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食香 海山海】奔流-05


》雷點見01



Chapter5 返家

電話那頭的李少冰難得愣住了。

他都還沒自我介紹,對面的反應這麼快速是怎麼回事?虧他還想了多套半夜打擾,不至於失禮又能表達情況緊急的說詞,這下全無用武之地。他壓根沒想過,關進海家裡這位也是行家,居然可以心電感應電話對面的人。

李少冰並沒有失態太久,「……您好,我是李少冰,關進海的房東。他現在人發燒了很不舒服,一直在喊您的名字,您是不是能過來接他?」

「好,請你把地址傳給我。我立刻過去,麻煩你先照顧他一下。」關寧山一邊說,一邊起身去拎掛在椅背上的薄外套。等掛掉電話,他尾指勾著車鑰匙,蹲在玄關穿第二支鞋。彎下身綁鞋帶時,關寧山清楚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聲。但比起剛接到電話時,跳動的速度已經慢上不少。

只是發燒感冒,人還好好的。

不是想像中的失蹤、夜不歸家還沒帶手機,也不是在外頭發生什麼事。關寧山告誡自己,不能在這種時候有為什麼當初要放小孩離家的想法。本來關進海上大學後就該學著獨立在外頭住,雖然這會都大三是有些晚,到底是平安順利度過兩個月──雖然夏天讓自己感冒有些不小心,但已經算做得不錯──關寧山不能覺得如果關進海住在家裡,就不會生病。

出門前他再次默念:不能看到人,就要他搬回家。


到地方時,一位綁著馬尾的B過來開門。關進海朝他點頭,他看過對方照片,這人正是關進海的學姊兼房東:李少冰。李少冰也不囉嗦,打過招呼便把他往屋裡帶。路過客廳時,李少冰往前站一步,向他介紹自己的婆婆。老人家端坐於沙發上,看上去相當有精神;眼神清明凌厲,雖是兩鬢班白、臉上佈滿皺紋,但卻有種讓關寧山有種單挑不過的氣場。關寧山年過三十,就很少在生活裡遇見會讓自己下意識拚比強度的陌生人,本能要釋放費洛蒙回應,幸好理智回籠。老人家是關進海房東的家人,他這會登門拜訪,自然不能失去禮數。

他朝老人家點頭示意,老人家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倒也沒有多說什麼的意思。關寧山心急發燒的關進海,在李少冰的示意下,匆匆前去客房。

此時已是夏末,時節正要入秋。關進海這感冒來得巧,像是不適應季節變化。只是感冒來得急又猛,晚餐時還只是鼻水流得多,半夜就發了高燒,人燒得迷迷糊糊,說要帶他去看醫生也完全不配合,愣是把自己整個用棉被裹起縮進牆角,反覆叨唸要找關寧山,李少冰拿他沒辦法,只能替他打電話。

客房的溫度比客廳暖了些,關寧山闔上房門,眼角餘光瞥到房裡有不少保暖佈置,他沒細看,快步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去探縮在被窩裡頭的小孩。這麼靠近一看,才發現關進海蓋的是家裡的羽毛被,身上穿著長袖的厚重衛衣。

關寧山摸了把他的後背,早被汗水浸溼一片。

發燒時不能因為覺得熱而踢棉被、要悶到出汗對身體才好,這是早年關進海還小時,關寧山一邊在床邊看顧他,一邊叮嚀的話。這會被執行得太徹底,關寧山倒擔心他悶壞了,四顧一番也沒瞧見冷氣機或電風扇,倒是瞧見掛在衣櫥門上的羽毛外套。

關寧山愣了愣,翻遍記憶也沒聽說小孩這兩個月有去類似滑冰場的地方玩,這樣嚴冬的外套掛在夏末的房間裡特別突兀。不過他也沒深想,跟李少冰要了幾條毛巾,替關進海全身擦過一遍,換了套乾爽衣物,才回應那總往自己身上摸的手,把意識不清的小孩攬進懷裡。

關進海生病就特別黏他。這會病得神智不清,沒精力想兩人曾有過的尷尬,一認出他身上的茶味,本能往他懷裡鑽去,長長的手腳纏抱住他,像捉緊失而復得的寶貝。

關寧山也下意識收緊臂彎。

對關進海是久別重逢,於他又何嘗不是。

此刻過熱的暖意,反而讓關寧山有明確把人找回的實感。關進海身上全是再熟悉不過的糖味,算起來剛經歷完周期,體內雜質與身上沾染的費洛蒙皆清洗過一輪,帶著新生的氣息。味道能這麼純粹,關寧山知道,是因為關進海兩個月以來接觸較密集的都是B,像他那位房東,還有簡訊裡提到的同學。

關寧山知道小孩在堅持什麼。他覺得沒必要,自己卻也是這麼做的。這話沒法和關進海說,但關進海向來聰明,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便會懂。

關寧山無言地吁口氣。他抱著關進海,溫柔親吻他的鼻子──關進海長高了,以前還小時,他總愛在關寧山懷裡縮成一團,臉頰正好貼著心窩,關寧山低頭就能親到那可愛的髮旋──關進海若有所覺,全身放鬆下來,信賴地蹭了蹭他,睡了。

興許是野火遇甘霖,自從和關寧山接觸,關進海身上始終裹著層薄薄的糖氣。

關寧山猶豫了會是否要把小孩直接帶回家,又擔心會燒壞腦子,最終還是決定去醫院掛急診。他抱著關進海去與客廳那對祖孫打招呼。李少冰見關進海安穩熟睡也放心不少,他收拾好關進海的隨身包包,替他們開門去按電梯,才在電梯口與他們告別。

事出緊急,隨身包包裡只簡單整理錢包、手機,和關進海的常用藥劑。關寧山把人安置在後座,檢查包裡的東西,抽紙擦去關進海額際新冒出的汗。

「先帶你去醫院。」關寧山說,安撫地拍拍關進海還想捉他的手掌。病中的關進海掌心濕熱,眼睛微微瞇成一線,唇瓣緊張地抿起。

關寧山失笑,摸了摸關進海的臉頰,「燒成這樣能賣多少錢,你先睡,等你睡醒都已經到家了。」關進海不知聽懂多少,總算肯把手收回胸前。

打完退燒針回家早過了三點。關寧山好一段時間沒這麼晚睡,把關進海抱回房間的路上哈欠連連,他懷裡的病患倒是退了燒,唇色紅潤,臉頰也沒這麼燙了。

關進海自己的房間雖然仍有定時清理,但床單、被單都兩個月沒換,小孩還生著病,自然不能睡。關寧山房裡是雙人床,多安置一個關進海也不嫌多,又可以確保臨時發生什麼狀況,他也能第一時間發現。

卻沒想到,沾床沒多久關進海就醒了。

眼神還迷迷糊糊,雙手拉緊寧山的上衣。關寧山與他面對面躺著,沒說話,仔細看著關進海從睡至醒的變化。房間裡只剩小夜燈亮著,那張看了十多年的臉,從一團軟嫩慢慢長開的模樣,現在正是成熟盛放的年紀。

「關寧山。」

關進海叫他。他鬆開抓皺關寧山前襟的手指,伸長,小心翼翼去觸碰關寧山長出鬍渣的下巴。就如同關寧山看著自己長大,關進海同樣看著關寧山從年輕跋扈的少年慢慢沉澱,不管哪個時期都是他最喜歡的模樣。

「嗯。」關寧山應他。

關進海微微彎起笑,眼神很是柔和。

就像分別躺在各自的夢中,兩人都沒說話。他們曾吵架,受傷,拚命想成全對方想要的生活,膽小地說服自己,要活成為對方好的模樣。可是夢境裡不需要言語、藉口,也不用在意其他人怎麼想,他們好像能就這樣注視彼此,躺著,躺到一輩子過完。

不知是燈光昏黃,還是腦袋燒成一團的緣故,關進海的意識模糊,視線也不夠清晰,他覺得自己是在夢見摯愛的夢境,一切都美好得恰到好處;偏偏從關寧山來接他到醫院到家裡的點點滴滴,片段從眼前閃過,無比真實,如同醍醐灌頂般,令他想得透徹,得以看清關寧山眼底深埋的眷戀。

他顫巍巍將手往下放,緊握住那熟悉得發燙的手掌。太過懷念,輕易帶落他眼角的淚。關進海的心裡有點酸,有些甜,就像棉花糖吃到尾巴的味道。他還想哭,可關寧山空著的手撫上他的臉,粗糙的大拇指指腹輕擦過他眼角,輕盈地帶走無以名狀的情緒。

「關寧山,」關進海喊他。開了個頭,後頭的話語也已水到渠成,「我只喜歡你。沒辦法再喜歡其他人了。」

關進海的聲音蘊含著發炎的熱意,沙啞而炙熱,吐出的氣息燒乾了苦澀的猶豫,也能輕易燒去彼此的距離。

關寧山沒說話,靜靜握緊他的手。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與關寧山的分開,是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個月,是想念無法兌現的兩個月。分開的日子裡,關進海得以不去面對撕扯的僵局,獨自舔舐傷口,時間會醫好它。可真正見到關寧山,他才發現,癒合速度無比緩慢的傷,只要見到關寧山,讓他捂一捂,全部都會好。

關進海想,就這樣了。所有的過錯都拋諸腦後吧,他發現關寧山根本不在意他本人會被世人如何評斷,只介意世俗眼光是否同樣會對關進海施以壓力。

可是關進海又哪會在意呢。

世間或許有許多煩惱,可它們都沒有關寧山重要。

什麼都不比關寧山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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