺在桌上的文件。而三浦春坐在他身邊,似懂非懂地聽著,只覺得心口淡淡地疼。在那個時刻,這些話對她而言特別有感觸,或許是因為她自作主張地把情況帶入澤田綱吉與自己──即使不能相戀也沒關係,只要還能看到對方對自己笑,一起活著,這樣就好。她壓根沒想到,雲雀恭彌的悵然,出於他正追尋著一個找到的機會萬分渺茫,除了放棄毫無他法的對象。
「事情結束後小春不小心又把這件事給忘了,一直到庫洛姆和我說,其實雲雀先生和後藤先生在一起之後,我才又想起來……然後,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呢。然後呀……我就偷偷去問渡口小姐,你和後藤先生的關係。不過說的也是呢!這種事不能告訴小春的吧,她不肯詳細告訴我,只是告訴我,你很喜歡他。所以小春就一直猜呀,這會不會就是雲雀先生之前喜歡了兩年的那個人呀?」
雲雀並沒有給她任何的回應。於是語落之後,當她不再說話,留給車廂的便是一片理所當然的寧靜。三浦春一面看著倒數著禁止通行的秒數,忍不住又小小聲地補充:「雲雀先生不肯告訴小春也沒關係啦……只是有點想知道答案而已。」
砂糖、香料,還有美好的東西。女孩子是用這些東西做成的。
所以即使是堪比太陽般有活力的三浦春,柔柔地說話的時候,也像是大自然塑成的風景。但與其說是小姑娘心裡想像的拒絕告知,事實上雲雀只是不知該如何回應她。所以他在綠燈時踩下油門後,簡單地應個聲,給予她肯定的答案。
「這樣呀。」三浦笑了笑,「那麼,雲雀先生,你有和後藤先生說過『喜歡』嗎?」問完她側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於是雲雀只能從車窗玻璃的反射看到女孩子帶著靦腆笑容的倒影,那個倒影的表情好像知道雲雀一定會回答什麼答案的,又自顧自往下說:「雲雀先生,今天是五月三十一號呦。你知道這一天人們都在做什麼嗎?」
雲雀這次決定保持安靜,讓她繼續說下去。然後他聽到對方用種說睡前故事的溫柔嗓音說:「小春告訴你呦,是告白的日子。如果你在今天和喜歡的人說在一起一輩子,對方就會開心地答應你,決定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噢。」
明明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她卻信誓旦旦。
……三浦春總是這樣呢。
在雲雀恭彌的印象裡,如果說起三浦春,每每伴隨的都是獄寺隼人有點抓狂的低咆:「蠢女人妳別在那邊說些有的沒的妖言惑眾!」然後背景都是些歡笑或者不滿的抗議聲。
不過在此之外他自己對三浦春也有一些理解,比如說她的心很細,比大多數人都更能關切到一個人的內心感受;雖然很吵,有時候會自作主張地會錯意表錯情,但大概不是個會讓人討厭的人。她能對他人的苦痛感同身受,也會想到去分享所有快樂與溫暖給別人。
因此這次他決定採納對方的說法,試著去做這件事。
「那麼──就照妳所說的,我會很期待看到結果。」
最後他這麼說。
3.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子,婚戒挑好,連求婚的方式都想好了。我幾乎、幾乎就這麼以為,我們未來會永遠在一起……可是她卻不見了。我一度覺得,我也好像要死掉了……但我卻還活著。」
當時,坐在床角的他這麼說著。他抱著抹茶色的甜甜圈抱枕,稍微把臉埋進去裡頭,說話的嗓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溼潤,彷彿他整個人也會融化在裡頭。
那是某個夏天夜裡所發生的事。
雲雀恭彌在這之前,只覺得自己確實不討厭那個總是很認真照顧他,有點溫柔又有點悲傷的室友。是的,當時甚至無法把對方當成戀愛的對象,充其量只是一起生活,並覺得那樣也不壞。所以,即使需要照顧這個不知道打哪裡來,並希望和自己進行一個遊戲的陌生人,或許是件麻煩而危險的事,他也不以為杵。剛開始確實是這樣的。
最近卻變得不太一樣。他變得不希望看到對方總是難過的樣子。
於是在反應過來之前,詢問的話語已經脫口而出。
「你很難過?」
得到的便是方才那段有點長的回應。那是雲雀恭彌第一次聽到他的故事,也是他第一次,覺得好像能實際觸及對方的悲傷。出於本能,他將對方給攬進懷裡。力道或許有點粗魯,實際上他也確實聽到對方因吃痛而脫口而出的輕叫。但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掙扎。至少,當雲雀將他壓制在床上,那雙圓潤的眼睛裡並沒有半點的溼意或怒氣,只是清澈而困惑地望著自己。於是雲雀想也沒想便俯身,覆住對方的唇──
後來又想起這件事,時節已經進入冬天。車水馬龍的街道,雜沓的腳步聲。雲雀坐在酒吧的窗邊,望出去是行人來往時沉默寡言,接近冷漠的臉孔。他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甚至不覺得自己能透過這樣的注視找到那個已經消失了兩個季節的人。
所以他只是在觀望。觀望連他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的風景。而那或許就是他所知悉的世界的樣貌。所有人都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個體間張顯著自己的模樣,自顧自地交錯而過,無法互相理解。
坐在他對面的是那個獨眼的女孩子。她正垂著眼瞼,彷彿在思考什麼,手裡輕輕捏著個高腳杯,搖晃,小酌一口。然後用無比淡然的語氣說:
「雲雀先生,你很想念他。」
雲雀恭彌到達後藤晉平住的小公寓門外時,六點剛過。按了門鈴沒人回應,想是出去吃飯了。他就站在那頭等他,偶爾反覆翻著那些封簡訊,同時回想起以前的事。卻沒有想過會等到那樣的結果。
聽見後藤晉平的話,雲雀恭彌幾乎無法繼續待在那裡。他只能放開對方,然後果決地回身往外走。
卻也沒想到在轉過廊角之後會立刻遇到熟人。雲雀停了下來,來人則只是轉過頭瞥了他一眼,笑笑。對視時透露著一種瞭然的眼神清明,身上卻染著一點酒氣。
「就這樣離開沒關係嗎?」古伊德靠在牆上,視線直直對著放在他正對面那面牆上的傳單,語氣漫不經心。
「我沒打算放棄他。」
「可是打算給他時間是嗎?」
雲雀沉默不語。原本停下的步伐再次邁開,看也不看對方一眼,徑直往外走。
古伊德卻在他經過時又說:「你不能放他繼續鑽牛角尖。這樣和當初他面對小川雨織死亡時有什麼不一樣?」
雲雀沒理會他。古伊德卻在此時離開牆面,慢慢地跟在自己身後,並在雲雀再次停下後與他保留約莫三公尺的距離。
「雲雀先生,那傢伙身邊的多得是比你可靠的人,恕我直言,你幾乎沒有任何優勢。你比他們更愛後藤晉平嗎?你比他們在乎他?又或者被他在乎?你唯一比他們強的,難道不是你能夠逼迫他正視現實,而他願意接受?」
雲雀轉過去看他。「哦,那你又希望我怎麼做?」
「雲雀先生,並不是我希望你怎麼做,而是你自己想要怎麼做。」
雲雀只是哼笑,「難道你不怕我把這件事告訴六道骸?」
雲雀會這麼說是有一定原因的。他知道,那個男人,六道骸肯定不知道古伊德在這裡擅作主張做這些事。否則也不會讓雲雀恭彌少去「打擾」古伊德。
什麼都不記得?眼前這個男孩子到底哪裡像是被抹消記憶的樣子?
沒想到古伊德卻只是露出微笑,彷彿看透他曾和六道有過什麼樣的對話。
「是澤田綱吉來找我的。你知道,他一向擁有彭哥列繼承下來的超直覺。」古伊德不以為意地說:「的確,如同你們所看到的,骸先生的催眠對我的影響逐年減弱,現在已經趨於無效化。」
他們現在守著的是一個只有形式的約定。但只有形式也無妨,約定的時間是三年後,那就再等三年。他的能力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提升,進而使得記憶無法被他人給操作這件事,六道骸或者庫洛姆‧髑髏她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只是不希望有人把這件事點破而已。
「雲雀先生,你應該很清楚說出去對你我都沒有好處。如果你執意要說,我只好被迫催眠你。」
「被迫?」雲雀好笑地接著他的語尾。「兩年前你也是這樣『被迫』要求六道骸竄改我的記憶?」
立刻露出了愉悅的笑容,古伊德看上去壓根一點也不介懷雲雀的嘲諷。
「再重來一百遍,我都會做一樣的事。雲雀先生你實在太討人厭了。」
太討人厭了。雲雀在心裡默默覆述。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他回過頭,那個看上去和後藤晉平有幾分相似的男孩子表情似笑非笑,兩人的對話卻到此結束了。
4.
又到了夏天的蟬故態復萌的季節了。
雖然此時往窗外望還是能看到滿開的櫻花,卻掩蓋不掉某些枝節上新生的芽。而隨著這點細小的改變,很快的,那每天都要逼瘋他們的蟬也差不多要開始露臉,取代滿開的櫻花,在櫻樹上佔據一席之地。雖然此時尚未聞蟬聲作響,但一想到以後的日子當自己很熱時還會有一群節枝動物在旁邊大聲喊燒,紅髮少女的臉上不得不添上厭煩的情緒。此刻,她正坐在窗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為自己,還有正趴倒在自己腳邊沙發床昏睡的少年搧風。窗戶大開,可惜吹進來的風就這麼一丁點,坐在窗邊也頂多搏個通風順暢的效果。
「骸先生,我們還是開冷氣吧!」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向上司開口請求。「你看弗蘭他這副德性也根本沒辦法開工呀!」
聞言,坐在辦公桌邊的六道骸只是曖昧一笑,手上拿著幾份文件在看。「我倒是覺得這樣吹自然風挺不錯噢?弗蘭的話,就別叫醒他了,反正也沒客人,讓他繼續睡吧。」
說完就見紅髮少女的表情都垮下來,最後卻只能努努嘴,拉長音回個有氣無力的「是──」。唉,上司決定吹自然風,下屬還能說什麼咧。反正,看在這是一份薪水優渥又有帥哥看的閒缺,熱一點什麼的就忍了!紅髮少女,M‧M咬咬牙,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手裡充當扇子的卷宗。
事實上,當初分配工作的時候她也是有機會分到冷氣房裡頭的。畢竟他們這個部門有兩個上司,庫洛姆‧髑髏主內勤;六道骸則選擇遠離公司,在外頭自己開了一家心理診所作為偽裝,從事情報調查,再將得到的資料傳給公司裡的情報部門的工作。當然,不管跟著那一個上司,彭哥列給他們的薪水都是相當優渥的,尤其內勤更是有全年無休的免費冷暖氣。但偏偏同為女人嘛,她就是看不爽庫洛姆‧髑髏那種恬淡冷靜的模樣,更別提要在對方底下工作了。所以在決定工作分配時,M‧M當然是想也沒想就跟著自己的理想,也就是高富帥的六道骸出來了──然後把同是六道骸粉絲後援會卻猜拳猜輸的柿本千種、城島犬給留在公司裡頭。
「……M‧M姐,有人來了。」打了個哈欠,到方才為止都還持續著酣眠的弗蘭醒了過來,一面揉著眼睛一面趴到她坐著的窗台上,伸手指著此刻被樹蔭蓋住的黑色轎車,臉上表情還很迷糊。M‧M跟著往外頭看,然後就「啊」了一聲。
「骸先生,某個八卦當事人要上來囉?你要像上次一樣先走嗎?我可以幫你招呼他呦。」M‧M說完,像想到什麼似的,噗哧就笑出聲來。
六道骸還在處理文件,聞言只是笑,「沒關係,讓他上來吧。」
M‧M點點頭,又繼續搧風。至於一旁的弗蘭似乎覺得窗口的微風挺舒服的,居然就這樣趴在窗台上又睡著了。M‧M幫他把汗溼的頭髮撥回耳後,估量了會,然後就跳下窗台,打算幫他找件乾淨的T恤和毛巾。大熱天的睡在沙發床上也真夠對方受了,整件衣服的後背都讓汗水浸溼。雖然這樣吹風挺涼的,但也肯定會感冒。
雲雀恭彌進到辦公室之後就是這樣一般家庭寫照的模樣。女主人正幫兒子換衣服,男主人則埋頭努力工作。習慣了不讓人招呼,他自顧自在單人座的沙發上坐下,隨後跟上的草壁則站在他位置後方。
在雲雀開口前,M‧M已經走了過來,先聲奪人:
「雲雀先生,你這次來是為了公事還是私事?於公的話就只能說抱歉囉,要交給情報部門的資料我們還沒收集全呢。」至於私事嘛,這她就不方便多作評論了。M‧M讓弗蘭自己找個舒適的位置睡好後,走到雲雀對面的位置翹腳坐下,表情裡滿是戲謔。雖然對方名義上也算是自己上司,但偏偏部門細分之後兩人的關係簡直Far Far Away,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沒必要刻意恭謙給他看。
雲雀恭彌也不是很在意她的態度,他只是雙手環胸,閉目養神。
「六道骸,你應該很清楚我來的用意。」然後說。
後者也僅只瞇眼笑開,「……當然囉,幫助你也不是不行。因為這也是小庫洛姆所期望的呀。」這會他已經從位置上站起來,放下手邊的文件,摸了摸下巴,稍微打量一下坐在那頭的雲雀恭彌,才好整以暇地走過來,在聽到特定名字後立刻擺了臭臉的M‧M旁邊坐下,再開口已經是嘲笑:「不會吧,我以為,照三浦春的說法,你已經追到對方了不是嗎?怎麼你又這副窩囊樣。」
……又是三浦春。敢情她是和全公司的人公布他的感情狀況?
「骸先生,你別對這種人有太多期待啦。」M‧M用手支著下巴,從旁插嘴。她一臉就是「早就沒指望你啦」的模樣,兀自和六道骸報告:「早上你吩咐我寄的東西,我已經寄出去囉,限、時、的。我想『那孩子』很快就會收到了吧?」
作為觀察兩年的樣本吶,要她說,把賭注放在那孩子身上還比較值得呢!雲雀恭彌根本就一賠錢貨嘛。
「你寄了什麼東西?」雲雀不理會M‧M的挑釁,他只專注在對話裡的關鍵字,然後他就看到六道骸一派輕鬆的樣子往沙發後頭靠,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呵呵。都到了這時候,或許你真的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六道骸半真半假地說。
──等待,花開。
5.
送走雲雀後回到家門前,後藤晉平立刻注意到大門並沒有關實,忍不住就嘆了口氣。果然一打開門就看到十二子紅著眼睛坐在玄關。也沒開燈,只靠著走廊上照進來的微弱日熾光瞅著他,一臉委屈的模樣。她鼻子也紅紅的,看上去已經哭過一次了。
看見他進來,原先都沒動作的她倏地站起,一上前便甩了他一巴掌。
「你太過份了!那種說法……」她實在太氣了,還罵到哽咽,只好用要哭了的表情瞪他,但她硬是倔強地忍住眼淚,不肯在他面前哭出聲來。她原先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哽咽得說不出話,只好轉身往房間走去,一次也不回頭看他。
後藤摸了摸被打腫的臉,沒有說什麼,只是反射性舔了舔擦破皮的嘴角,一陣刺痛。他忍不住露出苦笑,先打開玄關的燈,再默默地把大門關上。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做才好呢。把雲雀氣走,又把十二子氣回房,他真的是……穩了下虛浮的腳步,他摸摸頭,決定先去廚房弄些茶醒酒。
卻沒想到剛泡完茶,眼睛還堪比兔子的十二子就繞進來在桌邊坐下。他有些意外,但還是默默地倒杯茶給她,也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為什麼之前不說?」她聲音還糊糊的,顯然又哭過一次。
他想,她是在問雲雀的事。不知道她到底聽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如何回答。要說那個男人的職業嗎?要說兩年前的事嗎?或者,在一開始他就可以笑笑用一句「因為對方是男人」來帶過,躲過所有的追問?
他反覆想了很久,一面慢慢喝著茶,試圖讓自己能用更清醒的頭腦來面對這些。
「……妳氣我拿妳說謊當擋箭牌?」最後他索性這麼問她。
「才不是!」她又瞪他,「我是問你為什麼沒說,你有喜歡的人?」
後藤怔然看她,好半晌才低下頭,說:「雲雀先生他不是……」
卻又立刻被打斷。「哪裡不是?」十二子一口氣灌完杯裡的茶,「你還發昏就多喝幾杯茶!」
只能聽話照辦。然後他才說:「他只是我朋友。」
聞言十二子瞇眼看他,擺明了不信。後藤很久沒看到她這種表情,倒覺得有點懷念。中學時這個馬尾的女孩子手裡總是抱著班費的帳本,被封為全日本第一的總務股長,特技是讓班費翻倍再翻倍,還曾經用學園祭賺來的錢帶全班去北海道玩,之後每次同學會總是會讓所有人再拿出來津津樂道一次。
說起來同學會好像很久沒辦了……腦裡兀自跑題,結果十二子問他話他只聽到她後來追問的:「有嗎?」
他趕緊道歉,又讓她問一次。十二子好像很不服氣,但還是耐著性子又問一次:「你之前有沒有和那個人接吻嗎?」
後藤瞬間一窒,直覺想帶過這個話題,女孩子卻死抓著他不放,用催繳班費的氣勢又連續問了好幾次,「有嗎?」
他只好點點頭。十二子立刻拍桌子站起來,一副他很不可理喻的模樣地瞪大眼睛說:「沒有人會和朋友這樣接吻那麼多次的!尤其對方還對你有意思!」
他手裡才剛抓起茶杯,突然被她這樣一嚇,茶杯立刻失手掉到桌上,裡面半杯茶都灑了出來。他也跟著跳起來,不過卻是轉過身要去流理台拿抹布,沒想到卻絆到椅子,整個人往地上跌。
還沒穩住姿勢,十二子已經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和他對視,表情異常嚴肅。
「桌子等下再擦,我們先把事情說完。」
後藤抿抿唇,從地上坐起後,才嘆口氣,搖搖頭。
「我們的情況……很複雜。」
十二子凝視著他,微扯嘴角,聳聳肩。「我們又有什麼兩樣?不然,」她往前,跪在他雙腿間,左手環過他脖子,右手撐在地上,就怕壓到他的傷肩。不過,待他傷口萬般謹慎是一回事,語氣裡的火還沒消又是另一回事。她用空下那隻手抬起後藤下巴,傾向他,「不然你親我?你願意?」
她才靠上去後藤就別開了臉。
「所以妳希望我怎麼樣?」他視線對著另外的櫥櫃,語氣聽不出好壞。「我們現在在一起,還甚至有結婚的可能性,才過一個下午而已,妳就要把我推給其他人?」
「我說過什麼不重要!」十二子這會真惱了,知道後藤用這種話敷衍她是因為他不肯好好談,她索性整段話都用嚷嚷的:「如果你還像我之前以為的停在原地,那當然無所謂,我就陪你停,看你要停多久!因為姊姊想要你幸福,停再久我都陪你!可是,如果前面已經有路在等你你卻不去走,那就是笨蛋!我是為了讓你幸福才來的!不是來看你這樣傷害自己!」只是罵到後來她又哽咽。
後藤默不作聲地將她攬入懷裡,輕拍她的背。他想,其實他早就知道她的目的。畢竟兩人明明以前也認識,她卻是以雨織的「樣子」出現,藏起自己真正的想法,和自己生活那麼多天。
「你根本不知道要學姐姐我有多難過……」她真的好氣,「而且我本來都已經決定了,想說你再這樣執迷不悟,我就要在出國前用酒灌醉你逼你就範,然後連夜出國,讓你慢慢考慮接下來婚禮要辦什麼樣式……」
後藤一聽忍不住就笑了,「不用做到這樣吧。」
十二子還在哭,聽到他的笑聲立刻氣得咕噥:「你還笑!我要真做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看你這麼笨,一定會追著我出國。」
後藤又拍拍她。
對,她說的沒錯。要是她說的「本來」發生,不管天涯海角他都會追著她走,試著愛上她,給她一個美好的婚後生活。他會和自己說,一定要愛她一輩子,絕對不能讓她受到委屈。她是雨織最重要的妹妹,然後也會是他最重要的妻子,之後還可能會是他的孩子最重要的媽媽。要是這一切發生,他可能還會想,要照計畫生兩個漂亮的小孩子,把他們當寶寵上天,一路陪著他們長大。
「你可能會變得幸福,但你也會有很多遺憾……可是……」她還沒把話說全,似乎想起什麼,眼淚又嘩啦啦往下掉。
後藤遲疑了一下,苦笑著點頭。
在此刻,他真的慶幸,這個「本來」不會發生。小川十二子的身分對她而言太特殊,雖然能給他這輩子其他的誰都不能給他的希望,卻也因此變成他決計不能動的人。
那天在墓園再次與小川夫婦見面,他心裡懷著的內疚與退縮這兩年來完全沒有跟著他們的原諒而有任何縮減。所以,如果他們希望他帶著十二子走出心結,只要是他能做的,他都願意去做。而若不是他們要求,他甚至不會在他們家住下,更別提帶十二子回他家裡住。
他不能再一次辜負那對夫婦的全心信任。他們明明就這麼好……
「你真的很怪,為什麼要把姐姐的死攬到你自己身上?」十二子抱著他,在他懷裡咕噥,「那又不是你的錯。」
後藤安靜了好一會,然後才嘆口氣,說:「……那天,我們去參加我的高中同學會,我載著她到目的地。剛升上大學,本來駕駛不應該喝酒的,氣氛太熱絡,還是免不了被灌了幾口酒。」
他想說不能拿雨織的安全開玩笑,就拜託同行的女同學載她回去,自己則是被另外一個同學載。結果他才剛回到家就接到從救護車上打來的電話。他本來就沒醉,這會更是完全清醒。立刻又讓同學載她去醫院,只為了來得急見她最後一面。
他甚至還來不及哭泣。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他完全無法消化,而在那之前,名為「早知道」的後悔早已徹徹底底壓垮了他。自指尖開始的顫抖蔓延自全身,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彷彿隨時都會窒息,嘴巴卻出不了聲。
她死了?她要離開他了?
以後就再也……不能告訴她,告訴她:他喜歡她了嗎?
「……妳知道,如果我沒有喝酒,如果我沒有拜託那個女同學,如果……那天我不要帶她去,雨織就不會死了……她明明也不認識那些人,她只是陪我去……」
一陣沉默之後十二子只是抬起臉,用被眼淚刷得水亮的眼睛直盯著他,問:「如果,那天是姐姐帶你去她的同學會,你去嗎?」
後藤頓了頓,知道她要說什麼,卻無法否認。
「好,那我就這麼假設,如果那天你還是喝酒了,姐姐只好叫他的同學載你,結果你出了場車禍,你會希望姐姐和你一樣,自責那麼多年?不會吧……你這麼笨,一定會說:『那又不是她的錯』,那為什麼……換成自己就不能呢?她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還要讓她擔心這麼久……」她抹抹臉上的眼淚,又繼續說:「開車撞她的人是你嗎?載她出車禍的人是你嗎?你是因為知道那個人會出車禍才要求她載姐姐嗎?為什麼你連那個害死姐姐的人都從來沒責備過,卻要一直責備自己?」
說著她扁嘴,又哭了起來,「爸爸媽媽都已經這麼難過了,他們也沒有怪過任何人啊,可是你這兩年來,都沒去看他們,沒去和他們說說話,他們已經少了個女兒,偶爾只是希望『兒子』去看看他們,可是你只會內疚……你都不知道,他們這次看你住下來,有多開心。一大早就起床準備早餐,還問我你會不會沒睡好……我好氣,就想,乾脆把你真變我爸媽的兒子,誰管你要不要……」
後藤鼻子發酸,只能硬是從喉嚨擠出一句:「抱歉……」
他眼前幾乎立刻就浮現小川夫婦和藹的笑臉,又回憶起他這些年做的事,想著她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包容他這般愚昧的罪惡感,排山倒海的內疚讓他胸口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但他知道,他們還在等他,一切都還不算晚……
所有人,所有事。他們都等了他,整整兩年。就連那個人也是,無怨無悔地等了他兩年,最後卻被他狠狠推開。
冥冥中他總覺得聽到小川雨織的聲音。
她問他:晉平,你不希望自己幸福嗎?
於是後藤晉平沉默了。連他都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證明什麼?證明只要沒有她在,他就失去了幸福的能力?他明明知道,這種說法,根本只是在撒嬌而已啊。
就算是那個女孩子,也只能無奈地對他笑笑吧。
然後她會說──你要自己往前走。
一會後他輕聲問:「下次……我們兩家人,一起去哪裡玩吧?」
「你是他們兒子,要負責旅費喔……我可不會幫你……」十二子原本還想佯裝不以為意,到頭來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他也跟著笑了,「好,我出錢你們出力。」
「連我都請?」十二子從他懷裡退開,臉上掛著兩排淚痕,臉上卻堆滿笑。
後藤於是凝視她的眼睛,用幾乎像是嘆息的聲音說:「……妳是我重要的妹妹,我一直這麼想。」
結果聽的人只是一副古怪的表情,擠眉弄眼,笑著調侃他:
「那,英名神武的哥哥大人,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吧?」
6.
星期六的中午,天氣很好。初夏的陽光不會太熱,剛好把皮膚曬得暖暖的,適合抱著愉悅的心情回家訪親。在車庫旁把機車停好之後,十二子把後藤叫下,先幫他調好歪掉的領帶,再讓他把她腰後的蝴蝶結整理好。
然後他笑著看正在深呼吸的十二子,「妳幹嘛比我緊張?」
「這可是人生大事……」她握住他的手,「我擔心嘛。」
距離家門還有目測三十公尺。後藤拉著她往門口走,「待會我頂不住我爸,妳就閃遠一點吧。」
十二子猶豫了一下,似乎不樂見慘劇發生。「這,總之先和伯母談完再說,伯父那不要輕舉妄動。」
「我從小到大最怕這種場面了……」他苦笑,「要是我爸先打我一頓,我可能會覺得現實一點。」
「別自暴自棄。」說著門也到了,她就推推他,「喏,快開門。裡面就是最終戰場了。」
他失笑,掏出鑰匙開門,「我家哪有那麼恐怖……」
「你真笨,過了父母這關,阻礙哪裡都沒有了。」門一開十二子就拉著他往裡面走,一面還說:「伯父伯母,我們到家囉!」
沒一會兒後藤媽媽就從客廳走出來迎接他們,「……唉呀,十二子你們到啦,真久不見了。真是越長越漂亮了,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我家的笨兒子……」
「媽!」後藤神色發窘地阻止自己媽媽繼續出賣兒子。
後藤媽媽只是笑睨他一眼,手搭上十二子的肩膀,「妳先去沙發坐一會,順便陪後藤爸爸聊一下天行嗎?我和這傢伙討論一下中午的菜色。」
「沒問題,交給我吧。」會意地眨眨眼,十二子輕快地拐個彎進客廳去了。接著媽媽親切的笑臉立刻收起,她雙手環胸,看著後藤晉平的表情滿是調侃。
「我們到廚房說吧?穿這麼正式,有什麼事求我?」
後藤聞言立刻垂下頭,目光一度飄移開來,「那個……對不起。」
媽媽只是笑著搖搖頭,拉過他的手就往廚房走。
進了廚房後她鎖上門,這才摸摸他的頭,試著安撫他,「沒事的,有什麼事我們做父母的擋不下來?看你的樣子,既不是要借錢、也不是犯了法,怎麼,你難道又要跪我們一次說你不結婚?」
被猜到心思的後藤摸了摸頭,講話吞吞吐吐:「這樣都讓妳猜到……」說到最後字都含在嘴巴裡面成了咕噥。
媽媽有些好笑地拍拍他肩膀,讓他在餐桌邊坐下,也在他身旁坐下,單手支著下巴看他,「奇怪,我兒子這麼挑,真找不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
後藤瞅著媽媽的笑臉。
自己的媽媽永遠是最美的,好像有人這麼說過。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總會多少有一點戀母情結。
他的媽媽,名字叫葵,是一之賴企業這一代的長女,從小就聰明,被要求要輔佐身為負責人的弟弟,嫁入後藤家之前就已經接管總公司總經理的位置,現在還是把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地位也沒有被只在派出所當警員的後藤爸爸給影響。
後藤夫妻結婚已經二十多年,後藤葵今年也快五十了,看上去卻又精神又年輕。大概是因為身為公司重要負責人,平時有保養和化妝,連皺紋都很少,只有嘴角梨渦附近因為長年保持服務笑容而無法避免。後藤忍不住就想,總經理這位子再事必躬親,也不會有什麼大動作──聽說她懷孕期間完全沒請過半次假,生下小孩也只用原先就有的公假拿來作為產假抵銷──如果說有什麼職業傷害,大概就是嘴邊的皺紋吧。
……這要是說出來他肯定會被媽媽揍。
「是說小子,」絲毫沒注意到兒子腦內跑題很嚴重,媽媽睨著他,還以為他心事重重。「這是早八百年前你就提過了,沒事幹嘛又用這事來刺激你爸爸?你明知道他想抱孫子想瘋了,卻只有你這個兒子。」
聞言後藤一驚,勉強回神,但只能跟著傻笑。
「這麼不想說?那待會讓你直接和你爸說去。」媽媽坐直身,看著他的眼睛也變得凌厲起來。當老大習慣了,她可不喜歡看人吞吞吐吐。
後藤臉上滿是猶豫。「呃……可是……」
這要怎麼說?
──媽媽,妳兒子真的不是GAY,從小到大性向都正常,可是最近有個男人猛烈追求妳兒子,還成功打破妳兒子兩年來守活寡的決心,現在妳兒子開始想跟人家雙宿雙飛了呢?
還是要說:媽媽,我有喜歡的人了,可是對方是個男的。要是這麼說,萬一媽媽覺得他是因為戀人死了打擊太大,導致性向丕變、精神不正常怎麼辦?
又萬一……無法接受怎麼辦?
連他自己想想,都覺得不是很能接受了……後藤忍不住苦笑。才剛開口想說什麼,媽媽就伸手過來摸摸他臉頰,臉上滿是鼓勵的笑意。
「你有喜歡的人了嗎?」她溫柔地問,手指搓揉他的臉頰和耳朵,好像不管後藤說什麼她都會接受似的。他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看著媽媽的眼睛,眼睛驀地就紅了。
「記不記得你要介紹雨織給我們那天,我也這樣問過你?」媽媽仍是用同樣的語氣,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眼裡慢慢浮現的水氣,「當時你好開心,一臉期待,可是又非常得意。因為你覺得你得到全世界最美好的女孩,你迫不及待想把她介紹給我們。你完全不擔心,因為你知道,她夠好,好到我們一定會點頭同意,只是,因為你從小就乖,所以還是乖乖先來徵詢我們同意,哪怕我們故意刁難你,你也會聽話,然後想辦法來說服我們。」
後藤低頭看向桌面,一聲不吭。
「我們都知道你很喜歡她,也覺得,這輩子你就認定她了。所以後來那孩子走了之後,你跪著道歉的時候,我們雖然難過,但還是不捨得拒絕你。因為你看起來好傷心,好像這世界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可是你又很乖,捨不得看我們面臨失去你的痛苦,所以你不哭不鬧,好像不管你有多難過,你都會繼續為了我們活著。」說到這媽媽眼睛也紅了,可是她的語氣還是好溫柔好溫柔,嘴邊也還掛著微笑,「所以,我後來就和你爸爸說,如果你遇到任何你喜歡的人,不管『她』是什麼人,我都不會反對……你爸他也同意的。」
媽媽的手往上移,拍拍他的頭,也震落他的眼淚。後藤哽咽,調適了好久才又說:「對不起。」聲音仍難以掩飾地顫抖著,「我想抱妳……可以嗎?」
「傻孩子。」媽媽笑著說,一攬就把他攬到懷裡,後藤也緊緊回抱她,才在媽媽懷裡悶悶地說:「我喜歡上……一個男人……」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他大概很喜歡我,喜歡了兩年,不過我是最近才認識他,然後……把他氣跑了……」
後藤媽媽本來都靜靜聽他說,聽到最後忍不住笑了,「我兒子把人氣跑?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有這個能耐?你終於學會怎麼和人家吵架?」
後藤晉平臉立刻就燒起來,覺得很不好意思。他訥訥道:「因為他是男的啊……有很多因素……」
媽媽也沒多問,只是拍拍他的背,「不過現在都沒事了?」
「嗯,」他笑,知道她的意思。「都沒事了。」
包括小川雨織的事,都沒事了。他當然會繼續想念她,但這並不妨礙他喜歡上另一個人,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過得快樂,在天上的她看到了,只會為他高興。
其實那天後來十二子又硬要和他聊雲雀恭彌的事。不能說的他壓著,其他能說的部分全都告訴她,結果小女生聽完只有一個結論,並且氣得跳腳。
「你就是喜歡他!去把嫂子追回來!」
後藤猶豫,「可是我們的感情又不一定是真的……」
「那是你笨蛋!」十二子揪著他的衣領晃,「你說的那人催眠了你多久?難道只是兩年前那一個月?那,現在沒有了不是嗎?但是!人心是會變的!以前喜歡,也不代表以後也會一直喜歡,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愛情這麼死心蹋地,也不是所有戀人,都不會辜負他們所宣示的永遠……」
她吸口氣,才繼續往下講:「可是,你的心意並沒有改變啊,你討厭他了嗎?厭倦他了嗎?如果沒有,這不就夠了?而且,你賺到了,對方比你有更多理由和機會變心,他卻沒有,整整兩年都在找你,這世上現在哪裡讓你找這種癡情的人當嫂子?」
找不到了。大概,再也找不到了。後藤其實也知道,自己錯過雲雀之後,大概也不會再喜歡上誰。他們誰都是誰的最後。
如果雲雀還願意等他……
「既然結論都出來了,你難道不覺得應該立刻打個電話和他道歉嗎?」十二子皺皺鼻子,要後藤拿起手機付諸實際行動。
但他只是搖搖頭,「我還有要優先做的事。」
「更優先的事?」
「既然決定了,我打算先和我爸媽講這件事。」
十二子一愣,靜默了會,才笑著說:「……你還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耶。」
聞言後藤只是笑著搖搖頭。
他總不能讓喜歡的人去面對那些呀,既然都已經決定了,他勢必就得先把這個問題給解決。因為這是他的責任,同時,他也希望自己所選擇的人能夠得到父母的認同。一意孤行的選擇是存在遺憾的。他不要那樣。
所以在他的設想裡,將來哪一天,他要能夠堂堂正正握著雲雀的手,將他介紹給那些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然後,讓雲雀也變成他很重要的人中的一份子。
還想著,媽媽這會又拍拍他的肩,「還沒完呢,走走,做飯去,剩下的吃飽飯再說。順便一提,午餐就決定是你負責下廚了。」
接踵而至的是堪比警匪對峙的時間。場面一點也不輕鬆,幸虧後藤媽媽就坐鎮在旁邊,更何況坦承之前後藤撲通一聲已經先跪了下來,諒後藤爸爸一股氣上來得有多急多快多猛烈,想起一兩年前那個場景,終究還是發不出。再加上一旁十二子軟軟勾住爸爸的手滿嘴都是替他求情的話。反正說來說去就是你兒子不是個GAY不就被人家掰彎了咩。真愛難尋啊更何況你兒子那死心眼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那個店,一輩子打光棍乾脆和別隻光棍湊合湊合……
成何體統!才想發作,親親老婆那邊就傳來兩聲虛情假意至極的咳嗽聲,要他注意點,他忍!家裡妻管嚴,凡是先問過老婆先。
「我可以揍你兒子兩拳嗎?」非常威嚴的內容,非常客氣的問句。
後藤媽媽視線立刻凌厲地瞪過來,意思非常明確。
後藤爸爸訕訕然閉嘴了。
不過跪在地上頭垂得低低的後藤晉平沒機會看到,一聽問句他立刻抬頭起來,非常認真地說:「我沒關係,如果這樣心情會舒坦點……」
「你安靜!」後藤爸爸還在氣頭上,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又氣得橫眉豎目,「你媽說不准就是不准!誰准你擅自決定了!」越講越氣,旁邊的媽媽只好再咳兩聲,爸爸就作榜樣率先安靜了。
這會媽媽終於發話了,「說起來你有對方相片嗎?」
爸爸忍不住也接著問:「年紀多大?長得漂亮嗎?」
後藤愣了愣,才想從上衣口袋拿出今天早上收到的信封,後來想了想還是作罷,拿出手機,翻出他和雲雀上回出去玩拍的相片。媽媽直接把手機接過去,湊著和爸爸兩個人看,兩個人把照片切來切去,爸爸眉心越皺越緊,媽媽倒是挺訝異,「是個帥哥呢,兒子你眼光不差喔。不過……兒子,你呦……幹嘛一直偷拍人家?」
一旁十二子立刻笑個沒完,後藤還跪在地上,聞言面上一熱,一路紅到耳根子。當時沒這麼覺得,現在回頭看……果然沒辦法像拍照時的心情這麼坦蕩。
爸爸又瞄了後藤兩眼,這才嘆口氣,放他過關。「……好吧,你就那麼喜歡的話,就這樣吧。」然後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起來。後藤看了看爸爸,覺得心頭熱熱的,想哭也想笑。最後他只是彎下身緊緊抱住爸爸。
很久沒被這樣抱了,後藤爸爸的表情很是尷尬,但還是拍拍兒子的背,臉色一赧,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你們有沒有打算領養小孩?」
於是後藤抱著爸爸笑了。他不知道雲雀怎麼想不過,他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如果可以的話,領養一個……也沒什麼不好。
好半晌後他才放開爸爸,摸摸胸口那個信封。那是個署名叫六道骸的男人寄來的信,裡頭只有一張立可拍的照片,照片後則浮貼著一張被撕了一半的便利貼,上頭寫著一句義大利文,旁邊註解著翻譯。旁邊還畫個箭頭,多附上一行個人註解。
「等待,花就會開。」
適時灌溉才能把花開好,恭喜開花。
他翻面去看立可拍的內容,也給十二子看過了。雖然被告知過實情,兩人看到照片時還是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那是兩年前和雲雀出遊的照片。照片裡的他和雲雀站在橋邊,他笑得靦腆,手裡還拉著一旁雲雀的衣角。
還想著那照片,媽媽突然走到前面來,把手機還給他,「喏,有你的信。」
他看到寄件人,心上一跳,連忙點開來看。
06/02/2012 12:47 p.m
我在你家門口
出來
是雲雀寄來的信。他越看越覺得胸口有什麼漲漲悶悶的感覺無法消去,忍不住就看著手機低笑,說:「……他來接我了。」
「真的?」十二子臉上滿是興奮,「那你還不快去?」
「呃,可是估計等下回不來……」他乾笑著收起手機,看向爸爸和媽媽。媽媽點點頭回以微笑,爸爸皺了皺眉,也只說句:「下次帶回家裡讓你爸你媽瞧瞧。」
逐一擁抱道別,後藤一出客廳就忍不住加快步伐。雲雀肯定不知道,他為了要和他在一起,準備了多少;就如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明明被說了這麼傷人的話,還是主動來找他?後藤真的不想承認,但他開門的姿勢幾乎已經算是迫不及待了。
結果才剛打開門,一把手槍就抵到他頭上,「跟我走,不然就監禁你。」
後藤看著那神色不善的鳳眼男人,除了傻眼,更多是好笑。怎麼辦,他好像知道對方會錯意了什麼。他忍下衝過去抱住他的衝動,決定,晚一點。
晚一點再告訴他,他今天到底回家做些什麼。
心念已定,他露出微笑,乖乖服從指示,踏出了門檻。
引導我遊向岸邊的魚群,向我揮手道別的珊瑚群
掀開窗簾的我,從很淺很淡的夢境中醒來
──《我們與夏天之間》全篇完
每次讓M‧M在小說裡出場都超亮眼的ww等哪天回頭補一下Momotose的-18。家裡的雲雀基本上不打女人和笑臉人,家裡的古伊德對雲雀一向是又敬又惡的
結尾最後雲雀真的把監禁場所(初戀場所)都準備好也開好房間這種事我會說嗎(爆)
徹頭徹尾的HE,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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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稿修到這,其實我很認真的覺得小川爸媽會很樂見十二子把後藤給拐回家wwww(13/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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