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白】血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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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想,這樣子活下去。雖然對鬼灯君有點抱歉,可是……」

記憶中,始終無法忘卻的,極小聲的溫柔話語。

即使女孩善解人意地留下未竟的語尾,鬼灯依然迅速知曉她話語裏層的意思──她並不想讓自己的生命成為負擔,縛綁在鬼灯才剛起步、仍有漫長道路要走的人生。

哪怕當年尚嫌稚幼,摯友真切的感情依舊確實通過殘破的話語傳達給他。

於是鬼灯也不再多言,只是抱住微笑合眼的友人,直到她終於失去氣息,身軀逐漸變冷。良久以後,天色將白,他才將人放下,與另外兩位友人的身軀並排,在四人往日集合遊玩的地盤上,挖了三個大小相同的坑。他將沉眠的友人一一埋葬,又花了半天時間刻磨木牌,立於土堆前,留下友人們存在過的最後證明。

在那之後,茶色貓咪如約而至,將鬼灯帶離人類的村子,前往她口中的深山小木屋。

「一般新生的血貓都會有年長者引路。」在路上,茶色貓咪這麼說。

貓咪的語氣優雅,若無其事地以動物的軀體吐出人類的語言。走累了就趴伏在路邊,偶爾舔舔手足上翻起的毛髮,不管天上是否有太陽,她始終保持貓的形態,踩著輕盈無聲的步伐。

相比時而為幼童,時而為仔貓的鬼灯,數日下來,茶色貓咪始終都是貓的樣子。

「我知道小子你不想看到我的人身。」茶色貓咪說,「我自己也沒那麼喜歡。覓食的時候才有變身的必要……唉,說到用餐,你又要生氣。」

鬼灯瞪了她一眼。他理所當然地因此憤怒,又本能地感受到無力。自己也好、已經不在的友人也好,又或者是村子裡的其他大人,也是捕到了魚就吃魚;獵到山豬的日子吃豬;沒有收穫的日子吃豢養在院子裡的雞。

人類可以面不改色地去鱗、割肉、拔毛,用別的物種來填飽肚子;理所當然其他動物也會餓,牠們同樣能補食其他物種,包含人類。

鬼灯自己雖有半天維持人的形態、也與人類的小孩結交成為朋友,卻也本能知道,自己與人類是不同物種,而眼前這說著討人嫌話語的茶色貓咪,才是自己的同類。他們族群自出生便以血為生,人類列於他們獵物名單的首位,狩獵人類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我們能夠溝通,也可以和人類建立關係。鬼灯這麼想。

自出生以來,無視在血液中傳承的記憶,鬼灯受人類恩惠,以米飯、雞鴨魚為生。過得是辛苦了一點,可身邊有知曉他的身分、依然真心待他的好友。

所以他能成為人。

「您說的『朋友』,真的不會獵食人類嗎?」

物以類聚,對於茶色貓咪介紹的朋友,鬼灯多少有幾分不信。之所以即使懷揣滿心的不信任依然跟了上來,是因為友人出事後,哪怕鬼灯是無辜的,也沒辦法繼續待在那裡了。幼體的他尚且無力獨自謀生,只能選擇茶色貓咪建議的住所。

茶色貓咪輕哂:「這樣偏僻的地方,哪裡會有食物。深居淺出門檻不低,只有高傲潔癖、早早完成血契的傢伙才有底氣這麼做。是你討厭做為捕食者的同族,我才給你介紹這一位。」

她瞅了鬼灯一眼,警告道:「小子,在那位母親面前,可別說不識相的話。」

幾乎是聽到「母親」這個詞的同時,鬼灯體內的種族記憶便隨之甦醒。

血貓。既為人,又是貓,以血液為生的種族。同時具備人的知性,與貓的靈活敏捷。是隱藏於人類社會、居無定所的怪異(妖精)。多數誕生於闇暗──彷彿「某一天睜開眼睛,已經存在於那裡」的感覺?同族之間幾乎無血緣關係。至於最早的始祖究竟是人還是貓,說實在都已經無所謂了。現存的血貓們並不把自己當成其中任何一種,他們確實在任何一方的族群裡都能擬態,卻也始終格格不入。平均壽命的漫長與出生方式的特殊,也使得孕育下一代的能力相對低下,僅有極少數是例外,這些例外的血貓便會被同族稱為「母親」。

由於能夠孕育子嗣,「母親」也是族群內較為願意照顧幼體的存在。

「……是我唐突了。」鬼灯說。

茶色貓咪從喉嚨裡傳出類似呼嚕聲的譏笑,聽上去非常愉快。隨即又發出「欸──」的嘆息聲。

「真是太老成了,一點都不可愛。」

鬼灯並沒有回應貓咪的評價。聊天話題中斷後,他左右觀察著來時的路,地面的草沒怎麼被踩踏過,樹叢也相當茂密,顯然人類朝著山的開墾進發,還沒有到這麼裏側來。樹叢不長眼,即使鬼灯自認粗皮粗肉的,四肢上也被劃開好幾道麻癢的割傷。血貓對血液最是敏感,然而,同族的血聞起來不香,無法引起食慾。

茶色貓咪停下,扭頭回來看他。見他正在觀察手臂的傷口,便問道:「為什麼不變成貓?」

無論如何,穿梭在山林,以貓的姿態更為輕鬆,更能不費力地移動。早在入山時茶色貓咪就想問,這會更是已經沒有人為踩踏出的路徑,她無法理解鬼灯依舊選擇人身的理由。

鬼灯並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重新邁開步伐。

即將入夜的山林一口氣暗了下來,只剩昏暗的紫紅色微光。貓的眼睛在夜間依然活躍,鬼灯則放棄了視物,聽著貓穿過樹叢的身影,沉默跟在後頭。這一天他們依然走到早晨陽光自樹縫間篩落,才紛紛蜷起覆蓋毛皮的軀體,各自找了樹根處小憩。

時至第七日傍晚,鬼灯終於在茶色貓咪的帶領下抵達伊邪那美的住所。

幼童的臉上滿是髒污,身上陳舊的衣物也被刮破無數,與一絲不苟的表情相映狼狽。

「無論如何,這一趟都辛苦您了。」

一路不對盤的談話,到最後,化為鬼灯口中一句誠摯的感謝。

對於這隻茶色貓咪,鬼灯當然是有怨的。可他卻也不能否認,即使對方沒有明說,他依然能知道眼前這位是為了彌補,才親自在山林裡引了七日的路,將他安全送達能夠照顧他的長輩家前。

「只是圓個因果。」茶色貓咪回答他。

說完,她轉為人身,領著鬼灯到伊邪那美面前,簡單說明來意,確定伊邪那美願意照顧這個不請自來的幼體,就乾脆俐落踏上回頭路,消失在山林的陰影中,留下鬼灯與面無表情睨著他看的伊邪那美。

「家裡還有空房,汝沒有行囊,便直接住下吧。有什麼缺的,可以找阿閻。」

伊邪那美交代時的語氣漫不經心。她理所當然接受鬼灯的到來,對此毫無想法。自那之後,鬼灯便在她口中名為「阿閻」的老漢照顧下成長。

山中無甲子。等鬼灯終於出山,人類世界已有了很大的變化。



不曉得是緣分,或者是注定,在鬼灯逐步適應人類世界時,與年幼記憶如出一轍的熟悉面孔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中。鬼灯並沒有多作考慮,便從孤兒院領養了烏頭、蓬與阿香,當時好不容易存起來的一點錢,也在養育三人的過程中逐漸用鑿。等到三人都出社會獨當一面時,鬼灯又是兩袖清風,換了個城市居住,重新打起零工。

養育友人的過程說短不短,說長,從才半個門板高的小個子拔成兩倍的日子,又好像眨個眼就過去了。友人曾經是那麼小就喪失生命,劃出鬼灯漫長歲月裡最重的一道露骨的傷痕。壓抑著、視而不見了這麼久,久到鬼灯以為即使不去處理,它也會在見證友人成長的過程中慢慢結痂;卻未曾想,不去治療的傷口,只要輕輕撕開一口子,便會流出化膿的血。

唯有當他面對內心的傷痛與恐懼,才是真正治療開始的契機。

──那是個刮著大風雪的高山深夜。

而後,在傷口終將長好以前,他注定要一直夢見這個與過去相連的晚上。


想在 10 完結這一篇,大綱已經粗略完成,核心還是放在鬼灯自身的故事,所以先在這邊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抱歉,大綱列到最後,他們都沒有談戀愛(又)
大概是比移動城堡或太歲星使的感情線更少一點,但一樣都有機會發展的感覺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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