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異聞36】澡堂窗外

》這是一個十年沒洗澡的少年



佐佐井夕輝已經在澡堂外守崗整整五天了。

這並不是個有趣的差事,他每天入夜後都會來到女澡堂後方用以通風的氣窗下坐定,蹲靠在牆邊,聽著婆婆媽媽聊一整個禮拜家裡小孩隔壁鄰居還有帥哥警官,偶爾盯著從小窗口飄出的煙發呆,就這樣過了五日。

期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天色漸漸變暗,澡堂後方只有小小一條常人不會行走的通路,隔壁就是間小祠堂,從夕輝所在的位置能看到祠堂的側面。小通路前後分別接著兩條街,隔著街才是民居。別說是夕輝守株待兔的對象,連會經過這裡的路人都很少。很快地夕輝周遭漆黑一片,只能藉著小窗戶的光,看到祠堂屋簷影影綽綽的模樣。

他不禁回想起一個禮拜前,澡堂的老爺子和他說過的話──


「那邊的年輕人,要不要來大眾澡堂洗澡?最近不知為何生意有點差……」

老爺子穿著一套灰青色的和服,眼光憂慮,眉間皺起深刻的溝壑,讓夕輝下意識算起能在那些皺摺裡夾幾張紙片。他語氣擔憂,眼神瞥向不遠處的大眾澡堂,幾秒後搖搖頭,回頭瞅向夕輝,囁嚅一會又說:「客人們總是一臉凝重,卻不肯告訴我原因……」

夕輝心想:老人家您的表情看上去也挺凝重的。

他也轉頭看了看澡堂,漫不經心想起,自己已經是幽靈的事。作為幽靈,雖有實體能與人這般接觸交談,卻無法改變他是死去的個體。既不需進食、不須睡覺,自然也不需淨身。即使像前幾週意外墜湖弄得一身溼,恢復幽靈體質再重新實體化,先前加諸身上的水滴、寒意全成了過往雲煙,什麼也沒留下。又或者說,即使能夠接觸,他的實體化終究只是種「現象」,就跟與他相處的人能夠看見他在地上有影子,也全是他們自己依據著「常識」想像出來的。

「……哎喲,拜託你了,可以來賞個臉嗎?」

還在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澡堂老爺子焦急的聲音又把他拉回現實。

夕輝看著對方一會,十年不曾嘗過泡澡滋味,說沒興趣是假的;但若要說懷念,還活著時的記憶太過曖昧,更何況是洗澡這點小事。

既然對方有求於他,夕輝自己又沒事幹,想來點頭接受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不過夕輝雖說要幫忙,卻不知從何幫起。第一日他在晚膳過後的時間進了澡堂,作作模樣抹了把泡沫在身上,用清水沖掉後就默默坐進澡池裡。大眾澡堂的池子方方正正,四面都有階梯可以坐人,粗略估計一下,澡池裡要泡幾十個人都沒問題。但若是把人當成御田(おでん)裡的蘿蔔、豆腐、竹輪等下鍋料,塞滿時容納百人也不算誇張,就是擠得難受,怕是無法好好放鬆心情了。

稍微想像那壯觀的畫面,夕輝望了望池裡的人。多半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性,也有些老人家,零零散散坐了十數人,讓整個澡堂雖是蒸氣奔騰,卻多少有些冷清。夕輝的外貌看起來面嫩,骨架又小,一個十出頭的孩子會出現在澡堂讓老男人們好奇萬分,沒多久就有大叔划水過來,與他閒話家常。夕輝不喜發言,答話能力卻深受友人認可。透過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夕輝意外得知澡堂主人憂心忡忡事情的真相。

事情發生在這個月中。

話說那是某個週末的夜晚,隔壁女澡堂有客人在泡澡時,聽到早池邊有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響,那女性原先並不在意,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卻發現那聲音雖斷斷續續,卻一直都在。而且聲音源頭似乎是在移動著,原本是東北方向的,後來發現時已經緩緩往東邊過去,一會兒後又在東南方。

不介意時沒什麼,注意到之後,她就沒辦法忽視那聲音了。

那名女性發現,那聲音一直在移動,可怎麼看,發出聲音的地方都看不見東西。她與周遭人說這事,發現有些人也聽到同樣的聲音,還有人主動走過去看,卻誰也沒找到聲音究竟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她心裡覺得怪怪的,就離開澡池,匆匆擦完身子更衣離開。

原先誰也沒在意,直到隔天又發生同樣的事,接著大隔天、大大隔天,每天晚間女澡堂裡都會出現那神秘的聲響,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所導致。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後來去澡堂的女性中,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她看到了那東西的影子。

聽聞此事的民眾人心惶惶,這段時間來澡堂的女性人數銳減。男澡堂雖沒人聽過那聲音,離女澡堂卻只有一牆之隔,也多少會有人感到不安,決定近日內暫不上門。可這消息到底是捕風捉影的道聽塗說,客人們看到澡堂主人也就面有難色,不敢同他說這事。可憐老爺子一頭霧水,只能看著來客人數逐漸減少發愁。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夕輝又重新把男澡堂看了一遍。倒是沒想到自己一時心軟,最後事件又與他感興趣的怪異事件有掛鉤。

可若案件發生在女澡堂,夕輝便不方便進去打探虛實了。

要潛入是不難,將透明度調成零,除非好巧不巧遇上有陰陽眼的大姊來泡澡,就算待在女澡堂一整個晚上,也不見得會有人發現他;不過男女有別,即便怪異們的行為難以用世俗眼光定論,死後十年始終維持著人類作息的夕輝想也不想就否決掉這個提案。

隨之而生的替代方案便是守在女澡堂窗外。

夕輝觀察過男澡堂,也聽主人說過,男女澡堂結構對稱,裝潢也大致相同。除非那些在女澡堂嬉戲的怪異都是大搖大擺從澡堂門口離開,否則應該會從窗戶離去才對。

只可惜,這個大致來看思路正確的提案,從第一日泡澡完開始在窗戶外頭待機,把自己調成幽靈模式守株待兔,至今日整整五天,都不見「犯人」的形跡。

雖然對閒著沒事的夕輝而言,這種無趣的生活不算難熬,但若再這樣拖延下去,日復一日看澡堂的老爺子對著門可羅雀的澡堂失望,他也有些於心不忍。


「夕輝哥哥,你還在這啊?」

聽到聲音抬頭,髮稍微溼的少女堆滿笑在他身邊蹲下。剛泡完澡的少女身上帶著淡淡的肥皂味,整個人熱烘烘的,像顆剛出爐的饅頭。少女對他咧嘴一笑,「有找到什麼嗎?」

夕輝盯著少女點頭,「高橋家的娃。」

「唉呀,」少女又笑,「夕輝哥哥,叫我阿梓呀。別總是用糕餅店的小姑娘、還是高橋家的娃叫我啦,我都十六歲了呢。」

夕輝看著她,想了會點頭同意,都已經過去十年,那年還抓著小木車玩具在路邊玩的小女孩不知不覺也長到與自己同一歲數了。實話說,兩人這些年還算是頗常見面的關係。

當年夕輝捨命救她,高橋夫婦簡直把這位女兒的救命恩人當神捧著,時不時就差人送糕餅過來,就連夕輝只是閒閒沒事路過她們家糕餅鋪,被塞了兩手兩袋戰利品回家也是常事。可夕輝自己不吃餅,那些餅最後不是被他繳給友人中野清文當房租,分給誠吉、六花當點心;就是被夕輝拿去送其他朋友,做外交使用了。

「要回去了?」

昨天高橋梓也來過一回。夕輝這週都固定在晚餐時間段過來,一直待到澡堂關門才走,高橋家的少女可能覺得許久沒見到他,在街上遇到他,就抓著他聊天,聽聞澡堂這事後就熱心地說要幫忙。算上今日少女的幫忙已經有兩天了,在阿梓的建議下,他們今天約好澡堂一開就過來。

「算是吧。一直泡在裡頭也不是辦法。」阿梓轉了轉眼珠,「我有聽到那聲音,聽起來很像在用抹布擦地板,可都走得好近了也沒見到抹布精。」

或許是小時候就接受有幽靈的存在,少女對怪異並不牴觸。更何況她唯一認識的怪異,還是個曾經救過自己的大英雄──就算英雄本人苦口婆心教導她怪異跟人一樣,有善也有惡,仍沒法阻止少女下意識想以友善態度對待怪異的本能。

想想,光是她連兩天獨自一人在可能有「其他東西」存在的澡堂裡泡澡,心就不是一般大。若非夕輝人就守在外頭,肯定不會同意她出手幫忙。

「今天也辛苦了。」夕輝又點點頭。

「等等,我今天有新發現。」少女拉拉夕輝的手,指著他們頭頂光亮的方向,「我在這氣窗另一側,看到一旁淺淺的印子,仔細看像是腳印一樣呢。」

「那他們肯定是從窗戶出來了。」

而且也不是幽靈,否則應該不會留下腳印的。

確定自己的思路沒錯,夕輝鬆口氣。否則這樣堅持等著也很有可能是做了五天白工。做白工本身對夕輝是無所謂的,但總是沒幫上那老爺子的忙。

夕輝抬頭望了望窗戶,又低頭看高橋家的少女。想了想才拍拍她的頭。

「早點回家,別讓父母擔心。」

阿梓這才心滿意足同意,與夕輝揮揮手,回到大街上。


「結果呢?」

陰陽眼小哥一邊啃著餅一邊望著座位對面的夕輝。

「我守了一個星期,但什麼都沒發現。」

遵從高橋梓留下的情報,夕輝那天在澡堂打烊後飄到窗戶邊去看,甚至都穿牆到裡頭看,也沒看到少女說的腳印。澡堂裡一片黑,只靠著走廊昏暗的燈,看到澡堂隱約的輪廓。

第二天他不信邪,早早去了澡堂,在尚未開放的時間穿進澡堂,卻親眼看到澡堂的氣窗附近有著幾組神秘的小腳印。

「這不很明顯,你前一天進到澡堂時,對方還藏在澡堂裡沒走嗎?」

夕輝沉默了會,「你別這麼說,聽起來有點嚇人。」

「你居然也會怕啊?」陰陽眼小哥笑得有點開心。

夕輝想了想才回答:「……看不到的話還是有點恐怖的。」

「那真難得。」小哥說。他咬口餅又接著道:「所以?你那天晚上再等久一點不就有機會等到對方了嗎?」

「澡堂關門已經很晚了。」夕輝一本正經回應。

「所以?」陰陽眼小哥邊問邊拆了下一包餅。

「我上週好像做了什麼不太好的事,這週誠吉盯著緊,睡前沒看到我回去,沒法安心睡覺的樣子。」

「喔,所以你就回去了。」

夕輝點頭。

「那你今天還去嗎?」

「不去了。」

陰陽眼小哥喝口茶,又問:「為什麼?」

「今天要陪六花玩花札。」


不知道怎麼搞的,高橋家少女自主演出像狗狗一樣的NPC!
&夕輝哥哥成長為一位深受小孩喜愛的保姆。

澡堂的真相是:夕輝太早離開,沒機會看到免費刷澡堂的免錢工垢嘗免錢工每天工作前會先把自己前一天留下的腳印擦掉,夕輝當時穿牆時,垢嘗去隔壁間掃男澡堂。因為垢嘗比較喜歡女孩子,所以用營業時間掃女澡堂;非營業時間掃男澡堂。
原清潔人員:最近掃起來都不費力呢,真乾淨(但以為是客人變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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