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 長夜】春風來
》《苦海》|SAMSARA 學園パロ
即使對剛入學的高一新生來說,SAMSARA 的七大不可思議也是學校課間耳熟能詳的熱門話題,今年已經高二的黎苦自然也相當熟悉。比方說被封鎖的舊校舍便頗受他的友人 Agares 青睞──當然,兩人雖然聊著口耳相傳的前人經歷,卻絕口不提實際前往冒險的事。
除了幾個明顯危及人身安全的怪談,七大不可思議有一半掛鉤情愛和願望,Agares 對此興致不大,甚至給出負面的評價。
黎苦沒有反駁,他只是想起一年多前剛入學的自己。神秘的傳說總是引人好奇,只是當時黎苦還沒有心上人,對於用人身安全做賭注的大冒險興致也不高。
他實際逛過整個學園,學園裡並沒有情人樹,也沒有噴水池。舞蹈教室找不到連身的鏡子,美術教室非常正常,舊校舍禁止進入,教室窗外偶爾會有鳥飛過,但多半都是灰色的。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後來自己會對時椿一見鍾情,甚至在衝動之下,向對方告白。
「抱歉。我並不明白你所說的感情。」
時椿直截了當拒絕了他。
並不是特別針對黎苦,那段時間,有太多人向時椿做了相同的事,黎苦只是其中一個。黎苦甚至不覺得,時椿有記住這些向他投遞愛意人們的臉。僅僅一個輕描淡寫的交會後,彼此又重回陌路。
自此之後,半數的不可思議在他心中有了新的定義。窗外的白鳥或許會有深藍色的眼睛;為了發現許願池時準備充分,制服口袋隨時備有幾個硬幣;中庭或許某一天會無預警出現一棵樹,它能讓黎苦的愛情開花。
至於認識 Agares,被對方的回應勸退,那又是更之後的事了。
黎苦不知道的是,意外總會從天而降。
情人樹並不存在。
可是求而不得的眼睛能找到它。
彼時忽有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某次夜間在中庭散步,只是不經意地眨眼,重新睜眼時,一棵綴滿粉色細花叢的大樹坐躺於黎苦面前,許他未來的可能性,並在隔日早晨,把即將畢業離開的時椿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個溫柔、同樣愛著他,凡事以黎苦為優先的完美愛人。
在這個無紛擾的學園裡,他們一課後起用餐、看書,並在週末時共度整日的甜蜜約會。
這幾天,是黎苦有生以來,除了網上與友人聊天,黎苦最放鬆、最快樂的日子。
一切都很美好,卻處處不對勁。
約會結束後,時椿溫柔表示要送他回宿舍,快要經過中庭時,黎苦卻放慢了腳步。
黎苦深知,這份愛源自於腹中發芽茁壯的種子。它製造足以迷惑時椿的難題,讓他把所有的異樣定義為愛,灌注到種子的母體,也就是黎苦身上。
愛一個人是苦的。黎苦一直都知道,卻沒有比此時更加清楚意識到:愛是被隔在冰冷玻璃的另一頭,哪怕櫥窗裡的模特凝視著他,那份愛也不屬於自己。
反胃感自喉嚨一湧而上,代表愛意的花香自身體裏側翻滾而出,如同狼狽的爛泥。
站在他面前的時椿本能伸手,將蒼白脆弱的愛人給攬入懷中,學校夜間的冷空氣包裹著相擁的他們,肌膚表面的微涼透過制服滲進彼此的身體,他們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
時椿下意識收緊臂膀,黎苦遲疑一瞬,雙手指尖鬆鬆搭在時椿的胸前,最終蜷起,沒能將人推開。
他曾經幻想過總有一天愛會成真,即使是虛假的,也捨不得輕易拒絕。
他又何曾在夢中拒絕過時椿呢?
只是同時間,黎苦的身軀幾不可察地輕顫,不受碰落在自己額髮上的吻所安撫。他意識到內心無端增生的荒涼起源於何處,是因為愛的人失去正確判斷,而他自身卻始終清楚一切的原委。他無法心安理得享受虛假的回饋,所有的溫情都會使他徬徨。
夢或許屬於他,真實的時椿卻不是。
他想起當初友人關於這些怪談的評價,在聊到與情人樹齊名的噴水池時,Agares 這麼說:「和快樂王子許願,無論你的心願是否實現,他都會不計一切奪取你的快樂。」
他就像在陳述一個實驗試錯後的結論,冷靜且篤定地補述:「那只是個意圖吞噬人類的池子。」
於是黎苦想:所有的機會與誘惑,或許全是這樣的東西。
盲目的人受其誘惑,清醒的人也會。世界上的大多數理智,都源生於對自己的絕對自信,或者鬼迷心竅。
兩情相悅或許是快樂的,形成它的騙局則不是。飽含感情的話語是甜的,進到耳裡,似乎自動過濾表面的糖霜,一字一句又焦又苦。
鼻間飛揚的花香形同罪證。
「……時椿,對不起。」
黎苦緊閉眼,低低歎息。他的手重新攤平,這次終於能夠堅定推開了他愛的人。黎苦注視著他愛了許久的藍色眼眸,從深不見底的海水中望見上浮的自己。
嘴邊吐出的話語融化在花的香氣中,落至腳邊靜靜腐朽。
眼眶中泛起的霧氣逐漸飽和,眨眼間,零落一場半大不小的雨。
時椿蹙眉,那雙並不理解愛情的眼睛,受到種子的控制,透露出心疼的神色。他的懷中失去該有的溫度,手臂懸在空中,僵硬生疏。
時椿並沒有愛過任何人,即使被情人樹牽引思緒,他在這方面依舊表現出無措而笨拙。黎苦一直看著對方,透過模糊的視線感受對方的鮮活,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他想自己終究是愛著這個人的。可他把自己縮得過於渺小,渴望著反饋,當他告白失敗了,勇氣和希望彷彿跟著粉碎,成為無疾而終戀情的犧牲品。
黎苦這輩子積攢的勇氣,只夠他一次主動的告白。在那之後,他的目光依然會不自覺追隨時椿,但他們之間注定難以再有交集。
若不是情人樹,若不是受蠱惑時心生私欲,也就不至於,做這場有些哀傷的夢。
似乎感受到黎苦的決意,他的腹部忽然絞痛起來。
「嗚……」黎苦抱著肚子跌坐在地,而時椿也慌張地蹲跪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從後頭再次攬抱著他,緊張地問:「你怎麼了?」
黎苦的腹痛仍在持續。情人樹的種子透過愛情而播種育苗,也透過愛情而茁壯。它甘願促成有情人,並非有緣,而是試圖讓子代成熟茁壯。他虛弱地搖頭,身體的痛無法阻止他的決心。
黎苦扶著時椿的手臂,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我有一個想去的地方,你能陪我去嗎?」
黎苦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或許是夜晚太靜,或者時椿一直很認真在聽他說話,他沒有回答,卻在黎苦邁開步伐的同時,跟著往前走。
情人樹並不存在。
只有求而不得的眼睛能找到它。
它就坐落於學院的中庭深處,外表不揚,如同蒼老的大樹,走近時卻能聞到愛意的香氣,再抬頭望去,一眼之間粉色花朵開滿枝頭,滿面都是浪漫的氣息。當你抬頭時,你會下意識伸出手,吞去它落到你手上的種子。從此愛意在你身上生根,你愛的人他的眼中會種下你的影子,如同你的腹中種下情人樹的種子。
當你選擇實現愛情,你將慢慢變成為下一棵情人樹,先是散發出氣味,接著四肢爬滿木紋,等到皮膚上生出新的枝葉時已經來不及了,你會被發芽的種子牽引,去到適合的地方落根;而當你選擇放棄,你將與你的愛人回到它的身邊,歸還所有,忘記這段時間不屬於你的幸運。
黎苦以為自己會感到悵然,可當他重新仰頭,看向這棵賦予他美夢的老樹時,他只覺得全身無比輕盈。
原來虛假的愛是這麼沉重的東西,甚至比他對愛的渴望還要重。
或許它確實是美好的,只不過並不屬於自己。
夜裡無端吹來和煦的暖風。那陣風輕輕拂過時椿,又籠到黎苦身上,後者無意識張開口,一顆僅存黯淡微光的種子飛了出來,上浮,消失在無數花叢裡。
「謝謝您。」
黎苦對著情人樹鞠躬,再次抬起頭,眼前又是平平無奇的老樹,時椿躺在他的腳邊,閉上眼的模樣無害又漠然。
黎苦也就在心上人身邊躺下來,合上雙眼。
「也謝謝你,陪我做這一場夢。」
明天醒來,你依然是在高處發光的那個時椿,而我仰望著你,卻已與你無關。
我們之間錯誤的交集,也隨著此夜春風,於空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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