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公寓與花】早安、午安、晚安,好像說完就不會怕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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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蘇回來的時候,水母正在敷面膜,敷的還是深海養顏泥,整張臉像是芝麻糊過的水煮蛋。她感知到門外有人,正要過去查看,便見風塵僕僕的蘇蘇扭開鑰匙開門,臉上抹著兩痕深褐色的迷彩──等等,「那」哪裡是迷彩,水母眼睛一瞪,蘇蘇這難道是上哪殺人越貨直接回來嗎?

蘇蘇見她那表情,有些疑惑地往臉上一摸,才露出魅惑人心的微笑。

「Not Mine.」

她從容將手裡拖著的大型行李箱推至牆邊,反手去抹臉頰上已經乾涸的血跡。水母認真多瞧她幾眼,蘇蘇幾個月前出門時還帶著點深居不出的病態蒼白,這會曬了半年她大美帝國的太陽,搭配她那天生的王者氣質,整個人就像剛從古墓出來的蘿拉,光是站在那裡便鋒芒畢露,同時亦風情萬種。

「這次回去順利嗎?」水母頂著芝麻糊面膜問。

「Pretty good.」

蘇蘇滿意微笑,就像一把久經收藏,終於被人拔出,開光見血的寶刀。後面她組織語言,用淺顯的中文簡單講數她這半年回美國都做了些什麼。有些任務她諱莫如深,突然甩出一句「You know」,水母這幾年聽得多了,知道接著這句含糊帶過的,便是簽過保密協議,一字也不能透露的內容。不過,或許是蘇蘇的其他經歷也足夠精彩,水母聽得津津有味,壓根不在意蘇蘇都撿哪些說。

一方面水母也是不想為難蘇蘇。畢竟換個立場,讓蘇蘇用中文給自己說故事,就跟要求水母用英文介紹自己一樣麻煩。

小花回來的時候,水母正好將臉上的芝麻糊扒掉,蘇蘇的故事還沒說完。小花瞥了眼牆邊的行李箱,將自己身後的登山包挨著放下,坐到離兩人最遠的單人沙發上,盤起腿也跟著聽。

自從分住一戶成為室友,三人都很習慣這樣在遠遊後窩在公共區域,分享自己的經歷。

蘇蘇說起母語時和常人語速無異,必要說中文時則不太說話,說起來字正腔圓,字字放在嘴裡斟酌。蘇蘇會學中文是因為曾祖母是中國人,腔調也隨小時候教她認字的祖母。蘇蘇坦言,她家中文流利度一代不如一代,她還會說一些,但肯定沒本事教下一代。

小花聽得專注,一邊又分神,覺得有點難想像蘇蘇的小孩會是什麼模樣。不如說,蘇蘇真的會喜歡上某個人,甚至和對方結成家庭嗎?

蘇蘇這次回來的時間比她之前預告的又晚了一週。小花問起,她說是上級單位臨時塞了任務給她,讓她去支援瀕臨狂化的高等級哨兵。從機場回公寓的路上又遇到了突發事件,和趕來協助的一組哨嚮起了些小摩擦。蘇蘇說到這,嘴角勾著玩味的微笑。

水母想起她臉上那兩道迷彩,忍不住替那對哨嚮雙手合十,哀悼兩句,聊表同情。小花雖不知迷彩一事,可這會發現蘇蘇身上的海水味更加濃厚,心裡深以為然。

蘇蘇身上總帶著點海水的味道。

一般在家裡,考量到這整棟樓住了不少不熟的哨兵嚮導,小花和水母都極為克制費洛蒙的外放,是禮貌,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蘇蘇不懂華人這些彎來繞去的潛規則,在她一路成長過來的觀念中,實力代表一切,強者壓根沒有藏拙的必要,鋒芒畢露對於敵人是種尊重,代表看得起對方。

「對了。」蘇蘇說,「Ice 又怎麼了?」

蘇蘇口中的 Ice 全名是李多冰,也是這棟公寓的房東。若要以最精簡的話語來形容這個人,只需四字:製冰長才。身為一棟幾乎可以稱為哨嚮公寓的房東,李多冰即使不是哨嚮,卻擁有足以大規模鎮壓哨嚮的能力,是被上層的人特意請來坐鎮的。能力之強,甚至讓本該被稱哨嚮公寓的這裡有個響亮的別名:冬公寓。

一年四季,只要李多冰想,這座公寓就可以長時間停駐於冬天。

蘇蘇這次支援回來,下計程車沒多久,看到的就是公寓外牆不著痕跡爬著可疑的冰漬,向外散發著驚人冷氣的樣子,無須多想,便知道是李多冰因故施威。

畢竟這會,還是台灣暑假剛結束,還散發夏末熱力的季節。台灣的平地就連冬季基本也是看不到雪,有時甚至暖到不用加衣,何時見過這般異象?更何況冬天都還沒到呢。

水母搖搖頭,「沒事,就二樓房客發了個瘋。」

蘇蘇噢了長長一聲,點頭表示理解。倒是小花視線飄了飄,木著張臉沒說話。

「Now, it’s your turns.」

蘇蘇雙腿交疊,十指交扣於膝上,微笑著往後一靠,就像是等待下屬發表報告的總裁。小花表情又更微妙了,倒是水母異常興奮地講述了她們暑假溪釣釣水鬼,回來小花照三餐聽水鬼請安的故事。蘇蘇中文說得不流利,聽力倒還是不錯的,她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睛越聽越是興致盎然,整個人身上的海潮氣息也更加濃厚。

「噢?我很感興趣。」蘇蘇保持著微笑,「希望可以參與妳們下次的旅程。聽說妳們要去海邊玩,我很在意 Watty 說的,那邊有很多,到底是多多?」

這話讓水母與小花不約而同想起了李尋水的玻璃罐。

事實上,她們上週末又見過那罐子一次。

不知小姑娘之後又去了哪,玻璃罐裡頭已積累不少東西,從外觀看上去就像彩繪沙瓶,一層一層隔著不同顏色的冰,若非小花與水母那瞬間參悟到罐子內容物的正體,恐怕還能誇上幾句,水色的變化是多麼賞心悅目。

可當時的她們只想執手相看淚眼,唱一句:「如果你可以一層一層一層把水鬼變成冰──你會發現、你會訝異,其實它們也可以變得很美麗──」

能在短時間弄來這麼多,顯然海邊很多這話不是騙人的。估計大大小小的水域都有一些,對小花或許只是折磨,對李尋水來說就是能夠有所收穫的奇遇了。

不論如何,雖然整件事發展下來,水母都沒有為此煩心,可聽到戰鬥力爆表的蘇蘇主動請纓隨行,她還是興高采烈地抓著蘇蘇的手瘋狂搖擺,就差沒掏出紙筆,要她簽同行契約了。小花心裡雖有些彆扭,但想到有蘇蘇在就可以快意玩耍,到底是個少年人,心裡也是萬分期待下次出遠門玩。

不過,小花想,如果和蘇蘇去,她可就不想去海邊玩了。本來有陽光和沙灘中和她的暈海症倒還行,如果加上蘇蘇,那便是海海加成,肯定能海到吐。

這麼說起來,倒是有點好奇和李尋水去海邊會怎樣了。

總不會是看著她和水鬼你追我跑,上演《Catch Me If You Can》吧?

「來啊,追到我,我就讓妳做成彩繪沙啊啊啊呃噗嘎啊啊啊──」

小花沉默,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繼續發散思維才好。

講完水鬼這事,水母轉了轉眼珠,看到小花放到行李箱邊的登山包。

「小花,該妳 solo 了。事隔半年坐辦公室,感想如何啊?」

「也沒什麼啊。」小花說,「就是覺得供桌的樣式又換新了,同事們真有心。」

小花是在五年前被調入現在這個組織的,檯面上登記的名字是民間哨嚮緊急援助機構,員工薪資結構參考公務員,明面職位也只寫文書專員,每個月都會固定往帳戶匯入基本底薪、保勞健保;可私底下實際工作內容與實際薪水都是另外一套,真正的薪水會以獎金名義另外走程序申請下來,真正的任務紀錄也只有組織內部留下文本書稿,全部純人工。

組織內部有十幾個部門,人員有九成是哨嚮,全都直屬於一位長官。長官是位老先生,已經年近花甲,依然聲音宏亮、精神抖擻,像頭雄赳赳氣昂昂的老鷹,令人難以相信,領導整個哨嚮組織的這位老爺子,居然只是個普通人。

小花在部門裡掛的名頭和同事們一樣是文書專員,是任誰看來都很不起眼的小螺絲釘。但她實際做的工作與文書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一年到頭多在外頭東奔西走,辦公室的座位純屬擺設,實際在位置上的時間不多;可一旦坐上位置,卻也是兢兢業業。

小花那登山包裡裝的正是上辦公室專用的套裝。上班時還穿得住,一下班就衝進廁所換下來了。大多同事沒有穿制服習慣,也有問她幹嘛不穿便服,小花說是習慣了,當年帶她入門的前輩這麼要求,他們那一輩都喜歡這套,小花也覺得這樣可以很簡單區分是否上工,帶著心境轉換,效果也是很好。

她今天去辦公室是為了交接前輩工作,訪談任務錄音,再聽著錄音抄錄歸檔。沒想到前輩兩個出機場不久就被事情耽擱,沒趕上預定的高鐵,又多等一個半小時。

乾等也是閒著,索性研究起自己辦公桌。上一次進辦公室到現在也過了幾個月,桌上的大擺設已換了不少,零食也換了一批,上頭貼著一些「請保佑我從魔法師畢業」、「求脫單」等等字條,儼然把小花的桌子當月老廟。

小花每次總忍不住想,她自己都還沒找到個伴,這群人到底是有什麼底氣迷信?

可桌上居然也有一些是還願禮,林林總總擺在文件夾邊上,看著也是頗有趣味。花園鰻們很喜歡辦公桌這些擺設,紛紛從小花頭頂冒出,搖擺一陣,一會後游出來,在桌上的供品海中來回穿梭。很快小花就感受到身後的視線。

花園鰻的這些行為在同事眼中和拜拜時燃香上達天聽意思是一樣的,等花園鰻巡完一圈,這些「已祭拜過」的供品,大家就可以分回去吃了。小花隨手拿了幾盒不同口味的 Pocky 收進自己的包,其他都放在原位,讓同事們之後自行取用。

說到這裡,小花也沒忘把包裡的 Pocky 拿出來,讓室友們選口味。水母拿了白巧克力的,蘇蘇選了抹茶──她向來喜歡台灣和日本特色口味,TOP3 是夜市小吃、熱炒,以及和菓子。

小花發完 Pocky,順手在水母頭頂揉一把,惹得對方哀哀叫。

水母前陣子換了個新造型。很好看的啡橙色及肩波浪捲,還有最近很紅的空氣劉海。搭配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還有兩頰的嬰兒肥,笑起來還有酒窩,讓人忍不住也想跟著一起笑。水母實際年紀還比小花年長三四歲,可勝在表情無辜、皮膚水嫩,還有個性天真爛漫,看上去還比有事沒事便會肅起臉的小花小一些。再加上矮了小花半個頭,出去說是還在唸書都有人相信。

小花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又把手埋進水母捲乎乎的髮絲裡,扒揉了好幾下。

「幹嘛啦,為了維持這個捲度,我可是吹很久耶。」水母皺著臉抱怨,著急地避開魔掌,火速往旁邊挪了兩個身距,「剛洗過頭,要維持好幾天的,弄塌妳要賠我呀……」

小花彎起笑,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腦袋瓜,「來還手啊。」

水母「吼唷」一聲,跺跺腳癱回沙發。在她看來,小花那頭黝黑亮麗、俐落的耳上短直髮顯然毫無玩弄價值,哪怕弄亂,隨邊撥撥也就回來了;回不來,洗個頭也就好了,和她那頭精心吹出來的造型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蘇蘇叼著抹茶 Pocky 在唇瓣間上上下下,手支在沙發把手上,愣是把她屁股下那張平價雙人沙發坐出貴妃臥的高級感。小花鼻子聳了聳,也不管水母嫌棄,緊緊挨著她坐下。

三人又閒話家常一會,蘇蘇從沙發上起身。她像是頭蓄勢待發的豹子,一改方才慵懶的姿態,站定後,全身都帶著鋒利的氛圍。就連小花也很少見過能像她這般鋒芒畢露的嚮導,水母更是慢了好多拍,才從無形的等級壓制中清醒過來──若不是小花暗中掐了她大腿一把,可能還得痴呆更久。

外頭有危險?小花下意識想。可是她很快又否定這點猜測。雖不及嚮導,這麼多年的磨練依舊讓當對惡意相當敏感,至少,上下三層樓內是沒問題的。

蘇蘇垂頭,朝她彎了彎嘴角。

「Not really.」

她一派好整以暇,像是看穿小花的窘迫,放慢語速說:「Ice 回來了。我有重要的事和她說……確實有危險,但沒那麼……迫切?」

「我們能知道嗎?」小花快速追問。她握起有些顫抖的拳頭,無意識中扳直了背脊。

蘇蘇歪了歪頭。她顯然陷入思考,半分鐘後才又轉頭直視小花的眼睛。

小花毫不避諱地看了回去。

這似乎讓蘇蘇覺得很有趣。她沉吟一會,才脫口一句「好吧」。從蘇蘇方才站起身,絲毫無遮掩便釋放自身威壓時,小花就知道對方不全然是想瞞著她們的。當然,她們幾個聊這麼久的天,蘇蘇在這當中卻沒有半分打算提起的意思也是真的。

小花知道,眼前這人太強大了,強大到,她認為讓小花等人知道這事可有可無。

蘇蘇住在這公寓的原因是李多冰。

甚至曾直言不諱她喜歡李多冰。

欣賞強者,哪怕不切磋,偶爾藉由李多冰控管房客所釋放的力量切磋一番也好。小花等人由於和李家兩個小的往來還不錯,有聽聞她們母親喜好類型,忍不住多瞧蘇蘇兩眼。

這,性別是對了……個性卻完全對不上號。

幸好觀察一段日子,兩人很快就發現是她們自己想多了,蘇蘇畢竟是歐美人士,那個「I like her」更多是欣賞的意思,不見得是想追人家。

哪怕擁有哨嚮體質的人性別平均,李家人更是全為女性,在這父權社會裡,裡外總有些男性為尊的詬病,潛移默化在乍看平等的規矩中;因此,能從中脫穎而出的女性即便不多,卻都數一數二。而她們這類頂尖人士,總不免惺惺相惜。

……或者,蘇蘇單方面相惜那在現代社會特立獨行純女性家族頭頭的李多冰。

只有她,會讓蘇蘇產生「有必要主動告知消息」的念頭。

但幸好,如果小花提出請求,蘇蘇也會敞開耳朵傾聽。

蘇蘇並不急著出門去見李多冰。她看著小花,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似乎想了一會,斟酌中文的語句排列,才字正腔圓地輕語:「戰爭尚未結束,隨時都會死灰復燃。」

水母瞬間倒抽一口氣。她瞪大眼睛,扒著沙發把手,一臉不知所措。小花反應沒她這麼大,臉上卻失了血色,身上的氣息在瞬間變得尖銳,像是在皮膚表層鋪了層針。

她瞪向蘇蘇,皺起眉,右手死死捏緊還在顫抖的左手手腕,抿了抿唇:「妳說的是真的?」

「I'm serious.」

蘇蘇收起笑。

「我從不開玩笑。」


終於~~拼出來的 02。
03 我又多補一些肉了。

原本哨嚮 BG 沒往下寫,就是不打算寫這個戰爭的。
不過因為這棚的新星們+隔壁棚借來的王牌,感覺可以把傷亡壓到最低,就打算在這個系列下寫一寫隔隔壁棚的後續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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