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食香 路牧】自然體 (中)
5. 同桌的緣分
郝牧熙並不清楚那天目不斜視走進餐廳的「芬多精」同學是否認得自己,至少下星期一,沒被室友的早晨鬧劇耽擱而提早進了教室的郝牧熙,剛安心坐回熟悉角落後沒多久,那位「芬多精」也走進了教室,並坐在郝牧熙的隔壁。
和上禮拜特意間隔一個位置的郝牧熙不同,「芬多精」應該是坐大眾運輸時都會乖乖坐到最裏側、或最靠邊座位的那種人,見最裡面的位置被郝牧熙坐走了,他便退而求其次,貼著郝牧熙的位置坐下。
郝牧熙想:雖然這人上次擺臭臉給我看,但還願意坐我隔壁,應該不計較上次的事了。於是再次快樂地整理起自己的毛外套,把它鋪成足以捕捉睡意的巢。
就在萬事俱備,只欠催眠音樂的時候,郝牧熙眼角餘光撇到隔壁的「芬多精」從側背包中拿出一本筆記本,攤開在桌面。兩人的距離實在很近,郝牧熙可以輕鬆看到左邊那頁乾淨工整的條列式筆記,應該是上禮拜的課堂內容。
郝牧熙自然沒有細看文字寫些什麼,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右上角空白處的鉛筆速寫,外型像是某種香草類植物。
之後,郝牧熙的安眠藥走進教室,後來的事也就迷迷糊糊,再醒來又是熟悉的生物課。
也不曉得那位「芬多精」同學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喜歡坐偏門角落,接連好幾週,就像被老師分配指定位置一樣,兩人在課上,總一左一右坐在固定的角落,彷彿對此有無言的默契,不需多餘的對話與互動。
其實,郝牧熙也不是故意不和對方交談。只是他星期一固定從老家搭火車北上通勤,能提早到教室全靠市區公車不塞車、不遲到;「芬多精」同學更加神秘,他總是在上課前三分鐘內踩點,而這時的郝牧熙也準備好要睡覺了。
彷彿每週上演太陽與月亮。
期中考前一週,老師一進教師就給全班發了張下禮拜期中報告繳交項目說明。郝牧熙頭埋在外套裡面,閱讀那張影印紙,確定可以靠上網查找寫完報告,不需要課堂心得,感覺這位歷史教授萬分貼心。
把紙張對摺收進背包,正準備躺下,隔壁的「芬多精」卻轉過來問他:「有需要借你筆記嗎?要求的主題這幾個禮拜課堂上都有講。」
郝牧熙沒想到旁邊這位這麼有同桌愛,眨了眨眼,才慢半拍問:「你要借我?」
「如果你需要的話。」
郝牧熙有點受寵若驚,壓低聲音回應:「你自己也要做報告,借走了感覺不好意思。我可以上網找資料自己做的,題目沒有很難,謝謝你啊。」
「芬多精」想了想:「……那好吧。」
本來對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郝牧熙心裡卻想,這麼難得,不藉機認識有點可惜。
應化一年級的班導是位老學究,知識面和業界人脈都很廣,本身對新品開發的實作面卻不怎麼擅長。對班上一些上大學後暫時把追求擺一邊,只想混學分,充分虛擲光陰的同學而言,他那些知識儲備已經相當夠用;對郝牧熙的課後追問來說,教授的答案卻過分敷衍。
「不然這樣,期中之後給你介紹個做這塊的學長。」班導最後終於妥協,但也要等上一段時間。說是那個大三學長,一摸到研究室使用權就日日窩在裡頭;最近那學長的指導教授開始未雨綢繆,擔心這傢伙到大四全力做畢製的關頭,反而需要回去補畢業門檻的通識學分這才上學期開學,就給他走關係加簽了九堂通識,整整十八學分。
十八學分……這不就是界光自選通識的畢業低標嗎?郝牧熙聽完學長的趣聞,不禁肅然起敬。能沉迷專業,沉迷到有畢不了業危機的,只要不是能力不足,出社會肯定不會混得太差。
不過,雖初步肯定了對方的能力,郝牧熙依舊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教授不知何時才要介紹的學長身上。既然緣分讓他碰上這位行走的「芬多精」,肯定也是為了敦促他另闢蹊徑成就事業。
他想做去味劑,是為了在滿足自身需求的同時造福社會。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為市面上沒有任何一款香氛類產品,能像這位通識課同學身上的氣味一樣自然好聞,供他日常使用。
因此,要是能從「芬多精」同學身上問到一些資料,對未來研究也會有幫助。
不過。此刻教授的課堂已經開始,郝牧熙的眼皮已經迫不及待地貼在一起。睡前,他只能掏出便條紙,在紙上寫下自己的電話、名字還有 line 帳號,並留下一句「可以的話中午一起吃飯:)」,推到對方眼前,這才心滿意足睡了過去。
這次醒來以後,一張摺好的紙條塞在他毛外套的一角。
打開,熟悉的筆跡寫著:「路涵,中午有事,下次約。」
這句話底下,路涵也留了他的手機號碼。
每個人生活的過程中,都有屬於自己的廣角觀景窗。熟悉或陌生的人在視窗間來來往往,多數來去都不留痕跡,只是經過;也有些濃厚的色彩,即便留在框架間的時間短暫如驚鴻一瞥,卻因為潛意識按下快門,而將影像深刻印在腦海中。
這時,只要你與對方並非萍水相逢,腦海中的照片庫存,只會隨著每次遇見,而愈加累積,即便彼此之間正經的對話也沒有幾句。
比方說路涵之於郝牧熙。
不曉得是不是關閉了加友權限,郝牧熙事後用 line 去搜尋路涵的帳號卻是一無所獲,直接打電話又有點不好意思(雖然兩人已經交換了號碼),最後很復古地,是用簡訊聯絡。不過兩人的時間也喬不攏,路涵說自己這學期只有週末有空;郝牧熙則相反,週末人都在南部老家。至少,這禮拜的車票已經提早訂了,也和家裡人說好。
「那就下週六吧,不過學生餐廳關門,我們可能要去外面。」
郝牧熙打完,還算著字數,在簡訊的字數限制內打入自己從室友、同學、學長姊口中得到的周遭餐廳精華推薦名單。
「好,餐廳你選。」路涵回過來的訊息就短得很不在乎錢。
「日式、西式、義式、台式選一個。」
「日式。」
郝牧熙便打電話訂了附近一家以黑咖哩、炸豬排聞名的咖哩專賣店。
他關掉筆電開啟的十多個餐廳分頁,總算搞定一件大事,回頭卻看到三位室友全都轉過來看他,高欣成更是轉大音響的音量,為他點播的歌曲悠悠自音響放出:「有些人閉上眼睛哼著歌,以為沒有人和──偏偏人的眼睛都透徹,問你為什麼,不說愛他──」
郝牧熙一臉困惑:「我怎麼了嗎?誰規定約吃飯一定是要追人了?我只是有我的事業目標。」
「太感人了,」林雪松在旁邊敷衍拍手,「為了事業而奉獻愛情。你不要急著反駁,到時候弄假成真了怎麼辦,你要請大家吃紅蛋嗎?」
王子謙也附和:「如果只是事業夥伴,這餐請在學生餐廳就夠了。」
郝牧熙說:「週末學生餐廳又不開。」
「喔!所以你下週末難得不回家,是為了和你的事業夥伴吃飯?」高欣成興奮,又放了一首:「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³
「你曲庫也太多元了吧?」
「是吼,」高欣成很得意,「我高中專門負責社團團康的音效和BGM。」
太好了,自己的室友不只有界光之光,還有界光DJ,外加界光神廚。
而此刻,這個優秀的陣容,全都在關心他的八卦。
可能從郝牧熙無言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林雪松笑了笑,「年糕,你要知道,這人與人的緣分,比起命運安排,更重要的是人為維護。且不論以後如何發展,總之,你現在對一個異性態度如此積極……會被當八卦也是剛剛好而已。」
「好哦。」重點只有最後一句對吧,我很知道。
然而,這時的郝牧熙顯然知道的並不夠多:誤會自己意思的人,可不僅僅只有自家室友而已。
6. 可疊加的巧合
「你要追我?我只做上面的那個。」
剛招呼人入座,坐在對面那位就冷不防來了個震撼彈。
等聽清楚路涵究竟說了什麼後,郝牧熙無言以對,腦中浮現前些日子林雪松那看戲的臉……我室友平時這麼神經,原來根本是有道行的大師在裝瘋賣傻?
郝牧熙自認自己認識的B很多,雖然大多數都和世人所言粗神經、中性、不拘小節;卻也不是沒看過身材高大堪比A的勇者壯士。如果那些B友人跟自己說了這句,郝牧熙也會回道:不開玩笑,勇士再見。
就沒看過路涵這種,長相斯文無害,宣示自己只當了 TOP ,氣勢卻甩普天A一百條街的硬派。即使郝牧熙自己是A,被路涵這強勢的眼神一睨,也本能想跪下來說路老大怎樣都是對的。
只是,這位路老大打直球時揮棒也太兇狠了啊,這要他怎麼接得住?
「雖然有好感,但不是那方面的意圖」?要是林雪松真的神機妙算怎麼辦?現在自己可能真的沒想法,但說得太死,以後機會都被自己提前腰斬,那也十分尷尬。實在是……路涵的宣言太過「放眼未來」了,現在的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呃……先只做朋友?這樣?」郝牧熙邊說還還反省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到底做了什麼才讓人誤會。可至少他可以確定,自己目前的目標,真的只是喜歡路涵身上的天然植物香味,希望能弄到配方,以供研究而已。
路涵神色不變地看了他數秒。
郝牧熙沒讀懂那個表情,下意識露出討好的笑容。
「可以。」沒過很久,路涵點頭答應,轉而低頭看桌上的菜單。
郝牧熙頓時有種被偶像收為小弟的謎之感動。正要發表內心感動澎湃,脫口前卻不免想到,都被承認是朋友,好像就可以直接喊對方的名字了。可因為路涵是單名,直接叫名字不只裝熟,還有些過於親密,怎樣都讓人傷腦筋。
郝牧熙左右想不出好方案,只好求助本人,本人也很乾脆地給了他建議:
「傑森(Jason)就行了。」
「英文名字嗎?」郝牧熙問。
路涵又看了他一眼,才說:「其實也不是,應該算綽號。國中時同學取的。」
隨後,路涵一面翻菜單,一面輕描淡寫地說了個聽上去不怎麼愉快的故事。大意是,他們國中有個A學長是森林芬多精味的,而同樣聞起來像森林出產,身上味道卻是人工合成的路涵,相對於「真正的森林」,而有了「假森」的綽號。
這來由就算是無關人員的郝牧熙聽起來也覺得很討厭,當事人卻毫不在意,覺得當英文名字也不差,索性就從當時的英文課一直沿用到現在。很多後來認識路涵的人也都叫他傑森,其中只有極少數真正知道這名字的來由。
畢竟他們從本人的態度裡也看不出來。
想來路涵就是這種「有一說一」的性格,不介意的事,不會刻意迴避或拒絕。而或許正是這般直來直往,才能夠坦然接納一個對自己有好感的A當做友人。
「那……我還是直接叫你路涵好了。」
路涵不置可否地點頭。
「還想知道什麼嗎?」他問。
「你身上的味道,是哪牌子的香氛?」
「是我自己調的香草包。」路涵拉著脖子上的紅線,從胸前扯出一個微隆起的布製香包,又說:「衣櫃裡也有掛。」
聞言,郝牧熙下意識抽動鼻子。其實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路涵的衣服上也有同樣的味道。那聞起來很像A或Ω身上的費洛蒙,浸染到衣物上的表現。身為一個A,即便知道B與其他性別不同,正是他們身上的香氣來自外部;但還是時不時會忘記,若要讓香水、香精要均勻分散在衣物配件上,不是把東西穿上身就可以。
「換我問問題。」路涵說。
「好。」郝牧熙點頭。
「你現在是應化大一?」
「咦?我之前有說過嗎?」郝牧熙訝異,還回去翻發過的簡訊。交換通訊方式以來,兩人來回發的內容實在不多,奈何郝牧熙常常都要打滿字限,對話看起來就很長。
見郝牧熙翻得一頭霧水,路涵出言制止:「不是,我是從賀茴安教授那邊聽說你名字的。他讓我有空帶帶你。」
「啊……」郝牧熙恍然。
原來眼前這位正是系上那個,因為太認真專業而被強塞十八學分的學長。
「這樣,我是不是喊你學長比較好?」郝牧熙問。
路涵搖搖頭,「代稱的目的只是區隔與指定,過分在意沒有意義。」他招呼店員,隨手指了菜單上被放大強調、放上「主廚推薦」標誌的套餐,郝牧熙也連忙點了自己來之前就決定好的項目。
「你既然不喜歡那堂課,為什麼要選修?」等店員走之後,路涵又問。
這句子組起來,還有些咄咄逼人,若是以文字形式出現在某大學交流平台的討論串裡,說不定會引起某些大學生的應激反應。
可實際上,路涵的語氣如同他的眼睛一樣文靜,像是悠然迎接早晨日光的湖面。
即便身為B的路涵並沒有以費洛蒙傳達情緒的能力,此刻的郝牧熙依然不費吹灰之力讀懂了他。
他和路涵說:「開學第一週選到課來試聽課程的時候,我本來也是抱持著聽故事的心情到教室坐下,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並不是因為昨天熬夜,也不是早起趕車北上,而是……你可能不太能理解,我覺得那位老師太過催眠了,就像是說話的聲音裡,無時無刻不伴隨著會讓人犯睏的費洛蒙一樣。」
路涵不苟同他的意見:「那堂課的教授是B,不會釋放這種有意圖性的費洛蒙。」
「我知道,所以才說『像』而已。」郝牧熙好聲好氣地附和,「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星期一早上只選這堂課,剩下兩小時就是為了上這堂早八騰出來補眠的,若不是不可抗力,我也不會變成睡這節的。」
這答案讓路涵若有所思地垂眸思考。今天兩人坐得很近,近到郝牧熙此時看著對方清秀的側臉,能清楚看到眼瞼末端長長的睫毛。郝牧熙向來不怎麼注重外表,可或許是這人身上的氣味頗得他心,連帶原先就不差的五官也映入他的眼底。看著賞心悅目。
一會兒後,也許是想明白了,路涵又轉過來對他說:「但以結論而言,你在這堂課熟睡了,甚至連中間下課都沒醒過來。還差點就要睡到下一堂課。」
郝牧熙同意:「除了上禮拜你坐走我平常的位置,之前的每次,我多半是被下一堂課的教授叫醒的……」說到這他一頓,抬起頭抱歉地對上路涵視線,小小聲地問:「該不會,我睡太熟,害你課間不能去廁所了吧?」
路涵搖搖頭,坦言:「我上廁所頻率不高。」
郝牧熙頓時有點卡殼。他不太清楚這個話題是不是該到此為止,不同性別間哪些算是過於私密,哪些可以侃侃而談,即便雙親都是B,郝牧熙依舊不甚清楚。
郝牧熙抹了把臉,有點緊張。路涵看他的眼神卻溫和了一點,說:「想說什麼都可以直說。你不用太過介意,所有人都說我很難聊。」
「我、我不懂什麼是好聊,但是──」郝牧熙連忙表明自己的態度,「但我覺得和你相處很舒服。」
──有點像是走進高山森林,大口呼吸芬多精的感覺。
芬多精……啊,不過,這時候再說芬多精,就像在說路涵國中那個A學長。郝牧熙懊惱補充:「那個,我其實並不喜歡別人的費洛蒙是我喜歡的味道。呃……就是覺得炸豬排很香,但並不覺得這種香味出現在人類身上很讚……你能理解我要說什麼嗎?就有點像,喜歡吃豬排,但我不會去吃沾了陌生人口水的豬排。」
路涵抱著側背包看他。
「你描述得很清楚。」他說,「我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能理解活在能夠分辨費洛蒙世界的性別在想什麼。我之前一直以為,在台灣的A和Ω,比較像是出門上美食街,回家進廚房。」
「逛夜市的時候是有點像……所以我不太喜歡去很多人的地方,比如說跨年。」
郝牧熙說到這乾笑,「除了像被丟進美食堆,更討厭的是,你能感受到那些美食的情緒。像是很 high 的烤雞,或者很嫌棄同伴的滷肉之類的。對了,前兩年還有一句跨年金句──香氣奔騰黃金十秒,會大動的不只你的手指,還有那些佳餚。」
郝牧熙說完看向聽得認真的路涵,笑了笑,說:「當然總有些人鼻塞。」
路涵順勢問:「費洛蒙的氣味,真的和鼻子聞到的味道一樣嗎?」
郝牧熙搖頭,「不是用鼻子聞的,感冒鼻塞也不會阻擋費洛蒙的氣味……但怎麼說,好像是大腦會解釋成鼻子聞過的味道,有一套全人類共用的氣味規則,費洛蒙是葡萄味的人,誰聞都會解釋成葡萄味。」
根據統計,有 99.9% 的A、Ω的費洛蒙都有對應的嗅覺形容;只有千分之一的人,他們的費洛蒙沒有氣味,接收者會下意識解釋為其他感官。
郝牧熙高中時就聽說過,隔壁高中有個絕世無雙的老大,他生起氣來,都不用說話,那氣場就像河東獅吼一樣,讓方圓十里的A不自覺退避三舍,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大喊「滾!滾你老母越遠越好」,壓根不敢靠近。
也曾經有個Ω,一傷心起來,會使得週遭的A、Ω也陷入共情狀態,常常哭倒一整片人。
郝牧熙在看報導時很羨慕這些人,如果費洛蒙的感知能被解釋為其他五感,而非嗅覺的話,生活起來一定會比較舒服,那時候的他是這麼深信的。不過……年紀大了以後就不一樣了,他已經可以很明確地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煩惱。
而路涵是B,他身上的味道來自於香草,目的可能是單純喜歡、好聞或紓壓,不會傳達任何訊息。這或許是現代社會另一種「純粹」的解釋?
「笑什麼?」
耳邊冷不防地響起路涵的問句,郝牧熙才發現自己想著想著居然笑了出來。
「你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郝牧熙想了想,說。他會選擇這麼說,是因為友人們曾經告訴他,這句對費洛蒙群體十分冒犯的性騷擾話語,對B造成不了任何影響。
路涵臉上恰到好處展現一絲「這件事好笑的點是什麼?」的疑問。
郝牧熙解釋:「那個,覺得……從你身上什麼都感覺不到,很單純……覺得你是現代單純代表。」
「現代單純代表。」路涵一字一字重複郝牧熙給他的定位。語畢,他把收好的背包放在大腿上,對郝牧熙說:「你只是單純的資訊超載。A和Ω對費洛蒙過度敏感,而人類大多時刻都想太多。你們共享太多資訊,隱私過少是一件麻煩事,強迫交流更是累人。」
「這就是所謂旁觀者清嗎?」郝牧熙笑著問。
意外的是,路涵也對著他笑了一下。
「正因如此,當今頂級的調香師多半是異性團隊。」
7. 怪人的養成多半取決於周遭人的容忍度
下一次見面時,就是在系上的研究室了。
邀請郝牧熙加入自己團隊時,路涵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半分浮動,語氣也很平淡,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只是很可惜,今天的台北早晨依舊飄著綿綿細雨,即便雨勢不大,甚至不用撐傘,可天空是厚重的銀灰色,天氣一點都不好。
尤其這句邀請接在教授那句「年輕人,聊聊啊」後頭,真的是現場表演:「我能把天聊死。」
路涵的團隊以B為主,還有一位Ω,郝牧熙若加入,就是團隊裡第一個A。
他偷偷觀察了一下路涵其他幾位團隊成員臉上的表情,擔心會看到不滿或排擠,結果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都異常和善,除了那位在B當中顯得特別嬌小的Ω正表情凶狠地瞪著路涵,就差沒把「閉嘴,你這個社障」寫在自己臉上。接收到學姊恨鐵不成鋼的費洛蒙,郝牧熙訕然一笑,解釋兩人因為通識課的關係已經提早認識,學姊才看向他,很欣慰地說:「太好了,就怕傑森又把人嚇跑。」
路涵的團隊以他為組長,也以他為情商低標。由於團隊缺人,因此學長姊們也很願意接收興致勃勃的小大一,發現郝牧熙是個「善解人意」的A後更是極力歡迎。
而郝牧熙也因此過上了除了課堂與周末,幾乎都泡在研究室的生活。
這也才知道為什麼路涵中午沒空。一個課表幾乎被學分塞滿的狂熱研究生,自然不會放過能夠泡在研究室的午休。
江品柔吃完午餐,準備去上課,看了眼時鐘,不免要嘆氣。都快五十分了,對方居然還窩在研究室裡?她轉頭問郝牧熙:「年糕,傑森有說什麼時候出來吃飯嗎。」
郝牧熙聳聳肩,「他說他手上幾種香草全用 S2-2 方式萃取完才要出來。」
「那不是至少還要一個半小時?」江品柔手指敲打桌面,「他下午第一堂不是有課?」
「說是要翹課,沒關係……」
江品柔聞言轉過頭來,瞇起眼睛,放慢聲音問:「年糕,你不會『又』要去幫他點名了吧?」
「呃……學姊……」
江品柔渾身上下的茉莉香都宣示著焦躁,他語重心長:「這人已經夠殘障了,沒想到居然有人還想要把他養到殘障升級。」學姊真的對你很失望。
嗯。他的錯,對不起。郝牧熙坦然接受批評。
第一個學期已經過半,除了像是催眠系歷史教授依然放養以外,許多通識課都開始意思意思抽堂點名當平時成績,路涵雖對通識課興致不高,卻也有不能當掉的壓力。
一開始路涵還是個會乖乖做筆記、不遲到早退的好學生;最近研究正好面臨瓶頸,加上團隊裡又吸收了一個貼心的小學弟,在「你好意我接受」的默契下,郝牧熙開始了他的日常替點名的生活。此等好事被他的室友知道後,還被問有沒有興趣接收現金的點名外快。最後被郝牧熙一句「你們是沒修到學分,有畢業危機嗎?」拒絕,得到「見色忘友」的稱號。
江品柔拿郝牧熙沒轍,瞪了他一眼,又瞪向緊閉的研究室,最後拎著午餐垃圾,氣呼呼離開了。郝牧熙在給路涵帶的便當上留紙條,也準備出發去通識教室。
進入冬天之後,台北的天空依舊鮮少放晴。
從中南部上來讀書的郝牧熙時常覺得自己快發霉;高欣成更是深有所感,他進出林雪松的衣櫃次數,已經多到處變不驚,偶爾早上可以看到他自然地走出衣櫃,再到自己的位置拿牙膏牙刷。
「你確定你的脊椎不會出問題?」郝牧熙十分懷疑。
高欣成從容一笑,「等他發現樟腦的除溼能力,還不如最普通的除溼防潮小物強,總有一天會放棄的。畢竟樟腦主要還是驅蟲。」
郝牧熙慈愛地看著他:那你真該慶幸林雪松沒有喪心病狂,把你分屍散裝,收在各個抽屜防蟲。
林雪松在旁邊聽到討論,懶洋洋加入了話題:「我本來就知道啊!雖然被你躺過的衣服有一半都要重洗,但你喝完酒之後味道真的太重了,讓人覺得塞進衣櫃剛剛好。你自己的衣櫃又塞不進人,我只好犧牲我的衣櫃。」
原來犧牲的一直是衣櫃不是室友嗎?不愧是你啊林雪松!
王子謙舉手附和:「如果你的味道是吃的就另當別論了。」
也對,要是那樣,大廚說不定願意提供自己的衣櫃。
聽著室友們的討論,郝牧熙不禁想起,前陣子樓下某一間一個乾拌麵A大半夜發情,造成上下兩層一堆被香醒的A,集體在飲水機前面排隊等熱水。據隔天宿舍阿姨說,那天紙容器回收的空紙碗高山,足足比其他類回收高出半個人身高。
當時的王子謙不只泡了一碗麵,還跑去蹲在人家走廊門外吃,惹得路人側目──如果不是半夜不供瓦斯,王子謙說不定會靈感泉湧,在廚房做出四五盤下酒菜配泡麵。
「不聊這個了,」高欣成聳聳肩,放棄掙扎。林雪松向來說一不二,他被塞著塞著也就習慣了,反正再怎麼塞,也就是再一學期的事。
「聖誕節就在下禮拜,除了這個該燒的要出去和女朋友過,其他人有計畫嗎?」
「你想燒他,只因為他現充嗎?」郝牧熙無語。難道把你塞衣櫃不該燒?
高欣成搔搔臉,傻笑道:「欸──如果他的衣櫃可以讓我沾點運氣,幫助我找到真命Ω,我覺得可以。」
……你真的應該少喝酒,多做點夢。
「聖誕節我要去打工,餐廳後廚的薪水給三倍。」王子謙說。
──犧牲小我造福情侶,不愧是大廚!
「那年糕呢?」林雪松問。
輪到郝牧熙,他理所當然地這麼回答:「那天又沒放假,我當然是要去研究室啊。」
「又去?有這種每天早出晚歸,成天泡實驗室的小大一嗎?要不是系辦只開到晚上九點,你是不是就夜不歸宿了啊?」高欣成嘖嘖,扭頭就開始唱「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剛入學就可以參與夢想目標,有什麼不好。」
郝牧熙入學時裝備就已經很充足,一整盒AΩ專用的費洛蒙干擾口罩、三兩罐費洛蒙抑制噴霧,還有一個簡易醫療包,對各種症狀下藥的A各類專用藥裝得滿滿的;被路涵徵召後,桌上又多了許多好聞的香草包,雖然室友們聞起來都一樣,郝牧熙卻可以如數家珍說出每種香包的配方、氣味差異,並在室友們試圖要走一個時嚴正拒絕。
行,畢竟是心上人送的,大家不跟你搶。
後來室友們甚至會想:等郝牧熙他們交往了,可能還是會在實驗室過聖誕節。
林雪松更加碼預言:這兩人屆時肯定會出一款限量兩個的聖誕味紀念香草包,一人一個。
時間很快到了下禮拜。
聖誕節那天,研究小組除了某兩人全員請假,郝牧熙在實驗室裡放了應景的聖誕英文歌當背景,用 S2-3 方法重新萃取精油,選了個符合聖誕、冬天意象主題的精油,配出一款草案,命名為「忍過這個冬天」。只是,雖以聖誕冬青為主調,可中間混了些春夏的花與果物,最後的成品聞起來也就沒什麼寒冬氣息了。
路涵問他命名靈感時,他說:「就是想著,如果春天的時候能遇見你,會很高興。所以在那之前,要有耐心地度過寒冬。」
話語脫口而出之際,郝牧熙若有所覺。
即使意識尚未浮出朦朧的水面,從秋入冬的這半年,早至的春天業已氣息蔓延。
郝牧熙:我不是、我沒有……我變了,我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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