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轉蛋 084】螢火蟲與魔法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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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畫面裡，身披深色斗篷的青年貼著牆快速前進，從頭到尾移動的方向都在監控預設路線的拍攝死角裡。明明拖著長到落地的斗篷，身影依然輕盈得像隨時會飛起來。
那件至少縫了兩層以上的斗篷也不曉得是什麼材質，有如一片被剪下的黑夜，即使監控收音麥克風的清晰度足以引起 ASMR，Helen 也沒能從放大的空調聲中，捕捉任何布料摩擦地板的響動。
Helen 雙手按在中控臺，沉默盯著畫面實時變化的影像牆。十分鐘前，他收到有大膽小偷擅闖工研所的警示，卻沒在監控裡找到小偷身影，只好消耗自身瑪那開啟隱藏的全景監控模式，這才掌握青年的行蹤。
影像牆上，右側是全景監控的一樓實時影像，左側則是工研所商品樣本的定位雷達監測。多數商品仍待在它們原先的位置，唯有標示考核商品 EL0146 的紅點離開儲藏間，正跟著斗篷青年移動。顯然它正是小偷此行目的。
此刻，完成目標的斗篷青年已經悄悄摸到會客室的氣窗邊，推開沒關緊的窗口，靈活地鑽了出去。
那面氣窗的位置剛巧就在執勤室的正下方，Helen 不再維持全景監控，走到窗邊垂頭時，正好看到某人的斗篷衣角縮進樹冠遮蔽的範圍。
斗篷青年壓根沒發現自己的犯行早已被人看去，依然謹慎隱於庭院監控的死角，蜿蜒向東面的圍牆潛行。
眼見這傢伙再過幾分鐘，就能帶著戰利品成功逃脫工研所，Helen 左半個身子探出窗外，伸長左手，手腕向外轉了半圈張開，一支看起來嶄新萬分的掃帚憑空顯現，被他捉進手心。他握住掃帚，動作俐落踩上窗櫺，彷彿已經這樣做過幾千百次，躍入黑夜的同時跨上掃帚，瞬間加速，朝目標飛馳而去。
魔法師界流傳著這麼一句話：
「大眾運輸總會誤點或停班，只有掃帚才是魔法師最好的交通工具，它從不讓你失望，只要你記得帶它出門。」
之於其他魔法師是如此，之於每次心血來潮坐下來等車，動輒都要等一兩小時的 Helen 更是如此。他本人甚至懷疑自己幼年曾被施加過「小不幸 ¹」的詛咒──畢竟有些大人總見不得下一代過得太順風順水。
相較於難以控制的大眾運輸，魔法掃帚的時速完全取決於魔法師的瑪那總儲量，以及他本人對重力加速度、感官刺激的承受力。
無人的深夜不需考量交通安全，向來講究效率的 Helen 一下把掃帚催到最高速，追到圍牆邊時只用了寥寥幾秒。如此炫技還不夠，他先一步繞到圍牆另一頭，幾乎是貼著小偷的顏面急煞甩尾，成功讓剛把手撐上牆頭的斗篷青年被嚇出「哇」的一聲，反射性避讓。
青年用力過猛，後仰時在空中被斗篷裹住頭臉，以背部落地後又順勢多滾了兩圈，一下子滾成一顆布包。
Helen 好整以暇地低速飛到布包上方，半點也沒給逃脫失敗的布包面子：
「發現一名偷竊現行犯。」
他向來懶得跟人爭論，所以揭發時機要拿捏準確。比如現在，在工研所員工眼皮底下，私自帶出所裡未面市的研發商品翻牆，屬於人贓俱獲，沒有狡辯餘地。
聞言，布包晃了晃，在深夜潮濕的泥土上翻了一圈攤開，露出裡頭褐髮紅瞳的青年。
「哈……還是被發現了啊。我自認為技術很好的說。」青年躺在地上小小聲嘀咕，表情十分坦然。看起來實在很像不小心落入人類陷阱，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野生動物。
Helen 有點無語。小偷的反應與他原先預想差得有點多。
他跳下掃帚，正準備把對方拉起來，沒注意落地點，左腳尖不小心踩上了青年的斗篷。下一刻，原先還很輕鬆的青年瞬間瞪圓眼睛，差點就要從地上整個蹦起來，好像斗篷被踩這事冒犯尊嚴，比因偷竊失敗罰錢或者留下前科還嚴重。他一副 Helen 罪大惡極的模樣瞪過來：「你不要踩我的衣服！」
Helen 默默往後退一步。
「哦，抱歉。」
Wack 收回斗篷，頓時從地上彈起，寶貝地把斗篷團在手裡，在被踩過的地方擦了擦。
「技不如人，東西就還給這位魔法師先生吧！雖然我真的很喜歡，被發現也沒辦法了。」他從斗篷裏側的口袋掏出一約莫手掌大小的黑色方盒。
Helen 伸手準備接過，見對方戀戀不捨，指尖纏纏綿綿，心情有點微妙，稍微用力把盒子拿了回來。但這會兒他也沒有把人抓起來的心思了，索性讓掃帚打橫低空懸浮，坐了上去，手裡無意識轉著剛拿回來的黑盒子。
「叫我 Helen 就行，你叫什麼名字？」
「Wack。」
見 Wack 的眼睛依然死盯著黑盒子，Helen 有點無語：「為什麼專挑這個偷？」
「當然是喜歡啊。」
Helen 一時語塞。手指在黑盒子的表面稍微操作了一下，盒壁瞬間向四面攤平，露出裡頭無數顆珍珠大小的黑色珠子。Helen 朝內輸入些微瑪那引導，那些珠子便紛紛自主吸收週遭的瑪那，轉變成半透明的青色光珠。霎時間，會讓人想像到夜賞螢火蟲般的散漫螢光開始以 Helen 為中心，圍繞著他漂浮。
「哇！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打開，你怎麼做到的？」Wack 看得雙眼放光。
Helen 都沒發現自己勾起唇角，回答：「因為，這是我的實習作業。」
在同一間儲藏間，存放眾多真正準備面市，商業價值的中高階商品裡，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想的，才選了其中最不值錢的一件？
Helen 稍早在執勤室確認編號時就想說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榮幸或荒唐。
「那你真的很厲害啊。」Wack 說，「只是前幾天看到概念發表時，覺得很好看，又發現好像沒被選上正式開發的名單，想說來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能把它帶回家了！」
「市面上已經有許多追隨型夜燈，不差它一個。」Helen 就事論事。雖然不可否認，被全面肯定自己的作品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但他並沒有覺得工研所的老前輩們判斷有誤。
圓球內部用來發光的材料，他使用了工研所魔法師壓根不會放入考慮的廉價化學元素作為反應器，應用到的也只有學院就有教的追蹤與發光魔法，雖然 Helen 透過自然界本就存在的瑪那實現發光永動機制，確實是一大亮點，可它充其量依然是應屆畢業生為了實習能過的練習作，收納的功能還是前輩指點做出來的。看在研發這塊頗有心得的前輩們眼裡，這大概算是個成功的小學自然課實驗。
「可我就想要這一個啊！」
Wack 眼睛再次瞪得圓圓的，彷彿 Helen 說這些只是在無理取鬧。
有夠理直氣壯。一瞬間 Helen 都有點懷疑這組燈到底是自己的作業，還是對方嘔心瀝血才完成的大作。
「你的喜愛我心領了，但我不想為了這點小事掛科，就算要給你，也得等實習分批下來，我可不想延畢。」
「哦……」Wack 的表情呆呆的，等到 Helen 動作流暢地回收夜燈，他才後知後覺，甚至有點恍惚地想起燈並不是自己的。
「誰能想到偷東西還能碰上設計者，你剛剛的出場氣勢，像是要連夜把我送進監獄裡去。或許我應該跟你要個簽名？」
「保釋人簽名？」
「那還是算了。」Wack 笑了笑，「希望你的實習很快就能結束，再次見面的話，我可以和你買這組燈嗎？」
「如果我還記得的話，送你也可以。」
Helen 說著讓掃帚飛高了一點，他必須繼續回去執勤，這也關乎他的實習分數。 見 Wack 仍傻傻杵在原地，他抬指引動瑪那，把哇哇叫的小偷輕輕拋出了圍牆外。
※
順利完成工學科的實習課程後，Helen 把大部分心力轉到治療學科的畢業論文。雖然治療魔法業界只看魔法師的天賦和執行力，不交論文依然無法畢業。這也意味著他會失去一條自己選擇出路的可能性，當然不能馬虎。
治療學科的畢業前夕沒有日夜。
等 Helen 終於揮別和指導教授相互傷害的痛苦生活，已是三個月後，同校就讀玄術學科的同屆生有些甚至都提早辦完了畢業典禮。
「是你！等好久了，我的燈！」
Helen 有點意外，自己居然也具備聽音辨人的能力……雖然，嚴格來說對方並不是「人」。
他側首，望向依然拖著長長斗篷朝自己跑來的青年，語氣誠懇：「你的人類語在哪學的？可以考慮重修。」
Wack 看向他的表情很是意外，「咦，我記得我沒有自曝身分，怎麼猜出來的？」
「人類不會這麼說話。」Helen 說完，出於好意又多補充幾句，「非人物種雖然有類似的外觀，但他們的本體不是人類，大多數傢伙在接觸陌生人時都會展現出輕微的臉盲，或異於常人的審美。」
比如說在眾多值錢商品裡選了個破燈。
比如說被破燈主人扔出圍牆後，這傢伙居然還是覺得等實習作業打完分，兩人之後可以見個面，一手交燈一手交朋友。簡直亂七八糟，審美和語言都是。
──再加上，你的臉盲格外嚴重，還全寫在臉上了。
最後這句 Helen 沒有說。反正之於 Wack，事態也不會變得更嚴重了，所以心直口快的魔法師這次難得選擇好心。
「我今天戴了眼鏡。」Wack 說，「我還把你認出來了，都不用靠魔法師袍和帽子。這對我來說可是創舉！」
魔法師外出時，常常都會穿著能夠增加睿智度的華麗外袍、頭帶大大的尖頂帽，讓他們在人群中顯得如此與眾不同。
當然還有他們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不論是收進摺疊空間，或者手持，沒有魔法師會忘記他們的掃帚。
不過 Helen 並不喜歡那樣氣派的出場，他執勤那天穿著工研所制服袍是實習需要，今天穿的卻是普通的純白休閒服，帶著報童帽。整體看上去甚至有點不像魔法師。
「嗯。」Helen 選擇附和他的說詞。
Wack 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他說：「哈哈，沒想到居然也有我被其他人敷衍的一天！」
事實證明，走在有墨菲定律體質的人旁邊不能亂說話，否則就連天氣都能敷衍你。
「哎，我討厭雨天，真不想淋雨。」
「那怎麼在雨季出門？」
畢業季和雨季是連在一起的，像是老天為莘莘學子終於拿到證書喜極而泣。Helen 自己倒是挺喜歡下雨的，他側首，看著躲在店家屋簷下的 Wack 認真把斗篷捲成一團抱在懷裡，也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總顯得有點憂鬱。
但這並不重要──Helen 微微沉下臉，輕輕握住 Wack 的左手腕，把輕薄的長袖稍微捲上去一點，蒼白的皮膚上有好幾道不同角度的擦傷。
「另一手也是，還有其他地方嗎？」
「嗯……」Wack 回應得有些彆扭。
他好像不是很想給一起等雨停，僅僅見過兩次面的新朋友看身上的傷，但也不懂得要怎麼拒絕，身上充滿進退兩難的味道，甚至比雨的氣味都要聞起來酸。
Helen 下意識端起專業的架勢，聲音平淡，又帶著醫者特有的威嚴：「還會痛嗎？」
「有一點點。」Wack 的聲音有點小，像是難為情。他手臂上的傷口看起來多，卻都不深不淺，表面結了一層痂，內裏卻還沒好全，與其說痛，不如說煩人。
Helen 握得更緊一點，體內治癒系的瑪那瞬間湧出，包覆住 Wack 全身。緊接著，每道裸露在外的擦痕都肉眼可見地開始收口。
Wack 看得新奇，他把斗篷夾在左手胳肢窩下，空閒的手摸向後背和屁股。
「原來治療不需要脫衣服！」他鬆了口氣，給 Helen 說前陣子飛行時遭遇下雨，踉踉蹌蹌打滑摔進樹叢，只來得急保護臉。
「摔之前怎麼不變回原形？」
「那雨停還得回頭滿地找錢包，而且我那天買了剛出爐的小蛋糕。」
可惜後來蛋糕泡了水，吃起來還有種雨水特有的潮濕。
Helen 沒辦法理解為了身外之物而讓自己生命遭受危險的決定，只能慶幸對方身上都是皮肉傷，沒出什麼事。
等到雨停，Helen 拉著 Wack 在工研所的特約商店買了一個摺疊空間耳扣，放了傘和之前說好的燈。
「給你。」
「怎麼能讓你花錢？」
「是你說要一手交燈一手交朋友。」Helen 決定用魔法對付魔法，「我畢業了，之後會賺很多錢。而且現在天天下雨，下次記得把東西收在耳扣裡，變回原形。」
「那你人怪好的。」Wack 把耳扣掛上，朝他笑了笑，「我很厲害的魔法師朋友。」
※
Helen 還沒決定要去工研所上班，或考治療師執照開間小診所。
母親希望他能考進國家官方的魔法學會，這類公家機關基本上就是鐵飯碗，國家多得是可以安排給魔法師們的大型任務，即使不看底薪，光是每個月明面上的任務獎金就足夠讓學會的魔法師們不愁吃穿。穿著學會袍走在路上都比其他魔法師拉風。
「但他們要用考卷給我的才能打分，而不是實際戰績，這實在太好笑了，最後我選擇交白卷。」
Helen 的語速很快，像是已經講過這句話無數次。乍聽之下，很像他反覆交白卷，來嬉笑那些試圖從他身上獲得成就感的老古板們。
「那閱卷主考官的臉應該很好玩。」
「嗯。」
這整件事除了回家面對母親質問時需要花點工夫，其他的部分都讓 Helen 神清氣爽。
Wack 對他笑了笑，熟練地拿出黑盒子，放出裡頭的組燈。這組燈在沒人的地方效果特別好，走路時像被螢火蟲簇擁著前進，而且只模擬螢火蟲的觀賞效果，燈做成圓形綠螢光，並沒有像是屁股發光的蟑螂。
「誰是屁股發光的蟑螂？」
「我說的是燈。」Helen 說，「這只是我當時把燈做成圓球造型的理念之一，沒有說你的意思。」
「我本來就不是螢火蟲。」
「不是兩燈式螢火蟲？」
「看來人類的臉盲也不遑多讓。」Wack 像是認識這麼久，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武器，雖然不滿意莫名多出來的綽號，但還是笑得很高興。
Wack 的真實身分是幻想物種：重鱗雙墜沼蛾，素來有「水邊綴燈」的美名。他們一族很常被和螢火蟲混為一談，但螢火蟲只是普通的昆蟲，他們卻是出生就開了靈智的精靈，擁有美麗的兩對鱗翅，和會發光的尾翅尖尖，遠看像掛著兩團毛球。
作為會發光的物種，他們通常第一個學會的就是光魔法，只是瑪那量因個體而異，比如說 Wack，為了不變成忽明忽暗的夜燈，從小就得卯起來鍛鍊體力與魔法。因此莫名連人身都很擅長飛行，還學習了爬牆、飛簷走壁等人類的跑酷技巧。
即使自己本體已經能穩定發光，最擅長的也是光魔法，Wack 依然對 Helen 做的小夜燈情有獨鍾。本人的說法是發光很累，而且不努力就會變黑，所以更喜歡能恆定發光，讓自己即使什麼都不做也能被光芒包裹的夜燈。
「你的商品介紹寫，它的發光概念是永動機。我本來不懂這個，去查了之後覺得很酷。而且在晚上看起來真的很像被一整片螢火蟲包裹，就像……」
就像什麼 Wack 沒有說。每個人總有自己的秘密，和只想分享給自己知道的結論，Helen 並沒有追問，順其自然讓話題在那裡留了一個空白的氣泡。
隨著認識時間增多，他們間的氣泡也逐漸增多，構築出彼此都能足夠舒適的夢幻樂園。
「你聽過嗎？『我將為你在最黑暗的時刻點燈。』」Wack 再次開口時，語氣格外輕快。
「沒有。」
但 Helen 想，這或許是某個人在遙遠以前，孤身坐在深夜的山頂，良久後，抬頭看到遠方山稜間，看見日出將世界染上色彩後的感嘆。
又或者，是某個魔法師，某個精靈，在獨自行走在夜路的時候，偶然與對方同行，共用一盞永遠都不會熄滅的魔法燈。
Wack 望著 Helen 的臉，在魔法燈的光芒裡愉快地笑了。
逆轉蛋。
標註: 科法協事務處專員 *某パロ的背景組織*
簡易世界觀
近現代魔法世界 AU，大多數人擁有魔法方面的適性。同時世界上有許多可以自由切換人形與本體的幻想物種，群體特色是程度不一的臉盲，以及講話很怪。
Helen 的部分取興趣和專業，給了他未來兩個發展方向的可能性。
Wack 是會發光的幻想物種。雖然文中沒特別提，他的斗篷是兩對鱗翅幻化而成，變成斗篷時踩到並不會痛，類比一下大概就是腳麻了被人踩到，或是手臂骨折打的石膏被人亂畫。
實習作業的編號開頭 EL，代表商品屬於電器燈具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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