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轉蛋 020】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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𝓑從以前便喜歡沒有人的地方。

但這個「以前」要從哪裡開始算，說實在，他已經不記得了。隨著世紀的更迭、文化的變遷，他已經獨自度過很長的時間，發生的一切或許歷歷在目，卻也不值得逐一細想。

咬著繃帶的一端，𝓑俐落地把繃帶纏繞左手掌上的切口，再以匕首切斷多餘的部分收起。事實上手上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復原，若不是有人在不遠處「監督」，他也不至於到哪工作都得帶上這些只在短時間有效的累贅。

他將包紮整齊的手掌在身前揮了揮，示意對方自己完成，才自廢棄的牆面跳下，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不過，與其說對方是人，或許該將其稱為靈體更加正確。而那位靈體又是其中的特例──畢竟，那可是位負責牽引死後靈體，送他們前往歸處的死神。

他深吸一口氣，總是平穩跳動的心臟再度加速起來，頻率是如此熟悉。

打從有意識以來，𝓑與一般人所見到的世界就有很大的不同。

在無數次被人們誤會、不理解以後，他逐漸察覺，自己是特殊的──他能同時看見靈界與現實世界。任何人在他的眼中都是肉與靈的重像，生靈是明亮的、死靈則像是吸光的黑洞；初生不染世俗的嬰兒擁有純白無瑕的靈魂，被死亡靠攏的靈魂黯淡無光。這些介於生死之間的靈魂存在人形、卻朦朧如煙，幾乎看不出實際的樣貌。

會將眼前這位死神稱呼為靈體也是這個原因。

身披漆黑斗篷，手持鐮刀的那個人，全身是半透明的黑，𝓑雖然能隱約自斗篷底下看到垂落的淡黃色髮絲，面容卻是模糊的；雖然能夠用言語溝通，踩在土地上的身影卻沒有影子。

此刻，那人確認𝓑手掌上的傷口完成包紮，終於緩緩開始移動。未持鐮刀的手蒼白灰暗，握著一端鎖鏈，鎖鏈匡噹響動，另一端綑綁著受淨化靈魂的腳。

「這次也辛苦你了。」死神的聲音自袍下低低傳出。

明明司掌著死亡，死神的聲音卻相當溫柔，以往訓斥𝓑不能放任傷口不管之時，即使語氣嚴肅，卻充滿對𝓑的關心。

「嗯。」𝓑輕聲應道，目光忍不住停佇在對方隱藏於暗影的模糊臉龐上。可無論他如何認真注視，對方的模樣依然模糊不清。

一如往常的沉默包裹著兩人。與他人相處時，𝓑總不喜歡這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可對象是死神就不一樣了──在𝓑工作時，那人總是安靜地陪伴在他身邊，他很是珍惜這些時間。畢竟，當那人開口時，也就代表著……

「那麼，就下次見了。」兩人對視了片刻後，死神終於打破寧靜。

𝓑下意識往前一步。他知道，這是兩人告別的信號。可以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即使對方還站在自己面前，𝓑卻忍不住開始感到懷念。他的心跳砰通不已，幾次挽留的話語幾乎滾上喉嚨，又讓他死命壓下。

最後他只能艱澀開口：「嗯……死神先生，下次見。」

𝓑下意識握緊左手掌心，指尖按壓的部分滲出一片淺粉色，本人卻毫無所覺，兀自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自己跨出步伐，身影在空氣中逐漸虛無。

與此同時，埋在左邊胸腔的心臟仍劇烈跳動著。

𝓑閉上眼睛，手掌輕輕覆蓋心跳，不曉得為什麼，那份忽然湧上的遺憾，在這份「活著」的證明陪伴中，終是緩緩散去。

他想，自己依舊是渴望死亡的。

但是，若是還能再次見到對方，活著這件事似乎就多了幾分念想。

※

「𝓑先生，求求您，解放我的愛女，到天父的腳邊去。」

手握著慣用的匕首，𝓑腳步沉穩，隨著委託人走進他小女兒生前的房間。才剛進入室內，床頭邊蜷縮成一團幼小靈體便落入他眼中。

一般人看不到靈體，𝓑卻能見到那個小小的靈體自床上爬下來，有些猶疑地走到父親身邊，手掌試圖去抓父親的衣襬。

「爸爸，抱抱。」

「您看到她了嗎？」毫無所覺的委託人眼中泛淚，雙手交握放在胸前，懇求著𝓑，「自從將愛女下葬，我總是會在夢裡見到她。她是不是還在這裡？」

𝓑並沒有回應，他只是蹲下身，和小女孩的靈體平視。女孩的臉朝這頭轉過來，她的靈體顏色乾淨，脖頸間卻纏著一圈形似藤蔓的灰黑色環痕。環痕的顏色並不深，即使不找𝓑來，再過一陣子也會慢慢褪去。

「這是很常見的詛咒，有人捨不得她，而她還太小，不懂得拒絕。一來一往，就將她鎖在生前記憶最深的場所。」

𝓑抬起頭看委託人，委託人張了張嘴，眼神飄移，似乎是想到了誰。但他最後僅是避重就輕地詢問：「您能解決嗎？」

𝓑點頭，示意委託人先離開房間，小女孩雖想跟隨父親出去，最後卻被門板擋了下來。確認此處只剩靈體與自己，他將匕首自鞘裡拔出，面不改色地將匕首尖端插入手掌，直到赭紅的鮮血自掌心溢出，再將帶血的手掌輕輕貼上小女孩頸側。

「大哥哥，你在做什麼？」小女孩似是現在才發現了他，好奇地詢問。

「送妳去天堂。」𝓑回答道。

小女孩的靈魂很乾淨，等到來自至親無心的詛咒被𝓑的血淨化，天堂會降下光之道路，直接引領她上去。

「天堂，真的存在嗎？」小女孩問。

𝓑安靜數秒，直到女孩頸上的痕跡完全消失，他收回了手，說道：「妳該走了。」語落，柔和的金光自上方落下，小女孩的注意力受到光芒吸引，很快便忘了自己的問題，朝著光芒走去，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光束之中。𝓑閉上眼，再次睜開，這裡已經是個與尋常無異的孩童房。

「果然，這種工作你不會來……」他低喃，收起匕首，看著短時間內已迅速收口，已經開始長出粉色新肉的傷口。

他無聲嘆息，扭開門，走向仍在等待結果的委託人。

※

剛剛結束一場與惡靈間的纏鬥，天邊卻忽然下起了雨。

𝓑抬起頭，豆大的雨滴自陰暗的天幕急速墜下，打在身上數道擦傷時，帶來輕微的刺痛。此處偏僻無人，也沒有避雨的建築物，他環視一周後，索性原地躺了下來。與靈之間的戰鬥、淨化靈魂都會大幅消耗體力，此刻的𝓑只想狠狠睡上一場，最好，乾脆一輩子醒不過來也沒關係。

他在這個世界上獨自行走到底有多久了？不想活著、也死不掉，等待他的，唯有無止無盡的疲倦。

一開始𝓑會選擇驅魔師這個工作，是因為偶然聽到驅魔師的死亡率很高。靈有分好壞，有些被地獄所遺漏的惡靈危害人間，徘徊的時間越長，造成的傷亡便越多。或許自己生而能見到靈，或許便是對於擁有漫長人生的他特製的死亡指引。

於是𝓑開始四處旅行，反覆尋死的過程。可惜的是，即使是窮凶惡極的靈，也沒能給予他想要的結局。

無數次驅魔過程的瀕死，最終𝓑仍會在傷口癒合後重新醒來。而將他逼至絕境的惡靈卻在醒來之後失去蹤跡，也再也沒有聽說該惡靈肆虐傷人的消息。

𝓑並沒有因此停下找尋惡靈的行動，也逐漸習慣與惡靈的戰鬥。

終於，在某一天，滿身斑斕的他清楚地看見了替他收拾殘局的那個人──那是個披著斗篷、手持鐮刀的死神。他用鎖鍊纏住意圖繼續攻擊𝓑的惡靈，在惡靈的哀號聲中安靜地佇立於𝓑面前一段距離的地方。

「你是──」

可是，在𝓑開口喊他之時，那個漆黑的身影拖曳著鎖鏈，很快便離開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那人終於願意停下來與他對話，會在𝓑工作時默默陪在他身邊？𝓑實在想不起來。

然而他沉寂已久的心臟，彷彿被重新喚醒，總會在死神出現時，歡欣鼓舞。

雨勢逐漸變大，𝓑卻分文不動，直到他的身旁響起極輕的腳步聲，可還隔著一段距離，跫音便躊躇著停下了。

「死神先生。」

𝓑朝那頭望去，那人果然站在那裡。逐漸麻木的疼痛中，他看到那人緊張，蒼白的雙手向著𝓑的方向，似乎想要環抱住自己的手臂，莫名感到有些安心。

恍惚中，彷彿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在腦中浮出，眨眼間影像卻又淡去。短促的時間裡，𝓑好像見到一名金髮的男子，他的笑容如同陽光般耀眼，眼睛是綠色的，或者是紅色的，眼神相當溫柔，只注視著𝓑一人。

「那是你嗎？死神先生……」

不經意地，話語便這麼脫口而出。

「我們是不是，認識？」

明明不知曉死神的樣貌，但這份理應不存在的回憶自動替那人上了色。不同於靈體的冰冷，回憶裡的那人，彷彿是𝓑長久以來，見過最溫暖的存在。

意料之中的，死神並沒有回應他；可不同於以往的疏離，𝓑還來不及感到失望，死神已經重新朝他邁開步伐，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握住他右手掌。

一滴雨驀地落在𝓑眼角，融進盈滿的溫熱眼淚，順著臉龐滑落。

淅瀝雨聲中，唯有心跳穿透了環境的雜音。靈體並沒有心跳聲，𝓑卻彷彿感受到，彼此的胸膛同步共振，試圖喚起早已遺忘的過往。

「願你永遠安康，未來平安快樂。」

依舊無法被想起的約定，此時也靜靜埋藏在彼此靈魂的深處。

「──而我會永遠守護著你。」

公河文轉台 - 5
本台主題5: 台主 paro 驚喜包（死亡伏筆）
標註: DZ

為這次的客人選的是 DZ 最愛的死亡伏筆パロ（的客製版）

設定相關
𝓑，天生看得到靈體，是被選定成為死神的存在。但由於擁有同樣心跳的𝓐主動犧牲，因此在遺忘這段記憶後，繼續做為人活著。
開始以驅魔師作為工作後，學會了用特殊手法封印靈眼短暫時間，但通常不這麼做。
人們並不信任太年輕的驅魔師，工作時，𝓑總會用障眼法將自己的年紀變大；可孩童的眼睛可以直視真相，因此還是喊他大哥哥。
工作時遇到多嘴或惡質的靈會直接殲滅；驅魔的方式是淨化靈魂，將其引導至天國或被死神帶往地獄等待贖罪後輪迴。

𝓐，曾經是人，後來代替𝓑成了死神。只能在工作時間出現在𝓑身旁，總是為了𝓑反覆的受傷煩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