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架空】眠者-01

》原定 3000 以內短篇，每次更新篇幅不一定，想到哪寫到哪，不定時潤稿。
》主劇情，可能沒什麼感情線。

序章、〈終〉

鋪滿淡粉色壁紙牆面的正中央，掛有一幅被命名為〈終〉的畫作。

那既是這幅畫的名字，也是繪製畫的畫家人生的總結。

畫布上，一雙栩栩如生的蒼老手臂從無窮的黑中探出，使勁掐住空無一物的虛無。即使畫家並沒有實際畫出被手掐住的對象，觀者依然能清晰地透過手掌交疊的姿勢，看出這雙手正掐著手主人的脖子，而手臂上一條又一條斑駁突起的青筋，無一不在說明，為了掐死自己，那雙手用上了多大的力氣。這雙手的主人目測是位上了年紀的男性，關節粗大、皮膚乾燥脫水，長著成片的痣和黃斑，手背處更是重重紋路，如同交錯攀爬的樹根與樹紋，累積了時間與憤怒，迫切渴望著抵達終點。

然而，此刻站在畫作正前方的年輕人，絲毫感受不到畫作的魅力，臉上滿是嫌棄。

「為什麼會有人想掛這種畫在家裡？」郭書瑋不習慣地拉了拉手套下緣，讓收口處可以完整包覆住整個手腕，才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搭檔，小聲嘀咕。他的搭檔則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語氣輕率地回應：「可能人家就喜歡這款？」想掛就掛唄，反正也不會死人。

說完，林世平看了眼手中的檢測儀器，這才換上比較正經的語氣開口：

「目標終點深度 50，已確認為輕度汙染級物件。由Ｂ班林世平、郭書瑋負責回收。」

輕度汙染，即使長期處在同一個空間，也只會導致焦慮、失眠，和容易做惡夢罷了，即使接觸到人體，頂多就是相同的症狀變得更加嚴重。現代人的身體多半亞健康，不碰到此類物件就已經有相似症狀的人不在少數──當然，它終歸會對人體產生負面影響，保險起見，由美術館或博物館收藏，亦或交給特殊機構封存，肯定比擺在家中要來得好。

「那個，林先生……只要把這幅畫帶走，家中小女的失眠情況就能改善了嗎？醫生說，她再這樣做噩夢和吃安眠藥睡覺，身體會壞掉。具體的內容我不是很懂，你們把東西帶走後，小女有需要去廟裡收個驚，還是喝符水驅邪嗎？」在一旁等著的中年男人聞言，忍不住搓著手上前詢問。他臉上寫滿急切與不安，但又怕離畫作太近，連自己的身體都會出問題，猶豫半天也只靠近了半步。

「其實不用做什麼啦，畫帶走就沒事了，」林世平收起檢測儀，笑著回應，「如果去拜拜比較心安可以去沒關係，但不要亂喝符水喔，會拉肚子！小姐的身體會慢慢轉好，但現在還很虛弱，之後多運動、多曬曬太陽，就會慢慢恢復健康的！」

「是齁，之前去的時候，廟公都說小女沾上不好的東西，但收驚也沒有效果，幸好有人跟我們介紹你們鑑賞協會。」中年男人尷尬地笑了笑，含糊補充道，「就跟她說這種畫不能擺房間，可是她就很喜歡，和被卡到一樣，這都好幾個月了……」

林世平笑著點頭，轉頭過去示意搭檔，兩人換了個位置。林世平走到牆邊去拆畫，郭書瑋則順勢站到中年男人旁邊，笑瞇瞇地接口道：「哎，有『深度』的作品總是會吸引人嘛。鍾先生你別擔心，這畫其實多看兩眼也不會有事，掛美術館裡天天給人看都沒影響的，你女兒主要還是把畫掛在房間裡，靠得太近才會這麼嚴重。」

「這樣喔，所以我就說擺房間不好，你看這都昏迷送醫院了……」鍾先生又開始搓著手，碎碎叨叨。

郭書瑋順著他的話附和幾句的工夫，林世平已經把畫從牆上拆下來，換個角度看，畫布上被手抹過、積灰明顯比其他地方薄的有好幾個地方──難怪會嚴重到要送醫院，鍾小姐肯定沒少摸畫。林世平無聲嘆氣，從背包裡拿出和手套同材質的畫套將整幅畫裝進去，固定在他們帶來的推車上。

在這裡的搭檔兩人其實都不太清楚「深度」汙染人體的原理是什麼，感覺上像是靠輻射，可如果皮膚直接接觸的話，汙染人體的速度又會明顯變快很多，而他們每次工作都免不了需要動手回收物件，組織自然給他們準備整套的阻隔用裝備。

「這樣就可以了。」林世平把手上的灰拍在長褲上。

「啊，」鍾先生眼神茫然，語氣中滿是不確定地重複，「這樣就可以了嗎？需不需要我做點什麼？」

郭書瑋看出他追求的是解決事件的儀式性，老練地從上衣外套口袋掏出名片，親切說道：「如果鍾先生還有其他問題，都可以再打電話過來，我們一定會幫忙處理到底。」

鍾先生果然臉上立刻堆起笑，雙手接過名片說：「這樣喔，好好好，那我有事再找你們。」這才喜笑顏開地把搭檔兩人連同那幅畫一起送出門。大門關上前，郭書瑋側過臉，聽到鍾先生給人在醫院的鍾太太打電話去，他耳尖聽見對方說到「比廟裡好，還有售後」的字眼。

「他肯定有逼他女兒喝符水。」郭書瑋翻了個白眼，指了指推車上的畫，「林哥有說要把這玩意送去哪邊嗎？」

「一樣送國美館展出。」

「哇……嫌那邊還不夠群魔亂舞嗎？心疼那裡的員工。」

想到等會兒的目的地是某座館藏深度總值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的美術館，原先燥熱的室外都涼爽許多。

林世平倒不是很在意，「林哥自己還住那呢，沒事。」

「你林哥畢竟是徒手對付過深度 1000 以上重度汙染物件的Ａ班扛霸子。除了他那位親女兒，組織裡其他人的戰鬥力根本望塵莫及。」這種極端值根本不能和普通員工放在一起討論。

兩人閒聊著走到車邊，郭書瑋發動車，林世平便把畫搬進後車廂。等他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副駕的郭書瑋又接著剛才的話題問：「之前好像沒特別聽你說過，當初為什麼會選國美館啊？那邊不只台灣遊客愛去，國外的遊客也很多吧？難道不應該選一個比較冷門的地點？」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你只是剛進來，待久了就一定會聽過──」林世平把導航設定到國美館後發動引擎，拉長了音回答，

「──因為國美館收藏了〈眠者〉。」

※

林業是被頂頭一段距離外的聲音吵醒的。

他的覺向來很淺，即使房間四面皆是高規格的吸音牆，也沒能阻隔房外的聲音鑽進他耳裡。他又合眼躺了數秒，睜眼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用五分鐘收拾好床鋪，簡單洗漱並更衣，林業這才拿起手機查看時間，拎起床尾的手提包，推開房間向外走。

此時已是深夜，國美館停止對外開放，區域展廳全數落鎖，開放式區域也都維持最低限度的照明。林業正準備上樓，走上樓梯時又聽到後頭有人喊他：「你不用什麼都要盯著。」

「我就上去看一眼。」他輕聲拒絕，眉眼不自覺柔和了些。

「好吧。」對方說。那嗓音聽上去像在笑，只有漸弱的語尾透漏真正的情緒，但也沒再多說什麼。

林業便上了樓。

還沒走到大門口，就看見郭書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駝背靠在林世平身邊，額頭抵著搭檔的上臂，遠看像是個溜滑梯。旁邊有幾個工作人員穿戴嚴實，接手被兩人開夜車親送過來的畫作，重新核實深度後，準備帶進整理室清理上頭不均勻的積灰，給畫作做保養。像這樣輕度汙染的畫作整理不需要鑑賞師全程監督，登記好便會轉給典藏組，之後安排到常設或捐贈的區域對外展示。

「林哥。」見到人，林世平和郭書瑋紛紛打上招呼。林業走過來，瞥了一眼畫，和兩人點點頭。

林業的淺眠在協會裡出了名，只要人在國美館，二十四小時任何館內大小情況都會引來他的關心。林世平他們並沒有很意外，會在早已閉館的午夜時分見到對方。畢竟，套句林業乾女兒花旭虹的話來說，那就是每天等小孩回家的親爹。

「辛苦了。」林業的目光不經意打斷了郭書瑋嘴邊形成的哈欠，後者壓下體內翻滾的睡意，訕笑著躲到搭檔身後。再厚臉皮的人，對上林業那正直的臉都會感到羞愧。林世平的手悄悄伸到背後，想拍拍一路睡著南下依然犯睏的搭檔，郭書瑋一把逮住他的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捏著掌心給自己提神。

林業當作沒發現他們小動作，抬步往工作人員的方向走。

「接下來我跟著就好，沒事就早點回去睡吧。」

「好。」「收到。」

把兩人送走後，林業守著〈終〉在專業人員手中初步養護完成，已經又過去好幾個小時。凌晨三點，幾人放下手頭工具稍作整理準備離開，林業在隊伍最後把整理室落鎖，把人送到大門，這才回轉地下室。下樓時，林業清楚聽到底下傳來低低的埋怨：

「你都不好好休息。」

「抱歉。」

林業道歉得很誠懇，於是對方也不說話了。沉默中，林業就著場地微弱的裝飾燈，緩步走下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裡一如出去前的樣子──除了一張放有寢具的床、一組桌椅，上頭擺著關機的筆電，別無他物。

這地方原先是個備用的小型展間，天花板依然留著一排給展品打光的燈具，除了牽水路管線在裡頭隔了一間衛浴出來，乍看倒像某個大型展覽裡不起眼的一角，比起生活感，更像刻意被擺飾出來，屬於某個藝術創作者的片段回憶。

林業換好衣服，再次躺進那片記憶裡。

關掉燈，這處沒有解說和作品名的展場再度陷入全然的黑暗。

黑暗中，全年無休監測著美術館內溫度與濕度狀況的機械靜靜運作著。空氣以幾不可覺的速度緩慢交流，讓整棟建築內側始終維持在適宜保存館藏的環境。在林業入睡後沒多久，一股微弱的氣流悄然從他身上牽出無數能量的細絲，被空調送來的氣流溫柔地包裹、吞沒這些抽出的細絲，隨著空調帶離房間，送向地下室最深處，那個從不對外開放的大型展廳。

若是有人能進到展廳裏側，或許會不自覺打起寒顫，嘴中呼出陣陣白霧。舉目望去，展廳中層層隔開的十數面展示牆上掛滿無數或上過社會新聞、或被人刪除全面消息的著名兇畫，一如它們的惡名，這些畫作皆纏繞著危險的戾氣，濃厚的波動浮於畫布上呼之欲出，又被無形的力量凝固在畫作上，沒有洩漏出分毫。僅有輻射出絲絲陰涼的冷意，彼此堆疊著，試圖將整個空間以冰冷覆蓋。

然而，在這般異樣的嚴冬深處，卻是一面漆著明亮嫩綠色的牆。牆的正中央單獨掛著一幅以人物為主體，筆觸溫柔的油畫作品。作品的的主角是一名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他背對畫面這頭，趴靠在擺滿盆景的陽台矮牆上，曬著不曉得是上午或午後的陽光，悠然望向遠方。少年的髮色與眉眼的顏色都用得很淡，從畫外只能模糊看清那清秀的側臉，不曉得將目光投於何處，彷彿對身後的嚴冬一無所知。

空間裡的冷意不時會兇猛地朝少年的背影襲去，可它們根本無法靠近多少，就在距離畫作約莫一臂距離的地方被無形的屏障擋下，隨後消融於無形──像是以那幅畫為中心，展廳深處圈出一片小小的春天。

──深度 450……449……

──降的速度總是比升要慢很多。

春天裡，彷彿有人微微側首，往這邊瞅了一眼。

畫作中，少年一如往常眺望著不知名的地方，沒有半分變化。

──好夢。

──我也得繼續睡了。

畫作之下，介紹作品的紙卡相當乾淨，只寫著簡短的兩行字：

「眠者／F500，油畫」。

11/1 5:00
主角其實是林哥和他 CP。
大熊小兔組照舊是國中小認識 + 年齡差，書瑋今年畢業入職，世平已經入職三年。
不知道小花有沒有出場機會。還沒想這篇除了開頭結尾以外的故事線。

本來打算在外面寫完再搬回來，但放了快一個月也沒想好 02 要先寫誰的趴，還是乖乖搬回來了 XD
本篇的客串作品：〈終〉

12/23 5:00
是架空，所以陳設不會真的按照現實中國美館走，寫的過程一定會查找資料參考，但如果全部視為ＤＺ一派胡言更好
比起森林組，大熊小兔恩恩愛愛簡直是自動生成壓根不需要我操心，寫起來好快樂。至於業哥就是慣例的過勞苦情有ＣＰ勝似無ＣＰ（愛呢）
＆由於更新的篇幅不是很長，決定直接收在一起，湊足字數再開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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