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手心裡的金平糖 (下)

》一點點珍→史帝
》Happy Black Day!



完全睡不好。

冬夜寒涼,外加棉被只有一套,最終妥協結果是兩個大男人一起擠雷歐那張可憐又單薄的單人床。被某位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的前輩當抱枕抓著睡了一夜,先別說單人床擠兩個大男人會不會太卡,在背上、腰上分別掛著前輩四肢的情況下,睡不著也是理所當然的。更別提那個毫無自覺抱著自己睡覺的人,正是害得雷歐身受吐糖所苦的元凶。多虧這位元凶,雷歐吐了整夜糖,直到太陽從窗外升起的時間才累到迷迷糊糊睡著,才睡一兩個小時鬧鐘就響了。在震耳欲聾的鈴聲中,隨手剝開大量散落在臉頰邊刺刺的小玩意,橫越名為札布‧雷夫洛的褐色山脈,最後按掉放在床頭的鬧鐘,雷歐便整個人攤掛在山上,連下山的力氣都沒了。

「好睏……」陰森森飄出不像樣的呻吟,沒多久札布便抓起他後背的T恤,把他整個人丟到地上。冬天的地板超級冷,即使不願意,原先意識還在宇宙浮游的雷歐依舊瞬間清醒。前天早上起床後一時不察,硬生生踩在糖果上被強迫腳底按摩的記憶猶新,他趕忙把手下腿下壓著的刺刺金平糖全數撥開,手忙腳亂好一會,才從床邊擬裝成「健康步道」金平糖間,清出一條可以讓人安心行走的道路。

雖然這樣胡亂對待食物的手段,實在不是貧困的雷歐納魯德該做的事,但每天早上清理前一天晚上吐出的糖果這種麻煩的差事,他做兩天就徹底厭倦,決定等情人節後再一起大掃除。

「札布先生,起床、立刻!」

回頭,搖搖還在床上趴睡得正香的札布,但等到雷歐成功把人叫起床,又過了十分鐘。冬天確實很難醒,雷歐自己也很睏,但他被上司勒令一大早就必須上萊布拉確認藥的成效,可沒有賴床的閒功夫。更何況,一但確定術式被抵消,藥就得即時開始量產,在情人節之前,解除人體炸彈的行動可說是分秒必爭。要是遲到,惹得上司不開心,和金平糖一起被當成剉冰料,那可讓人笑不出來。

雖說札布今天的預定是中午過後才要到事務所拿藥,為了方便起見,他們昨天最後已經決定早上一起走,所以雷歐雖然百般不願意,還是得把札布給叫起來。一等札布梳洗完,雷歐立刻推著人出門,騎上機車,穿梭在金平糖陷阱中,前往事務所。


「好好考慮後再決定要不要使用。」

史帝芬說著把大概兩個指節大小的玻璃瓶,一一交到珍、札布以及雷歐手裡。乍看像是香水的小玻璃瓶,裡頭少少幾毫升的淡黃色液體輕輕搖晃著。雷歐睜開眼睛一看,乍看平凡無奇的液體,有好幾行術式在其中緩慢遊走。

「雖然不建議使用……但是,後天晚上,假設到午夜前還是無法解決,希望你們使用它。你們每個人對萊布拉都是不能輕易失去的存在,雖然很抱歉,比起死掉要來得好多了。」

他說完,還意味深長地拍拍札布的肩膀,才揮著手走回辦公桌。

本來就一直在等要分配下來的雷歐,盯著手中的玻璃瓶,毫無猶豫伸手要扭開蓋子。但他甚至還沒碰到瓶身,手中的解咒藥就不翼而飛。只是,雖然肉體的動作跟不上,他的眼睛卻準確捕捉到犯人,以及他的犯案道具。

「札布先生!還我!」雷歐抗議撲向右手懸掛著條血絲,將屬於他的解咒瓶高高懸掛到自己蹦跳也抓不到位置的札布,中途就被按住腦袋強制停下。

「陰毛頭你是腦袋有問題嗎?一不注意你小子就做這麼危險的事,真是的!」

「……才不危險,否則史帝芬先生也不會把藥給我們不是嗎?」雷歐皺起眉,悶悶反駁。而且今天早上,就是他用這這雙眼睛確認過,服用藥的萊布拉成員脖子、喉嚨上的術式在服藥後數分鐘後停止運作,粉碎般瓦解消失。有沒有用,靠這雙眼睛,全看得一清二楚。

札布把自己和雷歐兩份藥放進夾克的口袋,「我不是指那個。這是最終手段,雖能保住一命,卻要付出代價,不到最後關頭別用啊呆子!」他說著又用力戳了幾下雷歐的額頭,一旁的珍也把自己的藥收進上衣口袋,轉向這頭,眼睛瞪圓,訝異摀住嘴,「……真沒想到猴嘴也能吐出象牙。SS今天終於吃藥了?」

「少囉嗦!犬女妳也是,絕對別喝啊!」

「又不關你的事。倒是你,和平常一樣像塊賴皮糖,去黏著你喜歡的母猴子搖尾巴示愛如何?」珍瞥他一眼,留下一句嘲諷便開始稀釋自己的存在,「先走了。」

「……今天的攻擊也毫不留情呢。」雷歐仰首,看向被珍氣得面紅耳赤的札布。

他也認同珍的話,事實上,他甚至以為好女色的前輩第一天晚上就會立刻飛奔去找他的暗戀對象,想辦法說服對方跟他上床。但今天都已經第四天了,札布卻在這裡和雷歐、珍兩人一起領他口中的「最終手段」。

為什麼呢?真不像他。

「雖然不願意這麼說,但是雷歐君,這次那個人說的話完全是正確的。」聞聲回頭,兩人的後輩,傑德‧歐普萊恩正朝這頭走過來。他臉上仍是難以辨識的一號表情,聲音卻充分表達他對雷歐的擔心。

「你看,連魚類都這麼說了!你也不想想,要是吃完以後和這傢伙一樣記憶力只剩七秒怎麼辦!」

「我的品種又不是金魚……是說你是從哪裡學到這知識的?真意外。」

「哼,嫉妒札布大爺聰明的腦袋是嗎?咳咳,」

看著自家師兄這麼不成材的模樣,傑德無奈搖搖頭。雷歐低頭,從口袋裡掏出空的塑膠袋,遞給手心攢了一堆糖的札布,札布不情願接過袋子,把時不時就會從嘴裡吐出的糖丟進去。看著三分之一滿的袋子,他想了想,遞向自己的同門師弟。

「吃嗎?好吃喔。」

「不,你難得的好意我就心領了。」傑德雙手在胸前畫了個叉叉。「吃雷歐君的還能接受,要吃你的果然還是有點讓人抗拒,不好意思。」

「傑德先生不用道歉也沒關係唷。」雷歐拍拍傑德手臂,把自己手裡的袋子遞過去,這次傑德說了聲「謝謝」就接過去。

「你們兩個──區區魚類和陰毛還搞歧視!」札布臉頰浮起青筋,不過在打起來之前就被雷歐拖去沙發上坐。傑德也帶著雷歐的金平糖,坐到對面的沙發。

遠遠看著坐在沙發邊吃糖邊聊天的男孩們,為人母的K‧K雙手環胸,搖搖頭。

「這次的被害範圍很大呢。之前配合過幾次的夥伴得病就已經讓我很訝異了,沒想到這些孩子也是。珍先暫且不論,小雷歐好像多少能想像……小札布?確定不是詛咒哪裡出了問題嗎?」那孩子可是女人多到我從來不記得誰是誰的問題兒童啊。K‧K頭痛按住額角,「而且那個傷疤臉居然一點都不擔心,問他詳情,他只會在那邊端著咖啡哈哈大笑!」

「嗯唔,史帝芬確實不是很擔心……」她身側的紅髮巨漢困擾點頭應聲,望向沙發的視線充滿慈愛。

「或許是因為避免最壞事態的藥已經做出來了吧?……可是,我個人認為,能夠愛著某個人是非常棒的事。愛人的心是沒有罪的,不應該被輕易消除。祈禱這些孩子最後都能獲得幸福。」說完,他疑惑望向一旁肩膀劇烈顫抖,激動摀著嘴的K‧K。

「怎麼了嗎,K‧K?」

「沒有,小克勞果然是天使!」K‧K用力比出雙手大拇指。

「……嗯唔?」聽見同事似乎是讚美的評語,萊布拉的首領僅只不解歪頭。



午餐吃到一半,雷歐等人就被緊急傳喚到指定地點──長老級的血界眷屬出現了。急急忙忙把錢和收據拍在櫃檯上,丟下叉燒和糖心蛋都還沒來得及享用的拉麵,今天是徒步去吃午餐的三人組便急急前往現場。沒有交通工具,移動只能靠血法。幸虧現場很近,雷歐被札布拎在腰際,沒多久就順利到達已經開始戰鬥的現場附近找掩護,戴上護目鏡,在能看到血界眷屬的地方找掩護,朝手機輸入名字。

札布和傑德兩人也已經抓著拿手武器加入戰局。多了焰丸和突龍槍,原先陷入苦戰的局勢瞬間反轉。在斗流兄弟爭取時間的空檔中,雷歐很快完成諱名的輸入,將其發送到首領克勞斯的手機。在布雷格利德血鬥術999式——久遠棺封縛獄結束血界眷屬的封印,手裡拿著V8的不可視人狼輕盈在戰場中降落,拾起地上的血色十字架。

「辛苦了。」雷歐抓著手機,小跑步上前和成員們會合。

「多虧雷歐的努力,今天也以最少的損失結束戰鬥,你做得很好。」克勞斯拍拍他的肩膀,雷歐回以滿臉笑意。

「小雷歐,午餐吃過了嗎?」K‧K收起槍,擔心地問。

「吃到一半,札布先生、傑德先生也是。」雷歐搔搔臉,想起留在碗裡那些主要配料,暗自惋惜起來早知道就先把好吃的東西吃掉,也不至於剩下肉和蛋這些精華。

可憐的叉燒……他默默在心裡哀悼。

「我們這邊也還沒吃,待會就一起去吃吧,這頓我請。」史帝芬掏出錢包,確認鈔票的數量,點了點在場的人頭,手機按著便開始打電話訂位。「都一起來嗎?」

「哇!史帝芬先生萬咳咳咳……」

傑德急忙上前,幫被金平糖嗆到的雷歐拍背順氣。史帝芬看著搖頭,等電話接通時還笑了笑,順口調侃一句:「這就叫樂極生悲啊,少年。」

才說完,一旁正在收V8的珍也正別過臉,猛烈咳嗽中。這兩天珍已經能做到自然而然處理掉所有金平糖帶來的困擾,畢竟她的工作是偵查,隱身、消匿自己存在也是工作的一環,自然而然做到把喉嚨裡滾出來的金平糖又不著痕跡咬碎吞回去,已經是種求生本能。和史帝芬對任務、回報消息時,她也通常沒讓咳嗽影響對話。看珍咳得這麼厲害,史帝芬不可思議望過去,還沒來得及問,餐廳的電話已經接通,他便先掉頭走到一旁講電話。

「……沒事吧?」札布手插在褲子口袋,斜眼睨向幾步外還咳不停的珍。

「沒,咳咳什麼。」

嗯哼——札布一臉不信地用鼻子哼聲,不過他也沒移動,即使看上去狼狽,珍對他的敵意還是很強,全身都散發出「銀猿勿近」的氣場。算了,反正咳個嗽,又死不了。札布搔搔頭,視線的前方是正和傑德有說有笑的雷歐。一聽到史帝芬要請客,身為黑路撒冷區數一數二麻煩吸引器,時常因此面臨破產危機的雷歐滿臉喜悅,簡直能看到愉快的心情實體化,從他身上飄出來。

「喜歡的話,直接去告白如何?像你這種垃圾不就最喜歡死纏爛打,現在才在那邊客氣一點意義也沒有吧?」

珍自然也注意到他視線的方向。她看著雷歐一會,又回頭睨向札布。

「那傢伙是特別的,想到會失去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珍瞪大眼睛傻住好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事到如今才會說人話,猴子也不會進化成人喔。」說完,頭上突然一痛,她雙手抱揉揉隱隱作痛的頭,猛地回頭一瞪,卻只看到札布背向自己擺擺手,單手仍插在褲子裡,駝著背往後輩們的方向踱步過去。

暴力猴!珍黑著臉在心裡嘀咕。不知道人狼對痛很敏感嗎?是不會多減輕一點力道喔……

不過,「那傢伙居然也會怕,嗎?」珍垂頭,也慢慢往夥伴們的方向移動。

自己的話,也是嗎?不自覺掏出放在口袋裡的小玻璃瓶。珍抿抿嘴,瞅向前方勾肩搭背,吵著些毫無意義瑣事的前輩後輩,而後移開視線。


「雷歐。」

要找到不知行蹤的神之義眼的保有者,對不可視人狼而言,也是小菜一碟。珍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老闆克勞斯的溫室裡,拿金平糖餵食某株看起來會把雷歐也一起吞下去的異界花卉。不過聽雷歐說,那株頭長得特別大,還長著牙齒的花卉,似乎主要吸收碳水化合物,像雷歐手裡以砂糖製成的金平糖,對於花卉而言就像直接吸收的能量塊。反正也很多,花吃得不亦樂乎,雷歐自己也餵出趣味。

「怎麼了?珍小姐。」

「雷歐到現在,還想著要吃解咒藥嗎?」

語落,雷歐餵食的動作一頓,他皺著眉,瞇成線的眼睛看向珍。正要開口,異界花卉等不到糖,不爽地把藤蔓揮過來,直接熱燙燙甩上雷歐的臉,雷歐只好慌張回過頭,趕緊餵幾顆糖安撫花卉的脾氣。看著他那狼狽模樣,珍沒忍住,掩過臉去偷笑。

「總覺得,抱歉。」

「沒關係啦珍小姐,」雷歐摸頭笑笑,臉上的紅痕雖明顯,卻沒見血,估計一會就會消掉。他一點也不介意,規律地把身旁塑膠袋裡的金平糖,放到花卉啊啊張大的嘴巴裡。

「我確實,本來就打算用那個藥。」他用平淡的語氣開口。

「被札布先生阻止有點意外,反正那個人也不可能放著讓我死掉,估計最後一天就會不情不願把藥交給我了吧。在那時間點被阻止說不定也是好事,這幾天多少再攢些金平糖擺著之後吃。」

珍簡直可以看到雷歐背上寫著「向現實投降」幾個血淋淋的大字。萊布拉給他的薪水並不算低,但每個月都把大半錢都匯給妹妹、常常遭遇打劫、還會被某垃圾前輩逼著請客,雷歐納魯德基本上就是名存不了錢的月光族。

更別提他身上彷彿裝設有麻煩接收器,好比說上次難得全休卻被札布強行捲進組織任務裡,結果租賃的小套房連同好不容易第一次為了自己省錢所買的遊戲機,以及備載 GPS、公司分配的智慧型手機等,所有值錢的家當全都付之一炬。

雷歐彎起笑,「請不要擔心,藥就由我來喝,珍小姐完全沒有使用那份藥的必要。」

「欸?」珍瞪大眼睛。

「珍小姐不需要忘記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忘記絕對比較好。那是對妳而言,非常重要、珍貴的回憶吧?所以,請不要忘記。相信札布先生吧,那個人雖然是人渣……不,就因為是人渣,一定能得到對方的同意,告白成功的。到時候,珍小姐肯定也能獲得幫助。」

而且,對珍小姐而言,這也是妳身為人狼的保命符不是嗎?如此一來,就更不能輕易放棄了。雷歐接著說。

誠如他所言,為了讓不可視人狼不會因為極度的稀釋,而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每個人狼都有自己的「關鍵字」,是用來讓人狼重新與這個世界建立聯繫,相當重要的東西。對珍來說,那個關鍵就是史帝芬。所以,她所設定的關鍵字,是讓身為單戀對象的史帝芬,造訪自己那亂七八糟,可以稱上慘絕人寰的公寓套房。想起前一次在危及的任務最終,動用到這個最終保命符的事,珍幾乎是羞愧得想讓自己直接人間蒸發算了。

「……那雷歐你自己呢?」勉強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珍這麼問。

不想忘記喜歡上某個人的心情。當雷歐納魯德能夠脫口而出這句話,同時也代表著他本人一定也這麼想。不管珍私下認為對方的對象有多糟糕,換個立場想,對雷歐而言,那個人就如同史帝芬對於珍的重要性。

雷歐沉默好一會,才露出有些困擾的笑容。

「……我的話,沒關係。雖然有喜歡的人,第一順位是米修菈。在奪回她的光明前,我不能死。如果為了生存要放棄這不可能實現的戀愛,也是沒辦法的事。」

「說謊。」

珍快速駁回他的答案。她別開臉一會,最後嘆口氣,蹲到雷歐的身旁,雙手交疊,把頭靠在手腕上,放軟聲音又說:「雷歐自己也不想忘記吧?雖然以我個人立場而言,是希望你放棄就是了。把雷歐讓給那種垃圾,太浪費了。」

「欸,妳為什麼知道?」雷歐瞬間睜開眼睛瞪過來,手上餵糖的動作又是一頓。為了避免某位分心的餵食員又被打臉,珍伸手進塑膠袋裡,接手餵食異界花卉的工作。

「其實在雷歐吐糖的時間點就全暴露了。在場除了克勞斯先生和那個笨蛋以外,其他人應該都知道雷歐的對象是誰。」二選一刪去法嘛。

「騙、騙人!」雷歐頰邊冒出大量冷汗。他緊張地看向珍,一臉就是希望珍在幾秒後拍拍他的肩膀說「愚人節快樂」似的。不過愚人節還久呢,接下來情人節快到了倒真的。

想起在雷歐吐糖之後,史帝芬那輕鬆的態度與吉爾貝特關愛的眼神,雷歐越想越尷尬,臉色先是迅速刷白,接著又刷青。至此他也沒心情餵花了,保持僵硬的姿勢直接往後仰,「碰」地倒在溫室的走道上。

珍單手撐著下巴,一邊餵食,若無其事繼續解釋:「因為,雷歐在聽到吐糖果是因為單戀前,都沒有事情吧?既然如此,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在知道那隻銀猿有單戀對象前,一直抱持著自己這份感情『怎麼樣都好』的心情吧。」

不是嗎?她側首向躺在地上的屍體詢問。

「……哈啊,說不定是那樣子。」屍體的嘴巴傳來肯定的回應。雷歐翻身,躺成大字形,望著溫室特別挑高的透明天花板。

「那個人,雖然有一卡車的情婦,但肯定從來沒有,也不會真心喜歡上某個人吧。所以,一直都覺得沒關係。可是,那個時候……」

那時候,聽到札布有喜歡的人的時候,腦海中一片空白。

等到終於理解從對方口中吐出的糖所代表的意義,心臟就像被人狠狠掐緊一樣。對,就像珍少數幾招用於攻擊的手法,雷歐當時,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擠壓,心房、心室全數噴灑而出,冠狀動脈迸裂開來,全身血管缺氧,眼前一片黑霧。至此以前從沒有過的「嫉妒」佔領他的內心,怎樣都無法忍耐的,羨慕起被那個人喜歡的對象。

好女色、從來不認真的那個人,居然有真心喜歡的對象,而且還是單方面喜歡,老實說非常意外。除了意外,同時湧上的是不爽,以及些微的哀傷。原本完全不可能的東西,變成有機會,只是自己無緣的東西。差別非常細小,卻不經意越線。

欲望越來越深,沒辦法就這樣滿足。

咳咳。此刻掉到雷歐手心的東西,肯定就是自己感情的具體呈現。不甘、焦慮、失望,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扭曲形成荊棘的種子,越是深愛,便越傷害自己。

知道札布有喜歡的人的這幾天,是非常普通、和平,卻貨真價實的地獄。

「……唉,兩個膽小鬼。」

咦,幻聽?雷歐撐起脖子,珍卻沒有再說什麼,規律餵著異界花卉吃金平糖。所以剛才那句突如其然,與前後文無關的感嘆,果然是他的幻聽?他抓抓頭,從地上坐起,喉嚨裡再次傳來癢意,那些落到嘴裡的金平糖全被牙齒磨成細細的糖粉,全數吞回去。

真好吃。

不過,等到事件結束、存貨吃完後,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再看到這種糖了。

等到他忘記自己喜歡過札布的事以後,如果哪天又吃到這種糖,應該會很失落,甚至會不自覺難過吧。那樣子,就太討厭了。

「咳咳。」大量的金平糖落入雷歐的手心。他看著那些糖,緊緊閉上眼,死命忍住湧上眼睛的酸意。手心裡的金平糖代表著他對那個人的所有心意。

如果可以的話,不想讓任何悲傷的心情,複寫他曾經這麼喜歡過的痕跡。



真是難得可以睡到自然醒,早上從被窩裡探出頭後,雷歐伸個懶腰,睡得身心滿足。昨天晚上打工到很晚,洗漱完就直接上床睡覺,今天一早又沒有排班,拿來補眠剛剛好。然而,把枕頭和床單上的金平糖隨意掃到地上時,他的動作不自然僵住。

他揉了揉眼睛。為了確認眼前的東西不是幻影,他甚至義眼全開,查看此時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物件。只有兩個指節大小的玻璃瓶、淡黃色液體,以及在液體中纏繞的浮游咒文。

讓人徹底遺忘單戀心情,本次作戰中最重要的藥劑。

同時也是,雷歐才拿到手不到幾分鐘,就被札布強制沒收保管的藥劑。

本應該在札布手裡的玻璃瓶,為什麼會回到他手裡,還好端端立在手機上?雷歐心裡浮現不詳的預感,雷歐謹慎地抓起玻璃瓶放到一旁,戰戰兢兢按亮手機。只見不知何時被關成靜音的手機主頁上,從二十分鐘前開始,無數條來自同一個男人的未接來電,密集排列在畫面上。

——死定了。雷歐心想。

雖然他完全沒有記憶自己是何時,又是何德何能才把解咒藥從札布手中搶回來;自己的手機又是什麼時候切成靜音還關掉震動,但他確實知道一件事,某座名為札布‧雷夫洛的移動火山很快就會抵達現場,轟轟烈烈爆發。

雷歐想了想,首先先把藥品塞在床底,接著重新躺進被窩、拉上棉被,假裝自己今天還沒醒來過。等到一切就緒,開始醞釀自己新一波睡意不到五秒,他家大門就像被炸彈炸到一樣,發出劇烈的聲響。緊接在後又是兩發大砲。

「雷歐納魯德‧渥奇!在我把你家門拆了之前,最好自己滾過來開門!」

認識札布以來,被完整叫全名的次數大概用一隻手掌就能數完。這下事情真的大條了。雷歐掀開棉被,瞪著天花板三秒,才無可奈何地用腳底板踢開床腳邊的金平糖,認命地走去把大門門鎖解開,小心翼翼拉開門板,才開不到三分之一,札布就直接一掌把門推開,揪住雷歐的T恤前襟,金色的瞳仁冷冷盯著他。

「喝了嗎?」

「哈?」

雖然勉強對於前輩殺氣騰騰衝到自己家有了心理準備,事實上雷歐確實才剛起床不久,完全無法理解自家前被這麼憤怒是基於什麼理由,自己又該怎麼應對。

「所以說!那該死的藥,你已經喝了嗎?」

札布把他用力按在牆上,大聲逼問。

「……呃,還沒。剛塞到床底下。」考慮一會,為了小命著想,雷歐決定照實回答。「那個,我五分鐘前才剛起床,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五分,」札布瞪大眼,像是想到什麼,還緊抓著雷歐前襟的手瞬間放開。「你剛起床?那半小時前發訊息給我……啊啊,該死的犬女,完全被擺了一道!」

札布嘁的一聲退開,大步走向雷歐的床,他先是彎下身,把床角找到解咒藥反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又撿起床上的手機按了好一會,「接著。」然後雷歐的手機便被拋物線丟到他手裡。

「等、等等札布先生,有必要用丟的嗎?摔壞怎麼辦啊!」雷歐死死抓著好不容易救援成功的手機,滑坐在床邊,噘嘴抗議起來。

「再和斯塔費茲先生申請一隻不就得了?少囉嗦,看螢幕啦!」

螢幕?雷歐低下頭望向手機,畫面停在由這台手機送出給札布‧雷夫洛的訊息欄。最後一條訊息是半小時前,內容是一張雷歐的手抓著解咒藥的照片,以及「感謝札布先生這些日子的關照,我準備要喝了」的訊息。看來珍今天早上趁他睡覺時入侵過他的房間,不僅對他手機做了一連串手腳,還把她自己的解咒藥留下來故佈疑陣。但是,這麼做的目的,全是為了逼札布一大早衝來雷歐家?

「那個該死的犬女,下次遇到絕對讓她哭著下跪求饒!真是的,喝個解咒藥的訊息寫得像是要自殺一樣,我嚇到全身都是冷汗!」札布在原地抱著膝蓋蹲下來,用力抓亂頭髮。逞強沒幾句,他便瘋狂咳起來,雷歐已經夠亂七八糟的房間地板上,又多了不少滾動的金平糖。

札布看著自己吐出的糖,環視四周,轉頭和雷歐對上視線。

「我昨天就想問了,這些四處掉在地板上的東西,你到時候該不會全部收集起來吃吧?」

一語中的。雷歐心虛別開臉,聽到札布低聲嘀咕:「你這傢伙再這樣撿垃圾吃,腦袋裡也會全都是垃圾……」

不,我又不是你,就算吃沾灰塵的糖,也不會變垃圾腦。

「……又在想很失禮的事了吧,你這小子。」

才、才沒有。雷歐用力搖頭,死都不承認。

「算了,反正藥還沒喝就好。不知道為什麼你要這麼乾脆放棄……不要放棄啦。對處男來說,射在裡面的要求可能難度高了一點,但是啊,要是對方也喜歡你的話怎麼辦,不是很可憐嗎?」

「那種事……」

那種事才不可能。雷歐垂下頭,盤腿坐著,無意識地上下滑動著自己和札布先前對話的訊息欄。偶爾停在最新那句,貌似是珍替他傳送的話語。啊啊,如果雷歐納魯德真的喝下那罐藥,最後說不定也會想這麼說。

感謝札布在街上認錯人,把雷歐撿進萊布拉。

感謝札布這段日子每一次拯救雷歐的性命。

感謝札布總是會陪他吃午餐、玩電玩。

也感謝他,曾經讓自己這麼認真喜歡過一個人。

「……札布先生不用擔心,我喜歡的人好像有其他喜歡的對象。所以,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沒關係的。」

嗯,真的沒關係。

如果札布能夠獲得幸福的話,雷歐一定也能笑著祝福他的吧。

「為什麼這麼篤定啊?該不會對方也在吐這種糖吧?」

「欸?」沒預料到札布居然這麼敏感,雷歐著實愣了一會才點頭應聲。

「嗯,那……」札布噘起嘴,猶豫一會才說:「對方喜歡的人就是你不也有可能嗎?」

雷歐乾脆地擺擺手,「才不可能會有這麼剛好的事,對方根本不可能喜歡我。首先類型就完全不對,從頭到腳。」

「別這麼說嘛,去告白啊。」

雷歐癟起嘴,略微不滿地皺眉瞪著拚命鼓勵自己的札布好一會,才不情願地開口:「札布先生才是吧!像你這種人,幹嘛拖到現在?你才應該早點向喜歡的女孩子告白吧!」

「我的話不行。」札布超乾脆地在胸前劃叉,雷歐聽了簡直下巴都要從臉上掉下來。他整個人跳起來,用力指著札布,憤憤抗議:「明明自己不行還慫恿別人,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雙重標準啊,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別管我了,反正我這邊很多因素沒辦法啦。」

「……哈?你該不會看上人家老婆吧。」

「才不是!」

無言互瞪好一會,雷歐率先投降。他嘆口氣,走到札布身邊,隔著一個拳頭的位置重新坐下。搔搔臉,深呼吸,主動開口:「札布先生喜歡的對象,是會為札布先生著想的人?」

見札布很快便點頭,他又繼續循序漸進地誘導札布:「如果札布先生哪天死去的話,那個人會為你哭泣嗎?」

「絕對會哭。是說,平常受重傷的時候就會爆哭一頓了。」

雷歐微微睜開眼瞼,張口,頓了好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又接下去:「那……對方不就普通喜歡著札布先生嗎?」他露出苦笑,「那個人肯定不會希望看到札布先生如果什麼也不說地忘記那個人的事,又或者為了不忘記她而選擇死去的。你才應該去告白啦!」

這樣啊。身邊的札布傳來小小的低語聲。緩緩轉過頭去,札布低頭思索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點頭,「嗯,就這麼做。」

鼻頭忽地一酸,雷歐慌張地低下頭。啊,糟糕……嗚……不行,這裡絕對不能哭。哭的話,一切都會結束。我對於這個人的心情,一定會暴露出來。絕對不行,即使要忘記這份心情,他也想繼續待在這個人身邊。

壓抑著也好,失去也罷──我真的曾經,非常非常喜歡你。

雷歐深呼吸,死命撐出笑容,才又抬起頭,「那札布先生還不快點去!」

「這樣啊。」札布又說了一次。雷歐疑惑回望,札布卻彎起眼睛,露出相當開心的笑容,滿足地說:「雖然注意到的有點晚,不過果然是兩情相悅的樣子。」

「……哈?」

札布抬起手,摸上他的臉。

「因為雷歐現在,用這樣的表情看我啊。」

「你……什麼,意思?」

「吶,雷歐,讓我射在裡啊不是……跟我交往吧!」

……總覺得剛剛好像聽到什麼非常令人不安的話。雷歐額際滑下黑線。

不過──先等等,剛剛這個人說了什麼?

雷歐不可置信瞪大眼,「也就是說,札布先生喜歡的人是我嗎?」

見札布乾脆點頭,雷歐突然覺得頭好痛。他揉著兩側太陽穴,低頭盯著地板,一邊咀嚼吞嚥從剛剛就大量湧出的金平糖,在心裡無數次要自己冷靜。

「不可能!」

再怎麼冷靜思考都覺得不可能!這傢伙喜歡的人怎麼可能是自己!他是個男的,不管是札布喜歡的大胸部還是翹屁屁一項都沒有喔!而且這個人明明平時都叫他陰毛頭、瞇瞇眼、小矮子還有處男等各式各樣汙蔑性字眼,誰會這樣叫喜歡的人啊!去吃屎啦!

「你這傢伙說什麼!」札布臉頰泛起青筋,伸手用力掐開他的雙頰。

啊啊不准捏臉頰,這樣金平糖就會──「咳咳咳!咳咳咳咳!」

無法第一時間吃回去的金平糖,從嘴巴裡喀啦喀啦滾出來,一顆顆掉在地板上。札布也跟著垂頭看了一會,然後把掉在兩人間的糖撿起來放進嘴裡。

……不知道剛剛是誰說撿地板上的糖起來吃很髒的喔。

雷歐揉揉被放開的臉頰,為了避免二次傷害,他決定把吐槽暗暗藏在心底。

「札布先生一定哪裡搞錯了吧……那麼喜歡女人的人,我可是男的喔?」

「我啊,」札布驀地開口,「常常都在想雷歐的事。雷歐死掉什麼的絕對不要,要是沒辦法守住你的性命,我大概會絕望到想詛咒自己。會哭嗎?不知道。但是,要是你,要是雷歐忘記了喜歡我的心情,事後知道的我,肯定會沒辦法忍耐……你剛剛也說了吧,這樣子就是喜歡。」

對上札布詢問的視線,雷歐萬分困難點頭。

「……是……這樣說過。」

「那,就是這樣。」

哈哈哈。雷歐摀著臉,往前伏下身,把頭埋進臂窩裡。忍耐多時的眼淚,一旦鬆懈,終於無可抑遏氾濫而出。他哭得哽咽,札布也沒說什麼,熱燙的褐色大掌輕揉他的頭。

雷歐深吸口氣,眼淚仍流個不停,卻小小笑出聲來。

「……那個,超高興的。」

札布也彎起嘴角,他伸手,把蜷曲成一塊的雷歐從地上抱起來,納入自己懷中。雷歐順勢將手環過前輩肩膀,抱住自己的手臂又更緊了些。他聽到札布在自己耳邊低聲說:

「那就好。」



以下是後日談。

成功用正規手段破除詛咒,並正式交往的兩人,隔天理所當然一起出勤。隨後,整張臉紅到耳朵的雷歐萬分不好意思把一隻白色的棒棒糖交到珍手裡。等珍嗑掉那根棒棒糖後,萊布拉事務所裡再也不會看到不小心散落的金平糖。同時,經過那兩日警方在街上大規模宣傳與發放藥品,路面金平糖的數量也開始大幅減少。

終於來到情人節當天。

正如雷歐所想的那樣,脖子上的術式對應的正是爆炸符,只是炸彈的規模遠比他想像的強大,足以把本人以及周遭方圓十公尺的人都炸成肉醬。不過,在萊布拉成員們全數出動,在街上疲於奔命的努力下,總算沒讓大量死不吃藥,成為人肉炸彈的偏激份子們造成其他過情人節的情侶、路人們大量傷亡。零星的爆炸一直到傍晚才結束,等累癱的雷歐他們一一掛在沙發上裝死時,情人節夜晚的街上,四處都鮮血淋漓,場面相當驚人。

看到這結果,始作俑者當晚切斷晚間新聞,在電視螢幕上哈哈大笑,直說人類真是浪漫,說完便滿足切掉中途插播,對此結果似乎相當滿意。

雷歐原本怎麼都想不透這結局,直到聽札布說:「假設要我忘記對雷歐的感情的話,還不如死掉算了。有一瞬間這麼想過。」

長達七天的情人節活動終於在此告一段落。


「後來,我去調查過菲雷姆口中的『花吐病』,原本破除詛咒的真愛之吻,會讓相愛的兩人之間,吐出銀白色的百合花(Lily)。所以最後雷歐給我的,才會是無色素的棒棒糖(lollipop)吧?」

幾天後下午,難得只有雷歐獨自一人待著寫報告的事務所,珍默默降落在他頭上,突然這麼說。

「……哈哈,不知道該說是講究,還是隨便?」

珍移開視線,沉默一會,才又說:「雷歐說得沒錯。」

「嗯?」

「……我既不打算讓他知道,也不希望他因此困擾。只要像現在這樣,無限稀釋自己的感情,陪伴在他身邊,繼續喜歡他,就已經非常幸福了。能這麼做都是多虧你。謝謝你,雷歐。」

珍輕輕這麼說完,雷歐頭上的重量就消失了。他抬起頭,事務所裡又剩下他一個人。

重新低頭面對報告,他不禁「啊」了一聲。

在沒寫完的報告書上頭,擺著一小包開口用緞帶綁著蝴蝶結的金平糖。


慣例跳過了重點情節哈哈哈,相信大家不會介意的(真摯的眼神)
覺得最近的短篇有種要從一萬級進化成兩萬級的感覺,內心充滿著……惶恐
珍一開始就知道這兩個人相互暗戀,但因為覺得很煩又不想支持他們所以硬是冷眼旁觀好幾天。就如同她自己說的,想到要把雷歐送進渣男手中,她內心就一陣糾結XDD即使如此因為知道兩人關係,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史帝芬也是用關愛的眼神在看相互暗戀的札布雷歐。

最後補充個沒辦法寫進去的互動,在上篇結尾,這篇開頭寫到這兩人經過鬧劇後晚上還睡一塊。(冬天到了嘛,嗯)
明明相互暗戀還抱成那樣睡的兩個人基本上晚上都沒睡好,都在想「果然對方沒把自己當戀愛對象啊(哀)」
嗯,戀愛小說通常都是庸人自擾。
雖說小說以外,所謂煩惱大都是自己找來的,人生大部分時間也都在庸人自擾 XD

說到吃金平糖解飢,我真的,幹過這種事。一頓午餐大約三分之一包無印良品那種小包裝金平糖,作為紀念,這篇出現的金平糖色系也是以無印良品的為主。不同顏色口味略微不同,基本上是同一個味道。至於碰過口水中澱粉酶的金平糖到底能放幾天……以雷歐貧困的程度,在壞掉前全部吃完可能沒問題(……)最後珍給的那包糖是網路上通販另外買的。

追記:
來自和緒好大的糖!!!(*´∀`)~♥(雙重意味)世界幸福的,越看嘴角越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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