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公寓與花】早開、午睡、晚熟,一天裡花便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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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今年二十,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紀,人卻已經沒在唸書,早早投入了職場。

熟識的人多半叫她小花,部門的同事多稱呼她為花小姐。

春天來的時候,單身的同事們會像是春遊般聚集到她辦公桌旁,留下大量供品,說這樣可以帶幾支桃花回家,雖說是胡說八道,可這兩年居然也成了四五對,「春遊」的行人皆稱靈驗。工作因素使然,小花一年一百三十個工作天,坐在辦公室前的日子不超過三分之一,春遊的那些供品一般都被同辦公室的人處理掉了,倒也因此打穩了本該生疏無比的同事關係。

雖說每年見面的日子數來不過三個月,有時好幾個月也不會進辦公室,可小花的形象在同事們心中還是挺鮮明的。

不知是否打點她過來的上司有交代過,小花初來乍到那陣子,總是綁著高馬尾,腳踩擦得反光的黑皮鞋,一身燙得挺直白襯衫搭配純黑色的及膝窄裙;若非視力優秀不需要戴眼鏡,這裝扮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鏡,那造型就很耐人尋味了,活像平白多添十多歲。

只是旁人雖有意提點,小花本人卻很聽前輩說的話,認為那便是工作該有的穿搭,五年如一日地穿著上工,久了大家也就習慣了。

同事間沒人知道,小花其實也不是從小就這般一板一眼。

小花初三的時候十分喜歡與眾不同的裝扮。除了裙子改短、上衣不好好紮,便服也多是些潮T配牛仔褲,全是當年時下流行。其中有幾件特別愛穿的褲子上還破了好幾個大洞,她媽總是懷疑是她放學路上在外頭欺負別人家孩子你來我往時磨破的,死都不肯相信有店家會賣破掉的衣服,隔三差五就得囑咐小花,暴力是不可取的,要和同儕和平相處。

小花每天被叨唸,心裡傷心無比。

她想起隔壁的小雅阿珍總在說自己媽媽買了多少件漂亮洋裝給她們穿、又送她們去學畫畫,就只有小花,每天被媽媽追著問今天有沒有在外頭鬧事。全天底下有哪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會被母親這樣耳提面命?彷彿自家女兒是洪水猛獸,出去外頭見一個咬一個,又不是得狂犬病。小花委屈得頭頂都種上一片花園鰻,還是片垂頭喪氣的花園鰻。

她媽登時氣結,瞪了她頭頂發出的「芽」們兩眼,草草結束對話,唉聲嘆氣地走了。那群花園鰻見狀頭垂得更低,鬱鬱寡歡地縮在小花的頭髮裡。

十四歲少女的心碎成粉,心想媽媽都不哄自己兩句的,難過。原先還打算裝死一會的花園鰻見小花如此,只好從她頭頂往下游,拖著長長的尾巴,在空氣中滑出水的波紋,最終游至她垂在身旁的手掌,親親她的指尖,想給她一點安慰。見小花嘴越噘越高,牠們萬般著急,就怕人哄不好了,小花卻是摸了摸肚子,跑去晃著她媽的手撒嬌,說餓了想吃烤鴨。花園鰻登時無語地在空中畫了個圈,鑽進空氣的隙縫。

小花那三兩件「破褲子」當週就被她媽丟了。

花園鰻們都覺得很可惜,牠們之前很喜歡整群躲在牛仔褲的破洞裡,從洞口整齊探出頭看風景。這樣路人們只會覺得小花的褲子很潮多看幾眼,不會深思那些花園鰻是不是活的。少了破洞褲,牠們和小花一樣遺憾。

不過下個月牠們就又愛上小花的淺藍色草帽,牠們成群結隊種在右上角的小破洞,用來掩飾被主人嫌棄拆掉的亮藍色蝴蝶結,並在週末的烤肉會上獲得小花友人的一致好評。同年,這群花園鰻還榮登社區友善動物選美的第一名。

說起來,開始工作後小花已經很少想高一以前的事了。

很多事情變化太大,捨不得用想念消耗已經在回憶中定形的時光。

十六歲那年年初剛剛坐進現在這個辦公室時,小花曾坐在座位上冥思整整五分鐘。她想,一板一眼的也還是小花,甚少在人前出現的花園鰻們也還是花園鰻──就是數量變多了,長度更加衝擊人心。真正改變的是世界,雖然它也仍保留幾分以前的模樣。小花曾經覺得世界是鮮豔而充滿聲音的,現在她偶爾會覺得世界安靜得不可思議,像是多雲時的海。

想起海,小花彷彿又聽見海潮的聲音,反射性有些作嘔。

從十五歲開始,她總會輕微地暈海。

那年小花高一,正是世界開始褪色的那一年。街上有人舉著人權的亮黃色紙板大聲抗議,還有更多人發著一張張爭取平等的公投單。許多人疲於奔命,絞盡腦汁想讓社會變得更好。小花原本也站在隊伍裡盡一份心力,可後來她搭上了許多人有去無回的飛機,回來的時候,不管是紙板還是公投單都不再需要了。

小花依稀記得,那天她頂著花園鰻面對刺目的閃光燈,嘈雜的詢問如同海潮般席捲而來,就連站在台子角落的她都極為不適,坐在最前面的老長官面不改色,正襟危坐面對無數話筒與攝影機,從頭到尾只說兩句話。

他說:「人類勝利了。」

又說:「勝利屬於全體人類,榮耀卻是我們派到最前線的哨兵嚮導替我們爭取回來的。他們的榮光與血液賜予我們安寧,我們能還他們的只是簡簡單單『平等』兩字。」

小花清楚記得,台灣是世界上第一個哨嚮平權的國家。因為那之後兩個月,正好迎來冬季大選,上任的總統政見裡立刻就有跟風加上這一條。

開票的那天晚上,小花看著電視螢幕淚流滿面。螢幕裡人山人海同樣喜極而泣,小花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花園鰻們從她大腿上一隻接著一隻鑽出來,新鮮落下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在牠們頭頂破碎,而後牠們一隻接著一隻隨著節奏搖擺起來,像在聽音樂會。

一會之後小花終於停下哭泣,花園鰻們卻還欲罷不能。

小花依然有些傷感,隨時都能再哭一場;但她想起寵物的獎懲都必須在當下執行,她立即擺出自認為最兇的表情。

「不准喊安可。」

花園鰻們很是不解,全都歪著頭看她。

小花說:「我累了,不想哭了。」

這次也不曉得花園鰻有沒有聽懂,可牠們游進空中,半透明的身體在電視五光十色的光線中遊蕩片刻,便全鑽個沒影。小花又盯著螢幕看了一會,終於小小聲笑了。

空氣間漂浮著濃厚的甲醛味道。


水母是在甲醛味散得差不多的夏日裡成了小花的室友。

小花打開門時,就見她穿著亮黃色的連身百褶裙,頭上頂著布質的遮陽帽。水母當時頭髮都快留到腰際了,髮絲是年輕的橘子色,就連在冰冷的日光燈管下也能閃閃發光。

小花那時候還頂著正經八百的高馬尾,頭髮從來不燙不染,穿著賣場特價的家居服,又繃著一張臉,若不是長得嫩,這造型完全會被誤認為阿姨。水母抓著同樣橘子色的巨大行李箱,愣了好多秒,就伸手毫不客氣地往小花頭上揉,嘴上還大剌剌地笑,說著未來多多指教啊。

嚴格來說,小花對水母的第一印象簡直糟透了。水母是那種性格特別掉拍的人,自顧自笑得很開心,壓根沒發現小花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時間內按住自己右手臂,以免不小心出手打斷未來室友放到自己頭上放肆的魔爪。

「我叫徐青雯,綽號是水母,以後可以叫我水母就好啦。本名那種東西只有簽資料的時候才用得到,妳可以立刻忘掉。」水母拖著行李箱,跟在小花後頭走進客廳。她一邊還在語氣輕快地自我介紹,「我是個嚮導,雖然做的評比只有 B,不過一般日常疏導完全沒問題,妳是我室友,疏導多少次都算妳免費,如果妳介意禮尚往來,我希望妳可以在百貨公司周年慶時陪我去搶特價的鞋還有彩妝套組。」

水母顯然很擅長自來熟的工作,她把那有半個人高的新款行李箱靠牆放好,回頭又開始交代這行李箱只有幾套換洗衣物、化妝品、保養品、盥洗用具,還有一些文件,和常用物品。她真正的行李還在路上,過兩天才會寄過來。

「總共八箱。」水母說,分享她整理這些行囊如何費盡千辛萬苦,捐了多少鞋子衣服,又是如何分配每箱物品,終於把所有家當「精簡」為整整八箱總重一百六十公斤的紙箱。

小花也見過不少自來熟的人,沒見過這麼能講、話題不中斷也不會自然枯竭的自來熟,只能無語地坐在單人沙發座上聽對方講。水母說話時,小花一直盯著她那雙微微下垂的水潤大眼睛看,一面覺得這人實在很多話,一邊又覺得,對方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

水母這一說就不見停,小花偶爾會偷覷牆上的鐘,居然講了整整兩個小時還不見停,喉嚨都不會乾的嗎?這個誰……徐什麼文的?真的不需要先休息,喝點水?

因為名字只有匆匆帶過,小花只想得起來那句本名可以忘掉,還有眼前這很多話的嚮導綽號是水母。但明明兩個人還不熟,小花覺得直接喊對方綽號,遠遠比喊名字尷尬。

還是她可以試著叫對方「徐小姐」?

「那個……」結果小花哪個也沒採用,「妳會不會口渴,我幫妳倒水?」

水母停住話頭,眨了眨眼睛。她瞅著小花好一會,才又堆起笑,「唉呀,說起來我還沒有問妹妹妳的名字呢。」

「妹妹」這稱呼讓小花嘴角微微一抽,她不著痕跡地抿抿唇,才說:「我叫……花旭虹,旭日東昇的旭,彩虹的虹……隨便妳怎麼叫。」

「姓花很少見耶,」水母笑著說,「旭虹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帥啊,幫妳取名字的人一定很有想法。不過因為我喜歡花,所以我決定要叫妳小花。」

之前小學、中學也很常被叫小花、小虹,小花點點頭,同意了這個叫法。她從沙發上爬起來,活動多處因久坐而僵直的關節,走進廚房裝了兩杯水出來,把其中一杯擺在水母前方的桌上。水母甜甜地道謝,也不多客氣,抓起杯子,豪爽地一口氣乾杯。

小花都還沒走回自己位置,頓了頓,把自己那杯也擺過去。心裡想著是不是該裝一壺兩公升的水隨便她喝。又想,講兩個小時這麼渴好像也很正常。

誰知道水母把第二杯推回她的位置前。

「沒關係,我要喝自己去裝就行。只是覺得妳太貼心了,才喝這麼快的。妳可能不知道吧,嚮導對精神控制有專門訓練,對身體水分的控制算是基礎課程。我說話的時候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神經系統,命令唾腺分泌口水,可以自行調整補充水分的時機這樣。」

也太實用了吧,真是看不出妳這麼能幹。小花默默在心裡嘀咕。

「妳……」小花斟酌了用詞,「很健談。」

水母微笑,「嗯,畢竟剛認識,多聊聊才會變熟啊。我現在讓妳多了解我一點,很快就會習慣我住進來,之後我們說話,就不會像剛見面那時這麼僵硬了。」

小花聽這話聽得有些害羞,可她想了想一開始想打斷對方手的衝動,和現在勉強可以搭上兩句話,覺得也是很有道理。(當然她不會讓水母知道,她一開始會這麼僵硬,除了雙方陌生,還帶著些許被侵入自己領域人事物激起的反射性敵意。)

那天的後來,水母說累了,兩個剛認識的人,氣氛和樂地一起吃了晚餐。

又相處好幾個禮拜,小花後知後覺地發現水母的話變少了。小花起初疑惑,後來一起看綜藝節目時聽水母評論節目裡女明星的妝容,又發現她仍是隨時都能侃侃而談。

只是相較於第一天那一說就是整個下午,小花怎麼也覺得水母寡言了很多。

「哈?」水母眨了眨眼,理所當然回答:「那是因為講完了呀。我也才大二,又不是多特別的人,說了這麼多天,都從街頭交代到巷尾了,沒啦。」

小花聽著一楞一楞,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理由。

「而且我講累了,懶得講。」水母說著癱進沙發,根據小花這些日子的表現,覺得水母說自己懶,真是中肯又實誠。也因此,小花想,剛認識那會兒,她不由自主覺得水母是個溫柔的人,也是很準的直覺。

否則這麼懶的人,又哪會在見面第一天,發現小花的短處,哪怕只有自己搭一整台戲,也要勤勞地把自己整個人裡裡外外都介紹過一遍呢?

小花忍不住笑出聲。

水母又眨了眨那雙大眼睛。她比著小花,嘴巴張成○型。

「哇,小花妳笑了!妳終於笑了!」

小花聽著又抿起嘴,莫名覺得很困窘。忍不住心想哪有這麼難得啊,又不是顏面神經癱瘓,當然會笑啊;可她轉念一想,又想不起來上一次覺得開心是什麼時候了。

託妳的福。小花嚅了嚅嘴,但沒有說出口。這種話說起來很讓人害羞。

水母卻壓根不在意,直接撲上來給她一個溫暖柔軟的熊抱。和平時有在運動的小花不一樣,身為嚮導的水母軟軟香香的,莫名有種母性的包容力。小花的肩膀上有好幾隻懷念著花媽媽的花園鰻顫巍巍探出頭來,試圖去蹭水母的臉頰。

水母似乎被影響,身邊也飄起了透明的塑膠袋。

……嗯?塑膠袋?小花凝目看去,懷疑看到塑膠袋在飛的自己是不是眼花。

「手不要動。」水母忽然開口,阻止正打算去戳塑膠袋的小花。她語調溫柔,卻莫名帶著威脅般的強制力,小花沒有動,看著那些「塑膠袋」標散開來,動作緩慢規律,好像曾在哪裡似曾相似。

「就算是身強體健的哨兵,被蜇到五次以上,也要在床上躺半天。」水母打了個響指,那些「塑膠袋」便憑空消失。小花張大了嘴,冷不防看向還抱著自己的水母。

──原來妳叫這暱稱不是因為形象可愛,而是妳的精神嚮導如此兇殘嗎?

小花肩頭上那些觸景傷情的花園鰻感受到主人的震驚後怕,全數又縮個沒影。

水母放開她,爽朗地哈哈笑著躺回沙發上,「我從小就很喜歡水母啊。可愛又夢幻,殺傷力又很強,成群結隊既是風景,又是絕境。」

小花想了想小時候在海生館看到的水母。在海藍色的世界裡,反映著從底部打上的光,確實是很美、又很夢幻。小花小時候也曾經在游著水母的櫃子前駐足許久,看得目不轉睛。

雖然她當年駐足最久的櫃子自然是──

──小虹,告訴馬麻,妳喜歡牠們什麼呀。

──就是,我喜歡牠們成群結隊,仰望星空呀。

從那已經曖昧卻無比深刻的記憶脫離,小花把水母跨在沙發上的腿毫不客氣往下推,硬是把自己塞進強行空出來的位置上。

「水母,我想去把頭髮剪短了。」

水母愣了愣,望向小花高高綁起的馬尾。雖說足夠綁起,但放下來也就比及肩又多一些,是個不長不短,不燙不染就不好做造型的長度。

「好啊。」她拍胸脯掛保證,「這個假日,姊姊就帶妳去剪個超適合妳的帥氣髮型!」


夏末的時候小花對外的形象已經從馬尾乖乖女變成帥氣小伙子。

她後腦勺的頭髮又是打薄又是剃高,起不了多少保暖的功效。正好天氣開始轉涼,風吹到脖子涼颼颼的,非常有剪頭髮的實感。

花園鰻們紛紛表示牠們很喜歡小花的新髮型。

秋日開始沒多久,蘇蘇也住了進來,正好把她們這一間住滿。中秋節時,公寓所有人在頂樓舉行烤肉大會,肉香味濃烈刺鼻,小花全靠水母 carry 才能挺過整場活動。結束之後嚮導們紛紛站起來整理環境,哨兵們則是傷殘一片,全掛在地上看星星。

「都市裡光害這麼嚴重,哪看得到星星。」水母一臉狐疑地抬頭。

小花肯定點頭說有,周遭的哨兵們也零零星星附和起:「有啊」、「妳要用心看」、「唉,這些嚮導視力不行啊」,很快最後那個哨兵就被旁邊的嚮導壓著揍了一頓。

蘇蘇沒有待很久,體會一下氣氛、吃飽喝足後就先下去找房東李多冰。李多冰本人沒參加活動,貢獻了兩桶冰給大家冰肉冰飲料,就把兩個分別才三歲、一歲的女兒丟在頂樓閃人,現在大的那個還抱著小的在哄,唱著一首首的兒歌。

小花跑去湊著李尋水坐下。李尋水這會唱到〈小星星〉,才一歲的妹妹趴在她胸前,眼睛瞇成一條線,昏昏欲睡。李多冰的二女兒還沒取名字,她姊姊平常都叫她小妹,偶爾叫她肉包子。李尋水雖然比妹妹長開了一些,卻還與肉包有幾分相似,每次她叫妹妹肉包子,小花就會在心裡默喊姊妹倆是大肉包與小肉包。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李尋水一首〈小星星〉唱完,正打算物色下一首,卻聽身側的小花唱起:「一條一條花園鰻,埋在沙裡看星星。抬頭眼睛亮晶晶,看著星空真歡欣。一條一條花園鰻,埋在沙裡看星星。

李尋水忍不住挑毛病:「第一句結尾沒有押韻。」

「但花園鰻這麼可愛。」小花想耍賴。

李尋水冷酷駁回,「我可是兩歲就上過戰場的女人,不吃這套。」

小花看著在姊姊懷中酣然安睡的小肉包,想起大肉包跟著媽媽上戰場的條件是李多冰得生個小肉包陪她玩,又見姊妹這般溫馨的模樣,心裡總是覺得有些暖。

她抬起手,讓花園鰻們長在自己的掌心。花園鰻們搖搖擺擺,晃動弧度仔細看還能對上小花方才即興改編的兒歌。整群鰻歡欣鼓舞。

所以,小花想:沒押韻也沒關係,你看,牠們喜歡。

那麼她的心裡也會充滿熠熠生輝的希望。


活動接近尾聲的時候,蘇蘇又上來一趟。

小花都還沒看到她,只覺整個頂樓被波濤洶湧的海浪一蓋而過,因為大量五官刺激造成的過敏衰弱感就從她體內一抽而盡。她忍不住原地跳起,才發現不只是她,所有「傷殘」的哨兵都有相同的感覺。只是,這種大範圍疏導顯然非常粗暴,小花腦袋是清醒不少,卻又因為海水的味道升起類似溺水的反胃感。

本來還律動搖擺的花園鰻們奄奄一息,像是泡太多水而爛根的豆芽菜。

嚮導們的器材收拾已經到尾聲,剩下的都被迴光返照的哨兵們接手。他們輕鬆抬起好幾個裝滿烤肉架、鐵夾、頂燈等器材的紙箱,聽李尋水的指示將東西搬回公寓二樓專門放雜物的儲藏室。

小花還有些頭昏,就沒參與善後工作,只是跟著人群一起到二樓。水母跟進儲藏室,東瞧西看,很興奮地說她用精神力找到了放在角落的聖誕樹與擺飾,今年聖誕節可以考慮把聖誕樹裝飾在門禁大廳,還可以去買特別炫的燈飾,增添點過節氣氛。

小花以前沒過節習慣,但很喜歡水母的構想。那聽起來很溫馨,好像可以拉近人與人的距離。

就這樣年復一年。

在新的環境生活的小花順利長到二十歲。和公寓裡的大多數住民都很熟,水母和蘇蘇是摯友亦是姊姊;李家兩個長開的肉包像妹妹;李多冰是公寓的管理人,也是大家長。

終於她心中那點荒涼的遺憾也散去大半,只剩珍藏的回憶。

記憶是陣陣花香,我們說好永遠不能忘……

從辦公室回家的路上,小花抱緊大登山包,聽著廣播裡的歌,垂首望向公車車窗外的街景,默默握緊拳頭。

她沒有跟那個人約好。但她早已決定,不會忘記有他們的任何事。


謝水母大救場(合掌)

蘇蘇名字的由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寫到:
全名梅莉狄絲‧史東(Meredith Stone),因為被水母念成「美麗滴蘇」,因此愛稱蘇蘇。
梅莉狄絲這名字有「大海的守護者」、「偉大的酋長」的意思。
美國人,每年有一半的時間待在美國。

#蘇蘇的蘇不是烏蘇拉的蘇,是克蘇魯的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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