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白】一千個世紀 (下)

》鬼灯が白澤の諸事情に巻き込まれた話
》LOFTER 300 粉賀文
》有輕微白澤與モブ女的描寫



「接著,要從哪裡開始才好呢。」

「總之先離我遠一點!」


事情可能要從五分鐘前說起。

這裡是花街某間常去小店的包廂,睜開眼睛時人在房間外的走廊上,下一秒,衣著散亂的鬼女收拾著從房間內退出來。門打開的一瞬間,煽動情慾的薰香,以及情事過後特有的氣味濃厚地撲鼻而來。鬼灯下意識皺起眉。以時間跳躍來說這實在是相當非常尷尬的時間點,鬼女抬眼看到他眼睛瞪得圓圓的,嚇了一跳才彎下身行禮,「鬼灯大人……」她小小聲說著,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是感受到鬼灯極差的心情和若有似無輻射出的壓力,草草打完招呼,轉身快速地朝樓梯的方向行去。

她並沒有問鬼灯在這裡的理由,鬼灯也沒有對這點多加追問。他將來不及完全掩上的紙門推開,白澤全身赤裸,暗紅色的毯子隨意覆蓋腰間,肩膀披著標誌性的旗服,這會正托腮往窗外望。

興許是紙門拉開,帶動窗外風的對流,清新的涼意撩動白澤睡亂的髮絲,也讓他下意識回頭看過來。

一如往常看慣的容顏,起初還有些呆呆的,下一秒確認來人是誰,眉間深深皺起,露出半驚嚇半嫌惡的表情。

「呃、」白澤仍維持托腮的姿勢靠在窗邊,「你這傢伙真是有夠沒禮貌的。」用極小的音量嘀咕完,又說:「所以,找我有急事?你的訂單,昨天確實讓桃太郎送去了吧……」

「是的,並不是藥的事。」鬼灯點點頭,接應下來。

說起來,已經是第幾次將這句話說出口呢?

鬼灯與白澤,彼世有名的死對頭。雖然是熟識的對象,同時也是最為交惡的對象。除了在彼此專業領域最低限度的交流以外,儘可能避不見面。即使如此,該稱呼為莫非定律嗎?事實上,兩人在各種場合碰頭的機會意外很多,幾乎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程度。

舉凡廟會、展覽、大型活動,似乎哪裡都遇得到。如果將此稱之為偶然,也實在是「偶然」得過分。也許,常被眾人調侃為長相相近的兩人,在某方面的興趣確實一致;又或者彼世真的就這麼小,只要時常出門、活動範圍又有好幾個重複的點,相見與否就是機率的問題了,既然沒有刻意去研究彼此行程,有時候正好遇到對方,也是在所難免;然而──

「所以?」白澤皺起臉,「在這種地方,總不能用巧合帶過吧?」

鬼灯聞言視線朝一旁飄開,並沒有正面回應白澤的問題。他回身拉上紙門,快步朝白澤所在的窗邊前進,白澤一時沒反應過來,注意到時死對頭已經近在咫尺。他臉色刷青地抓緊毯子往窗邊挪了挪,或許是鬼灯散發的壓力實在太強,一直赤身裸體也不是辦法,他搔搔頭,將掛在肩膀上套著穿起,低下頭扣上盤扣。正準備抬頭找尋自己不知丟去哪的褲子,堪比能面的惡鬼幾乎只在面前幾吋,說著「從哪裡開始才好」,銳利的眼神死死盯著白澤。

「總之先離我遠一點!」白澤拔高聲音慘叫著往後退。要不是沒忘記自己還光著屁股,他可能會馬上翻滾著跳起,一路縮到房間角落去吧。

捉弄也捉弄到了,鬼灯背靠窗沿,伸手將手邊摸到的布料用力砸往白澤的臉,後者雖被扔得有點不爽,還是在碎碎念的同時極其克難地將褲子套上。

「白澤先生。」

整裝完,白澤慢吞吞走到門邊,從架子上拎起自己的白大褂,同時聽見背後傳來自己的名字。他頓了幾秒,將白大褂穿好,轉過頭去對上鬼灯的視線。

「什麼事?」語尾微揚,語氣卻沉著不少。他走回窗邊,在鬼灯面前盤腿坐下,手掌按著膝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是第五十六次回到過去了。鬼灯默想。

也是第五十六次在過去遇到白澤。

「雖然聽起來相當奇怪,但想先請您相信我,接下來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正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說說看。」白澤回答。話語的內容稜模兩可,語氣卻很平穩。

是嗎?是這樣啊。鬼灯想。不管接下來多少次遇上這個人,多少次進行反覆而同樣的對話,恐怕都是徒勞無功,進行完後便會化為泡沫;然而,只要他願意開口,白澤絕對會無條件相信自己吧。

說實在的,連續五十多回時間跳躍,鬼灯也著實累了。在過去滯留的小時數累加起來,大概超過三天。最初他執著於從過去的經驗中找到世界毀滅的理由與可能性,但不管哪個時間段,對此都沒有任何的提示。毫無毀滅的徵兆,每一段過去都是相當平和的日子。獨自一人尋求毫無提示的答案是相當吃力的,從旁探聽周遭眾人的反應,也多半用處不大。

截至本次的時空跳躍,最長的滯留也只維持五個小時左右,能到達與拜訪的地方和人物相當有限。雖然也試圖用電話聯絡較遠距離的歐洲地獄、希臘地獄、埃及地獄;結果哪邊都只聽到一些毫無關聯的雜談,有時還對不上話。或許將自身情況說出來能夠得到更進一步的援助,但遇上的事實在太荒謬,連取信鬼灯本人都做不到的場合,又何來讓他人相信呢?於是鬼灯在這之前一直隱瞞著這件事。

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自信,如果說給白澤聽,他會相信的。

要說為什麼,白澤在鬼灯脫口而出自己名字的瞬間,就收起嘻笑的態度。

他會信的。

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會相信的。

鬼灯吞了吞口水,才慢慢啟口,娓娓道來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




一千個 世紀



黑影在五公尺外停下來。就像平常一樣,直直站在那裡,安靜地觀察鬼灯的動作。稍微靜靜等待一下,黑影會繼續移動,不以鬼灯為目標,而是隨機地在一定範圍裡面移動,偶爾慢慢走動。有的時候黑影好像將手揹在後頭,垂著頭,大步大步踩著腳下的洞穴。和鬼灯不同,黑影無法進入那些通往過去的洞穴,那些凹陷的窟窿對黑影而言,就和普通的地面沒什麼兩樣。

但即使如此,黑影與那些洞穴還是有一定的聯繫。

察覺到這一點,是鬼灯某次在測試時空穿越條件的時候。那次他難得在「現在」多做停留,四處晃了一會,總算找到一個到目前為止看到最大的洞穴,半徑目測有五公尺。這麼大的洞穴,通往的過去是不是能夠待較長的時間呢?又會不會有重要的事件發生呢?

跳進去之前,鬼灯蹲在邊緣,伸手到洞裡。很像放進虛空的感覺,具體而言就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在鬼灯每次前往過去的旅行,從跳進去到「出來」,生理感覺大致是零點三至零點七秒之間,等於一瞬間回到過去。根據這個情報,不管洞口面積大小,深度應該都不深;很有可能穿越的平面其實就隱藏在這肉眼看不穿的黑幕下,而黑幕的深度實際上連一枝十五公分直尺都不到。

當然這都只是臆測而已。鬼灯伏在洞邊,幾乎將手臂整個埋到肩膀,指尖的感覺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隨後他起身,正要試著像足療一般將腳泡進洞中時,他在洞的對岸再度看到那個黑影。避免黑影又像上一次一樣突然消失,鬼灯不再移動,維持著趴伏在地上的姿勢;對面的黑影靜靜蹲在那裡,雖然看不清楚,但感覺得出來,他很專心在看著這邊,恐怕已經出現一段不短的時間。

「您是誰?」總之先這樣詢問。

當然,黑影並沒有回應,甚至動也沒有動。若非他的姿勢很明顯與上次看到時不同,鬼灯幾乎要以為對方只是這個世界某種奇特的現象。

但是,並不是。僵持了五分鐘不下,維持原先的姿勢也顯得有些不便於反擊,鬼灯將手收回手,為了即時反應準備改為蹲姿。沒想到,在手指離開洞口的瞬間,那個黑影就這樣消失了。

難道……

為了確認,鬼灯再次將手緩慢地往洞口放,就在指尖觸碰到虛空的瞬間,黑影再次依約出現。這次他站在鬼灯面前這巨大的溶洞之上,距離鬼灯兩公尺左右,就在右前方不遠的地方。隨後,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朝鬼灯走過來。

黑影的態度相當悠閒,就和第一次看到時的直覺反應,鬼灯不覺得眼前這無法辨別的未知影子有傷害他的意圖。

這麼說起來,第一次看到黑影,似乎也是在鬼灯將手指伸入那個小洞的時候。為了確定自己的猜測,鬼灯站起身,左右環視,走了一段距離後,選了個手掌大小的洞穴,再次將手放進洞口。

這次黑影出現在鬼灯左後方不遠的位置。看起來像彎腰在研究鬼灯的動作。似乎察覺到鬼灯在看他,黑影站直身體,仍直勾勾看著這裡。

鬼灯瞇起眼,回頭望向「下回預定」的那個大洞穴,一個點一個點計算黑影每次出現的方向與距離,心裡大致上有了底。

看來,這傢伙應該一直都在這裡。之所以每次都出現在不同地方,是因為他在鬼灯看不到他的時候移動了,用剛才三個點算起來,他應該是好奇鬼灯的舉動,因而尾隨在他後頭。這也代表,這些天下來,即使鬼灯看不到黑影,黑影也一直存在於這個空間裡頭。

由於黑影對鬼灯的話語沒有反應,為了確定自己的假設,後來鬼灯又花了十分鐘做了一些實驗,才按照預定跳進那個大洞裡。


之後鬼灯時不時就會確認黑影的位置,黑影通常都在鬼灯附近不算近也不算遠的距離,通常張望一下就能找到。

大概是回到過去七八十次左右的事。一連好幾個洞都只讓他在過去待上數分鐘,有時甚至還和白澤打起來,完全沒時間說正事就回來了。唐突中斷的爭吵讓人躁鬱,滿腹怨氣層層累積,即使有耐心如鬼灯也不免感到疲累不堪。他盤坐在某個洞穴邊上,讓自己衣服一角垂進洞裡。這次黑影在他身邊約莫三公尺處坐著。和他一樣是盤腿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在模仿鬼灯一樣。

似乎注意到鬼灯在看他,模模糊糊的存在感朝這邊望了過來。

「已經有點累了。」鬼灯和黑影搭話。

是嗎?隱約能感受到從那邊傳來若有似無的回應。

大概是太累的錯覺吧。鬼灯雙手交叉握起,手肘壓在盤起的大腿,將額頭靠上手掌。頭上的角正好從雙掌虎口空出一個梅子大小的空隙穿過。

他需要稍微休息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鬼灯累了,從黑影那來的視線感更加強烈,隨即黑影緩慢挪著屁股坐到鬼灯旁邊。

「您是要安慰我嗎?」鬼灯微微轉過頭去看他。黑影歪歪頭看了回來。

「哈」地嘆了一聲,鬼灯閉上眼睛。

「總之,還是先謝謝了。」

黑影一樣毫無回應,只是靜靜看著這邊。

鬼灯最後又坐在原地小憩片刻,便隨便找個中意的洞跳了進去。


回想告一個段落。就這樣看著黑影四處晃了一兩分鐘,鬼灯蹲在地上,儘可能讓自己的手一直保持在接觸洞穴的情況下,死死盯著黑影,朝他移動過去。或許是察覺鬼灯正往自己過來,黑影就像等待著什麼一樣停在原地。總算到再一步就能和黑影臉貼臉的距離時,鬼灯將腳尖斜斜踩在洞緣,環胸站定。即使在這麼近距離,黑影的輪廓還是很模糊,不論是髮型或者是身上的衣物,都散發著朦朧的感覺,邊緣柔化,一切的存在都是純粹的感覺。

說不定伸手也會穿過去。朝著黑影試探性地伸手後,指尖觸摸到的是類似洞穴裡那種虛空的感覺,冰冰涼涼的,好像摸到了,又好像沒有。

幻覺一般的存在。

「我是這麼想的。」鬼灯維持伸出手的姿勢,繼續說,「之所以至今一百八十八次都會遇見那傢伙,果然,是因為這件事與他有關吧。從二月二十日往前推算,至今每一次回去的日子的平均數中心,差不多落在萬聖節。但是,關鍵並非萬聖節,而是反推回去後,可以發現:這件事的另一個端點是在七月上旬,約莫九日至十三日間發生的。那傢伙剛才的說法也證實了這一點。在十二日之前肯定發生過什麼,並且與二月二十日世界崩潰的事有所關聯,應該是這樣吧?」

自言自語也容易統整思路。但即使面前的黑影不會作出任何反應,不知為何,鬼灯就是有種直覺,他似乎必須對這傢伙傳達某件事,才能打破這個僵局。

也因此,黑影才會在每次鬼灯直面他時,停下來動也不動。

這個想法暫時無法得到證實。在傳達那個「正解」前,自己的猜測是否為真,沒有其他情報能夠協助判斷。但,如果不是這樣,就無法解釋黑影如此奇特的活動方式。

簡直就像,他一直在等鬼灯一樣。

而如果鬼灯沒辦法回應這份期待,這個事態就會持續停滯,無法往前。

黑影沒有反應。

看來,必須從白澤那邊問到更多的細節。


「喜歡……是什麼感覺?」

開口提問之前,先被迎面丟來莫名其妙的問題,讓鬼灯愣是轉不過來。仔細一看,對面坐著的是喝得兩眼昏花的白澤。左臉頰上還印著熱騰騰的巴掌印。

又被甩了嗎?這還真是時運不巧啊。

鬼灯暗自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空酒杯,用袖子來回擦拭杯口,便自動自發抓過桌上半滿的酒瓶給自己斟酒。見桌上擺放著幾盤份量極小、壓根不夠他塞牙縫的小酒小菜,鬼灯屁股底下這被坐熱的位置,肯定是又是白澤某位前認紅粉知己的座位吧。這麼一想,突然覺得如坐針氈。勉強忍下來,他大口乾盡一杯,往前傾,仔細觀察白澤的臉色。

這老頭,每次喝酒都不知節制。明明胃也不好,菜也沒吃多少分量,桌上空瓶倒是不少。照這種喝酒習性,胃沒穿孔反而奇怪。但就不知道是不是連這種長期惡習,都能靠神獸一絕的回復力解決呢?

仗著自己是神獸就胡作非為。在好奇心湧上之前,率先感覺到的是心煩。就像是有把火在肚子裡悶燒一樣。仔細一想,才想起自己這十天內在不同時空穿梭,一直都沒好好吃飯。喝酒前還是好好吃點東西墊胃才是。想想鬼灯就抓起桌上已無人使用的空箸,吃起盤中剩下的菜。

白澤放下杯子,在桌上趴下來。他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對面何時坐了自己的死對頭惡鬼,眼睛眨啊眨,一直盯著鬼灯看,像在確認他的存在。與慢慢消去的巴掌印相對的是異常紅潤的雙頰,興許是酒意尚未消,因酒而起的生理現象也沒像巴掌印那樣消退。

「還餓嗎?要不要加點些什麼?」白澤將下巴靠在自己圈起的臂彎裡。他抬眸看著吃得雙頰鼓鼓的鬼灯,語調微揚地提議。

當然,一樣算我請客。這樣補充完,吃吃笑了起來。

被說成這樣,鬼灯自然不打算客氣,他招手讓店員撤掉空瓶,又上了不少份量十足的肉菜,另外也加點三碗幾乎要滿出碗外的白飯。

「唉呀,能吃真好啊。我喜歡認真吃飯的孩子。」在鬼灯索性專心吃起飯時,白澤維持趴著的姿勢,臉上堆滿笑。

一定連對面坐著誰都搞不清楚吧。癡呆老頭。鬼灯咀嚼的同時心想。白澤每次喝酒醉後都會喝成這般無防備的樣子。明明也知道自己會醉到從雲端摔進人間,卻從來不改這種喝酒習慣,都不怕自己哪天又鬧出什麼笑話嗎?

這種無防備的樣子真不好。雖然酒醉會變成坦率這點,對懷有目的而來的鬼灯來說也是優勢,但醉成這樣,估計也沒辦法進行什麼正經的對話吧。四千年前那次對談,最後白澤說起話來都斷斷續續,壓根不成句子。

之後又經過十多分鐘,鬼灯將桌上所有能見到的食物橫掃一空,只剩下吃得乾乾淨淨的空碗空盤子,白澤看著還坐直拍起手來。

「您又被女孩子甩了嗎?」

這次看來還有些時間,既然還不需要回去,即使估計沒什麼幫助,還是和白澤稍微聊一下吧。打定主意,鬼灯稍作判斷,便順著白澤最早說出的句子將話題接續下去。白澤本來還很開心地在拍手,聽到話題繞回自己身上,就像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僵在原處。

「呃……那個。」他將手收回來,擺在大腿上,正襟危坐,一副小學生被訓話時會擺的姿勢,「現在,正在努力找尋喜歡的女孩子。」

「您有哪一天不是嗎?」

「不、不一樣。」白澤連忙擺擺手,「那個呢,所以才問,喜歡是什麼感覺嘛。我啊,只要是女孩子都喜歡,就是呢,會因此覺得很開心。因為開心的感覺很好,和女孩子在一起又可以過得開心,就會想一直和她們在一起。」

但這種討女孩子開心,讓自己也很開心的方式,對象是無差別的。白澤的差勁,正是由於他對所有女性都能夠兼愛的性質,才來到最高點。每個女孩子都能給他相同的快樂,因此他同樣會對每個女孩子付出相同的好意。

無差別的愛不適用於建立關係。結論是誰也成不了這位神明的特別。

「……我真的搞不清楚她們為什麼還是不開心。」

白澤肯定是真心苦惱著吧。無法理解等一地給予所有女性好意所帶來的劣質性。之前也曾經親眼撞見過幾次白澤被甩的現場。

現在想想,長年持續著這種惡劣的男女關係,真虧這位神明居然只招來一人的報復。而這大概是因為,當氣消了,變成與白澤再無關連的旁觀者,白澤在她們心中留下的印象足夠正面吧。畢竟,除了花心以外,他在對待女孩子的行為舉止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那難道,不是因為您不夠專一嗎?」

隨興卻一針見血地挑出問題點,鬼灯又倒了一杯酒,小口啜飲起來。白澤也當真不是個纖細到需要鬼灯顧慮情緒的對象,他花了一點時間消化完鬼灯給的建議,點點頭,「嗯,沒辦法專一呢。」坦率地承認自己的錯誤。

沒辦法的事就會直接說辦不到。

無法給予承諾的事情就不會承諾。

該說是耿直還是一根筋呢。鬼灯忍不住這麼想。

白澤則點點頭說:「已經不說『交往』了。不只是結婚,交往也不做了,一起開心地玩就好。所以才很困擾啊,被說要交往什麼的。」他說著把空杯推到鬼灯面前,無言瞅著他,催促他替自己倒酒。鬼灯雖不想稱他的心,但又好奇白澤下文,只好依言倒了半杯,並在白澤叫著「還要」時,強勢將酒杯推了回去。

小氣。他聽見白澤的小人嘀咕,回一句:「再說就沒收。」老頭子就安分下來了。

「那個,那孩子啊,是從我故鄉來的喔。不過不是女神,而是妖怪……」說到這白澤搔搔臉,「就是你們所稱的『怪異』,她的本質比較不好,但大抵上還是個純真的孩子。留著頭黑色的長髮,黑溜溜的大眼睛,笑起來頰上有兩個酒窩。嗯……是兩個月前來著?她來到我的店裡。」

「記得確切的時間嗎?」

「確切?啊啊……日期嗎?大約是七月十號左右的事情。」

中獎了。鬼灯握緊手裡的杯子。

毫無心理準備切入核心。完全沒有打算在今天問到結果的事,歪打正著馬上就知道答案。

沒注意到鬼灯的異狀,白澤又往下說:「她要求我和她交往。」

「唔……欸?」白澤當時完全不明白眼前的女孩子在說什麼。雖然是很可愛,說話軟軟的,但稱呼白澤的時候,直接省略了後綴,倒有幾分高高在上的感覺。由於白澤知曉對方的本質,便任由她稱呼。

「所以說了,和我交往。」女孩子插腰說,頭抬得高高的。

「總之,最後我用『已經有喜歡的人』想辦法拒絕了。」

「為什麼要拒絕?」鬼灯詢問。

「因為那孩子很麻煩的。」白澤苦笑,「和小中比起來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如果隨意答應,肯定會被千倍百倍報復吧。要說為什麼,她本來就喜歡惡意多於良善,隨意奪去人命對她來說只是享用點心;這種說什麼觀念都不合的孩子,有多少個鼻子都不夠她享用吧。」

但女孩子聽見白澤的拒絕,眼睛眨也不眨,「是嗎,那我新年過後再來找你。反正白澤你很快就會被甩掉吧,還大半年的呢,是不是給你太多時間了?」她完全無視他的意見,但也爽快地將交往的時間延後。

白澤聞言皺起鼻子,「真過分。既然這樣,為什麼妳想和我交往呢?」

「因為沒交往過,好像會很有趣的樣子。然後等你被我甩了,就讓饕餮把你給吃掉。」說完女孩子揮揮手,乾脆地往店外走,「明年再來聽你的回答,到時候要好好一起玩唷。」

「……那孩子,是認真的唷。會不會被饕餮一口吃掉也是個問題,首先就不該答應陪那孩子玩耍。所以……」

白澤一頭撞向桌面,用力抱住頭,哀嚎起來:「怎麼辦──真心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哪裡有戀愛速成班嗎?」

那種愚蠢的事還是放棄吧。鬼灯搖搖頭,「您沒有想過更簡單的迴避方式嗎?」比如說請妲己或莉莉絲幫忙。

白澤一頓,抬起頭看他,然後微微搖晃頭顱。

「剛才也說過了,那孩子的性質很麻煩。用苟且的方式解決,肯定會造成不好的結果。現在算是上頭有人在管教,所以稍微安分一點,但要是惹她生氣,恐怕會牽連到無辜的人。我寧可……最差的結果就是自己解決掉。」

抱持著被吃掉的可能性吧?白澤低喃,過一會又托著下巴唉聲嘆氣。到底為什麼好好的這種超麻煩的傢伙會找上門來啊!

難道不是因為您平日素行不良嗎?默默在心底對白澤的所作所為投下不信任票,鬼灯不著痕跡別開視線,又喝了口酒。


事後在別的時間軸裡和清醒的白澤又確認一次事發經過,看著白澤那張包子臉從氣呼呼到愣住到最後刷白,接著被很熱烈地道歉了一頓。

「您相信我的說法嗎?」

嗯。白澤點頭如搗蒜,「雖然那孩子本身沒有這種資質,以她交友的傾向,懂得這類型凶狠咒法的朋友卻不在少數,我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不過,如果是這種說法,至少能安心,你所處在的『現在』,肯定只是咒法造成的空間,實際世界並沒有崩壞。這樣我也終於能理解了,你的故事中的不合理性。」他說著從懷中掏出畫卷,用毛筆在上頭寫寫畫畫起來。

鬼灯瞬間無言一陣,但最後想想,還是放棄打斷白澤。

白澤在畫卷上畫了個圈,和一坨長豎形的不明物體。還寧可畫的是火柴人呢。在白澤開口要將那詭異的物件強灌上自己形象時,鬼灯還是忍不住伸手用力掐住那個藝術天分負值的神獸臉頰,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不需要圖解,麻煩您用嘴巴說明,剩下的我可以自行理解。」

白澤原本還想抗議,鬼灯稍微施加壓力白澤就默默點頭同意。

「不識貨的傢伙。」他哼了聲,繼續解釋:「不合理的地方在於:這世界不會毫無原因迎向毀滅,而且針對一個人的世界崩壞,再怎麼說,對象都不應該是你。更何況是這種『雖然能回到過去,可回溯的時間卻如此侷限』的設定。對,說到『設定』就很好理解了吧?這種針對某個人給出整個套組的『世界末日』首先就不可能。那麼,你所說的這些『過去』又是什麼呢?我想,這應該是類似『可更動式錄像』的東西。既不是不同時間軸,也不是平行時空,只是被切割成非常細碎的記憶錄像,因此才無法互相影響。如果我猜的沒錯,也不存在兩個同樣的時間點。但正如同你所說的,幾秒、幾分鐘、幾小時的碎片都有的話,有沒有重複,你也無法區分了吧……」

「更早注意到時間段不重複有什麼特別意義嗎?」

白澤雙手環胸,「因為,前面聽完你所說的故事,平行時空、不同宇宙等理論我都有納入考慮唷。可是,這類型的東西,之所以『相似而不同』,是因為同一個時間、同一個選項在兩個世界有所分歧──即是『同樣一秒鐘的事,在兩個世界可能有不同展開』這樣的事吧?」

可是,假設鬼灯至今穿越的過去,時間從來沒有重複過的話?那麼,實際上鬼灯只是一直在經歷「同一段」過去罷了。

「正所謂,『與死去的事物互動無法產生新的影響』,至今你所做的一切,自然沒辦法造成連鎖反應般的改變……因為,從頭到尾都只存在一段過去──也就是,這個世界真實的過去。」

原來如此。鬼灯以拳擊掌,「簡單來說,用科技的概念來說,假設將從七月十日至隔年二月二十日這段記憶當成一個資料檔案。那些洞穴連結的『過去』就是被無限切割細分的分裝檔,同時我雖然能對他們進行修改卻無法存檔,類似檔案『唯讀』的概念,是嗎?」

「沒錯!」你很聰明嘛。白澤瞇著眼睛笑了笑,「那麼,咒法的原理雖是如此,它發動與結束的條件,恐怕卻另有其他。只可惜,這樣聽下來,我也愛莫能助。」

「無法聯絡上那一位嗎?」

白澤搖搖頭,「不知道你有沒有試過撥電話到其他地區去?這種咒法雖然相當龐大,給你充分的活動權限,實際上還是有所限制的。地區限制。你不是說過嗎?在這之前一百九十五次都遇上我。這不是巧合呢,一定是因為這個咒法原先準備用在我身上的關係。超出我活動範圍的地方就去不了,透過遠距離聯絡也一定曖昧不明。若非我倆生活區域還算接近,這點違和感你說不定能更快發覺吧。」

的確有,結果也確實是他所說的那樣。原來先前之所以得不到其他地獄的援助,是因為他們實際上並不存在於這個框架中的關係嗎?

才想著,白澤悄悄嘆口氣,又道歉了一次:「抱歉呢。雖然我不曉得為什麼咒法會在你身上,但肯定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不,」鬼灯抬手制止,「再怎麼想您也沒膽子拿我當擋箭牌,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吧。雖然之所以會到現在才真相大白,一方面也是我完全不記得二十號當天發生的事情。」

白澤雙手捧住臉,五官都各自憋成好幾條線了。他發出長長一聲「嗯」,用力拍拍臉,才搖搖頭說:「完全不明白。要是能有更多線索就好了。到目前的部分只能知道咒法運作的方式,但為什麼要加入這麼麻煩的設定?這可是很複雜的功夫,一般施咒者不會花這麼多心思做這個的,有什麼特別原因吧。」

「比如說?」

「比如說,觀看這些過去,能夠得到什麼線索?」


把更早之前得到的結論,與白澤的結論聯繫在一起,是要回到過去第兩百二十六次的事。頻繁與白澤討論各種可能性,被召回現在後又匆匆跳進另外一個洞穴,如此重覆著。

直到某一次,不小心,踩進一個進不去的小小水坑。因為洞穴本身無法允許鬼灯整個人通過,所以只有右腳尖卡進洞裡。

熟悉的黑影出現在不遠處看著他。

啊,對了,還有這傢伙。

一瞬間白澤的提醒和這傢伙的存在接上了。

之前鬼灯曾經假設過黑影的存在是為了等待鬼灯的答案,那麼,要是這些洞穴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讓鬼灯找到那個答案的話?

鬼灯幾乎是瞬間想起白澤先前某一次在最後,欲言又止拉住他衣角,不太確定的話語。

──現在想想,該不會是關於我喜歡的孩子吧?

「我不需要那樣可有可無的情報。」當時他認為白澤根本沒有喜歡的人,擅自結束對話。『有喜歡的人』只是白澤想要用來拒絕的藉口而已,實際上那位神明根本沒有認真喜歡過誰。

但是,假設因為承接咒法的是鬼灯,所以問題也跟著改變的話?

「是這樣嗎?」他看著眼前的黑影。

「是這樣嗎?白澤先生。」

黑影微微地動了一下。

讓鬼灯確認眼前的黑影就是白澤,花了不少時間。的確,他的動作讓鬼灯有些熟悉,整體氛圍也似曾相識,甚至連行走的路線也沒什麼兩樣,但黑影畢竟是種相當曖昧而未知的存在,沒辦法這麼快連結起來。再者,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為什麼偏偏會出現白澤的存在呢?根本無法理解。

但……說不定,這是為了讓白澤自問自答,才存在的吧。

──不,不是這樣。

起初黑影只是黑影。

越看越熟悉,是在鬼灯認知到黑影存在更之後的事。

所以,之所以會是白澤的樣子,大概是因為鬼灯滿腦子都想著他。

什麼是喜歡呢?喜歡到沒辦忍受他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沒辦法忍受他對待他人像對待自己一樣;沒辦法忍受他眼中有比自己特別的存在。

這就是,白澤無法理解,鬼灯卻深深知曉的喜歡。

從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後,都會一直藏在心裡的心意。

之前白澤向他道歉時,鬼灯確實想起來了。說是想起來,但實際腦海中並沒有相對應的記憶,只有身體還記得,看到白澤會出事時,不自覺朝著他的方向移動起來的感覺。所以,肯定是自己主動替他擋下來的吧,這個咒法。

「大概是第二十次左右動了念頭,兩百次左右開始打算付諸實現。是的,我大概一直仰慕著您呢,比任何人都久,比任何人還深。如果一輩子都困在這裡的話,接下來,不管幾次都會將這份心意傳達給您。然後,讓您也喜歡上我。一次也好,千遍也罷,耗盡一千個世紀也會這麼做。」鬼灯說著一頓,

「大概,能夠這麼堅持,是因為不管基於什麼原因,您對我似乎也有這麼一點好意不是嗎……所以,為了這麼一丁點回饋,我也會全力以赴的。」

黑影就像以往一樣沒有回答任何話語。

不過,稍微有一點點正在微笑的感覺。

隨後,黑影走過來,伸手環抱住他。那宛如虛空冰涼的觸感,錯覺似地,開始有了人的體溫。再定睛看一會,久違的顏色從頭頂開始逐漸浮現,先是雪白的頭巾,大媽的制服,還有包裹在這一片白裡的白澤。軟軟的,溫溫的,非常讓人眷戀的觸感,以及未來的預感。

「結束了嗎?」這麼詢問後,抱住他的白澤小小力點點頭。下一瞬間,全黑的世界一塊塊瓦解成碎片。




千の世紀を 超えて



「你這傢伙啊!只是隻鬼,這種時候就不要擅自逞強啊!嚇壞我了,明明說過最討厭我的,為、為什麼……」

「哭哭啼啼的,真不像話。」

「因、因為……」

喉嚨乾得不像話,但鬼灯還是勉強將話語說出口。聲音沙啞破碎,聽起來有些嚇人。白澤看起來根本無法顧及這塊。鬼灯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隻神獸哭花臉的樣子,而且從眼皮紅腫的程度,大概已經哭上好一段時間了。

真是的。鬼灯從床上坐起。幸好四肢雖有些生疏,仍能好好工作著。他捧起白澤的臉,用拇指抹掉他臉上的淚水。白澤則像鬆口氣一樣,腿一軟就坐到地上去,手指掄成拳狀收在大腿上。

「真、真是的,還以為你……」

會醒不來嗎?鬼灯不禁猜測起白澤未竟的話語。可是白澤並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確實,連鬼灯自己都以為他會永遠迷失在那沒有未來的世界。若不是白澤……

「到底發生什麼事?」鬼灯問。

「忘記了嗎?這是被稱為『迷宮』的咒法。三天前,你替我擋下來了,昏迷到現在……」我和那孩子都嚇了好大一跳。

是嗎?是啊。鬼灯垂下頭,恍然大悟。所以才說是「迷宮」──心靈的迷宮,與之對應的出口,正如同他最後得出的結論──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啊?」

白澤有些尷尬,又難掩好奇地問:「那個,這個咒法的答案,聽說是我喜歡的人,我本來想著自己都不知道了,所以才這麼著急……但你醒來了,意思是指你已經知道了?」

鬼灯愣住,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不是我喜歡的對象嗎?」

「欸?是這樣嗎?可是那孩子說……」

越說越茫然,兩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張開口──


「欸?」


寫完了!感覺中間時空跳躍可以寫得更細,不過字數不夠用了還是不要繼續折騰自己好了XD
尾聲的部分,由於咒法是七月開始作用的,所以基本上還是要回答白澤喜歡的對象才能逃脫成功這樣的設定。中間有相當大的篇幅都在解釋這個世界的形成,希望不會太難理解。如果覺得看不懂白澤在說什麼的,基本上就是鬼灯最後所說的「唯讀檔案(read-only file)」,簡單來說就是只能讀取,修改後不能存檔的檔案。希望不會太難理解(合掌)除了「鬼灯回到『現在』時所處的位置是隨機」,另外還有個可有可無的設定是:假設白澤中招的話,黑影的正體會是黑澤,也就是反對面(rival)的存在。其實並沒有這麼貼心將黑影設定成正解(不過超級不重要XD

順便說說,關於本篇文章開始寫之前被我請來作為始作俑者的這位呢,雖然最後在正文中將名字拿掉了,不過既然能讓白澤也忌憚數分的,必定也是個狠角色。沒提到名字的這位呢,是與文中提及「饕餮」並列中國四大凶獸的「窮奇」。以凶獸們的有名度,被作為衍生的作品相當多,相信很多讀者可能會想吐槽這位居然是女性的設定,所以稍微提一下,這邊窮奇個性借用自我的女神決明(台言作家)四大凶獸系列書中的設定,是個很可愛的小女生。一應鬼灯是日本番,窮奇若是講日文,私設定人稱會用「あたし(atashi)」和「あんた(anta)」,對於白澤直接稱呼為「はくたく(hakutaku))」。筆記裡這兩隻用日文對話莫名超可愛的(捧臉)然後決明家四凶都很沒大沒小XDD

以下是鬼灯中招那邊,白澤+窮奇part的小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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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澤婉拒了窮奇之後,窮奇使用了早就準備好的咒法。
「そう。これははくたくに対して『迷宮』。あんたが迷路になってほしいから用意したから、あたしと出会えて以来の時間も一緒に閉じ込めた。出口はただひとつ。あんた、あたしに嘘をついていないが、自分に嘘をついた。だから『迷宮』の出口は『はくたくが一体誰が好き』でことよ。しばらくそのうちに自問自答すればいいわ。」
(沒錯,這個咒法是針對白澤你所設下的『迷宮』。讓你在這個地宮裡迷路的同時,還順道將『你與我見面以來的時間』也一起封裝進去了。迷宮的出口只有一個──看來你好像沒和我說謊,卻對自己說謊的樣子呢……答案就是『你喜歡的對象』。回答出來前,你就暫時在裡頭自問自答吧。)
──可是咒法沒砸到白澤身上,卻被鬼灯擋下來了。鬼灯一倒,害剩下來兩個人都很緊張。
「はくたく、いま、どうしよ?あの男、あんたが好きな子わかる?」
(白澤,現在怎麼辦?那個男的知道你喜歡誰嗎?)
「僕だってわからないよ!」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啦!)
──於是雞飛狗跳一陣子,窮奇把事情搞大心情也好了索性拍拍屁股把爛攤子丟給白澤就回家了。然後接著就是白澤為期三天的窮緊張大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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