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R 古髑】 ももとせ-04

》中村一義我的嫁!!!
》神幻故事架空パロ
》中篇完結



15.

樓梯的盡頭是一個極小的平台,很像某個廢棄工廠的玄關。在古伊德他們對面的牆上有一扇看上去相當厚重的鐵門,僅靠頂頭處一盞忽明忽滅的傳統燈泡提供灰暗的光源,隱約打亮覆蓋一層斑駁鐵鏽的門板。

古伊德在樓梯還餘下幾階的地方停下來,因為底下的平台上不夠兩個男人並肩。而後藤站到門前,看上去只是在門板的右上角上輕輕碰幾下,頂上的光忽地滅了一兩秒,幾乎是古伊德才眨兩下眼,眼前一切就恢復原狀。

不,或者不能說是原狀。

他看著後藤拉著焊接在鐵門上,同樣生鏽的金屬手把,然後一口氣把它壓進門裡,就像那乍看厚重的東西宛如沒有質量似的緩緩推入門中,就像被吸收一樣。最後只留了個類似突起的鐵條在外頭,同時隨著一陣極其細微的機關運作聲響起,鐵條的左手邊投影出一個屏幕,內容是九個按鍵,分別標示著數字一到九。

似乎也不介意古伊德在後頭目不轉睛盯著,後藤伸出右手,用無防備的低速按下大門的密碼,然後喀嚓一聲,門就往內自動開啟。

自門內流露出溫暖的鵝黃色燈光。

這時古伊德不經意被某個亮光扎到眼,下意識搜尋反光的來源,才從後藤的左手間看到一個他之前一直沒注意的小物件。

「喂,你……」古伊德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這時後藤已經走進門內的光暈中,聽見聲音才轉過頭不解地望向他。古伊德於是有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覺得,那逆光的畫面看起來非常感傷。

「你,」古伊德放鬆眉頭,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件很不好的事。「你曾經有過戀人嗎?」

瞬間後藤看著他的表情十分微妙,就像在考慮這個問題需不需要回答。接著時間就像被凝固在那裡,誰也沒有出聲、誰也沒有動作。

──對峙的時候,先移開視線的人就輸了。古伊德忍不住想。但他還是幾乎在後藤的視線變得像冰一樣鋒利時主動投降。

……因為他很清楚啊,很清楚為什麼對方會露出這種表情。

然後古伊德無可避免地愣住了。他看著後藤向自己出示他的左手,而在那上頭,少了燈光的幫助,再也無法刺傷他眼睛的鑽石戒指安安靜靜地待在對方的無名指上。

「我已經結婚了。」後藤說,嘴角微勾。

「如果是那樣,那你為什麼……!」古伊德忽地一窒,一瞬間自皮膚涼到骨子底。於是他再也問不出口了,還有些反胃地用雙手掩住嘴。

後藤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反應,只是又對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即轉身往裡頭走。

古伊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隨後也跟上去。


彭哥列給古伊德的第一印象是個有著溫暖燈光的高科技地下都市。或許是因為腳下踩著的是雲雀的地盤,除了彭哥列一貫的高科技系統結合於建築設計之內,堅持和風的主人又讓人在兩旁牆上掛上許多水墨圖卷,使他的空間多了一分和風的古色古香,竟有種寧靜祥和的錯覺。

不意外雲雀是個愛乾淨的主,大理石的地磚被擦得發亮,乳白色的表面幾乎能將行走於其上的人映得一清二楚。於走道兩旁的房間設計也很講究,和式的紙拉門,自幾個虛掩的門縫望進去,木板挑高,搭配有著竹香的榻榻米,看得出來主人對於傳統文化的熱愛。

真不敢想像雲雀恭彌穿著西裝坐在裡頭的樣子,古伊德暗自腹誹著,一邊跟著前頭後藤不緊不慢的步伐。

兩人一路上完全沒遇到其他彭哥列的人,古伊德卻不意外。他曉得雲雀似乎比起群聚更愛獨處,稍微吵雜一點的地方,即便是虛以委蛇的應酬場合,那男人的表情也以不快居多,捨不得露出丁點的好臉色。

忽地,前方的後藤停了下來。古伊德立刻跟著頓下腳步,接著就聽轉角處傳來一陣穩重的腳步聲,隨即,一個髮色棕色偏紅的青年向前步來,擋住了兩人去路。

「真久不見哪,後藤君。」青年率先開口。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樸實,尤其鼻子上架著的那副粗框眼鏡,讓他看上去憑添一股耿直的書卷氣。他穿著套和雲雀同款的亞曼尼西裝,西裝上每條線條都宛如培養學生時代好習慣似的燙得筆直,眉眼很溫和,哪怕表情有些嚴肅,也不減他讓人願意親近的好感。

只是這定語顯然不適用於古伊德身上。他無法不對陌生的人防備,特別是這種時候,出現在彭哥列裡頭的人,更不該受到信任。

似乎是打量得太久,青年轉過頭來望向古伊德,微笑伸出手,「然後……這位應該就是我們的雷歐君了是吧……初次見面,我是入江正一。」

聞言後藤皺眉,立刻伸手將古伊德往自己身後擋,「你怎麼會到這來?雲雀恭彌應該──唔!」

古伊德錯愕地盯著眼前的變故。他看見入江迅速抓起後藤,另一手拿出藏在腰後的槍,毫沒猶豫就往後藤的太陽穴重擊,打昏後置於地上。而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晃眼之間入江就開了保險栓,並將槍口毫無猶豫對準他的額心。

古伊德立刻做投降式,感覺貼覆於額心金屬的冰冷,同時戒備地盯著拿槍威脅自己生命的男人。

「跟我走一趟吧。」入江輕扯嘴角,「有人想見你。」

「呵,對初次見面的伙伴是這樣歡迎的,彭哥列真讓我見識良多。」古伊德坦然地直視入江的眼睛。雖然他對這樣的場面既不陌生亦不意外,為什麼卻無法把捉眼前這個入江正一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玩耍的時間已經用鑿了,乖孩子本就該是回家的時候。」說完入江將槍自他的額頭移開,狀似不經意地做出收槍的姿勢,並在古伊德嘗試出手奪槍時扣下板機。古伊德只覺得右邊大腿一陣灼熱的刺痛,在下一刻不自主往地上跪去時才發覺到對方確實朝著自己開槍了。

「你!」只來得及喊出一個字,古伊德仰頭,卻見入江關上保險栓,然後毫不留情揮下槍托,頓時眼前一黑。

「喔對了,」入江狀似想起什麼似地蹲到古伊德左側,帶笑的唇湊近他耳邊輕語:「……順便一提,雷歐君,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還來不及回神,隨著頸後第二次重擊,古伊德完全失去了意識。



16.

這一年來說時常發生的事。當自己的靈魂介於清醒與睡眠之間的小區塊,潛層的意識會喚起深層的恐懼,製造出類似噩夢的片段。只是那被一般人稱之為惡夢的東西,與古伊德實際上所經歷的可說是大相逕庭。

那大概是因為根本性的,彼此害怕的東西就不一樣。

先說說人們為什麼會害怕吧。即使害怕的東西不同,人們還是多少都能夠理解,自身的恐懼有很大的原因出自對未知的害怕,而未知通常導向對生命的威脅──即是,不論人們恐懼的物件為何,普遍都與死亡有關係。

好比說出生於安樂時代的人們,總害怕那些由科幻、特效所製造出的非現實產物;然而像古伊德這樣一生向來與危險僅有一個擦身而過的距離,他怕的東西很簡單,就是自身被剝奪存在。

即是:「如果哪一天他消失了,在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發現」這件事。因為如此一來,他曾經在世界上苦苦掙扎、只為了求生存的那些過往,都會隨著他的消亡而再也不具任何的意義。

並不是害怕死亡喔。

只是害怕死亡的時候,沒有半個人會在意。

那樣的話,肯定會很寂寞,不是嗎。


「──所以你渴望被需要。」

「是啊。」

「你很喜歡髑髏小姐嗎?」

「嗯,喜歡啊。」

「喜歡到,可以為她犧牲性命嗎?」

「如果死後能被她所記得的話吶……」


眼前是一個空白的房間。入江坐在房間的正中間,在他底下的是鐵做的椅子,被漆成和房間一模一樣的顏色。他身穿黑色西裝,像個審問官一樣,粗框眼鏡下的棕色眸子無感情地盯著古伊德看。而當他每拋出一句問句而得到古伊德的回應時,那雙眼睛就像在質疑古伊德整個人生。

古伊德不自在地坐在入江的對面。他感到相當不舒服,對於他人探問自己腦內深層的想法。那會毫無遮掩地暴露自己最膽小的部分……

「那是沒關係的喔。每個人都希望被人需要。」

聞言古伊德一愣,抬頭才看到,對面的入江確實對自己露出了很淺很淺的微笑。

啊啊……原來如此。每個人都渴望被誰需要。而一旦被需要,無論對方是正確的、或者錯誤的,那些都無關緊要。

「雷歐君,那個說法是錯誤的。」入江推了推鏡架。「你怎麼會覺得這世界存在絕對的對與錯、謊言與真實呢?打從一開始,存在的就只有立場的不同而已不是嗎。」

「所以,你和我們的立場不一樣嗎?」古伊德問。

「部分相同,部分不同。」入江搖搖頭,眉角微微擰在一塊,「我的確是站在你這邊的──只是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而人們……」


「人們總在彼此互相傷害……」


入江像是嘆息一樣吐出這樣的話語。古伊德盯著他看,瞬間覺得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和自己的胸膛已經不存在真實的距離了。他們心靈相通。


「可是我們無法避免,只能接受……」

「──並且嘗試著去努力。」


然而,似乎也覺得自己最後說的這句太積極了,入江皺著眉停頓下來,不是很喜歡的樣子。接著他站起來,指著古伊德的腳邊。古伊德順著他的指尖一看,赫然驚覺那是後藤的「屍體」。此刻,後藤毫無知覺的蒼白臉孔埋在凌亂的碎髮間,用一種恬然沉睡的姿態,倒在古伊德右腳邊十幾公分的位置。

「為什麼他也要來?這是我的事。」古伊德倏地跟著入江站起。俯視著那不知道在做著什麼玄幻夢境的男孩子,而後指控。

入江不為所動,又在位置上坐了下來。「那你為什麼要帶他來?那顯然是你的問題──如果他不被你逼來彭哥列,他就不會在這裡。」入江垂下眼瞼,百般無奈地嘆氣,「你不會知道,他要是不被牽扯進來,會幸福很多……而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他早就牽扯很多、並且還會更多。」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古伊德吶吶地回答,視線從地上的男孩邊上逃開,看向空白房間的角落。

「對,這就是利害的權衡。你並沒有錯。」

最後這麼說的同時,入江又回復一派從容自在的樣子,「因為我們是黑手黨呀,你總是要經歷這些的。」

黑手黨……古伊德抿唇,「雲雀先生說過,百歲(momotose)所代表的是黑手黨的秩序。而你卻──」

入江先是一頓,而後露出了苦笑,「那種做法太極端了啊……所謂的秩序,其實本身就是一種具有公信力的專制,即使會有人嘗試反抗也是無可厚非……白蘭他只不過是在找尋坦蕩呼吸的空間……而我只是希望……」

古伊德愣愣看著他。

希望什麼,那很明顯不是嗎。入江只是為了被那人需要所以這麼努力。就像他希望為了髑髏努力一樣。

於是古伊德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來彭哥列?是為了落到這般田地?是為了造成髑髏小姐的困擾以實現自己一點點小小的反抗?

不,這些都不是。

而他其實也很清楚,他只是單純瞭解這麼一點:如果他想把捉真實,他一定要不顧一切的往前奔跑。

哪怕跌倒,更甚者摔得頭破血流。

所以只要眼前的男人、或者他口中的另外一人,其中有人能夠回答自己的問題,那也算殊途同歸。即便此刻他所選擇的是條充滿未知風險的不歸路,在古伊德確實學會身為黑手黨該有的深思熟慮之前,既然能夠得到他要的結果,就算自己只是憑著一股瘋子般的衝動做事,無論如何也都絕不後悔。


「……那就讓我們合作吧。」

「雷歐君還真是善解人意吶。」



17.

「……喔,看來我們的貴客醒了。」

醒來的第一個印象是塊均勻的慘白。此刻出現在古伊德跟前的白色妖精,正半瞇起那雙很像琉璃水晶的紫色瞳仁,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啊啊,」然後妖精開口了,「你一定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雷歐君了,初次見面……噢等等,這真是太抱歉了,我想我肯定搞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然我們古伊德君怎麼就露出這麼一副困惑的表情呢──我還有哪裡搞錯嗎?嗯,親愛的古伊德‧格雷科君?」

古伊德瞬間一震。當然此刻他的腦子還是不可避免地讓一團混亂的資訊給搞迷糊了,一時之間分不出此刻到底是不是還在做著夢,而那個曾用很溫柔語氣包裹著他的惡夢的橘髮青年,此刻應該正躲在他的鏡框後,站在夢境的哪個角落審視著他吧。

「古伊德君,」白髮妖精狀似困擾地抿抿嘴角,「你怎麼就不理我呢?這個地方可是現實呦,你瞧,那個角落裡放著很有趣的東西不是嗎。」他指著古伊德左後方的位置,笑弧拉大,像是惡作劇成功的感覺。

而古伊德這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醒來,是為了鼻間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他用有些遲緩的速度往後回望,那裡正置放一個從夢境裡搬出的屍體。那看上去就像個沒有溫度也沒有感情的物件,在那邊不招惹注意般安分地流著血,形成一塊紅褐色的小水窪。

「對,是雲雀恭彌的小寵物。因為他身上放著很不好的東西,我就稍微處理了一下。」白髮妖精在他身後輕笑,然後用飛揚的語氣說:「當然,這只是個小小的惡作劇而已。我想,之於雲雀恭彌先前對我做的那些,我實在是仁慈過頭了。」

那不是夢境……古伊德有點恍忽地說。他垂下眼瞼,看著蒼白的手指,一瞬間覺得心情浮躁。只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能冷靜。畢竟他實在……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回過頭看白蘭,冷淡地微扯嘴角,「如果你這麼做是為了讓我動搖的話,那你可能搞錯了,對我來說,髑髏大人以外的人都無關緊要。當然我也不怕你,你只不過是──」

「接近真相的橋梁是嗎。」白髮妖精絲毫不介意地接口。他笑瞇了眼,然後宛如聽到天大的笑話般捧腹大笑,「古伊德君,我覺得你很不懂自己。真正毫無介懷的人,是不會介意真相的。他們只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好,而如果實際的東西和他們所想的不一樣,那就破壞掉。可你嘴上那麼說,實際上卻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嗎?」

說到最後白髮妖精笑得很曖昧,「古伊德君,你肯定是那種不會過生活,庸庸碌碌活到現在,除了生存以外毫無所知的人吧。」

古伊德默不作聲。他只是以同樣冷淡的眼神盯著那個看似洞悉一切的男人看,對視無語,沒有秘密被揭露的慌亂,到頭來反而還有些想笑。

……哪還能有什麼原因呢。只不過就是因為,那個人說的他都知道呀。所以,如果沒有人能夠給予他生存的意義,那他就只能繼續假裝無知無覺地活著。佯裝自己和所有人都一樣、佯裝過去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這時古伊德想起入江正一在「夢境」的尾巴略帶嘆息的低語,忍不住開口詢問:「所以你肯定可以告訴我那些被你嗤為虛假的真實。」

「當然。」白髮妖精優雅地行禮,「古伊德君想知道的事,都可以告訴你。這樣我也能算先禮後兵了吧?」

古伊德露出不予置評的表情,但還是在對方半試探、半詢問的眼神下淺淺頷首示意,看著白髮妖精的眼睛極端的冷淡。

「我們只要把該做的事做好,就會很幸福的。」似乎是想到什麼,白髮妖精走近他,帶著點玩味的表情說。

「所以你覺得幸福嗎?」古伊德挑眉看他,反問。

「啊,我可是拭目以待噢……」


入江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洩漏表情。他試著想一些瑣碎的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面盯著螢幕的對面,那個……沒有音聲的傳言所在。

看、那笑得如此溫柔的臉。被螢幕隔絕開來的嗓音肯定也是如此仁慈的,輕語著優雅卻冷酷的話語。入江檯面下的手指已經打結在一起了,汗溼而冰冷的,悄悄透露出他的緊張。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有些恍惚地想著,卻怎樣也找不到答案。而誰又能告訴他那個溫柔善良的大男孩是什麼時候被時間洗刷成冷漠而自私的樣子?當然,入江知道對方是為了那個女孩子好,那出發點如此溫柔……讓大男孩在這些年間反覆思考、嘆息苦笑,就為了找到一個方法,能把女孩子從好幾個世紀以前的牢籠之前解放出來──

啊,多令人懷念啊,那曾經是件多麼好的事。多麼美的初衷。

入江深呼吸一口氣。哪怕腦子已經跑過多少過去與未來的跑馬燈,他的眼睛卻保持著無感動的狀態,持續盯著螢幕,接收自那頭而來的命令。這時,腦海中飄忽而過的某道凌厲的背影讓他一窒,佯裝的面容總算因同情的悲憫而出現一絲破綻,「您這舉始終沒有考慮那個人……您可能會……因此輸掉一個無可取代的棋子……」

對面的人因為他的發聲而微微愣了會,然後立刻露出包容一切的笑容。

正一君,生活本來就是場賭博。

入江不置一詞。他只是在讀完對方的唇語之後,立刻像是逃避似地垂下眼瞼,無法再忍耐不去露出憐憫的視線。

──果然他還是無法忍受這個人捨棄掉那曾經如此溫暖的善良。

還記得嗎?當然還記得吧。

還記得當初有個男孩子,曾經在抉擇時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用快哭的聲音,像隻溺水的魚般垂死掙扎著反覆追問:


──難道沒有讓所有人都不犧牲的方法嗎?


而如今那個大男孩只是微微皺眉,好像很困擾地彎起笑,唇瓣開開闔闔,吐出來的話語沒有任何猶豫、已經做好抉擇。於是無力干涉的入江看著對方在那頭毫無動搖地說出這樣的話語:

綜合表現或許是很難全盤皆贏的了……但這一局有不能輸的理由。

其實入江自己也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仍然感到心疼是因為:他深知,縱使今日大男孩已經成長為一個果斷而殘忍的偉大人物,他仍懷有當初的溫柔與仁慈,總是把他人的事情擺在優先考量的序列。

──因為這件事其實,根本就不關這位大人的事啊。入江嘆了口氣,對著螢幕那頭扯出勉強的笑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盡力完成對方的願望。

至於其他無謂的同情,他總是會忘記的……

「您就是太為他人著想了……澤田大人。」



18.

低八度的單調嘟聲持續無間斷地敲打著耳膜。雲雀沒去算手機那端的拒絕又沉默了多久,又重複了幾次。而當嘟聲中止,制式化的女聲提醒即將轉入語音信箱,雲雀切斷了電話,再次重播。也算是習慣了吧,這六年間從來無法撥通的號碼,事到如今接通其實才該覺得弔詭。

那又為什麼要反覆撥打?

雲雀自己其實也說不上來這麼做的理由。然而,理由真的這麼重要嗎。與其探究那種無聊的原因,何不如省省心,回應稍早前因為無法打通而成為未接來電的重要電話?

心知肚明那通電話有多重要,不願意回撥正因曉得那是動身的暗號。

而他只是……

雲雀忍不住輕扯嘴角。可曾想過不被家族束縛的浮雲也有這樣的一天?不為誰停留結果是,也沒有人會為了他停留。

從來不曾收斂的恣意妄為與孤高被六年的光陰耗得疲倦不堪,或許他早該曉得最初之時來不及阻止彼此相遇就鑄成錯誤,一切就早已悄然改變。只是他發現得太慢、阻止得太晚,最後伸手渴求的舉動竟被指責為殘酷的破壞。

而誰能告訴他,他只不過是在有人救贖他自幼的茫然與孤僻後,嘗試攫住那能夠改變他的溫暖,為什麼最後卻會變成這樣?

嘟聲再次從耳邊消逝。雲雀想這次真的該放棄了,他將依偎在耳邊的熱度移開,敏銳的聽覺卻捕捉到從電話那頭細微而不確定的抽氣,以及隨之出現的詢問單音。


「……喂?」


──於是,睽違六年的聲音狠狠穿透了他的意識。



「古伊德君,讓我們來說些比較古早的故事吧?」自稱為白蘭的男人離開古伊德身邊,在房間中心半個人高的板凳上坐了下來。而古伊德這也才有心力分神去觀察自己所在的這個空間。

整個房間看上去十分空曠,卻因為光源不足而顯得有些昏暗。室內唯一的光源是來自他左手邊牆面接近天花板的地方開了一個鑲上鐵桿的窗口,整個室內溫度在接近夏日的晚春約略比常溫低上好些,推測是位處地下室的關係。四周的壁面因受潮而起髒點,並佈滿青苔,看上去倒有點像稍早前通往彭哥列的那條巷子。除了斑駁的壁面,房間裡本身並沒有任何陳設,唯一的家具正是白蘭底下那張凳子。

這個空間大概有兩間高中教室的大小,除了白蘭和古伊德自己以外,在古伊德醒來之前已經受傷昏迷的後藤則在他左後方不遠處,傷勢不明,但自腹部滲出的血量看上去並不樂觀。另外,將兩人帶來的入江則不知何處。

古伊德用眼角餘光看了後藤一眼。即使隱約明白對方落得這種下場的原因(也明白原因一部分歸咎於自己),但他還是不太能明白……所謂的黑手黨就是這樣的東西嗎?甚至可以不為財不為利,就如此單純地殺人,並且像眼前這個男人一樣,繼續毫不在意地彎著嘴角在笑。

將視線移到男人身上,古伊德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了過去的自己,還是未來的命運而嘆息。只是當肺部的空氣確實擠壓到極限,而感覺到缺氧的痛苦時,他反而笑開來,連眼角都帶著愉悅地給出回應,「如果那關係著真相,要說多長我都奉陪。」

另一頭的白蘭顯然因為他的反應愣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玩味得把嘴角畫得更高,就像在較量一樣。

「那我們也該開始了,餘興節目總不能拖到主秀的時間吧?」



撥通的電話無視雲雀接近不存在的無聲,電話那頭彷彿知道他一直都會在一樣,自顧自說起話來了。接近無情,在昔日溫柔婉約的那個聲音,用著和記憶裡一模一樣的語氣,吐出的卻是異常冷淡的話語 :

「我不會原諒你。」

「這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不是嗎?」

「可是你還是決定了。」

「從六年前……」

「所以你為什麼還要猶豫不決呢。」

「能決定那個人幸福的權利,在那之後就被你奪走了。」

在話筒對面的那人一連串吐出彷彿累積六年來累積的怨懟,彷彿這輩子就要在此撕裂彼此之間任何修復的可能性。

然而,最終為這樣單方面責備的對話做結的,卻只是話筒那頭傳來的輕輕一嘆,如以往一般飽含情感的聲音磨去了語氣的尖銳。

「……你知道的,你總得做些什麼吧?」

雲雀保持著一貫的沉默,卻不禁捏緊話筒。畢竟這是六年來,對方第一次正面回應了他的請求。他當然知道對方之所以沒有換號碼,並不是希望自己打過去。然而這六年來,支持對方不換號碼的理由並沒有實現過。於是今天對方接了這通電話,宣告著已經放棄再繼續這樣漫無目的的等待。

「……我今天會去取消這個號碼,你不要再打來了。」果不其然,又過一會,話筒那邊的人吶吶地吐出這句話,而後,隨著語尾彷彿要哭出來一樣的氣音,那端傳來一些移動時衣物摩擦的聲響,沒幾秒後通話就被切斷,剩下斷訊的機械單音。

仍兀自緊抓著手機的雲雀將視線移向窗邊。

窗台上縮成一團的雲豆,正晒著午後微暖的陽光,享受不受干擾的好眠。



19.

「說起來,這件事是從幾世紀前開始的。具體的時間記不得了,反正那時主角也還沒到齊,就讓我們直接把一開始的時間點定於帶彭哥列成立初期吧。那是某個夏日的故事了,彭哥列初代──喬托在日本某個鄉下的古董市集裡買下了一對雕琢得相當精細的女兒節娃娃。

「事後喬托將他們擺於房間口,並沒有特別留心在上頭。一直到某次敵方家族的夜襲讓『偶然』出現在門口的家族霧守給解決,而當事人卻對此毫無印象,這對女兒節娃娃的重要性才讓彭哥列給發覺。」

說到這白蘭忽然一頓,露出過分親暱的微笑,一副很抱歉的樣子,「說仔細點古伊德君不介意吧?」

古伊德看著他,輕輕搖頭,白蘭則回以莞爾。之後他的視線飄回窗外,彷彿看著窗外的陽光可以讓他更順利回憶故事內容般地,露出悠閒的模樣。

「在夜襲之後百思不解的喬托回到房內,仔細觀察了周遭才發現女兒節娃娃中的女性,面對的方向和當初他帶回來時擺設有些許細微的角度差異。身為彭哥列守領,喬托除了蔚為世人所熟知的超直覺以外,更須具備感知任何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危險的敏銳洞察力。

「於是正如他所預期的,當天深夜六道骸以及庫洛姆‧髑髏便進入他夢中。於夢裡,他們兩人坦率地告知自己身為百歲的身分,並且提出條件交換。即是,他們願意永久性成為彭哥列強大後盾,條件則是讓當時的初代霧守──D‧斯佩德迎娶髑髏,成為第一個momotose。

「這對喬托來說應該是個艱鉅的抉擇。在這之前的歷史並沒有百歲的記錄,沒有人能保證他們說的話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也無法保證他們真的願意為彭哥列出力而永不背叛吧?然而,在有太多不確定性存在的當時,喬托卻無條件地信任了髑髏,並與當時已經有妻子的斯佩德進行秘密協商。

「最後由於這紙婚姻只是形式上、存在的意義僅與力量相關,於是斯佩德夫婦答應了要求,兩人表面上離異,然後於不久後的吉日,斯佩德便迎娶了髑髏,成為史上第一位 momotose。而髑髏與骸,正如他們所答應的,全心全力投入支持彭哥列的事業。

「古伊德君肯定很好奇斯佩德是個怎樣的人吧?身為歷代來始終無法超越的初代家族霧守,他可是個聞名世界的最強幻術師呢。之後,和髑髏搭檔又使得他的能力更加提升,那些日子可說是相當風光啊,彭哥列擁有百歲這件事,讓原先就正在壯大的彭哥列家族幾乎是一口氣達到頂峰。

「說起來,和古伊德君迥然不同,當時的斯佩德真的很有才能,而他的能力也強大到可以讓髑髏與骸兩個人與他三人同時存在,並且,斯佩德除了維持髑髏兩人完美具現化,還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這是後來歷代 momotose 誰也沒有超越過的。

「另外,你可能會很想知道關於髑髏的事?與現在不同,那時她的個性比較害羞內向,基本上除了戰鬥以外大多都躲在六道骸後頭。她和斯佩德夫婦關係十分要好,在一起的時候宛如家人。斯佩德他們甚至把她當妹妹疼,髑髏也盡心盡力用工作來回報他們。那時生活感覺如此美好,也所以,誰都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那樣的事……」說到這裡白蘭壞心地停頓下來,滿意地看著古伊德勉強忍下不繼續追問的表情。

「古伊德君,你覺得要怎麼改變一個人最快?」白蘭發出咯咯的笑聲,不理會古伊德的反應,自顧自說出答案:「的確開心、幸福的事也可能會讓困頓的人再次敞開心胸,實際上卻是痛苦與遺憾更容易徹底使原先還很樂觀的人跌入谷底吧──尤其是失去重要的人的時候。」

「斯佩德先生他……」古伊德萬分沙啞地開口。猜測的同時他已經毫無裡由地接受那個女孩子價值觀與個性的改變,正是因為自天堂墮落地獄。

而白蘭聽完他的話後只是露出相當曖昧的笑容,一時卻沒有再說下去。



入江翻閱著手裡的資料,時不時檢視錶上的時間。一會兒後手腕因文件的重量而顯得痠疼,他於是將那將近三公分高的文件整疊丟回桌上。

真多虧了彭哥列從初代最開始就有詳實的建檔系統,如今才有辦法實現澤田綱吉的心願。只是,乍看資料來源相當豐厚,實際上取得卻相當不易。

自從澤田開始有執行這件事的動機開始,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多年。前五年M‧M還在的那些日子,這些資料被小心地層層封鎖,別說是碰到了,連看一眼也難如登天,絞盡腦汁苦思多種方法、耗了那麼多年,最後他們還是等到M‧M去世,momotose 交替空窗的這六年,才漸漸把捉初代當時發生的事全貌,也才曉得澤田超直覺所揣度的事是準確無誤的。

年少時澤田總在疑惑,站在六道骸身後那同屬百歲的女孩子,明明看上去如綻放的花朵般溫柔羞怯,為什麼卻有著與清澈的眼神相差懸殊的性格?

於是當十多年前尚未成為首領夫人的笹田京子略帶憂慮地輕語,「那孩子肯定受過傷吧,要怎麼幫助她呢?」澤田幾乎想也沒有想就說,「這不能放著不管。」

而他不能放著不管的,是一個已經持續無數個世紀而殘留的咎。當入江逐次深入理解到事件的真實,他便愈加確信一點:如果嘗試去改變髑髏的想法,他所要冒的風險與必須承擔的壓力,會是無比沉重的。正如澤田所言,「這局有不能輸的理由」,畢竟這局若輸掉了,其實也和全盤皆輸沒什麼兩樣。畢竟失去 momotose 的百歲無法使用能力,而且百年間僅有一個 momotose,若是古伊德喪命,彭哥列的威信,甚至是存在勢必都會被大大地威脅。

彭哥列與百歲是共生的,也幾乎是一體兩面。所以入江不懂,在澤田已經變得如此果斷冷靜的現下,他為何還要如此溫柔,就為了一個女孩子的笑容而冒那麼大的風險?

正如同他不懂,白蘭為什麼要為了「那個單純的理由」反抗彭哥列?

入江簡直都要瘋了。而瘋狂的人究竟是他,還是那些莫名固執的黑手黨?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用力閉了一下眼再睜開,同時吐出一口深長的氣,知道搞不好在黑手黨的世界裡頭,那些人都不奇怪,一直心心念念著和那些人情分的自己才是最奇怪的。

想到最後,入江忍不住大力砸了一下桌子,「可惡!」

──他果然還是無法就這樣坐視不管!入江霍然站起,掏出手機,快速地發了一封訊息出去。


15. 守株待兔 11/10/06
這段與14尾巴完全只是為了藉由後藤增強古伊德的形象與想法。比如說當古伊德在向後藤提問,而因此有情緒反應,他想到的全部都是自己。 關於後藤的部分基本上應該不會詳細解釋了,只會偶爾暗示一下。
好久沒有在洗澡時想劇情,照字數來看原本應該在 15 中間的劇情變成 15 下半,所以剩下 15 魔王戰的劇情繼續後挪顆顆。

16. 人々 11/10/13
看似有意義又太過著重於心理繁複推演而全無劇情發展的一章節,也就是毫無意義地暴字數(笑)算了,反正從一開始,Momotose 這篇就有點像是半強迫推銷自己對事物觀點的一篇文章,結構很鬆散,意識層面>……>整體架構。
這也算另一種意味上的 801 文吧,完全變成角色廚的廚文(好吧這樣也不錯)只是真的很想挑戰寫結構嚴謹、精短幹練的劇情式文章,ただしまだ今度で Orz
這篇主要架構是在課堂上完成(後來筆電沒電後停擺),部分之後補完。日文標題在這邊有人有百類的意味。其實這段本來國光號上的構想只有四百字上下(爆)
主要的原因和上述差不多,反正就是一開始野心沒很大,沒打算寫很細膩但越補完就越多, 說起來有點像日常篇描寫不夠細膩,後面的篇章則越來越多細節吧?早知道會暴走成這樣前面應該要在府邸、學校多一點著墨的ˊˋ|||

17. 揭露 11/11/06
既然我是寫古髑卡阿綱也太奇怪了吧(翻桌)
然後,接下來章節來到 18 當然就要 cue 接下來要成為苦情配角的 18 同學。
作為本篇CP唯一悲劇收場(雖然幸福美好的綱京只能在後記說一下啦 XD)的雲雀君想必應該早就有覺悟了吧(雲雀:什麼覺悟再亂決定就咬殺#)

18. 得與失 11/11/12
不小心把雲雀的故事從童年到就學到現在完全補完的我是有事嗎(爆)
雖然魔王戰不會打很久卻一直寫不到XD,現在只希望即使劇情一直拖,最後也不會寫到26集去和WT一較高下……當然這和雲雀本人的故事沒有關係,他會和超萌的M‧M一起在番外 -18 被出清,所以他在本劇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小小段的戲分了。
我不小心錯過可以標 11.11.11 的日子了,真可惜。

19. お伽噺 11/11/13
為了這段回去看一下有關於 D 的連載,因為選到的地方剛好是個結局部分,看到 D 那段我w實w在w是www這是什麼言情小說的翻臉劇情wwwwww
喔當然架空的好處就是我們可以換別個老哏,讓斯佩德夫婦快樂的去 ^0^/
首領夫人毫無疑問是京子同學,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讓她在番外露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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