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轉蛋 088】Film cut

》Plurk 文字轉蛋集
》蛋主授權不做更名


理查彎下腰,精準地從碎砂石裡挑出約莫半顆麥子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金沙,擺在手心裡仔細檢視。即使蒙塵於此,被陽光照射時,它的表面依然流轉著高貴的色澤。雖然邊角風化磨損,體積也小了不少,依然能大致推測:金沙的本體不小,附近還會有其他碎塊。果然,在理查仔細搜找之下,很快就將手裡巴掌大的束口麻袋裝得沉甸甸的。

這可是意外收穫,他想。或者,某方面來說,金沙可能還比他此行的目的值錢。他不見得能藉由追蹤這批金沙,循線找到僱主需要的情報,以換取後續報酬;而這些不摻雜質的副產物是純金,本身就很有價值,不無小補。

不過,理查收集金沙的本意確實是為了任務。第一,這附近並沒有河流經過,也不存在開發過的礦區,金沙來自天然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這些金沙分佈的範圍成散射狀,更有可能是某次大型魔法爆衝後被波及的物件。

隨著袋子裡的金沙增多,理查終於能從這些金沙上,感應到極其微弱的魔法波動。附著在金沙上的波動已十分久遠,至少來自幾十年,甚至百年多前,也足以佐證他先前的猜測。確定方向沒錯,他循著金沙繼續往下走,就像循著一條無形的河。

山路崎嶇,鮮少人跡,或粗或細的亂石,與叢生的草長在一塊兒,走起來十分艱難。但這些難不倒長年從事傭兵任務的理查。他時而下行,時而又是蜿蜒而上的山坡路,也不曉得走了多久,順手拾起的金沙都把袋子裝滿了,他終於深入山林,像金沙落進密不透風的布袋,從樹縫透入的稀薄日光,連一片落葉都難以照清。

理查有豐富的應付黑暗經驗,他從袍子下拎出事先準備好的提燈,朝燈芯注入魔力,一股暖黃的光線即刻照亮了前路。周圍實在太黑,要憑肉眼尋找細小的金沙是很困難的,理查便倒了一些收集來的金沙在手心,藉著魔力專注尋找共鳴起相似波動的方位。黑暗中,幾不可見的乳白光絲蜿蜒盤據於土地上,從好幾個方向朝著一處收束,而那就是理查需要的路標。

路標前方,已經隱約能感知到危險的氣息。來自高等生命的威壓,自前方很遠處幅射過來。對方並沒有特別針對他,可霸道的存在感已經先一步彰顯主人的強大。那是龍息。

代表著,再往前走,會碰上龍。



據聞,百年前,王國北方有一座熱鬧的魔法大城,名為馬吉亞。城內有數以萬計的優秀魔法師雲集於此,他們辯證討論、思想碰撞,造就一整部繁盛的馬吉亞魔法史,期間亦發展許多便民的器物,還普及至全國。哪怕這段歷史後來埋沒在時間的長河,王國的居民依然能從城鎮建築與民生中,用上當年魔法帶來的恩惠。

然而,如此昌榮的城市,卻在一夕間覆滅,絕大多數的魔法師也一併葬生於這場浩劫裡。

關於馬吉亞的慘烈下場,一直是歷史上的謎團,所有能夠尋找到講述馬吉亞這座城市的官方文獻中,都不曾真正講述這個城市是如何發展魔法的,學者們只是語焉不詳地稱讚它的輝煌,並在尾聲處騰出空白,藉此弔念這個遺失了的輝煌時代。

理查目前能找到最為可靠的野史紀錄,說是當年城內的某位魔法師,激怒了上位龍種。那頭憤怒的巨龍並未在殺死魔法師後停止,遷怒於馬吉亞,祂對著城內吹出炙熱的龍息,焚盡所有,將耀眼的時代付之一炬。

為此猜想佐證的,是馬吉亞的舊址。

這座蔚為稱頌的大城市,百年後居然找不到存在過的半點痕跡:沒有連綿的廢墟廢墟、沒有斷垣殘壁,只徒留一片蓊鬱、重生百年的山林──沒錯,正是理查腳下這片山林,以及山林所在的小山丘群。

小山丘群坐落於王國邊陲的東北方,從最近一座城鎮瑟羅納丁坐馬車,需要讓馬匹不分日夜跑上四五日。而馬和人夜裡都要休息,實際路程約十天左右。

給理查一袋金幣的紳士顯然對遺失的世紀末相當著迷,他將猜想說得聲情並茂,懇求理查圓他一個念想,並保證不論是否成功完成任務,訂金都不用還。雖然線索少得可憐,目的地充斥危險,為了那袋豐厚的訂金,理查依舊在半個月前踏上旅程。

此刻,理查摩挲著手裡的金沙,在前方來自龍種的威壓逐次變得清晰以前,他收起了手裡的東西,謹慎地逆著威壓前進。

還沒走多久,理查已是汗流浹背,幸好前方林木才開始變得稀疏,出口近在眼前。上位龍種的威壓,在雙方距離拉近後,已經強得有如實質,每走一步都像背負一整座山丘,提醒惜命的人類返程。理查卻為曾退縮,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種輾壓肌膚與骨骼的痛楚,是磨難,更是召示他不會空手而歸的好預兆。

果然,當午後的陽光重新包裹著理查,渾身狼狽不堪,他差一點就要虛脫地跪坐下來時;一道優雅、低沉,帶著幾分不可思議溫柔的聲音,從高處落下:

「歡迎你,遠道而來的魔法師。」

理查因為脫力而顯得有些遲緩。他怔順著聲源往上望,一頭巨大的火龍就盤據在不遠處。祂橫臥的姿勢漫不經心,龐大的身軀幾乎霸佔這整座小山丘,把它襯得像塊疊高、用以小憩的綠色毛毯。祂渾身赤紅炫目的鱗片反射著日光,有種恢弘的美感。仰首望去,彷彿在看一座等著歸人的城堡。

理查也不曉得自己這念頭自何而來。只是,當他將那頭美麗的生物納入視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威壓也好,長途跋涉的疲乏也罷,隨著他抹去頰邊如瀑的熱汗,所有的壓力都化作潮水,濃稠而洶湧地沖刷全身後散盡,反而再也不覺得苦痛。

「你好。」理查同樣打了招呼,隨後一頓,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在對方口中是個「魔法師」。長年的偽裝在這一個照面就曝光,讓理查實在很難相信對方表現出來的親切。

火龍似乎並不介意他的戒備。祂揚起優美的膊頸,露出被祂圈住的一棟小木屋。祂實在很巨大,一垂首躺下,就足以遮擋整個小房子,使得這間外觀陳舊的木屋,竟有幾分像祂小心翼翼保管的寶箱。

「小巧的魔法師,你看起來實在很疲累。過來這邊,或許你會想坐下來喝杯茶。」

火龍用指甲勾開沒有鎖上的門,像是邀請他入內自便。做為高貴的龍種一員,祂實在有些過分友好,理查忍不住抬頭,懷疑地看進那雙赭紅色的豎瞳。

可就在那瞬間,他好像透過那雙眼睛,看見拍打上岸的海浪、整座山被風吹動的楓紅,也有彷彿看見春天醒覺的幼苗,自留著殘雪的地面鑽出。

理查張了張口,還沒想清楚那些畫面是怎麼回事,便沒怎麼思考地,應了火龍唐突的邀約──但有件事他必須更正:「叫理查就好。」他不懂龍的視野,也不覺得自己適合「小巧」這個詞。

火龍聞言,沒有堅持自己原先的稱呼方式。祂只是心情很好地瞇起眼睛,回應:「好的,理查。你也可以直接稱呼我為阿爾伯特。」



理查覺得自己住下的這座小木屋,其實就是阿爾伯特的寶物庫。龍種對於珍藏寶物總有些堅持,即便不是值錢的金銀珠寶,也不愛讓人觸碰。寶物庫是祂們的私人巢穴,亦是龍種佔有欲的表現。

理查此前為了避免麻煩,鮮少與異種往來,所有的認知都來自書面資料,所以他並不確定眼前的阿爾伯特是否是特例;甚至開始懷疑他先前看的資料才是假的。但當阿爾伯特欣然邀請他入住小木屋時,他依然為此感到震驚。

只是,不論理查是否還想完成他來此處的任務,短期內都會選擇住下。而木屋是與野營相比更好的選擇,更何況這是個許久沒人居住,僅使用魔力定期除塵保鮮的空屋。

理查並不喜歡探查他人隱私,哪怕他知道,從這間屋子切入,找些話題聊,也許可以更快拉近他與阿爾伯特間的距離。可這種上對下的縱容是對方主動給的,理查並不覺得自己能夠理所當然接受。

理查低下頭,垂眼看著鍋中煮沸的深色茶水,映照出自己扭曲的滄桑面容。

即使被不斷冒出的氣泡打亂,那雙銀灰色的眼睛是被漫長時間洗練的平靜。即便他活的歲月遠比他看上去經歷得更長數倍,他也依然不年輕了。魔法師早就萬不存一,與魔法有關的傳承也沒怎麼留下,眼下只剩幾個還能跑能跳,還沒那麼快死的老古董,包含早就跑去做傭兵的理查自己。

雖然最初是接下任務才來到此處,可理查必須承認,他同樣好奇著那段連自己也遺忘的歲月。沒有了馬吉亞以後,還活著的魔法師無一例外,都不記得發生過什麼。包括忘記魔法大城怎麼消失的、忘了魔法師是如何成為魔法師,同時也忘了魔法為何存在。大多人只能隨著肌肉記憶吃老本,靠製作一些市面上早已流通的魔法道具販賣賺錢;又或者如理查一樣,隱去魔法師的身分,去過完全不同的人生。

關火後,他端著一大鍋紅茶走到屋外,放到火龍掌邊的草地上,隨後拿出杯具,在鍋邊席地而坐。剛剛煮好的紅茶香氣四溢,冒著陣陣白煙,阿爾伯特也被香味勾著低頭。

名為阿爾伯特的火龍平日儀態出奇優雅,身上幾乎沒有任何龍種該有的壞脾氣,比起龍,祂更像位紳士。可能也是這樣,即使祂身形龐大,在理查身邊足以遮天蔽日;一旦收斂威壓,理查卻恍然覺得,自己身旁只是坐著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

「你的煮茶技術令人驚艷。」

「這是你收留我的原因嗎?」

「怎麼會。」

火龍的紅色眼睛彎了彎,俏皮否認。祂動動指尖,還在冒煙的紅茶柱便騰空而起,一小部分注入理查仍空著的茶杯,剩下則進到阿爾伯特的嘴裡。

很獨特的喝茶方式。對方這麼做起來,卻也不顯得粗莽,反而很貴氣。

他好像……曾經也看過誰這麼做過。

只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觸來得快,去得也倉促,彷彿是被某種存在,沒收了這份不該存在的情感。待理查回過神來,就想不起先前那樣奇妙的感覺。

可這彷彿自靈魂升起的熟悉,是哪怕記憶突兀挖空,也不會跟著遺失;即便淡得像霧,卻始終縈繞左右。

理查此前,便是順著那偶爾冒出來的一星半點違和感,答應在此處住下的邀約,甚至把任務擺到一邊,短期內都沒有離開的打算。既然如此,縱使他自己也好奇馬吉亞的故事,卻也不急於探詢,宛若萬事萬物到了這個山丘,都該因此慢下步伐,暫時駐足。

就好像,這裡是個被光陰遺忘的節點。

理查那一刻想了很多,回神過來,又似乎只是什麼都不想地順其自然。

「還要續杯嗎?」他問阿爾伯特。

「不,我很滿足。」火龍搖搖頭,在陽光裡愜意合眼,回味著紅茶的甘甜,身上暖洋洋的魔力流淌。祂的動作不大,只是陽光正好不錯,當理查望過去,正面對上火龍身上比臉還要大的鱗片,光潔地映照出自己若有所思的臉。

理查其實也想問自己,是不是也因為感到滿足,所以並不想去額外地煩惱,那些一旦深思,就會出現潛在麻煩的問題。

可隨後他不再往下想,拉下斗篷的帽子,蓋住整張臉,輕輕靠在火龍的身側,沉浸於這片暫時的安寧裡。






〈Let it be〉


這是個被時間遺忘的地方。

光是這麼說並不準確,因為這裡是被時間「主觀」且「刻意」遺忘的地方。

阿爾伯特能夠很清楚地感知到,這些來自世界意識試圖告訴祂的訊息。雖然,祂所能捕捉到的訊息也僅剩下這些。


在名為理查的魔法師住下以後,阿爾伯特偶爾會做夢。

這有些不可思議。因為龍種作為高等生命,可以直接與世界意識共鳴,夢境是共鳴的產物,是過去的再現,抑或未來的可能性。可理查讓他看到的,好像並不在時間線上,只是他們一人一龍,在這座小山丘上共同生活的日常。情節和現在很像,又有些不同。現實的理查樣貌和夢中並沒有太多變化,硬要說,是現實的理查看上去更要來得疲憊,彷彿他曾經走過很遙遠、很遙遠的旅途,才終於回到家,可以小憩片刻。

阿爾伯特沒有告訴理查,祂讓他煮的茶有安神的作用,長期喝能改善精神,祂怕對方會為這份好意感到不自在。

即便兩人只是偶然相遇,祂卻是發自內心地想照顧對方,以渴求對方某些時候會突然落於祂身軀上,恍惚中好似帶著深情的視線。很不可思議地,在被對方注視的時刻裡,祂總會有種錯覺,自己正在被愛。哪怕那份祂感覺到的愛意,並不真的屬於眼前之人。不只是現在,同樣不在過去、也不在未來。

是啊,祂忍不住想。

那或許是被時空流放的愛意,只有當彼此視線碰撞,才能從龜裂的縫隙中窺見一二。



龍種的生命實在太漫長了,有時阿爾伯特也會忘記,自己為什麼要停留在這座小山丘上,守著一間沒有主人的空木屋。某些年的冬日裡,祂還曾經有過一不小心在木屋旁睡著,就被雪給埋沒的經驗。那感覺很糟糕,像是被空虛和茫然鑽進鱗片的隙縫,即使撕扯血肉也趕不出去。

所以某些下大雪的日子,祂會難得地變成人身,到屋子裡去躲雪。窗外的雪厚重又冰涼,也幸好祂還有這間小木屋,屋子明明沒有任何人居住過的氣息,可他莫名記得坐在床的一側,裹住厚棉被看窗外的雪。本該是不存在的記憶,卻讓他覺得熟悉。

物換星移,時代的變遷中,祂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或許在等著誰。

可對方是誰,又在哪裡呢?



百年間,能夠造訪此處的客人實在很少,少到阿爾伯特能夠一一細數。不怕龍種威壓的物種是少數,所以祂為數不多的訪客裡,好幾個都是龍。不曉得什麼原因,某一天以後,龍種紛紛選擇避世,帶著自己的寶物庫遷居到人類到不了的深處,只有阿爾伯特選擇留了下來。祂們對祂的選擇感到不解與好奇,才選擇在避世前最後來看祂一眼。

其中一頭龍離開前,跟阿爾伯特說了個城市覆滅的故事。說是曾經有個城市,住滿了傑出的魔法師,其中有位充滿野心,因為想學禁忌魔法,據說,是時空魔法。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肯定就是那個人毀了整座城市。」

人類是最愛內鬥的種族,阿爾伯特並不關心他們的自食惡果,不過還是記住了這個故事。祂當時並沒有想到,幾十年後,會遇到一位人類冒險者,對方闖到小山坡、向祂宣戰,信誓旦旦地說,阿爾伯特一定就是燒掉那座魔法城市的罪魁禍首。阿爾伯特把那傢伙趕跑前,從對方口中聽說同一座城市覆滅的第二種說法。

「沒有龍會去燒一座城市,還能燒那麼乾淨。簡直吃力不討好。」

阿爾伯特自然無須向愚蠢的人類解釋。只是,這個小插曲無形中似乎加深了,燒掉城市的那頭邪惡火龍,就住在魔法城市原址的傳聞。在那之後,就更沒有人來打擾祂了。

直到理查來到。

他蹣跚走出林子時阿爾伯特便注意到他了。是位風塵僕僕的魔法師。

魔法師身上並沒有展現敵意,於是阿爾伯特也表現得很優雅。

在理查初次抬頭望向祂時,阿爾伯特想起了無數個冬天裡的雪。祂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用複數。下一瞬,層層疊疊的冬日記憶在眼前鋪開。

很冷,可又不止於此。

阿爾伯特甚至在想,自己等的那個人,是不是曾經與他共享半張床,一起裹著棉被看窗外的雪。

自己是火龍,不應該會在冬天感到寒冷。可正因為是冬天,兩個人依偎在一起能帶來的溫暖,並沒辦法被強大的魔力取代。

後來理查煮的紅茶,也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

阿爾伯特不禁想,自己等了很久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是個魔法師呢?



理查似乎花了很多時間,在保證彼此交涉的公平性。這位魔法師並不擅長接受無來由的喜歡,所以雖然借住在火龍的木屋中,依然試圖提供等量的回饋,像是煮茶,或者替祂刷刷尾巴,也會在夜裡一起看月亮。

「我好像有話要跟那人說。」

阿爾伯特脫口之前都有些訝異,祂以為自己不會告訴任何小山丘的訪客,祂執著地待在這裡,是為了等人。

可話語一旦脫口,剩下就很順暢了,他撿著空茫到像捕捉幻覺的感觸講,說著自己感覺中,那個人在小木屋與山丘上留下的痕跡,那個人曾經為自己做的事,以及祂一直等在這裡,沒有跟著遷徙的事。

「但我已經不記得要說什麼了。也不曉得對方有沒有告訴我他會回來。」

一個世紀很短,又很長。

「你跟我說過,魔法師已經不剩多少了。我聽過你說的那個城市,還聽過兩次它的死亡。叫做馬吉亞對嗎?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毀於它所自豪的魔法中,但我可以保證,沒有任何龍,」阿爾伯特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會浪費生命去燒這麼大一個城市。」

也許是火龍說得認真,理查的臉上難得露出輕鬆的笑意。

「我認同那位龍種的說法。」理查說,「馬吉亞得益於魔法,葬身於魔法,這很合理。魔法師也是這樣。」

隨著對話,此處似乎很適合接上一句:「如果我等的人是位魔法師,那我知道他沒回來的原因了。」

強烈的疼痛與不安驟然襲來。阿爾伯特用力甩動自己的尾巴,想壓下胸口油然而生的不甘。

祂不願意。

過去的自己,甚至意圖強烈地做出否定。

阿爾伯特原本只是單純想到,這間木屋是做給人類的,而有足夠壽命相伴的,應該會是個魔法師。但聯想到魔法師多半死於百年之前,祂發現自己好像無法接受這樣輕率的假設。

「我的胸口好像有個空洞……」

火龍的喃喃自語彷若悲鳴。

「它從那時就存在,而我在百年後才發現,原來它血流不止,只是我一直忽視。」



理查輕輕抱住祂的吻部。

魔法師的動作有些生疏,還有點笨拙。那力道輕得有如不存在,可是阿爾伯特一下子就被安撫下來。

「理查,你用了治癒魔法嗎?我感覺胸口在好轉。」

阿爾伯特的聲音悶悶的,祂的嘴現在張不太開,咬字很模糊,比起往常平添幾分稚氣。

理查原先想放開,讓祂能好好說話,聞言收緊手臂,又多抱了一會兒。

「好多了嗎?」

「一點點。」

火龍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勾著理查後腰,把他多按向自己一些。人類的體溫於火龍並不算高,但祂覺得頰邊與理查接觸的地方讓他很舒服。

理查遲疑了一下,但沒有退開。

阿爾伯特總是很從容,偶爾不這麼優雅的時候,卻也讓理查莫名有些心軟。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保持了同樣的姿勢。良久後,幾片輕盈的雪分別落到他們身上。

阿爾伯特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卻不曉得為什麼。恍惚間,追尋的人似乎已經回到身邊,祂不再需要於時光中去撈被剪走的記憶。哪怕那些美好再也找不回來,但也沒有遺憾了。

「理查。」

祂下意識喊了身旁人的名字。

緊接著一句話,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冬天已然回歸。」


公河文轉台 - 9
主題 4: 人與非人(龍)
標註:DZ

彩蛋的部分,用散寫的方式敘述了阿爾伯特視角的故事,最後一句的「冬天已然回歸」的冬天是用複數,對應他變成火龍後失去的姓氏「溫特斯」。
在做種族設定時,特別給我上次寫錯,並私底下罰寫十遍的阿爾姓氏「Winters」,做了個自己覺得很浪漫的設計。雖然本篇理查視角看不到這個細節,在彩蛋裡也無法明寫,只有小小提到。 由於百年前已成定局的歷史,無論主視角是誰都會有的視角缺失,所以兩篇都無法寫到阿爾曾經的真實身分:

時空龍
上位龍種,一生有且僅有一次能使用逆轉時空的魔法,使用後,在因果律干涉下,失去能力的時空龍會失去身分(原先與時間有關的姓氏)與記憶(動用魔法的理由),魔法發動成功後,只會認知自己是普通的元素龍,例如阿爾是火龍。
在最早的筆記就設計了:為了拯救死於馬吉亞覆滅一事的理查,阿爾使用能力回溯時空,因此遺忘能力本身,與使用能力的目的,彼此從此分別百年。
看到原設補充提到理查死掉後世界重啟,覺得很有緣分,看來阿爾為理查重啟世界是真理(?)

馬吉亞(Magia)的覆滅
有強大的魔法師動用因果魔法,意圖從這個世界上抹去「魔法」整個概念的存在。但此人能力有限,魔法的實現形式出現扭曲,變成「抹除與魔法有關的存在」。阿爾情急之下使用時空魔法是為了救理查,所以他沒有回溯整個因果魔法,只順手救下「理查死在小木屋到城市覆滅」這段時間內死去的魔法師。人數很少,多是剛好在外地的人。
在兩個大型魔法作用下,倖存的魔法師關於魔法與記憶的認知都變得很模糊,也想不起來當初到底發生什麼,尤其罪魁禍首的存在本身是被因果魔法抹除得最乾淨的。
之後百年魔法式微,只有零星、邊緣的魔法器具被留了下來。

其他哩哩扣扣
本篇標題:膠卷剪切,用於早期影像作品的剪輯。對應本故事中時空魔法造成的記憶缺失,如同被剪下的膠卷。
彩蛋標題:順其自然地重逢相惜。
最邊緣的城鎮:瑟羅納丁(Surrounding),取周邊地區的意思,會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是當時馬吉亞大城的周邊小鎮。有些慕名而來的旅人住不起大城就會在這裡定居,因此旅館業蓬勃發展,理查旅程中最後一個整備點也選了這裡。
金沙:因為龍種有收集金銀珠寶的習慣,碎掉前的擺件曾經是理查送給阿爾的禮物,當時擺在兩人的木屋裡。不小心被捲入後來施展的兩個大型魔法中,粉碎四散。不小心寫到忘了回收……(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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