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DGE 弗都】湖面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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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要求很困難的事。」弗蘭斜眼睨人,視若無睹正在皮肉間穿行的銀針,態度淡然得彷彿被密醫縫合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普通的布料。簡直像是個被施加了局部麻醉、不暈血,心態還很好的病患一樣。

「有你這樣和醫生說話的嗎?」都弥沒好氣地小聲回嘴,「不聽醫囑的人準沒好事。」

「黑街裡本來就沒好事。」弗蘭語氣一派輕鬆回應。

都弥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他也不能祝福對方在黑街有個光明美好的未來,幸運的人根本不會到黑街來。於是他沉默下來,將手邊的工作收尾。兩人靠得足夠近,都弥能敏感地察覺對方平穩且淺的呼吸聲。

見慣了在刀口上舔血卻依然會臉色發青鬼吼鬼叫的醜陋嘴臉,其實像弗蘭這樣的客人反而清淨。既能省下麻醉藥,也不會在醫療期間對醫生指手畫腳,是很省心的病患。最早的時候都弥似乎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後來,他也搞不清楚為什麼,只要看到對方受傷就緊張,好像神不知鬼不覺間,對方廢棄的痛覺警報器被植入到自己身上一樣。

好不容易在矛盾的心情中完成工作,都弥抬起頭,就看到弗蘭垂眸望著他。

「別想了,這種病的人,身上無傷的才是少數。」弗蘭難得出口寬慰一句。他自認是無痛症患者中比較注意的人了,身上的新傷幾乎都出自爭鬥的「正當」理由,而不是因為疏忽和笨拙,在日常生活中把自己弄出滿身醜陋的疤痕。

痛覺是為了保護與警示危險而存在,它讓人類本能地畏懼受傷,以求健康地生存。一旦失去這層枷鎖,人類很容易無意識間腐爛,這就是多數無痛症患者面臨的困境。

他眼裡的都弥一臉空茫,像是不懂他為何這麼說。弗蘭也不在意,只是在都弥放下手裡的醫療器具後,微微傾身,嗓音暗啞,做出多餘的解釋:

「哪怕生在正常家庭的無痛症小孩都會落得滿身傷。他們還會因為每日三餐進食時咬合不正,又無從矯正,口腔潰爛,內壁黏膜與舌頭上佈滿無數傷口,好了又傷、傷了又好,反覆積累。」

隨著話語,弗蘭不經意想起很小時候的事。自己之所以能免於那樣的醜態,是姊姊總會小心照顧、糾正他的習慣,並且仔細照顧他每天多出的傷口。很多先天無痛症的小孩身上無可避免會佈滿不影響生存的小傷,他卻被姊姊照顧得白白淨淨的。

但現在,他沒有了姊姊,也不再在乎身上是否帶傷。

都弥卻似乎很在意,甚至還會為此鑽牛角尖。所以弗蘭也不介意和他說些早已無關緊要的瑣事,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此時,兩人已經靠得很近,近得隨時能夠接吻。

弗蘭沒事的那隻手捏住了都弥的下巴,「或許,都弥醫生,你會想自己檢查看看?」他的聲音很低,每一口呼息幾乎都代替他輕啄著密醫蒼白的唇瓣,明明還沒碰到,都弥的耳根卻悄悄紅了。他腦中混亂不堪,甚至無法去思考為什麼弗蘭要忽然跟他說這些。而那其實只是因為一開始,他在消毒傷口時下意識的一句抱怨:

「你要是少受點傷就好了。」



無痛症也能知曉疼痛嗎?

是因為總是忽視傷口,所以才會在日積月累下變得傷痕累累?

他從不在乎身體上的傷,命運卻好像偏激得想讓他懂得痛,精心準備了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劃開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留下難以承受的創口。

不過……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退休後的湖邊小屋裡清淨優閒,上天雖給了弗蘭優待,沒把歲月潑灑上他的容顏,年過四十以後,他的頭頂也開始出現零星的白髮。肌膚的水分逐漸流失,彷彿他紮根於此,把曾經的青春送給窗戶外的湖水。

都弥卻是年輕而鮮活的。他看上去和當年沒什麼兩樣,弗蘭甚至能藉此回想對方端著一盤醫療用具在診所裡走動的模樣。

唯一的缺點就是弗蘭能夠透過對方半透明的身影看到屋裡的陳設。當他撫摸著幻影的側臉,指尖小心翼翼地不與面頰重疊,可幻影會試著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掌心,於是想像就這麼被砸開表面的虛假。他有時會懷疑自己的精神是否真的出了問題,為什麼喚出自欺欺人的幻影,又要理智地減少對方的真實度。

或許是因為真正的都弥還圈在自己手上。

在那之後,弗蘭多數時間只是沉默地看著那個幻影在屋子裡來去,偶爾開口說話,也是自言自語,並不期待對方的回應。幻影都弥喜歡看得到湖的那面窗,最常坐在窗邊向外望,時而看著日出,時而是日落。

對方造訪得毫無徵兆,或許離開也毫無道理,如同他愛看的日出日落。

弗蘭自認已經習慣了分別,理智讓他無法認同這件事有零星半點與失而復得沾邊,可平靜許多年的湖水終是迎來一場他無法否認的傾盆大雨,弗蘭不再去思考對策,只想著看他兩眼。

日子久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弗蘭久違地夢見了離開已久的那個人。

「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晚?」

一睜眼,都弥便側躺著靠在他身旁,兩人共享一張舒適的大床。他的神態柔和,像是被主觀的回憶粉飾過,少了幾分弗蘭記憶中密醫擁有的尖銳。

弗蘭定定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人。

都弥臉上還帶著笑意,伸手撫上他的臉,替他將散落的髮絲塞回耳後。

溫熱的手指帶來了輕微的癢意,弗蘭有些出神,又見都弥直接坐起,軟著聲音勸道:「該起來了。再不準備,等等出門晚了耽誤班機,姊姊可是要打電話過來問的。」

像是撥開粉碎徹底的玻璃,弗蘭恍惚中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湧現密密麻麻的抽痛。明明從不曾經歷,但這具身體的本能卻告知他,這就是他一生中錯過、未曾經歷過的疼痛。

「……姊姊?」他沙啞確認。

都弥眨了眨眼,有些擔心地看他:「睡昏頭了?今天要去台灣看姊姊。」

弗蘭也跟著坐起來,藏在背後的那隻手不自覺用力攢緊床單,力道大得顫抖不止。

「讓我緩一下……」他說得很慢,「我沒事。」

都弥臉上的擔心卻沒有褪去多少。他似乎察覺出什麼,卻沒有多問,只是微微嘆氣,隨後傾身向前,半跪在他身側,一手鬆鬆環住他的頭頸,臉頰貼著他髮梢,另一手安撫地輕拍他後背。

「弗蘭。」

隨著都弥的低喚,很陌生的強烈情緒如同暖潮般在弗蘭胸腔翻騰,他恍惚中覺得自己會被淹沒窒息,一轉念,又發現那些溫暖的水只是默不做聲地向他沖刷,試圖填滿自己的一片荒蕪。

很唐突地,明明黑街的一切都像是隔世前的記憶,他卻想起了一句所有人都爛熟於心的準則:黑街的人不懂得愛。

而他的都弥也是黑街上的人。

弗蘭並沒有拒絕這個充滿憐愛的擁抱,只是心口一疼,讓他不著痕跡地摸向空無一物的指節,來回摩挲。



根據都弥的說法,這個夢中世界的自己並沒有無痛症。甚至,以前還有受傷會加劇疼痛的毛病,與弗蘭自身的經歷可說是大相逕庭。在都弥簡單介紹中,他大致掌握了夢裡世界與真實世界的差異,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弗蘭有些高興:姊姊和都弥都還活著,這或許是他如同死水般無趣的右腦,所能做到最大程度的驚喜了。這裡很好,連配戴手錶時指尖滑過皮膚帶來的刺癢,都令人感到踏實。

都弥走在他身邊,距離半步,並沒有貼著。他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拿著下飛機後在自動販賣機買的茶。即使機場有空調,台灣依然給人一種濕熱的感覺,夢裡的溫度極為逼真,哪怕他們都是穿著短袖來的,走出海關的路上還是出了滿背的汗。

「小嵐!這邊!」

聞聲望去,恍如隔世。上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穆砂玥是多久以前?弗蘭也不記得了,但這裡的姊姊一如他熟悉般充滿活力,看到弟弟們就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手勾一個把弗蘭和都弥都攬過來抱。

「好久不見啊,等等帶你們去吃好的!」穆砂玥聲音裡都透著一股熱意,另人懷念。弗蘭半晌才應了個「嗯」,反倒是都弥主動接住姊姊的話頭,還說兩人有給姊姊姊夫準備禮物。弗蘭垂頭,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存在,此刻都在自己眼下,充滿旺盛的生命力。

他感到眼眶有些熱,但又不想讓聊得熱絡的兩人發現。便若無其事地把兩人都抱了抱,往後退開來,應和兩人對於午餐和晚餐的討論。萬幸的是他對於愛的生疏並沒有破壞相聚的溫情,這具身體的本能懂得愛眼前的人,潛移默化帶動空泛的自己,似乎也能完全表演出十足十的惟妙惟肖。

弗蘭很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是綻開得過度絢爛的好夢,可感官太真實,他過去數十年毫無痛覺的漫長歲月反而像是一場夢。在這裡短暫醒來,而後又要重溫並不怎麼好,如常的夢境。

他幾乎是放任自己在這個難得的夢裡沉淪,一天、兩天、三天……不去煩惱何時會醒,盡可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見證另一個世界展現給他的美好奇蹟。

直到旅途的末尾,穆砂玥悄悄拉著他的手去陽台說悄悄話。

「你好像不是我認識的小嵐。」

弗蘭的指尖不著痕跡地僵住了。他臉上神色未變,心裡卻難得地有些無措。但不等他說什麼,又聽夢中的姊姊自然接續:「但我知道你就是小嵐。」

跨越了一個世界,他們依然擁有不辨自明的親情牽絆。

穆砂玥笑得很坦率,像是接納平行時空的弟弟來找自己玩,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事。她讓弗蘭彎下身,用力揉揉他的頭,不問他曾經發生了什麼,只是和他聊自己的日常瑣事,用自己充實的生活來寬慰他。

「你想一直留在這邊嗎?」她好像並不著急把被取代的弟弟找回來,而是平等地關心著每一個弟弟。

弗蘭並沒有立刻回答。姊弟相似的綠色眼睛在夜裡對視,而後,弗蘭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空蕩的手指,輕輕搖頭。

「我會回去的。」他說得很篤定,似乎從未有過動搖。這裡確實很好,他愛的人都能在陽光下快樂地生活著,但再好,都不屬於他。他的歸處,是在湖邊那座小屋,有他的都弥陪伴的小屋。

穆砂玥溫柔地看著他──她早就知道他的選擇。

「我很高興你來看我。」她說。

「我也是。」弗蘭回答。

看到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很好,這個夢便沒有任何遺憾。



早晨的日光從窗口帶著水氣拂進的那一刻,弗蘭睜開那雙湖綠的眼睛。理性與感性交織,腦中快速過了一遍這段有些漫長的美夢,他在夢中是如此清醒地感知,並將那些極為難得的感觸從另一個世界悄悄帶回。這場漫長的美夢像是一層細密的保護網沉降著覆滿他全身,驅散夢醒時分常有的空虛感。

這讓他有些忡怔,無意識間,過長的拇指指甲刮過小臂的肌膚,留下一道明顯的白痕。

理所當然是沒有感覺的。

現實的自己並不理解痛。

但弗蘭的記性很好,他在夢裡記住了那種不輕不重的麻癢,此刻也依然能夠回想起來。他曾是黑街上唯一知曉過愛的人,現在也已經體會過痛了。痛覺能夠警醒危險與失去,會觸發心疼與保護──然而,在塵埃落定後的日子裡,這失而復得的經驗,最重要的意義,只是讓他跨越無數時空,真正懂得在黑街生長的小小密醫,臨死前留下的,藉由時間醞釀了很久的話語:

「別再帶著一身傷來見我。」

曾經縱橫交錯的傷口都已結痂脫落,當這句話再次於在耳畔迴響時,弗蘭光滑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指間的圓環,凝視著來自過往的幻影。他心裡的傷似乎也在慢慢痊癒,令他終能釋然地去面向光。

都弥的幻影一如之前數日,一派悠閒地靠在窗邊往外望,只是變得更透明了。弗蘭遠遠望著他,他的眼睛像是承載了湖水與陽光,整個世界的美好都凝聚在那雙異色的眼眸中閃耀。

像這個早上,當弗蘭也同他一起透過晨光往外看去,連空蕩的心室都變得明亮。


公河文轉台 - 9
主題 3: 穿越
標註:DZ

蛋主家自備設定的黑幫パロ穿回原世界線,加一點關於設定細節的私設定。一開始覺得寫團圓補回遺憾寫不到這麼長,發想後補了很多想寫的東西,但其實也沒有預料覺得寫不長的部分確實很短,偏偏其他部分字數直接……好欸。(DZ 通常運轉)
文章內留白的細節設定下收:

弗蘭
肉體的傷可以忽視,內心的傷卻無法處理。離開黑街後,剩下的傷足夠細密,不危害生命,就像其他無痛症患者那樣,在不知不覺緩慢積累傷口。
累積到後來,退休於湖邊小屋的日子中曾短暫出現精神方面的問題,可以在屋子裡看見都弥的幻影。然而,不論是幻影出現或者隨之而至的夢境都是為了治癒他未曾痊癒、越累積越多的心中創傷,呼應第一段回憶裡都弥希望他少受點傷。治癒的過程會伴隨幻影消失。此次事件之後,等到終老去見都弥時,就會是好好照顧自己沒有傷的弗蘭。


原世界的都弥和姊姊
魂穿,選了原作故事線結束後的時間點。
他們都很快就發現弗蘭不是「本人」,卻也是弗蘭。都弥安慰抱抱時喊他的名字、給他解釋狀況,到姊姊的談話皆是如此。因為是重要的人,所以認得出,但即使不是同一存在,只要是弗蘭,便和他們有羈絆。姊夫人一直都在,但在弗蘭的視角裡也可以說不在。

(本篇編號: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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