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星光閃耀的日子
》原作未出場人物相關設定,以及雷歐過去大量捏造有
》札雷兩人是既成關係
廢棄大樓裡,日光燈管不定時閃爍發出微弱蒼白的冷色光源。天花板大片油漆脫落,露出底下混濁的水泥原色。在雷歐頭頂正上方的這支燈管更離譜,與天花板垂掛成七十五度,僅靠著幾條牽連燈座的電線吊在上頭,苟延殘喘地繼續工作。
這裡是大樓的第四層。雷歐小心翼翼移動到門邊,用義眼確認周遭一定範圍內的生物反應後,緩慢往下一間房間移動。
他與兩位斗流血法的師兄弟三人組任務,早已不是第一次。雷歐負責偵查,師兄弟兩人負責戰鬥,近期內已榮登萊布拉最熱門組合。一來,斗流師兄弟各自從師傅繼承來的火神、風神二支的血法組合技,能把原先各自使用單一系統的攻擊發揮到最大限度;第二,由於年紀相近,自從加入萊布拉後幾乎都與札布組隊的雷歐,與兩師兄弟配合默契絕佳,又能達到牽制師兄弟之間口角衝突的緩衝功能;第三,身體資質與尋常人無異的雷歐,很難在沒人護衛的情況下執行任務,而那兩師兄弟總能很神奇地在各式各樣突發情況下保護雷歐安危……幾項條件綜合看來,只能說,這三人就是達到完美平衡的黃金三角組合。
這次的任務是捕捉幻界魔術師歐魯貝卡。
據珍的調查,歐魯貝卡在業界專門以解除困難的幻術聞名。但是,原先都僅是接受委託,針對特定對象施加幻術的他,從上個月的某一天開始,開始在黑路撒冷區無差別地攻擊路上遇到的對象,不僅是尋常居民,就連身材魁武勇健的異界人也無法倖免。與他遭遇的人,無一不是精神嚴重受創,全都奄奄一息地被送進幻界醫院。根據史帝芬‧A‧斯塔費茲的說法,所有人都是五感其一發生異變,比如說:視力被綁架的人會看到幻視、聽力被綁架的人會聽到幻聽,諸如此類。
「因此才需要義眼的力量。神之義眼再怎麼說都是神工器具,即使是幻界魔術師,恐怕也敵不過那雙眼睛吧……聽好了,少年,發現對方的第一時間就用眼睛放倒對方,讓札布、傑德把那傢伙捆起來送進潘朵拉。再繼續放任那傢伙胡鬧下去,醫院的床位就要沒了。就算是普通醫院看不來的病,這樣給女醫添麻煩也不是辦法。要真出什麼問題,誰得負責啊?」
想起電話最後史帝芬那聲長長的嘆息,雷歐抿抿唇,繼續往上一樓前進。
得知歐魯貝卡出現在這廢棄大樓,是半小時以前的事。雷歐先是載著前輩到附近停車場,又被夾在前輩下脇,用血法帶到目的地,則是那之後五分鐘不到的事。沒辦法,誰要他們三人剛剛好就在近距離內吃午餐,目標又正好是需要靠雷歐眼睛對付的對象──這樣說或許不太準確,被萊布拉成員目擊時,歐魯貝卡並沒有隱身干擾視線,可有神之義眼在,能夠最大程度避免節外生枝。
與在場監視的幾個成員們打過招呼,斗流弟子一個守在門口,另一個直接用血法前往頂樓,並由雷歐單獨進入大樓搜索──當然,保護與監視義眼持有者的工作已在暗中進行。
才這麼想著,連接無線電的耳機便傳來聲音。
(小雷歐,四樓暫時沒有危險。不過,雖說沒有熱反應,也不排除是那個魔術師做了什麼。)
(瞭解。)
與前面三樓一樣,在保留體力的情況下,左側與右側各選一間房間進行半個樓層的透視,若確定無人繼續往上走。雷歐謹慎地沿著牆面移動,打開左數第二間的門,同時睜大了眼睛。
「欸,」
不經意發出呼喊,義眼未開啟前只能朦朧看到的靜止黑影,這會於視界中匯聚成黏稠的人形。糟糕,這念頭剛起,一道黑灰色光弧迅猛削來,雷歐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發出鈍鈍的撞擊聲。
(雷歐?怎麼了!)
(雷歐君?)
掛在右耳的無線電裡同時接受到複數同伴關切的詢問。對了,得告訴他們找到,人了……雷歐重新睜開義眼。總之先控制對方的視界──才這麼想,那個烏溜溜的存在已經近在眼前。對方的眼睛裡佈滿血絲,瞳仁紊亂晃動,時不時上下左右翻轉,模樣癲狂。同時,雷歐也注意到,對方的理智早已喪失……該不會,他其實也著了別人的道?
(雷歐!現在在哪!)
耳邊是前輩焦急的叫喚聲。雷歐還沒機會開口,在其他大樓輔佐攻擊的K‧K代為回答札布的問題。
(小雷歐在四樓左數第二間房間!快點過去!)
「啊,不……我沒事。」被K‧K的聲音喊回神,雷歐這才發動義眼,在同事們趕來之前先一步控制住魔術師的視界,強制放倒對方。
在札布、傑德趕來時,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抽搐的魔術師,還有魔術師邊呆呆站著的雷歐。
「……真能幹啊,陰毛頭。」
札布走過去,踩著魔術師前後拖拉一陣,滿足了才用血絲把人給捆起來。
「辛苦了,雷歐君。」
「不,我只是撿尾刀。」雷歐摸頭訕笑,「他好像本來就神智不清了,你們看,史帝芬先生不是說過嗎?最近行跡詭異……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樣說完後,傑德仍然直勾勾盯著他。可能因為是半魚人的關係,從表情看不出來,唯有沉吟的聲音帶著遲疑和擔心。
「怎麼了嗎?」雷歐歪歪頭。
這下就連札布也拖著人走過來,他一看到雷歐的臉,便露出很古怪的表情。他甚至伸手在後輩的臉上東摸摸西捏捏,一直到雷歐抗議般又問了一次「到底怎麼了」才收回手。隨後那對師兄弟互看一眼,同時轉過來看他。
「所以說……到底怎麼了?」
「先問一句,把人捉住事情就結束了對吧?」札布問。
「嗯?大概是?」雷歐歪頭。
這次歪頭的人換成了傑德。
「那為什麼雷歐君到現在還開著義眼呢?」
※
「雷歐納魯德君的眼睛,怎麼了嗎?」
才剛回到辦公室,萊布拉的首領就慌張迎上來,緊接著,也是組織內常見的光景了,雷歐的眼睛扎扎實實記錄以為老闆慌張便有機可乘,結果腹部被高速肘擊,腰骨從後頭直接吃了技膝頂,最後像抹布一樣破破爛爛垂掛到地上的銀猿送死記。
無視找死的自家前輩,雷歐向仍一臉擔心的克勞斯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雷歐外表無恙,只有衣服、長褲上沾著些灰塵,比起前面幾次狼狽回到事務所的樣子,現在這模樣,說只是在吃午飯回程路上不小心跌倒都有人信。但是,平時已經瞇瞇眼成習慣的那雙眼睛,此刻卻反常的保持在全開狀態,遲鈍如克勞斯也能一眼發現不對勁。
「剛才和魔術師本人接觸後,雷歐君就變成無法闔眼的狀態了。」傑德代為解釋。
不久前,就在傑德問完話後,雷歐終於察覺到自己眼睛的異常。試圖闔上眼瞼幾次不成後,義眼發生輕微暴走。和以前十三長老那次有點像,然而這次跳動的星光並非由內側發出,而是在眼球表面。起初只是宛如煙火的碎屑,很快地,不斷閃動的星光逐次增加,終於淹沒了整個視界。
「嗚……」一直到雷歐納魯德發出哀鳴跪坐於地,那雙眼睛依舊無法正常闔上,只能先戴上護目鏡暫時遮掩。接著他便被前輩扛出大樓,放上機車後座,驅車帶回事務所。
剛結束電話的史帝芬也走過來。
「就像傑德說的那樣。魔術師本人已由我們的成員戒護送進幻界醫院,但根據那邊過來的消息,要解開他身上多重幻術,恐怕需要一至兩週。這可困擾了啊……」
他嘆口氣,彎下腰,抬起雷歐的下巴。
「肉眼看起來沒什麼異常……會痛嗎?現在眼睛周遭開始有發熱情形了嗎?不能閉上具體而言是怎樣的狀況,能不能正常看東西?義眼的功能呢?」
雷歐搖頭,回答:「暫時沒有大礙。除了不能閉上之外,大部分和先前一樣。老實說,一開始甚至沒注意到眼睛閉不起來,視野和往常沒有區別。另外,剛才用札布先生試過了,義眼功能也沒問題。能夠正常轉送視野,只是……」
「只是?」
雷歐遲疑了一下,搔搔臉,「總覺得怪引人注目的。」從進到事務所後,他就一直感覺到大量視線。
聞言,史帝芬一愣,鬆手,往後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少年你眼睛全開的時候,看起來非常可愛的關係吧?」
「……哈?」雷歐皺起眉,反射性後退了一步,正色抗議,「請不要開我玩笑。」
「不,說真的……對吧克勞斯?」史帝芬尋求意見地往旁邊一望,雖然感覺對雷歐有些不好意思,誠實正直的萊布拉首領還是小小地點頭同意。就連不知何時出現在札布頭頂的珍也連連點頭,臉上帶著興奮的靦腆,「因為,雷歐的眼睛一直睜大大的,很像小動物。」
瞇瞇眼時看起來非常普通,一旦睜大眼睛,發著光的青色眼眸讓雷歐的臉看起來稚氣了幾分。
雷歐的臉瞬間拉長不少。
「身為男性,就算被說可愛也不會覺得開心。」
「說起來,少年是什麼時候變成平時那樣瞇瞇眼的?感覺上,把眼睛睜大對你來說沒困難才是,但以前好像聽你說過,你得到義眼以前本來就是瞇瞇眼?」
雷歐點點頭。
「是的,從小時候開始。」
「是因為覺得光線太強?」
「不。」這次雷歐搖頭。
「總不會天生就是瞇瞇眼吧?出生前眼睛被羊水黏住睜不開,出生後習慣成自然之類的?」
……當然不是,這是什麼奇怪的假設啊。雷歐小小聲吐槽一句,想想才又接著說:「如果真要說的話,是從妹妹出生開始的。一歲以前眼睛都還睜得大大的,有照片作證,也曾聽媽媽說過。但,就和各位所看到的這樣,比起一般男孩子,我的眼睛還滿大的,小時候也常常被親戚稱讚『好可愛』、『超可愛』之類的。後來,妹妹……米修菈即將出生時,媽媽曾這樣對我說──」
「你要有個很可愛的妹妹囉。所以雷歐要變成帥氣的哥哥,好好保護妹妹才行。」
沒多久後,米修菈出生了。第一次見到才出生沒多久的妹妹,雷歐納魯德就被那雙宛如天空,又像淺海一樣漂亮的藍色眼睛給俘虜了。小時候的記憶到現在雖然早已曖昧不明,當時與妹妹對視產生的劇烈衝擊,直到現在都還留在他的心裡。
與此同時產生的是疑問。
──為什麼,自己明明是哥哥,卻會和妹妹一樣被稱讚「很可愛」呢?
「『米修菈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最可愛的妹妹。身為她的守護者的我,必須當個帥氣的哥哥。』當時的我這麼下定決心。聽雙親說,後來我一直吵著他們問『我到底哪裡可愛』,結果他們好像以為我是在嫉妒剛出生就搶走大家注意力的妹妹,便安撫我說:『雷歐的眼睛又大又圓非常可愛』,非常誇張地把我誇一輪……嗯,總之我的目的還是達到了。我在那之後,決定再也不要把眼睛睜大,有意識地瞇瞇眼。」
一開始還不太順利,後來,也不曉得是不是愛妹妹的決心太強烈,僅僅三個月,雷歐就完全習慣瞇瞇眼的生活。無意識間也能讓自己眼睛保持在一條線。
「被裝上義眼的時候,我很快習慣為了隱藏義眼閉上眼睛──雖然,習慣『義眼本身』花了我好幾個禮拜。那段時間可是非常悲慘的,幾乎每天都要與自己的嘔吐物為伍。」
總算把前因後果交代完,除了已經拿起手帕在按眼角的克勞斯,史帝芬也憐憫地拍拍雷歐的肩膀。
「辛苦你了。」
「請不要介意,我已經習慣了。老實說瞇瞇眼還比較自在,知道自己眼皮一直沒蓋上,反而覺得很奇怪……看到的東西沒什麼變化就是了。」
「嗯嗯,今天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少年寫完報告書就能下班,關於你眼睛的事,我們會和女醫密切聯絡,有什麼進展再通知。」
史帝芬說完後矛頭一轉,「札布,負責把人安全送回家。」
喔。札布隨意應聲,便要拖著自己兩個後輩往沙發的方向走。只是他還沒跨出步伐,史帝芬又繼續交代:「假設明天還是維持這個情況的話,少年就在家裡待機,不需要出勤。有什麼突發情況,或者血界眷屬出現的話,札布會去接你。」
「好……?」雷歐點頭後發現哪裡不對,抬起頭,果然自家前輩的臉不爽地拉長,原本還算是端正好看的臉,這會看起來頗有猿猴氣質。
「所以,」顯然史帝芬也注意到了,「那張臉是怎樣,札布?」
「那個啊……為什麼我好像變成這傢伙內定的司機啊?」
聞言,史帝芬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因為,札布你最近一直都在少年家借住不是嗎?你手機的GPS位置,晚上基本上都在少年家喔。既然如此,讓你順便接送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聽見上司的問句,札布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那──那、那個是……」但他結結巴巴,始終想不出任何好理由,只好默默放棄反駁。
史帝芬嘆了口氣,反問:「還是說,接送少年對你會造成什麼不便嗎?」
「……也沒有。」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那,你也和少年一樣,報告書寫完就能下班了。先說,不准再把報告書丟給可愛的後輩們幫忙,自己也多少動手做一下。」
「瞭──解。」
把被史帝芬威嚇成機械回話模式的札布拖到沙發區坐下,雷歐三人合力做完今天任務的報告時,才三點過半。確認自己的部分都妥善完成,傑德向兩人告辭回到有水缸的房間,札布和雷歐則負責把報告書交到史帝芬桌前。史帝芬大致看過一遍,笑著揮揮手裡的報告:「報告書收到了,兩位,明天見啦。當然,如果情形允許的話。」
「哈哈,希望是……明天見,您也辛苦了。」
面對史帝芬的話語,雷歐苦笑,扯著做報告書做得無聊又不滿的前輩袖角,往門口走去。出門前,戴上珍特意回自己公寓帶來的鴨舌帽和墨鏡,坐上前輩的機車後座。札布的心情依舊很差,但轉過來時,看到雷歐脖子以上很時髦(畢竟是珍的東西)、下頭很邋遢的詭異配搭,噗哧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蠢斃了,哈哈哈!」
雷歐小心翼翼脫下鴨舌帽,戴上前輩遞來的安全帽,然後朝他背後就是個用力的頭槌。
「呿,自己蠢還怕人家說。」脊椎被安全帽撞得發疼,札布皺起臉咕噥,手腕一振催動引擎,載著兩人朝雷歐家前進。
到達雷歐所住的破舊公寓前時間還不到晚餐時間,雷歐跳下車,把安全帽遞回給前輩。「送到這邊就行,謝謝札布先生,你今天也辛苦了。」
禮貌上點頭行禮,說完雷歐兀自轉身就要往公寓裡走。沒想到前輩把車停了就跟上來,一走近不由分說就朝自己後輩頭頂用力揍下去。
「平時就算了,怎麼可能放這種情況的你一個人在家!晚上要是被誰看到怎麼辦?你自己有辦法解決嗎?」
「……因為,」札布先生感覺很不樂意當我的司機不是嗎?雷歐不滿嘀咕。稍早前札布和史帝芬的對話,聽起來明明就很像札布待會還要去別地方,沒有要在雷歐家住下來的意思。否則,對於明早接送雷歐的反應這麼大幹嘛?如果從同一個地方起床的話,一起出門不是理所當然?
札布抓抓頭,揮舞雙手解釋:「不,那種時候的對話順流下去就長那樣……啊反正,那種時候我怎麼可能乖乖和斯塔費茲先生說『對我住在這傢伙家所以剛剛好,沒問題』的選項啊?我肯定要抗議啊!」
但結果只是徒勞無功的反坑不是嗎?雷歐無言仰望到現在還理直氣壯辯解的幼稚園前輩。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確實就是在形容札布‧雷夫洛這個人。
……這人到底為什麼可以如此樂在其中啊?
「而且你這傢伙,沒有我陪睡不是會做惡夢嗎?今天眼睛閉不起來,自己一個人睡,是要睜著眼睛數綿羊嗎?」
雷歐聞言馬上慌亂起來,他大力揮手,試圖阻止札布繼續往下說:「笨──別用這種會讓人家誤會的說法!」
此時札布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徹底的揶揄。「誤會?哪──裡?好心的前輩陪可憐的小處男一起睡,這可是你最愛的超豪華服務,不是吧?」
啊啊,早知道就別告訴這個人,這下果然變成嘲笑自己的哏了!雷歐納魯德簡直想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誠如字面上的意思,雖然以前確實也有過普通的「你睡床、我睡沙發」相安無事時期,但從這個冬天開始,最近天天借住在雷歐家的前輩,每晚幾乎都要和屋主共擠在小得可憐的單人床一起睡。這麼小的空間裡,兩人無可避免地會肢體接觸,尤其在一方有心的情況下,基本上都是宛如無尾熊,又或者八爪章魚般,無間隙貼合的姿勢睡到早上。
雖然兩人關係並非戀人,但考慮到曾發生在這張床上的越界行為,若要摒棄這個代稱,用其他關係來形容這兩人,暫時找不到更合適的替代詞。雷歐私下自己對這段關係想了很多種說法,最後也是以「曖昧不明、沒有辦法被命名的渾沌體」為結論不了了之。
「話說回來,那個,不想點辦法行嗎?」札布指著雷歐的墨鏡,又說:「你也聽斯塔費茲先生說了吧?一到兩週喔!假設這期間你都得睜開眼睛,工作暫且不論,打工肯定是沒辦法去了不是嗎?」
啊,那樣會很困擾。雷歐傷腦筋地皺起臉。雖說萊布拉的薪水足夠他寄送回去當妹妹的生活費,可如果沒有打工,生活費恐怕就會面臨危機。飯錢還勉強能節約,房租、水電費等基本支出卻不能省略。
「但……要怎麼做?」
雷歐下一次打工是後天早上。假設今明兩天不能讓眼皮乖乖蓋上,後天打工就得請假。畢竟,就算雷歐能用眼睛受傷為名把義眼用繃帶包起好了,恐怕沒有任何正常的店家,會讓一個眼睛殘廢的人去配送披薩。
「誰知道。」札布聳聳肩,一臉事不關己。
向這個白痴求助的我是呆子!雷歐掩面嘆氣。而前輩只是咧開笑,環過他的肩膀,比屋主更駕輕就熟地走回雷歐那個,本月可能要面臨房租危機的小套房。
「果然很新鮮啊,你的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
晚餐叫了外送披薩。由於眼睛的關係,雖說是員工折扣,卻是由完全不相干的札布拎著雷歐納魯德的員工證,去玄關把披薩領進來。
接著前輩就一邊吃他最喜歡的起司口味,盯著雷歐的臉配披薩。雷歐無言瞪回去。話說回來,連札布的眼睛都瞪圓是怎麼回事啊,這幻術是會傳染嗎?半是納悶,半是不自在,對視沒多久,雷歐小口小口啃著披薩,低頭避開前輩的視線。
「有什麼關係,給看一下又不會死。」
「才不要,我一點都不想理解動物園裡的動物被群眾觀覽的心情。」說完雷歐甚至站起來,走到床緣坐下。索尼克坐在床頭邊啃著他的香蕉,看到雷歐走過來不禁歪歪頭,跳到雷歐的肩膀上,伸手拍拍主人的臉頰。牠瞇起眼,用種神祕的表情盯著自家主人全開的眼睛看。索尼克與雷歐的情誼建立時間,恰恰好等於雷歐加入萊布拉這般短暫,但牠早就習慣雷歐的瞇瞇眼,此刻看著眼睛大張注視自己的雷歐,索尼克不自覺發出困惑的叫聲。
「……寧願去那邊給猴子看嗎。」
還坐在桌邊的札布不是滋味咕噥,大口咬下手中的披薩。雷歐並沒有聽見他的自言自語,他和自己的小小朋友互視一笑,各自吃起手裡的食物。
隨著晚餐時間結束,窗外的夜色也逐漸加深。黑路撒冷區嚴格來說沒有冷清的時段,尤其雷歐這間破爛小套房的地理位置很差勁,時值深夜,外頭仍然非常吵鬧。救護車、消防車、警車的各式鳴笛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窗外呼嘯而過。異界人們喝醉了在路邊喧嘩,甚至變成全武行的叫罵、肉體撞擊聲,也只是尋常的背景音效。更不用說深夜裡競速飆車的引擎聲、大型異界生物經過時喉嚨的低鳴,以及尾巴不小心掃落某某大樓頂廣告看版時的金屬墜落聲。這個房間能夠享有安靜的時刻,恐怕只有等到奇蹟發生的那天。
注意到雷歐納魯德不安分的扭動是熄燈後半小時的事。
「……睡不著?」
低低詢問,懷裡的人微微僵了一下,才不甘願地點頭。其實雷歐已經相當克制自己難以入眠時的輾轉反側,但要不讓這麼近距離以內的札布注意到,卻是不可能的事。
「……『眼睛』,好像關不掉。」
又過一會後,雷歐吞吞吐吐地說。
平常雖然開眼閉眼沒什麼差別,但要睡覺的時候,自己好像能夠強制讓自己進入「看不見」的狀態入睡。而原本以為因為「義眼」凌駕於幻術之上,所以即使中招也沒什麼狀況,甚至不用送醫的雷歐,在要睡覺時才頭一次真正體會到這個幻術對眼睛造成的困擾。
「一直看著東西的話……睡不著……」甚至沒辦法數羊。
雷歐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沮喪。其他暫且不論,人類的身體可能充足的睡眠,若沒辦法確實入睡,對一般人的精神與體力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況且這還只是第一天,假設未來的日子裡也都無法入睡,光是想像那可能的發展,就從腹部深處竄上一股寒氣。
該怎麼辦才好……正在傷腦筋,鑽入衣物間的褐色大掌卻讓雷歐的思考一時停止。
「……嗯?」
「總之,讓你累到睡著就行了吧。所以,」札布說著撐起身體,翻身到雷歐之上。透過義眼,即使在絕對的黑暗之中,雷歐依舊能看到前輩那張好看的臉上,令人信賴的笑容。
……啊啊,還真是沒辦法呢。昏暗的室內唯一的發光源,那雙無法閉上,微微映著亮青色光芒的眼睛依舊大大睜開,卻因為主人的笑意微微彎成圓弧狀。
接受到同意的暗號,札布咧開笑,不客氣地掀掉後輩身上所有礙事的衣物。
在身體與精神都到達頂端的瞬間,視線一瞬間返黑,緊接著雷歐納魯德看到了星星。起初他還不知身在何處,後來,隨著視野一口氣展開,他看到了遠在故鄉的山、湖畔,圍繞著湖水的森林。籠罩在黑夜之下的,是妹妹米修菈最愛的景色。在故鄉的山上,只要坐在湖邊仰首往天空的方向看,可以看到不被光害干擾的璀璨星空。
──哪天也想讓札布先生看看啊,這個畫面。
非常、非常地美麗,且寧靜得不可思議。雷歐幾乎是一瞬間就沉浸在那如夢似幻的風景中,並在它逐漸從腦海淡出時,放鬆地於前輩臂彎中失去了意識。
注意到抱著自己的力道逐漸放緩,札布讓雷歐重新躺回床上。持續半天以上一直睜開的眼睛,此刻已經安然地沉睡於眼皮之下。見到那看慣的模樣,他微彎嘴角,伸手輕輕撫摸後輩還染著熱度的臉頰,掀起瀏海,俯身在飽滿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啄吻。
「晚安,臭小子。」
※
「早安,札布先生,該起床囉?」
清晨一睜眼,札布看到的就是自己後輩超靠近的笑臉。
雷歐似乎已經醒來好一段時間,全身整裝完畢,這會正蹲在床邊,不遠處的烤吐司機在同時吐出金黃色的吐司。
眼睛瞬間睜大,札布「碰」地從床上彈起,雙手捧住雷歐雙頰,緊張問:「又不能閉上了嗎?」
這一連串異變似乎讓雷歐反應不過來,他全身僵硬反芻前輩的問句,最後他克難搖頭,緩慢眨兩次下眼。
「啊,那個……託札布先生的福,已經沒事的樣子。」
等札布放手,他尷尬搔搔臉,才嘿嘿笑著說:「那個……稍微想學妹妹,用可愛的方式叫札布先生起床……試試之類的?」
札布脫力地往床上一倒。
「呆子,要被你嚇死了……」
想說昨天明明事後處理完,還多次反覆查看,確定懷中的雷歐闔眼熟睡,他才安心入睡的。結果隔天早上又看到人反常地睜大眼睛,誰都會誤解好嗎?
「抱歉。」雷歐摸摸頭道歉。似乎有點在意前輩的反應,轉頭走向烤麵包機時,小聲自言自語:「果然我的話不適合嗎?下次還是別做了吧?」
「不,沒人說過不好吧?這是時機、時間點的問題!」札布抗議。
「是嗎?」雷歐轉過頭,一臉困惑。
見到那熟悉的瞇瞇眼,札布放心之餘又覺得有點可惜。
「等這次事件結束了,偶爾那樣做感覺也不錯。」
眼睛睜開時明明很可愛,為什麼瞇瞇眼的時候能夠這麼不起眼啊?某方面來說也是很厲害。
「平常才不做呢。」雷歐撇嘴,「那是昨天被幫忙的謝禮。多虧札布先生,眼睛才能恢復正常不是嗎?我昨天很開心唷,謝謝。」
那又為什麼,看著這樣不起眼的後輩嘴角的笑容,昨天才努力工作過兩回的小札布,這下子又變得不安份起來啊?
「現在幾點?」
「早上八點?」
看著困惑回答完自己問題的後輩,札布勾勾手指,等確定人進到自己的守備範圍,他直接把人拖上床。離集合還有一個小時,足夠讓小札布發洩發洩過剩的精力。
「好,那再陪我一輪。」
「……欸,現在?烤好的吐司會冷掉喔?為什麼這麼猴急……」是因為是猴子嗎?
「啊?有什麼不滿嗎?還不都是雷歐你講那種讓人興奮的話的錯!」
「……知道了。」雷歐搔了搔鼻子,放下手裡的吐司,語氣含糊補充,「九點要集合,要做的話請控制在一次內。」
雖然還是多少猶豫了一下,但以後輩而言已經可以算是史無前例的配合度,札布不禁脫口而出:「雷歐你啊,也變老實了啊……是說,好隨便!」
「哈?」雷歐頰邊浮起青筋,「這麼要求的人明明是你不是嗎!」不准有怨言!
「是、是──」
之後急急忙忙沖澡並吃完冷掉的早餐,外加路上瘋狂闖紅燈飆車,兩人總算趕在集合前五分鐘抵達事務所。
「嗯……總之,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之後也小心注意為妙。」史帝芬一邊彎腰盯著雷歐看,來回摩挲下巴,表情耐人尋味。
在雷歐、札布兩人回家後,事務所這邊好像從幻界醫院那要到不少病患的資料。雖然是不同的五感障礙,但全部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關不起來」。知覺被強制維持在「on」的狀態,因此失眠,甚至崩潰的人不在少數。無法停止看東西、無法停止大量資訊流入耳中、無法阻止氣味進到鼻子裡等等,被歐魯貝卡施加幻術的病患們深受其苦,到目前為止仍沒有半個病患從各自的狀態中被解放。也就是說,這些人或許都得等到歐魯貝卡自身問題解決後,才有機會有復原的可能。
「事實上,最早的幾個病患都已衰竭致死。所以可以的話,想要詢問少年你的情況……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義眼比較特殊──但即使是神工器具,少年昨天也確實無法閉上眼睛對吧?你昨天回家後,到底做了什麼,可以詳細告訴我們嗎?」
昨天做了什麼……雷歐臉色瞬間刷青。等等,回想起眼睛恢復那時的畫面,盡是些見不得人也無法說出口的事啊!就別提詳細了,光是要提到那件事,就足夠讓他直接衝去窗邊跳樓。
從脖子到臉頰全數刷紅,儘管知道事關重大,雷歐還是試圖保有自己的緘默權。靜默期間,他總有種身體冒出的蒸騰熱氣,剛好能和史帝芬身上散發的逼迫冷氣恰恰好抵銷的錯覺。
忽然,「啪」的一聲,拍上雷歐肩膀的大掌阻斷兩人間逐漸形成的滯留鋒面。
還沒反應過來,札布彎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在做的時候你全程眼睛都是睜開的喔!做到第二次都還是,所以應該不是那個原因啦。」
是、是這樣嗎?雷歐終於稍微冷靜下來。
對、對啊,再怎麼想,做一做就能破除幻術這種事,怎麼想都太天方夜譚了……雖然,他們所身處的這個城市,就是以天方夜譚聞名的異界都市,不過,哈哈,說的也是,那種的不可能……嗯,應該不可能。
那麼,又是什麼呢?
仔細想想,昨天入睡之前,他確實看到了──
「啊,就是那個!」
「……那個?」上司臉上寫著困惑。
「我昨天晚上,看到了星星。」
「……星星?不,其他地方另當別論,少年你應該知道吧,因為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霧,要在這個城市看到星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是這樣沒錯。」雷歐點頭,補充,「所以我看到的,並不是這個城市的星星。」
這麼一想相當合理。在看到故鄉那片星空之後,雷歐便失去意識。也就是說,雷歐的眼睛在看到星空後關上了。那恐怕是因為「符合條件」,也就是說,歐魯貝卡施加在雷歐納魯德身上的,是讓他的眼睛一直保持在開啟的狀態,直到看到「某樣指定物品」才能關上的詛咒。
再加上史帝芬的說法──這個城市沒有星星,恐怕,在那些病患身上施加的,也盡是些無法輕易取得、接觸的感官吧。這樣說起來,中招那時所看到的詭異星光,或許就是破除條件的提示。
「原來如此。」聽完雷歐的猜測,史帝芬點點頭,「這個可能性相當值得討論。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些病患就難辦了,恐怕他們全員都不記得自己中招時的事,更別提是那種若有似無的條件。不過,雷歐你算是相當幸運啊。如果不是義眼的話,人的眼睛可無法這樣長時間保持開啟的狀況,結膜發炎、因為無法保溼而紅腫、引發細菌感染潰爛的人都有。那可是很可怕的。」
再加上,故鄉的星空……嗎?史帝芬微妙地笑了笑,「回憶裡的東西也能算數,恐怕是因為義眼的記錄功能起作用的關係。也就是,少年你並不是回想起來,而是重新看到當時的錄像。而被神之義眼記錄的東西,在此案例中被視為『看見』的緣故。」
如此一來,雖然對那些病患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得麻煩他們加油撐上一段時間,等始作俑者恢復清醒吧?史帝芬無奈地搖搖頭,確定雷歐沒事後,他又重新走回辦公桌後和公文戰鬥。
「星星……呢。」一會兒後,札布咕噥。
雷歐抬起頭,投以疑問的視線。
「原來你那時候能夠睡著,是因為看到星空啊。還真的很喜歡呢,你,還有妹妹。」
「談不上喜不喜歡……不過仰望星空很讓人放鬆喔。」雷歐微笑。
之所以義眼會記錄下那片星空,是因為在決心搬到黑路撒冷區前,雷歐納魯德曾經在半夜,隻身一人跑到妹妹最喜歡的那個湖邊。
當時真的很慘,爬山路的過程中腳步就像喝醉酒般踉蹌,膝蓋、手掌都都因多次摔倒在地上,被砂石給劃出不少口子,衣服破破爛爛,一路上還到處留下嘔吐物,直到胃袋裡的晚餐徹底被清空,除了灼傷食道的胃液以外什麼都吐不出來。最後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抵達那座湖邊。
彼時,他整張臉都被淚水鼻涕、食物碎屑糊得亂七八糟,偏偏那雙神明賜予的眼睛所望見的視界卻萬分乾淨清明。那個夜晚,映照在這雙眼睛裡面的畫面,是讓雷歐納魯德忘記哭泣、忘記暈眩,甚至忘記了呼吸的壯麗美景。
光是看著,就覺得全世界的安寧都在這個景象之中。
這就是,米修菈最喜歡的地方。
也是兄妹倆最能安心的場所。
「下次有機會,很想讓札布先生也親眼看看呢。」
札布愣了愣,才按上後輩的頭,嘀咕:「笨──蛋──我的話短時間內沒辦法出這裡啦。」
這麼說也是。為了守護這個城市的安寧,萊布拉的重要成員們基本上都要隨時在這座城市裡待機。以前還無所謂,現在身為萊布拉一員的雷歐自己也變成萬年駐守人員。
但,未來的某一天……誰知道呢。
總有一天,他們兩人能共同站在那一片夜空下也說不定。
「……你們兩個,是還要站在那邊聊多久?」史帝芬抓著手機從桌子後面抬起頭,看樣子是剛結束一通電話。「聊夠了,就快點把坐在那邊等你們很久的傑德帶著,有緊急任務,現在就得出發!」
「收到!」「知道了!」
之後不久,三人組又被捲進另一椿麻煩事,那又是後話了。
三天假期就這麼結束了,下一篇、也就是最後實體書的那篇究竟什麼時候能騰出時間寫,最快預計是下個週末。但未來到底會發生什麼變化我自己也有點沒底,總之先這樣期待吧。等到把這本書的所有章節結束,接下來會去填《小公主優希》本的內容。還有剩下一集大綱都 OK 不知道為什麼排程一直延後的移動城堡。
連假三天連寫三天最終三萬字突破的札雷,自己都覺得這種勤勞應該要列入空屋大事記(遠目)
留言
張貼留言
▼ 留言時,您可以使用粗體<B>斜體<I>和連結<A>三種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