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雲晉】我們與夏天之間 CH6

》都市架空パロ
》我們與夏天之間
》完結



1.

雲雀恭彌半個月以來的怒氣已經累積到一個極限。眼前悠哉地搔首弄姿的女人是一回事,遠在故鄉擅自決定這一切的男人更是讓人很想直接快遞兩拐子上去。

他們當然不用去想像,在一個不必孤身醒來的早晨來臨前,伸手就能夠攬緊因熟睡而無防備的前任戀人,就像三浦春那類的小女生總愛抱著自己心愛的絨毛玩具入睡(他曾在某次非出席不可的家族會議早到,在等待其他幹部的時間中,閒來無事,便沒有阻止負責準備茶點的她坐在身邊,嘰嘰喳喳地說一些她平常覺得有趣的事。當時他只覺得她吵,現在卻有點懂她為什麼描述時的口吻會帶著笑),確實,若在淺眠中醒來,手指就可以描繪那近在咫尺的容顏,靠近一點,就能聽著對方輕淺的呼吸再次入睡,這是過去兩年多麼難以想像的事。

結果這樣美好的早晨只持續不到五個小時。還沒睡深,那逐漸喧鬧起來的音樂在瞬間將他從難得的好眠中喚醒,還有持續擴大噪音的趨勢。

沒有如往常摔了它,是看在後藤晉平的面子。

切掉鬧鐘後,他將手機放回原處,選擇性忘記對方昨天曾說過今天滿堂的訊息,躺回原本的位置,然後用拇指輕輕擦過對方因長期不定時熬夜所造成的淺淺黑眼圈。他傾身向前,輕輕撥開垂落的瀏海,在對方額頭上留下輕輕的吻。接著挪一挪姿勢,伸手自後藤與床鋪的間隙裡穿過,一攬就將他抱回懷裡。

後藤大概也累,這中途一直都沒有要醒過來的趨勢,呼吸一直是平順自然的,彷彿誰也沒打擾到他的安眠,眼簾蓋住平常生動帶笑的眼睛,嘴唇略張,規律地吐息著。

雲雀於是想起兩年前那最後那個禮拜。那天他們都是第一次,誰都青澀得不行。只靠彼此都喝了點根本不會醉的酒量,探索彼此的身體、分享彼此的體溫,一切都是依照著本能。他知道他那時很痛,但即使是雲雀恭彌也對這種事一籌莫展,他只能親吻後藤緊皺的眉心,聽著他試圖舒緩疼痛的深長呼吸,在彼此都痛苦的當下,繼續往下走。

很痛嗎?記得自己好像有問,對方僅只安靜地搖搖頭,眼睛有點水氣。但到頭來他還是沒有哭,反而伸長雙臂,攬緊自己的脖子,說:「沒關係。

當然不可能沒有關係。第二天一早後藤便發了高燒。

他讓下屬查了一些資料,也帶東西過來。然後自己親自照顧他一整天,一直到晚上對方的燒才退下來,中間還拉過兩次肚子。事後他才從屬下找給他的資料裡知道對方生病的來龍去邁,下一次開始就很小心,也做足準備。

不過……這種時候似乎不適合想這個。雲雀知道自己理所當然地起了反應,但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將臉埋進對方的肩頸,加緊擁抱的力道。他的自制力並不差,只是平常沒有必要。現在,他已經承諾過他,這點小事不能做不到。

然而雲雀恭彌就沒再睡著過了。所以當自家女秘書敲門的時候,雲雀很快就把自己整頓好去開門。卻沒想到迎面而來又是一個任務。

「雖然知道雲雀學長大病初癒,還是要勞煩你和雪凜跑一趟。」以上是來自溫和善良的首領扮豬吃老虎多年的演技派留言。尤其對方還很懂得遠端操控,直接避開面對面被拒絕的可能,直接致電通知。

天知道那個人是從哪裡聽來他「剛好」今天病會好的?

他在站連身鏡前整理好自己的西裝,交代自己秘書照顧還沒醒的後藤,準備出門。

「我知道了,我會在那傢伙醒之後送他回去的。」明白任務內容的女秘書聽完上司命令後恭敬地回道,難得完全不感興趣──甚至可以說,聽到雲雀這麼安排之後她幾乎是鬆了口氣。

還能為什麼?

從回憶中脫出,雲雀看著眼前正在檢查自己搽的指甲油是否有不小心被刮花的真中雪凜,真的覺得心情很難好起來。

虧她還有心情問:「怎麼渡口美眉沒來,人家很想她耶。」殊不知自己正是造成他人困擾到不願意來的罪魁禍首。

雲雀當然懶得理她。

花了整整十五天處理這個不難卻繁瑣的「事後確保」,他自然理解澤田綱吉有非派他不可的理由。首先,不是由彭哥列十代首領親自出席就已經給足了下馬威,靠著彭哥列雲守雲雀恭彌的身分鎮壓談判,舌燦蓮花的真中雪凜則負責技巧性的談判,這樣能夠從既得利益者手上轉手到權力,但又不需要花費太多工夫。想造反,還得問過雲雀的浮萍拐;或者真中腰上的攸懸(*1)。

即使如此,為了確保事態底定、所有變數都消失,他們還是在那裡多待了幾天。其中時不時殺一兩個刺客作為殺雞儆猴──這事由真中負責,她特別喜歡拷問,總是做得很誇張。這也是雲雀不搶著做的原因,他雖然喜歡戰鬥,但與其都是被小角色騷擾,還不如清閒點。真中就不一樣了,她覺得自己宇宙無敵,所有人到她面前自然就沒什麼強弱之分,只有樂趣多少的差別。既然是樂趣,那麼殺人就和自保、任務都沒關係。她就是喜歡折磨對方,神智不清甚至失禁的情形也都有過,每次把屍體弄得很噁心。

知道她手段狠、又樂在其中,雲雀乾脆放手,全交給她幹。果然她三天五具屍體的「豐碩成果」,輕易換來接下來十多天相安無事,一切的交易也都順利進行。最後事情結束後,他們幾乎是被當作凶神,一路被護送到機場,恭請他們回國。

此刻,他們已經在機場待上半小時有餘,然而彭哥列的專機還沒到,至少還要再等上半小時。真中覺得無聊,就摸走他的手機,隨便翻翻看看。雲雀懶得理她──同時避免火氣繼續上升──在專屬包廂裡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後,又闔上眼養神去了。

「喂,你的信箱有好多未讀信件啊。」結果沒五分鐘,根本不知善解人意為何物的真中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翹著腳就開始報告翻他手機信箱的心得,雲雀當然不想理她。還能是什麼,反正肯定都是些公事的東西、或者廣告,自然隨便她看。

但公事或廣告?

不,雲雀的郵箱裡面不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真中一面切換著看每封信的內容,看著看著就笑了。她前幾天從三浦春那聽到八卦還覺得這沒什麼,肯定只是雲雀一時好玩……但是──

「其實有一件事恭彌你一直不知道對吧?」她繼續飛快瀏覽郵箱的訊息,一面用眼角瞥著他,語氣滿是調侃,「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噢。『任何要傳給雲雀恭彌的消息,一定要直接打電話,因為寄信是沒有用的,他沒辦法及時得到消息,他甚至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看。』」接著她笑了,「可是局外人是不知道的喔。」

說著她手裡的按鍵也按得飛快,一下子就切回最開始閱讀的那封信件,打住。

「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嗎。其實一般人不常打電話的,尤其那些年輕的學生,一切都透過信件聯絡。沒有收信,就沒有消息。」

她把手機在已經看過來的雲雀眼前晃了晃,巧笑倩兮,這才把手機遞給了他。

「……如果這個寄信來的『後藤晉平』這就是你之前一直在找的人,那麼,他都這麼寫了,你怎麼沒有早點把他娶回家?」



2.

04/19/2012 08:19 p.m

庫洛姆邀請我參加舞會當男伴,你會去嗎?

順便一提,一直都沒收到信,是漏信嗎?


04/27/2012 10:45 p.m

晚上看了氣象,明天好像會是大晴天,最近出太陽真難得^^

不過初春早晚溫差大,如果要待到晚上,外套要穿厚一點


04/29/2012 09:15 a.m

昨天玩得很開心

已經很久沒出遠門玩了,風景名勝果然都是些好地方

謝謝你送的禮物,真的很可愛


05/05/2012 12:10 p.m

聽庫洛姆說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

沒辦法送禮物給你,真不好意思


05/12/2012 07:40 p.m

傷口都已經順利拆線了,醫生說復原狀況很好

最近開始練習做料理

你有特別喜歡吃什麼菜嗎?我再和阿歲學


05/17/2012 11:05 a.m

鬧鐘的事,我沒生氣

第一次翹課的感覺還是很不好

下次


05/17/2012 11:08 a.m

不小心按到發送了

對不起,本來想按取消的


05/19/2012 10:10 a.m

早上在念書的時候有一隻黑貓停在窗戶外面

一直往裡面瞧

我以為牠想吃東西,就打開窗戶

結果牠就跑走了


05/20/2012 06:58 p.m

下午做PPT做到睡著了

晚上去吃了吉野家

你喜歡吃牛丼這類的食物嗎?

不回答也沒關係,反正隨口問問的


05/23/2012 09:33 p.m

期中總算結束了

去參加了聯誼

看到一個長得很像你的女孩子,坐在我斜對面

算是奇遇吧?


05/25/2012 07:48 p.m

要睡了,手機也要關機了

明天打電話也找不到人喔,沒關係吧?



雲雀起初不懂真中的意思,接過來之後卻發現那是後藤晉平寄來的信。而他這才想起來,當初對方不只和他交換電話,亦交換了信箱。寄來的信還不只一封,一路看下來,這段時間裡頭對方總共寄了十一封信。雲雀既沒回信、見面時也沒提起,那些他嘗試對他傳遞的訊息,封封石沉大海。

那是後藤主動向他釋出的善意,卻被棄之敝屣。他無法想像對方究竟是懷抱什麼心情將信一封封地寄,即使從沒得到回應;而他又是如何,即使沒從沒得到過回應,每次見到自己時都還是能笑著面對他。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真中笑瞇瞇地抽走他的手機,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地搖了搖手指,「有些事情錯過就只好認命。是你自己不珍惜對方給你的機會的。」

「什麼意思?」雲雀瞇起眼。

她從位子上站起來,垂首看他,擦著指甲油的修長手指將擋住視線的髮絲撈回耳後,血紅色的眼睛充滿戲謔。

「字面上的意思。你瞧……」她點開他的未接來電,把畫面湊到他面前,指著其中一通由渡口打來的電話,「這就是關鍵。」

那通電話是四天前打來的,他沒有接到。但後來對方也沒有再打過來,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大事,他也就沒有理會。

「我很在意你那小朋友最後一封信件,所以我做了一個假設,然後確實也找到支持它的證據。渡口美眉打電話給你,你沒有接到,她卻不會再打第二通的電話,通常都不是要緊事對吧?但她卻有理由非打這通電話給你,為什麼?」

真中訕笑兩聲,又將手機拿走,連續按了好幾個鍵,同時也沒忘了解釋:「因為這件事非通知你不可,卻又和公事無關。」

於是雲雀想,他知道答案了。

只是眼前女人戲謔的眼神卻讓他非常不爽,在想起「自制」這個詞之前,他已經把對方壓制在地上,左手的手掌逐漸收緊力道,底下是她溫熱的脖子。女人的身體構造和男人是完全不一樣的,脖子小上一圈,皮膚也細緻滑嫩,就像隨時會壞掉的東西,卻在他手掌下存活著,指尖甚至能感覺到脈搏的跳動。面對他的反應,真中倒是沒生氣。她嘴角勾得更高,左手還抓著他的手機沒放,右手做出平常握著瑞士小刀的姿勢,對著他額心。

「啊,又忘了機場不能帶違禁品進來。」她訕訕然收回沒拿任何東西的手,語氣仍是一派輕鬆,彷彿雲雀握著只是個便宜的紙捲,掐壞了也和她毫無關係。

「太聰明不是好事。」雲雀嘴角帶笑,手上的力道還在收緊。真中瞇眼看著他,逐漸感覺無法呼吸,意識到他沒打算停手,才冷下臉問他:「你玩真的?」

隨即她的膝蓋往上一頂,高跟鞋順勢往他大腿根處踩去,雲雀險險避開後,她俐落抓住他還掐著她脖子的手,一反折,沒讓雲雀反應過來,就順著他剛躲開的方向直接將他放倒在地上,然後往他身上坐。

這時候真中雪凜的眼神已經變得非常危險,她手裡抓著原本插在上衣口袋的原子筆,按開筆尖,尖端對著雲雀的頸動脈,「別動噢,不小心劃開可是很危險的。」隨即她又笑,只是這會笑意已經沒進到眼底了。

雲雀只是直勾勾盯著她看,眼神冷淡。像在問:「動手呀?這或許是妳唯一的機會?」真中則回以一笑。

一會後她收起筆,語氣已恢復平常的模樣,「我剛發訊息問渡口詳情了,她回傳一張照片給我,這就是你所怕的?」

雲雀沒回話。他只是在她選了個位置又坐下後,從地上坐起來。

「你看,不回信的下場就是這樣。他不要你,跟女生跑了。」她一面說,將手機拋還給他。

雲雀看著停留在螢幕上那張照片。畫面中的後藤晉平牽著某個女孩子的手回到住家樓下,另一手拿著似乎是那個女孩子的行李。

而那個女孩子的臉,長得和小川雨織一模一樣。

──已經死了的情敵是一回事,但如果是活著的呢?

雲雀恭彌真的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直到他那天自病床上起來前,原先還沉溺於被趴在床邊睡著的後藤照顧的暖意,把他安置在床上走出房間後,在沙發上卻從後藤打開的側背包裡,看到熟悉的明信片一角。抽出來看,卻發現上頭寫著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和一個即使寄出去也不會寄到對方手上的地址。這才知道他當時在店外時,不肯給他看他寫明信片的理由。

全是為了藏住那張寄不出去的明信片。

──後藤晉平不僅用言語大聲告訴他,亦用行動證明,只要那女孩子還在他心裡,不管他待雲雀有多好,都只是朋友間的關心。

事實擺在眼前,難以避免。所以後來當後藤在流理台邊又強調起這件事,雲雀想也沒想就出口駁斥他那根本站不住腳的辯駁。

「妳是怎麼發現的?」他起身,在真中身旁坐下。

她又瞅了他兩眼,才說:「因為最後一封信。他特意說接下來要關機,語氣卻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就代表他有某件事非得去做,但你和那件事沒有關係,所以不用多說什麼。可是你看,那之後已經又過這麼多天,他卻沒有像之前一樣寫信告知後續,這只有一個理由,就是這件事出了變故,變得和你有關。」

「先說,我可一點也不同情你。」真中伸長手,拿過放在好幾個位子外的包,從裡頭掏出鏡子和口紅,開始補妝。直到確定唇瓣的顏色豐潤飽滿後,她滿意地抿抿唇,才又說:「你肯定知道他去做什麼,也知道他可能會遭遇什麼人。」

雲雀並不回應。的確,不論是小川雨織死去的日子、或者她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那些都寫在渡口交給他的資料裡。

「所以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她的手指點上他肩膀,臉上又堆滿一貫的笑意,彷彿剛才的肅殺已經是八百年前的過去事,過了就再也不管以前的嫌隙。

雲雀揚眉,想看看她嘴裡還吐得出什麼象牙。真中好像也不介意他那不屑的模樣,逕自笑著開口:

「你什麼時候要追他回來?」

逾時不候呦。



3.

後藤晉平最初寫給雲雀那封信,寫在舞會之前。

髑髏的通知是晚餐飯後寄來的。他那時候還在吃飯,一邊看著那則信件,反覆點開又關掉,來去幾次,腦裡浮現的都是將近一個禮拜前那個名叫雲雀恭彌的男人所說過的話。他不覺得自己真的認識他,可是對方那種地位的人,又有什麼理由需要說謊騙他呢?對方又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

有太多事情想問,有太多事情不敢問。

那個男人的話語讓他不禁對這件事好奇,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論好壞。人的好奇心太糟糕,它讓人對所有事情都想抽絲剝繭看個仔細,縱使最後可能會發現真相與自己毫無關係,在這之前還是會一頭栽進去。而泰半時間,人們都不知道自己參與的目的是什麼,又可以得到什麼。

你會來嗎?他把自己滿腔的疑問和渴望化成一個問號,知道只有這句話,才會開啟通往結果的康莊大道。


第二封信隔了很久,寫在他們出遊前一天。

那天長田幫他換過藥和繃帶,之後兩個人就一起坐在客廳看新聞,一路討論著索然無味的新聞,一直看到氣象。他當然有提早和長田報備過自己明天要出遊的事,對方只是笑著要他小心。後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待或者……希望明天永遠不要來。但至少當他看到明天會是大晴天的消息,他的心情是好的。

這兩年他鮮少出門,去哪裡玩這件事更是幾乎沒有。當然也不是沒有朋友提出這樣的邀約,只是都被他一一婉拒了。而雲雀……其實後藤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他是無法拒絕對方的要求,或者潛意識裡本來就在等,生命中能夠出現一個人,這個人可以強勢地不去理會他嘴口是心非的拒絕,然後後藤就可以順水推舟,打破這個僵局。

反正人生嘛,前進之前,誰都在等一個理由。

結果回神過來後,他已經傳了一封信件給雲雀。

而那些內容,以前他也常在出遊之前傳給小川雨織。


星期天早上他又寄給他一封信。

前一天回家洗完澡後立刻倒頭就睡,早上醒過來才記得要傳訊息給雲雀。雖然昨天雲雀已經用行動表示他根本就沒看他寄去的信……或者絲毫不在意信件的內容。後藤抿抿唇,還是固執地往手機裡碼字。

雲雀送的那個吊飾越看越覺得眼熟,可是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卡通人物。他應該是在電視上,或者是商店裡看過吧?他又把掛在側背包的吊飾拿起來仔細研究,翻來覆去,還是單純覺得在哪裡看過而已,想不起來確切的地點、或者節目。

最後把信件傳出去後他把手機收起,決定放棄再想,出門買早餐去。


接下來的信寫於下一個星期六。因為兒童節的關係,他被班上同學拉去學校附近的育幼院,陪那些小朋友玩。念故事、玩猜謎、捉迷藏等等,和小朋友一耗就是整個上午。雖然累,但也挺快樂的,後藤想,自己果然還是喜歡小孩子。

本來他的人生計畫裡面,也會有兩個小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這樣他就可以買遍所有可愛的小童裝,把小男生扮成小王子,小女生則扮成小公主。他一定會很寵很寵他們,把他們教成全世界最惹人愛的孩子,一路牽著他們長大。

可是那已經是無法達成的計畫了。

無聲地嘆了口氣,趁著中午空閒發便當,他一面吃一面檢查手機,結果這才看到髑髏早上八九點寄來的信。

……這麼說起來,雲雀也像個大孩子。忍不住噗哧笑出聲,笑了好半晌才記得要寄一封信去給雲雀,祝他生日快樂。其實他們好像也沒熟到非得準備禮物不可。可是上次他一起去玩了還惦記著買紀念品給他,這會不送禮物似乎又有點過意不去。

不然,下次幫他補做生日大餐?


這天才剛醒來後藤就一頭熱地想著約定的事。

早上去醫院拆線,下午在家睡了一整天,晚上長田來他家做菜給他吃。後藤就順勢和長田說要開始自己做晚餐。長田拍拍他沒受傷那邊肩膀,又檢察了他傷口的狀況,說再過兩天。後藤自己衡量後也認同他的說法,之後就又給他養了兩天。

到了星期二長田才准許他一起下廚,不過還是長田掌廚,他則當個切菜洗菜的小幫手。一邊做菜的途中,長田就問他想做些什麼,他只知道雲雀喜歡吃日式料理,或者就像長田歲,喜歡麥當勞那類速食產品。

晚一點再問雲雀喜歡吃什麼吧?

吃著晚餐時,後藤這麼想著。


騎著自家小綿羊從雲雀家回來後,後藤第一件事就是發信。這一定要發個訊息,否則下次如果又發生一樣的事情,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等等等等!他怎麼可能會讓這種同床共枕的窘事重蹈覆轍,要真又遇到一樣情況,自己說什麼也要睡沙發,而且一定要堅持不睡沙發就去睡廁所!

既然如此,那這封訊息就沒有意義了。這樣一想哪還有下次,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傳訊息,還是按取消……「啊!」他忍不住叫了一聲。按錯了。

他心上一驚,卻已經救不回寄出去的信,只好再補一封道歉信過去。


星期六,期中考前的報告天,後藤又按開寫郵件的畫面。和雲雀報備與他相關的事不自覺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早上他沒開燈,窗戶外陽光明亮,全灑進來,剛好湊合著用。不過就因為這樣,只要窗戶那邊的光影稍微有點改變,很容易就會被影響。

有一陣子光影變化得特別快,簡直就像有人在窗外惡作劇似的,他只好轉過去察看,卻沒想到的確有東西在撓他的窗戶,只是那不是個人,而是隻貓。

還是隻毛色黑得發亮的黑貓。注意到後藤在看他,貓咪的兩隻眼睛也直勾勾盯著他看,抓窗戶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是肚子餓嗎?他離開位置,往窗台靠近了兩步。黑貓沒有動,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沉默中無形給他人壓力的模樣,簡直像極了雲雀。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就笑了。也不知道究竟是鬆懈下來,還是好奇他在笑什麼,黑貓又開始撓他窗戶,一面對著他喵喵叫。

「肚子餓了嗎?」他又走近兩步,貓咪的動作就又停下來。他只好先調頭去廚房找吐司,本來想說這下子就算拿著吃的回房間貓咪也應該離開了,不抱期待地推開房門後,卻發現牠卻仍坐在原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尾巴。

他又想到雲雀了。

後藤先是對著貓咪搖搖手裡的麵包,才緩緩靠近窗戶,把它推開,本來覺得已經差不多成一回事,拿著吐司要餵牠吃了,卻沒想到窗戶一開那黑貓馬上跳個老遠,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尾。

之後也沒有再回來過。


隔天也一樣是個大晴天,從早上就開始做報告,膩了就上網玩小遊戲。偶爾把靈光一閃的摘要寫在一旁的筆記紙上,大多時間都靠窗外的陽光整理資料、打字。

昨天的黑貓今天就沒有再出現了,照明用的光源相當穩定。只是早上太早起,中午吃完便利商店買的便當之後就想睡了,多打了半個小時的字等胃裡的東西消化得差不多,就果斷爬上床。

再醒來已經差不多六點,晚餐時間。雖然有點排斥吃飽睡睡飽吃的生活,還是爬起床套個輕外套就出門吃飯。懶得跑太遠,就去吃附近的吉野家。吃飽飯之後,他和昨天一樣,又傳了封信給那個永遠不會回應的信箱。


期中考過後,後藤覺得自己開始病得很厲害了。終於開始看山不是山、看海不是海──看什麼都像雲雀。

晚上他依約參加了系上的聯誼,到了之後就選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他幾個朋友坐在靠近中間的位置,負責炒熱場子。現場的氣氛幾乎沒有一秒不是熱絡的,從頭到尾都有人不停說著話,隨時都有人一陣陣地笑。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很享受這氣氛,尤其是坐在後藤左手邊對面那個女孩子,瞇著漂亮的鳳眼,一副想睡覺的樣子。偶爾無聊的時候就打打手機,餐點來了之後更是埋頭吃飯,鮮少理會主持人的話題,連捧場笑一下都不願意。除了很偶爾才和旁邊的女孩子搭兩句話,她大多時候都把自己當空氣。

後藤除開吃飯之外,都有一會沒一會偷看她。就怕正大光明看會被人家誤會他對她有意思,這畢竟是聯誼。

到時候他要怎麼解釋,他只是覺得她像那隻黑貓,也像……他?


星期五晚上,和媽媽通完電話後,後藤開始自己坐在桌前吃晚飯。

七點剛過,一關掉抽油煙機,整間屋子裡什麼聲音都沒有,他就用手機放歌當用餐時的背景音樂,隨機播放。第一首先選了曲風輕快的「枕木」,他就一面和著音,偶爾在腦海裡製造出一些鐵軌的聲音,想起雲雀那天說的話。

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改變。才認識一個多月,其中真正相處時間加總起來有沒有超過兩天四十八個小時都值得商榷,為什麼他要那麼想他?

是不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被誰施加想念的魔法?

想想就覺得好蠢。

將廚房收拾乾淨之後已經四十分了。他在餐桌邊坐下來,照慣例傳了訊息給認識的人告知自己要關機的事,在選擇聯絡人時看到雲雀的名字,本來下意識打勾,頓了頓,最後想想還是取消,決定另外寫一封給他。


小川雨織的祭日當晚,他們寄住在小川家的客房。

因為前面一封信結尾得匆促,本來應該再寫一封信給雲雀的,為此,手機都已經打開了,甚至已經點進去撰寫郵件的頁面。

這時十二子剛好探頭進來,「晉平,一起去看星星?」

「等我一下。」後藤轉過去笑笑,又低頭看發亮的手機螢幕,停頓許久之後,他按下取消鍵,將手機了收進上衣口袋。



4.

小川十二子搬進後藤家已經快一個禮拜了。時值五月底,天氣開始變得暖和,偶爾太陽大的日子還會熱,穿T恤加牛仔褲成了常態,頂多在早上出門時加件只能防風的薄外套,漸漸也習慣了變得輕盈的步伐。

和他的隨性正好相反,女孩子總是擅長打扮的。十二子在家也會畫點增加氣色的底妝,每天衣服的樣式都不一樣,清新可愛,還講就配件搭配。她這點就和她姊姊不一樣,對十二子而言裝飾自己是種投資,所以她也像時下女孩子一樣熱衷於逛街作為假日休閒;姊姊雨織在以往則是,喜歡在星期六日的早上,拉拉他的手,問他要不要一起搭火車,去哪個地方踏青走走。

後藤本來不願意把十二子給帶回家,就是因為:雖然他可以一眼就認出姊妹兩者神韻的不同,卻難免在看著妹妹的時候想起過去和姊姊之間的事。

但他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而他自己走不出去這種事……在過程中,他總會習慣的。

星期四早上,他起了個大早,幫十二子準備早餐。十二子顯然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七點剛過,他還在瓦斯爐前忙著,就見她儀容整齊地走進來,湊到旁邊看他做早餐。後藤騰空瞅她一眼,只見她臉頰紅潤、精神飽滿,專注地盯著他做早餐的背影,眼睛炯炯有神。和熬夜而犯睏的後藤晉平一對比簡直大相逕庭。

「早安。」她笑笑地說,「我可以幫你什麼嗎?」

「……那,幫忙從冰箱拿牛奶出來?」後藤手裡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他把鍋裡的荷包蛋和火腿移到一旁烤好的吐司上,再把盤子遞給小二子,後者順勢拿到桌上放。後藤把抽風機關了,鍋子往流理臺放著,開始洗鍋子。

「早上有課?」

「滿堂。」刷著鍋子一邊回答,一邊還要回頭讓十二子快點先吃。她只是噘嘴耍賴,「是你趕時間又不是我,等你坐下來一起吃唄。」

後藤覺得好笑,只好加快刷鍋子的速度,趕快把事情告一段落,乖乖在桌邊坐下來,十二子這才笑瞇瞇拿起盤裡的早餐。

「晚一點妳打算做什麼?」十二子大學主修財經,現在正準備出國當交換學生。外國的學制和日本時間不同,日本開學的時間是四月,那時國外的學校都已經開學一個月餘,還是下學期,時間兜不上, 下一個學期就要等到九月。因為七月才出國,往前這段時間她便拿來進修,也才有辦法來住他家。

「讀讀書吧。」她聳聳肩,因為不想把麵包屑往地上掉,故意往前坐了點,結果一撮髮絲就垂到牛奶裡頭,坐在對面的後藤連忙出聲提醒她,結果撈出來還是白了一撮。她皺皺鼻子,他則趕緊找來紙巾替她擦掉,嘴裡還唸著:「真是不小心。」

十二子看著看著,忍不住就噗嗤笑出聲。

後藤瞅了瞅她,還是覺得這樣吃飯總不方便,就問她:「妳以前總喜歡綁兩邊的馬尾,現在不綁了?」他說的是以前大家讀同一所初中時候的事。他和小川雨織認識並成為戀人,也是在那時候。

「那是姊姊人好。」說完小二子仔細地看著他,像在觀察他的反應,確定沒事這才又往下說:「因為我們同班,這樣才方便認人,以前都是姊姊幫我綁的。我自己沒這習慣,後來高中不同校,我去和爺爺奶奶住,就一直都這個樣子……」

後藤想了想,就問她:「妳有沒有髮圈?」

她一愣,很快就會意過來,對著他笑了,「等我一下。」隨即回房間去拿。


其實他也已經很久沒幫人家綁頭髮了。至少,在小川雨織過世後這兩年來,也沒有這個必要。

輕輕用手指梳理著那柔軟如絲綢般的髮絲,後藤一直覺得自己的手指在顫抖,感覺也很生疏。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會扯疼對方,十二子倒是一次都沒抱怨,安安靜靜坐在那,就像個不會言語的洋娃娃。

直到兩邊的頭髮都順利綁好,她才回過頭,一開口就問:「你有沒有想過乾脆和我結婚?」後藤手裡的梳子正要往桌上放,突然被這麼一說,手一顫,梳子就從他手裡滑出去,差點就要撞倒一旁的牛奶。幸好十二子眼明手快扶住杯子。

「……沒想過。」他低聲說,立刻垂著頭在原本的位子坐下來,繼續吃早餐,一副把她剛剛的話當成空氣,擺明了這事就到這。

但十二子沒有放棄,她瞅著他,不死心又說:「反正你也說過不打算娶其他人,不如就──」

後藤立刻搖頭,「那不一樣。我們在一起只是因為妳很清楚我有多喜歡她,那是因為妳自己也是,所以我們才會在一起……妳一定要往前走,不能停在這裡。」

十二子反駁:「可是你也停在這裡。」

他嘆氣,卻不知道還能怎麼勸她,只能轉移話題:「……我要去上課了,收拾就拜託妳了。」他說著就把餐盤收一收,放進流理台。接著他往外走,把上課要用的東西檢查過一遍,背起側背包往門口走,任由十二子跟在後頭。

十二子也就沉默地送他一路,直到後藤坐在玄關綁鞋帶,倚在牆邊,好半晌才又說:「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小孩,也會長得很像姐姐……」

「不要說那種話!」後藤幾乎是坐立難安地打斷她,同時他手上的動作也僵住,原本還要繼續綁鞋帶的手指抖得不像話,幾乎無法抓住鞋帶。若不是這會腳也軟了,他可能真的會不管鞋子,直接站起來奪門而出──因為他知道,自己在一瞬間,確實對她所描述的可能性感到心動。

但這是不對的,一點也不尊重她。

畢竟,不論如何,小川十二子和小川雨織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獨立個體。哪怕她們可能帶著相似的遺傳基因,可能生出來的孩子會長得比親兄弟姊妹還要來得像,但終究是不一樣的。十二子的小孩子,就是像十二子,這樣而已。

十二子沒說話,她只是默默走到他前面蹲下,幫他完成剩下來的動作。

後藤露出苦笑,訥訥地道謝。又深呼吸兩口氣才慢慢平復下來,輕聲地說:「我不是把妳當成她,我只是……很想她。」

她看了看他,也露出微笑,「嗯,我知道喔。」

──所以,她也沒打算放棄。

但後面這句她沒有和後藤說,只是笑笑地目送他出門。臨走前後藤似乎整理好心情,轉過來狀似平常地問她,「阿歲說最近N大附近開了一家餐廳,還不錯吃,下午我回來接妳去那吃晚餐?」十二子點點頭,在大門關上後,回身往房間走──她住下後後藤就把房間讓給她,自己睡客廳沙發。

──她已經等了他兩年。

進房後她停在衣櫥前,看著掛在上頭的月曆。距離七月出國,自己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還來得及。

春天即將結束……

緊接著,就要進入第三年的夏天。



5.

N大邊上的那家餐廳名字叫SAKANA(*2),顧名思義,也就不難想像為什麼整家喫茶店的色系會以深藍色為主,擺設也泰半是珊瑚礁、砂礫,至於牆面上大片的迴游魚群簡畫,更是將整家店經營得宛若海底世界。他們就像走進海底渡假的遊客。連座椅、餐具也是以這個概念設計的,除了以貝殼、魚身為主題的餐盤,連餐具和攪拌棒上也泰半附有海底生物的Q版造型,看上去剎是可愛。

十二子一臉幸福地吃著海鮮焗飯,偶爾喝個兩口配餐的鮮柳橙汁。後藤自己是點義大利麵,奶油白醬,也是海鮮口味的。除了裝潢,這家餐廳的料理也真的挺不錯吃,不愧是小神廚長田推薦的餐廳,品質有保證。由於店才剛開張,晚餐時段在這裡工讀的有很多都是附近N大的學生,而且應該很多大一學生,服務起來雖然親切,卻不甚仔細,偶爾還會看到隔壁幾桌有送錯菜的烏龍事件。

後藤一面吃飯一面注意著附近的動靜。新開張的店都這樣,氣氛熱絡,加上附近N大的學生不僅來打工、也有很多人是來用餐的,年輕人一多,店裡難免會變得吵雜,聊天不自覺就會提高音量。

不過引起他注意的卻是個有著西方人面孔的工讀生。對方說著一口流利標準的日文,外表看上去年紀相對較小,舉止卻比其他人都要來得專業。從後藤看著他工作到現在,對方都還沒一項出錯過,服務態度也很好。唯一要說哪裡差了點,就是他太冷淡少言,非到必要絕不說話,嘴邊的笑意也完全沒進到眼底,很明顯拒人於千里之外。

其實後藤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要一直盯著人家看。說真的,人家可能就習慣工作時公事公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只要把事情好好完成,又沒做虧心事,少一點人情味又如何?可是他就是覺得對方給他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覺。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這時十二子注意到他的視線,就抬起頭跟著他望過去。一看她立刻「欸」了一聲,用手指敲敲後藤的手背,說:「那個人和你好像。」要不是後藤家就他這一獨苗,那人又明顯像個外國人,她都要以為自己看到後藤晉平失散多年的兄弟。後藤聞言錯愕地看向她,低聲問:「哪有?」他覺得不像啊。

十二子笑笑,「你當然這樣覺得。本來自己就是最能分辨自己和他人差異的。我和姐姐也能細數彼此不一樣的地方,但在別人眼底,我們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除了爸媽之外,只有後藤你,總是很快就能認出我們兩個。」

她又繼續舉例:「不是常這麼說,歐美人覺得黃種人都長得差不多,他們分不太出來;黑人更是全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說完她指著桌上墊在玻璃下的菜單,隨便指著兩條魚又說:「對魚來說,人類也全都長一樣吧。可是牠們看著彼此,卻又那麼不同……這問題小時候我也常問,姐姐就會這麼和我說。」

後藤一臉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個樣子!那麼他們原先猜測的那個……

「十二子,妳覺得我和那人有多像?不熟的人可能把我們兩個認錯嗎?」他急切地問,覺得心裡那個猜測已經有七成把握。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這個人,說不定會有他要的答案 。

「也沒這麼像。但點頭之交匆匆一瞥說不定會認錯吧?」十二子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很認真地又把他們兩個的長相比對了一下。

後藤點頭,在對方經過的時候,把他叫了下來。才正想要說什麼,那個像他的服務生就先笑著開口了,「這位先生,您要加點是嗎?麻煩您稍待一下。」隨即又走掉了。

後藤則在他走之後呼了好長一口氣。

他差點就無法鼓起勇氣做這件事,到現在他也仍是心跳如鼓,無法平復下來。雖說他本來就有幾分把握,心裡真正預想的結果卻非常消極。他覺得肯定是自己認錯了,畢竟,再怎麼說也不會有這種巧合吧?世界上人口六十多億,偏偏就讓他找到那個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人。

不過……或許又不是這樣。至少那個人一點訝異的意思也沒有,雖然他也可能只是單純地反應快,能夠面對一切變數的發生;但他就是覺得對方本來就在等。在等後藤喚下他的那一刻,他便會為他展現真相的全貌──搞不好連這次相遇都是安排好的。

「怎麼了?你們……」十二子困惑地看著他,彷彿想要找出他們之間這詭異互動的原因,但又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應該不認識,所以遲遲生不出下文。

後藤只是搖搖頭。十二子本來還想追問,但這時剛服務生已經繞回來,從桌邊拿著他們的菜單,彎腰傾向他,手裡掀起第一張菜單,一面問:「您要加點的是這個嗎?」

菜單後面赫然出現一張剛寫好的便條紙,上面寫著:「七點過後在N大對面的便利商店等我。」

後藤點頭應好,一面還要笑,「就這樣,謝謝。」

「知道了,馬上幫您送上。」服務生又帶著笑容退下了。

十二子立刻湊過來,小聲問:「你們說了什麼?」

他看看錶,六點二十。「七點約在全家再說。」

「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我也不知道。」後藤訥訥地說,「我還只是猜……」

「就因為你們長得很像?」十二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只因為長得像嗎?

後藤本來也在質疑這件事,但他現在已經很清楚:沒問題。因為其實他一開始會認出對方,並不是因為長相。他第一時間之所以會覺得那個人讓自己感到熟悉,他所想到的原因並不是這張臉曾經在哪裡見過;而是因為他的氣質和某些人很像。好比說雲雀恭彌,又或者是庫洛姆‧髑髏,又或者是某些從他記憶裡抽出後,殘存的模糊印象。而正當他在猜測這個人到底是否和這一切具有關係時,十二子的推論則非常明確地給了那人一個必要而實際存在的角色。

一個長得像後藤晉平,又和那些人有關係的人物。他或許正是長田與安緒所猜測的,在那一個月裡代替和雲雀生活的自己去學校上課的人。

眼見十二子還在等自己的答案,後藤卻根本不可能告訴她,那些也許會讓她也牽扯進來的事。所以他扯開問題,反而問她:「待會要先帶妳回家嗎?」

十二子愣了一下,也跟著看了看錶,搖搖頭。

「那樣不好。如果對方和你約七點,你最好七點以前就等在那裡,載我回去太久了。我待會在便利商店裡隨便逛逛等你們。」

後藤也同意這個安排。也好。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接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約定的時間到來。



6.

古伊德下班之後到達約定的便利商店已經過十五分了,他在書架前找到正在翻旅遊雜誌的後藤和十二子,不由分說就塞給後藤一張萬元鈔,「幫我買兩打啤酒。我在外面等你。」然後他示意一下正打量著他的十二子,「別把她帶出來。」

兩人在商店外的花圃邊坐下。後藤原本還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幸虧很快就想到了開口的理由,連忙帶笑說:「謝謝你請的薯條。」

古伊德擺擺手表示不在意,「邊喝邊聊。」他打開手裡的啤酒,語氣很平靜,「我知道你找我做什麼,確實亦有人交代過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但你要遵守兩件事。」他轉過來對他比個二,「你得先答應我,答應就點頭。」後藤只好照做。古伊德這才滿意地又轉回去,「一是,你不能以任何方法暗示或透露,訊息是我透露的。也不能把訊息告訴其他人;二是,當你遇到一個叫『六道骸』的男人,你不能讓他發現,我記得這件事的始末。」

後藤跟著開啤酒來喝,即使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這會還是只能點頭。

「那,你想問什麼?」古伊德睨著他,一面還說:「既然你猜到我的存在,我是不是可以合理猜測,你應該從雲雀恭彌那邊聽了不少事?甚至也見過髑髏小姐,或者骸先生?」

後藤直直對上他質疑的眼神,「所以?」

「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都知道得這麼多,難道不是因為你和雲雀恭彌復合?既然如此,為什麼你現在又會和小川雨織的妹妹在一起?」古伊德好像覺得這很好笑,先是狠狠灌了一口啤酒,就一直哈哈笑個沒完。後藤不知道該回些什麼,只好喝啤酒裝忙。直到古伊德自己笑累了自己停下來繼續說:「算了,我們誰都樂見看到那男人吃鱉。」說完他又看看後藤,「但你到底怎麼想他?反正你肯定不能全身而退了,難道不是嗎?」

一愣,後藤忍不住反問:「為什麼?」

古伊德一副他問了個很蠢的問題。「奇怪,這很難嗎?有非問我不可的必要?難道你自認可以全身而退,不管雲雀恭彌怎麼對你?你敢說你完全沒感覺,你敢說,你沒有任何一瞬間因此心動?」

後藤一陣語塞,只好又喝了兩口酒,結果一下子就把罐子裡的東西都喝乾了。古伊德就再拿一罐給他。然後他說:「你會覺得無法拒絕他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消去了記憶,你對他的情感卻會留下來。所以,如果你又愛上他一次,那也是水到渠成罷了。」

後藤瞅著他,前面的句子太針鋒相對,顯得古伊德後面這麼說,一點都不像針對他說出來的,反而像是……

才這麼想,果然就聽他說:「我和你一樣,也有一個只要見到,就會再次愛上的對象。」

「……你很愛她。」

古伊德笑笑,「你果然懂。」

被這麼一說後藤反而尷尬了,但他來不及說什麼來圓場或轉移話題,古伊德又自顧自往下說:「反正,我是覺得你應該要知道,」他也開了第二罐啤酒,「其實會有這一切事情,都是為了你。」

後藤聞言一頓,直覺就反駁:「不是因為雲雀先生嗎?」

像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古伊德搖搖頭,說:「我知道死心蹋地喜歡一個人的感覺,能夠理解你為什麼覺得絕望。」

後藤原本還不懂他為什麼突然要這麼說,直到古伊德喝了口啤酒,又把話接下去:「其實車禍那天晚上我在。剛好在路邊看到整個現場。喪禮我也有去。」

後藤僵住了,他嘴唇有點顫抖,但說不出話,只好一股腦兒灌啤酒。

「所以也是我決定要幫你,雲雀恭彌則是剛好被扯下水的。」

「多管閒事……」他低喊,想到不對勁時摀住嘴巴已經來不及了。都怪酒喝多了,感覺昏沉昏沉的,但他又不能停下不喝那些他明明知道會誤事的東西。現在充斥在他腦海的東西究竟名為內疚懊悔?或者對於真相的害怕?他知道自己此刻心裡異樣的憤怒,肯定只是因為古伊德直截了當戳穿他潛意識裡的害怕,自己才會惱羞成怒。

「你不問我細節?」古伊德好笑地看著他。

後藤只是抿抿唇。都是因為他們,才害得他──

他的心太亂,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是不是對的。他真的很期待事實嗎?那又為什麼他只是越來越覺得難過?而如果他知道了整件事的全貌,是不是也代表他也因此需要擔負一定的責任?無論如何,至少他知道自己動搖了。所以從古伊德手上接過第三罐啤酒已經是下意識,壓根不管自己的酒量是不是能夠容納這些,橫豎心肯定已經容納不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罪惡感,讓他此刻只想快點問完,然後逃離這裡。

「所以,你幫我上了一個月的課?你用什麼方法,代替我……生活?除了真的不熟……要看出我們長得不一樣,還是……很簡單的。」

古伊德挑眉,「我以為你找我,是為了問能不能拿回那一個月的記憶?」

「我才不要!」直覺就是拒絕,但拒絕之後又覺得後悔,後藤只好懊惱地閉上了嘴。

古伊德看著好笑。他捏扁了手裡的空啤酒罐,然後解釋:「我們不需要長得一樣,只要一點點相似就可以,因為對話的第一時間,也就是面對面的瞬間,就已經對他們下了完全催眠,至於不認識的人,只要印象中有一點相似的感覺──那一個月曾在校園中擦身而過的──在提及這名字時,腦內的印象自動會被更正為你本來的模樣。」

不對此發表任何的評論,後藤晃著手上的鋁罐,安靜下來,不知是因為酒意又或者其他,他的神色有些迷離,像是背負著太多非實體的負荷,表現出超現實的哀傷。連罐子都拿不穩,有幾次它幾乎要脫手而出,後藤卻絲毫不在意,只是輕聲低笑著開口:

「我之前,常作一個夢。」

夢境場景就和今天那家店一樣,充斥著蔚藍的色彩。

他彷彿置身在海底,四周有很多刺刺黑黑的,像樹枝的東西。他想,那或許是珊瑚礁吧。因為很快他便看到五彩的魚群來回穿梭於其中,優游自在。那些魚,後來一一變成他的朋友的樣子,也包含他的爸爸媽媽……直到後來她出現了。他看著她,臉上帶著曖昧不明的神采,渾身包裹在一片優柔的水波中,細長的髮絲隨風搖曳,逆著自遙遠水面上打下來的均勻柔光,向他微微地笑著。她的眼角有些浮動的氣泡,一顆顆向上游離,直到承受不住水壓後一一消散。他彷彿正觀賞著天堂的景色,內心則平靜如那些輕微擺動的水草。直到注視著她也在他眼前變成泡沫,夢境也跟著逐漸解析淡去。

「醒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趴在電腦前面睡著了,電腦螢幕暗掉,音響卻還在放那首歌。所以那個夢或許只是一個被現實給干擾的夢而已吧?」

後藤說一說就笑了,聲音卻像在哭。「以前我總是會反覆夢到她,但在你們出現後……都沒有,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語末恍若無聲。他是她的容身之所,百年之後,即使所有人都忘了她,他也會記得她,直到生命終結的那刻。所以不論時光荏苒,物事境遷,他也不願意任何人將屬於她的痕跡從他身上剝離。

「我真的不喜歡這樣……你們……擅自主張……」他臉色潮紅,語氣低落。本來還想說什麼來表示自己的不滿,實在舌頭不靈活,模糊的思緒也無法支撐暫時的記憶。最後想不起來要說什麼的他只能仰頭把啤酒喝乾,把話也一起吞下去。

「反正事情都發生了,你應該想辦法接受。」古伊德並不以為意。於他而言,比起當時在喪禮上看到的那個有可能死去的男人,現在的後藤晉平有再多悲傷都只是無病呻吟罷了,對生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他的目的本來就只有這個。

「對,都發生了……」後藤跟著他的語尾咕噥。似乎也想不到比這句話更好的話,或許他只是喝醉了。

古伊德只是保持著微笑看他。

「──所以,你打算拿雲雀恭彌怎麼辦?」


店門口響起客人上門的鈴聲,小川十二子放下手裡的雜誌,反射性往門口一望,就見古伊德從門口走了進來。

她皺皺眉,老遠就聞到他一身酒氣,摀著鼻子後退兩步。古伊德見她退後,索性就站在原地不動,要笑不笑地指指自動門的方向。

「他喝掛了,妳帶他回去吧。」



7.

十二子把後藤載回家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雖然是都市,但停好機車後,攙扶著後藤回公寓的小路,天上隱隱約約看得到星星。她想,出門的時候還是漂亮的酒紅色晚霞,沒想到只是吃頓飯,就弄到那麼晚。忍耐著不對後藤身上的酒味皺眉,她小心翼翼扶著他往住處走。

稍早,那個長得像後藤的男孩子幫她把後藤揹到機車邊的路上,其實有好幾次十二子都想問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不過好幾次她也都放棄了。畢竟,那又不是多難猜,能讓後藤晉平難過到這樣,肯定又是和姊姊有關的話題吧。

也因為這樣,那個男孩子走之前,她都沒辦法把梗在喉裡的謝謝吐出口。

當然也沒辦法說「你好過份」。

或許最過分的是後藤晉平也說不定。畢竟如果他可以停止這種像自殘的行為就好了。只是十二子也沒辦法多說什麼,因為他們兩個簡直是笨得半斤八兩。要是救贖得了一個,另外一個肯定也會得救的。她想。

她抱住差點絆到自己而踉蹌跌倒的後藤,後者含糊說了兩聲抱歉接著就把全身重量放到她身上,她幾乎撐不住,連忙站穩,安慰想要往地上一躺睡著了事的後藤說:「沒事,快到家了。你看,門就在那……」

十二子忽地噤聲了。她猶疑地看著站在他們家門前,靠著牆的西裝男人。那個人她不認識……

是誰?

男人正看著他們的方向,對上眼之後明顯看到對方眉心皺緊,就跨步朝著他們走過來。

「……晉平,有人來了,醒醒。」她語氣難免害怕,搖了搖還賴在她身上的後藤,幸好對方好像感覺到了,揉揉眼睛看看她,又往她盯著的方向看了好一會,然後就勉強站起來把她護到身後去。

來人看著他的姿勢,停下腳步,輕哂,「酒醒了?」

「妳先進去……我,我和他說……」他拍拍十二子的肩膀,輕聲和她說,察覺到她不安地拽緊他的衣角,他摸摸她的臉頰,笑笑,「沒事的。」

小二子有些遲疑地看著後藤,又偷偷瞥了男人一眼,問:「你們認識?」後藤笑著點頭。她這才安心下來,「那我先進去了。」他又點頭。

接著十二子就慢慢放開他,確定他站穩後,踩著小碎步用離男人最遠的距離繞過他往家門走。

還沒等她關上門,來人,雲雀恭彌已經向前揪起後藤的衣領。

「你什麼意思。」他冷冷地問,語氣難掩怒意。

「什麼?」後藤覺得他問得沒頭沒尾,只能茫然地看著他。過了會雲雀都沒說話,他只好自己開口,「你等很久了?我們去吃晚餐……」

「然後喝成這樣?」

當然不是吃晚餐喝的。但關於喝酒的事,他又什麼都不能和雲雀說……

他只好隨便含糊應了兩聲。

「我今天看到了。」

「……什麼?」

雲雀耐著性子說:「你寄來的信,我看完了。」

他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難怪你都沒回……」但他也沒有生氣。

雲雀又沉默了,過了一會才說:「你現在和她在一起?」

後藤一頓,吞了吞口水,才訥訥開口:「……算、算是吧。」他喉嚨裡梗著一股難受,回答完又不說話了。

雲雀立刻危險地瞇起眼,揪著他衣領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像在壓抑上升的怒意,「我等你,並不是為了這個。你選擇她的原因是因為她們長得一樣?只要長得像小川雨織,就算她只是出現在你面前,你就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她?」

對話的內容突然變長,後藤幾乎花了快三分鐘才總算吸收他所說的話。然後他皺起眉,難得不避諱地直接回視他,表情氣惱,但似乎是趁著酒意壯膽,他反而笑著反唇相譏:「那你,呢?我……我也是,和你記憶裡不一樣……的人,你喜歡上的……也只是一個會無條件喜歡你,的我,這樣有比較好嗎?……我也……只是,恰巧身為你喜歡的人的殼子──」

話語還沒完全落下,他已經被雲雀整個人摔在牆上,接著他就俯身上來。後藤發出痛呼,想別開臉卻沒那個力氣,只能任憑雲雀的舌頭探入他的嘴裡,與他的舌頭糾纏。他咕噥出聲,連忙用鼻子吸氣,手掌無力地放在雲雀胸前。

是不是有人說過,很多衝突都會被親吻給融化於無形?不論有再多無法以言語說清的情感,在肌膚相親的時候都能夠被理解。結束了這個吻,雲雀並沒有向後退開,仍是溫柔地吻著他的臉頰、鬢角,然後湊近他耳邊,輕聲說:

「我喜歡你。」

後藤還在喘氣。但也就算沒在喘,聽到這種不可置信的台詞,這下也無法再說什麼了。不論如何,全天下的正常男女,在聽到告白的時候如果沒有心跳加速,那絕對是騙人的。不管有沒有喜歡的人、不管喜不喜歡對方,拋開那些不管,人是希望被愛的。被愛的時候會覺得高興,更是尋常的情理。

只是……只是,在前一刻還差點吵起來的時候說這種話根本就很奇怪!

「我不可能退讓。」雲雀用雙手托起他的臉,說:「也不會讓你去和女人結婚,你最好有點覺悟。」

後藤瞪著他,皺起眉,好半晌才問:「……誰,誰教你的?」

雲雀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那很重要嗎?」

「……可是,你在調……呃,調戲我。」後藤越說越小聲。

「誰知道呢。」聽見他的回應,雲雀輕笑,靠上他的額頭。

後藤就覺得堵著一口氣發不出,既不能答應,也無法直截了當地拒絕,最後只能含糊應聲,「嗯……」

而且他已經和十二子在一起了。不論理由,只問結果。而雲雀說到底仍只是「朋友」──如果他還想當他朋友的話,他真的願意和他做一輩子朋友。可是如果不是……後藤抿抿唇,他手分別扣著雲雀的手腕已經好一會了,方才一鬆懈下來他腿又軟了,只能靠著雲雀撐在他臉頰邊的手,結果頭撐著,身體卻在往下滑,脖子被拉得生疼,乾脆就把雲雀的手當單槓或支架。

雲雀顯然有注意到他的情況,將他抵在牆上,手攬住他的腰,再將他帶入懷裡。後藤沒力氣討價還價,只能悶悶吐嘈:「……你就儘量把我當女人吧。」

雲雀覺得好笑,「是你要喝那麼醉。」連站都站不穩。

知道他喝得醉,就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堵他而是該放他回家!後藤私底下嚅了嚅嘴,終究還是沒膽碎碎念出口,怕極了那恐怖的聽力,尤其兩人還靠這麼近,罵什麼全都給他聽得仔細去了。從對方胸膛傳過來的體溫非常熟悉,後藤害怕地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排斥。不管是擁抱、接吻,或者在這之上──哪怕光是想像都做不到,但或許不會討厭。

如果你又愛上他一次,那也是水到渠成罷了。

……真過分啊,這種說法不是要他非得承認自己喜歡雲雀不可嗎?

只是,之前所有他的動搖,反而是在聽到這句話後,才覺得,就算有感情,也可以狠下心拋棄。

本來就會喜歡上他。

──正因為這樣,更不能這麼做。

一會後他破釜沉舟地開口:「你生日那天,我有寫信給你。」

「嗯。」雲雀肯定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很快地應聲。

這讓後藤又遲疑了。他在心裡反覆掙扎,最後還是壓抑住想哭的心情,無聲地反覆說了好幾次對不起,直到覺得自己有辦法把話說完而不哽咽,才又說:「我那天……和同學去育幼院幫忙。看著那些,小朋友們……我想起來以前的夢想──我想,生一對像雨織的小孩子。我會,很疼他們,愛著他們……」

說完之後他只感覺得一陣茫然,到底為什麼自己需要這樣去對一個明明對自己很好的人?雲雀恭彌明明就沒有任何錯呀,有錯的只是他自己……歸咎於酒精的影響吧,胸口的悶疼讓他感到奇異地難受,以前從沒這樣過。那感覺很複雜,說不上來,卻幾乎讓他要放棄說下去。然而,他知道雲雀已經動搖了,手下屬於對方的肌肉變得如此緊繃,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其他。

於是後藤笑了,還笑出聲來。

「這些,你不能給我。對,不是女孩子就不行……而且如果是十二子,如果是我們的小孩,就會很像她、很像我,也會……很像雨織……你不知道那有多吸引我……」

所以,他願意只當朋友嗎?不可能嗎?不可能吧。

可是雲雀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不確定心裡的情感究竟是源於內疚、好奇、同情,又或者就如同今天古伊德‧格雷科所說的:「只是過去印象的遺留」。如果心裡的情感是源自於上面任何一項,或者是都有,他就無法回應雲雀的心意。

所以,你打算拿雲雀恭彌怎麼辦?

後藤好茫然。他現在只知道,他真心不希望答應了雲雀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搞錯了,不管是作為朋友……或者其他的立場。在不確定自己感情的時候,唯有分開,對他們來說才是好的。

「……你認真的?」

雲雀沉聲問。他當下幾乎是用全身力氣才忍住,才沒施加任何可能會傷害他的力道在後藤晉平身上。偏偏那個差點出事的脖子上方,嘴巴還笑了笑,繼續說著試圖惹惱他的話。

沒錯,後藤就這樣微笑著,仰首看著自己的臉被日光燈照得有點慘白,臉頰卻因為酒意而異常緋紅,看上去很輕鬆,像總算要擺脫他而縮了口氣。雲雀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偏偏後藤說的話卻讓他不得不相信。

「對,我想……所以,你可能也要有,作為我的朋友,就像我們當初說好的,那樣──收到喜帖,的覺悟……」

他居然能笑著說出這種話。


註*1 漢字「魚」的訓讀。

如果這是言情劇,關於接下來的劇情就有兩個大方向可以發展。一,十二子從以前就深愛著姐姐的男朋友,在姐姐過世的兩年後,姐夫又遲遲不交新的女朋友,她沒把持住,就來場女追男的倒追狗血劇;二的走向更肥皂:十二子從兩年前就恨著那個害死自己姐姐的男人,嘴上說的是一套,事實上她這趟就是來報仇的。然而,因為後藤實在太溫柔太有魅力(?),最後由恨轉為愛,她終究愛上後藤,也突破後藤的心防成為新任後藤太太……
反正兩結局都是妹妹情深深似海,從此基友是路人(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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