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蜃樓】滯留

》Plurk 文換文（逆轉蛋）
》《苦海》｜童話 - 長髮公主パロ

黎苦走進顧青房間時，本該沒有太多感覺的軀體，一股油然而生的疲倦，忽地全數席捲上來，幾乎讓他難以保持站直的姿態。

「魔法師先生看起來很需要一張椅子。」

在他短暫失去語言的時刻，坐在窗邊的雪白天使微微側過頭看向這邊，語氣平淡，他的聲音卻彷彿在瞬間輕盈穿透了黎苦的皮與骨，如羽尾般搔過他的心臟。

可顧青雖是這麼說，他所住著的──或者說，「關著他的」──房間實在沒有什麼家具。看起來很空蕩，如同這座塔本身，如同魔法師的心臟。

黎苦下意識望向房間南面，那裡有著數量可觀的書籍，在新搭的木架子上整齊擺好，組成一面書牆；東側牆面靠著一張床，柔軟的寢具隨意丟在上頭；最後再加上平鋪整個房間地面的雪絨地毯，還有顧青自己，這就是這個房間的所有。

「但你看見了，」顧青在他張望完一圈後再次開口，他的語氣微微含笑，聽起來卻有幾分冰涼，「我這裡，一直都沒有可以招待你的桌椅。」

黎苦搖頭，依舊站在原地。

「好吧。」顧青依然坐在窗檯上。那雙天藍色的眼睛從黎苦臉上移開，重新望向外頭。

時間已經入夜，從黎苦這頭望過去，只能看到外界一片純然的黑。

房間唯一對外的窗口並不算大，但比肩膀寬一些，成年人蜷縮起身體，勉強可以通過。不過塔很高，除非使用魔法，可以從窗戶來去自如的或許只有往來的飛鳥。

而坐在窗邊的顧青看起來像從天上來，肩脊上卻沒有生出翅膀。

黎苦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出神。

有時候黎苦會覺得，顧青像是從天降臨的使者。不論是雪白細軟的長髮，以及那雙淡薄如水晶的淺藍色眼睛，又或者，顧青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從來不屬於這個人間。彷彿他只是來這裡走一趟，留下淺淺一排腳印，很快就要走遠了。等他要走，即便自己伸手，也只夠留下一片衣角。

※

黎苦第一次知道顧青，是數年前，國王請求自己提供場所收容他心愛的小公主，並且需要嚴厲拒絕任何來自王子的探望與接觸。他當時並沒有追問原因，只是平淡地望著國王，不過數秒，國王就垂下眼瞼，自顧自解釋：「他病了，我們只能這麼做。」

黎苦依然不置一詞。他對國王子嗣的情況並沒有太多求知欲，事實上，他對這個世間大多數事物都不感興趣。他只是不能拒絕國王的請求，被迫開放原先只有自己住著的塔，分享給那位需要保護的公主。

數日後的午夜，公主無聲無息被送了過來。

公主和黎苦想像的並不一樣。

至少，和國王長得很不一樣。

他有著一頭拖到地板上的白色長髮，幾近透明的肌膚，和一雙澄澈見底的淺藍色眼睛，像是冰的結晶，也像可以輕易將人溺斃的湖水。

可明明是這樣的眼睛，卻讓魔術師在對視的第一眼，便無法保持他一向的漠然。

像是墜入火裡的水；像在永無天明的雪夜中負重前行，終於眼前出現一個可以暫時休憩的場所；像是，終於有一個人，能夠重新確立自己的存在。

從那天之後，黎苦便不再是原先的黎苦。原先空無一物的軀殼被重新灌入靈魂，彷彿使他更貼近人類。為此，黎苦曾經感到不安，可這種久違的負面情感雖令他不適，卻也同樣賦予他活著的實感。

在顧青身上，存在黎苦一直尋覓的缺失之物，並隨著時間，從平靜至洶湧。

※

「你在想什麼？」

冷不防的聲音自身畔響起，黎苦驀地回神，顧青不知何時繞到他的身側。

「你知道我需要的。」黎苦的視線在那張淡然的臉上對焦，聲音乾啞，一字字從喉嚨表皮剝落，「你甚麼都明白。」

顧青臉上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他的眼睫輕翕，讓黎苦想起下雪的清晨，湖水邊結霜的蘆葦。瞳眸則像湖面上的冰，映照著黎苦空茫無措的臉。

「是的，」顧青輕聲肯定黎苦的說法，「但是黎苦，我不曉得那些對你是不是還有意義──對現在的你而言，到底是記起來，還是全部忘記比較悲慘？」

「我總是覺得你可以看穿一切，」黎苦說，「可是顧青，或許活著本身就是地獄，而天堂並不存在。」

顧青深深凝望他，眼神帶著黎苦熟悉的疲倦。片刻，他側過頭，再次望向窗戶的方向，淺淺吁了一口氣。從黎苦的角度只能看到髮絲遮掩的半張側臉。過長的瀏海遮掩顧青的目光，以至於他的聲音彷彿隔著紗，從很遙遠的異空間傳遞過來。

「……我曾經也渴望自由，想和你到沒有枷鎖的地方去。」

黎苦很仔細去聽，才總算聽清他口中若有似無的呢喃。他下意識握住那過分纖細的手腕，觸手一片冰涼。

顧青並沒有使力，任由黎苦握住自己的手，只是同樣也沒有回頭看他。

不帶感觸的哀傷令人悶苦。黎苦下意識用另一手揪緊心臟處的衣物。指節之下，微弱加速的心跳曾經是靜寂的死灰，卻又在這樣的夜晚被重新點燃。

他為此感到疼痛。

魔法師終於意識到，或許他缺失的不僅只是正常的感知、遺失的片段記憶，甚至包含曾經構築他這個存在的情感。厚重而落鎖的門隔開了他與過去，鑰匙則落在眼前這人手裡。

黎苦的眼眶不自主地溢出淚珠，水意足夠豐富，飽滿的哀傷洶湧地破閘而出，他拉扯著顧青，兩人一起跌坐在柔軟的地毯上。

「我甚麼也想不起來。」黎苦說。

「那就別想。」

顧青平靜道。他轉過身來，以半跪立的姿勢，伸展雙臂，鬆鬆環攏過黎苦的頭頸，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拂黎苦的髮頂。

一會兒後，黎苦終於也伸出手，手指勾緊顧青寬鬆的衣擺。他隱約察覺到這樣不對，卻控制不住地被對方柔和的嗓音安撫。

躁動的海面終於重歸安寧。

而在黎苦沒看見的地方，顧青悄悄合上不存在希望的眼睛。

他無聲地喃喃自語：「今晚又是個適合出逃的夜晚，不是嗎？長樂。」

可他們仍然停滯在這方寸之地，連彼此的名字也無法呼喊。

文換文。
Tag: 長髮公主
標註: 賭場168

記得 Agares 的是人類長樂，只知道顧青的是魔法師黎苦。
連破碎的記憶都沒能想起來的一個夜晚。篇幅關係，就不放任何打醬油的閒雜人等了（禮貌呢）

（本篇編號：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