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白】神と鬼の情報戦争-05 (完)
》情報戰加筆
》時間點接續 01 + 03 的鬼灯視角 + 後日談
幾天後,出現了一個足以讓事情解決的重要關鍵。
以接下來的發展而言,與其說是提示,不如說直接切入核心;但那時的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便察覺到這件事。
那一天,某位日本天國的人物到訪閻魔殿。
「真的很難得呢,神明到這裡來。而且還指定找你。嘿,艷福不淺嘛。」
負責指引對方過來的是秦廣殿的第一輔佐官小野篁。篁依然是那樣輕浮的模樣,在前幾年的神無月,他和大王兩人相當熱心於我的姻緣,那次一干神明湊合下來的結果,造成事件另一名主角真紀有很長一段時間內看到我都會胃痛:一連串發生在我倆身上的巧合,似乎給她相當嚴重的心理陰影。
我並非當下便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之前某一次酒會,始作俑者們喝茫就全數脫口而出,當然我也立刻就給與兩人相應的制裁;不過,或許是深交的時間太長,家有嬌妻的小野篁在那之後仍勤快於替我介紹女孩子,眼下正是明顯的例子。
我無視他的調侃,轉頭望向他身後的女性。
天國的人來到地獄在我們這裡算是大事件,被指定的拜訪對象,也就是我,立刻就被准了一個下午的特休,用以接待這位在這之前可說是素未謀面的女神。
基於事態繁複,這裡就不特別說明女神的身分。只能說,她雖是山神家族家譜上的末支成員,卻非說出名字便能在第一時間辨明身分的對象,司管的是日本東北一座小山。
「我是○○○○○○。此次特意拜訪,是為了來向輔佐官大人道歉的。」女神這麼說完,深深低下頭。
接下來,由她口中訴說的故事,相當不可思議的,似乎能讓我接觸白澤不肯明說的咒法真相。雖然,由於女神也同樣被咒法所影響著,她的敘述極為零散,事情的說明也破碎不堪──也有可能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她自身的戀情,才讓整件事變得遲緩而曖昧也說不定。
總之,從她的口中,可以得知以下幾件事:
一、白澤最早交給我的藥之所以是錯的,是因為這位女神的緣故。
二、那個時間點前後,似乎存在我記憶分歧的真相。
三、上述兩點,白澤可能早已知情。
由於白澤從來都沒有提過前因後果,當時也用相當圓滑的方式完成給錯藥的後續處理,我從沒想過犯人另有其人、他只是負責收拾爛攤子。聽到這件事時,老實說我還滿訝異的。他雖聰明,待人接物也頗有一套;可頑固起來就跟老爺爺一樣,再加上一開始就是為了拿錯藥的事上門、之後還有多次以手機號碼開玩笑的行為,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個不夠謹慎的傢伙。
女神的造訪卻不禁讓我思考起……那個玩笑,是不是有其目的呢?
「請您看看這個。」女神遞給我一張有著十字摺痕的紙條。上頭寫著「給鬼灯先生」,稍微將紙張湊近鼻尖,紙面帶著非常淡薄的藥材氣味,混在女性胭脂的粉味中。
這是來自極樂滿月的紙條。
當然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上頭是白澤的字,氣味的確認只是用來佐證這件事實。這種寫著名字的方形白紙,是那家藥局在完成客人點的藥後,為了配送的正確性,隨藥品一起出貨的紙籤,上頭寫的自然是藥品必須送達的對象。過去我也很常從阿香、桃太郎手中收到相似的紙張。
「前兩天,在抽屜深處找到這個,和空藥瓶收在一起。」女神開始說明,「不瞞您說,原因完全想不起來。看來我過去曾經上極樂滿月訂過藥……雖然,會知道是極樂滿月,只是因為藥瓶上有著店面標誌的關係。我為什麼會去那裡呢?又是為了什麼而訂藥的,完全想不起來。唯一知道的是,最後我並沒有拿走我所訂的藥品,而是拿走您的……隱隱約約,對於自己想要的藥感覺到害怕。我究竟……在害怕什麼呢?」
她說著歪歪頭,垂首望向自己交握的手掌。
「恐怕這件事和○○○先生有關係吧……不,肯定有關係吧。因為失去他的每一天,我總是在流淚。渾渾噩噩的,任憑日子流逝……」
女神口中提及的陌生人名,據她事後的描述,是她所掌管的山上,長年被人類祭拜因而存在的神明。起初只是朦朧的概念,但在多位經過山路的老人家祭拜後,開始有了形體。那小小的祠堂就建在半山腰,約莫兩三百年間香火一直沒斷,存在也越來越穩固。和身為山神的她認識,也是這幾百年間的事。
「但是近年,祭拜的人越來越少了。」女神苦笑著說,「即便我依山林而生,也多少會受到人類影響唷。人們的意念把我想成什麼樣子,雖然不是全部,但多少會依期待朝那個方向變化。連我都是這樣,對那一位的影響更嚴重啊。從三年前開始,就日漸消瘦。後來,形體慢慢轉換,有時半透明的,有時候甚至不成人的樣子,連人格都無法保存。最後,一年多以前的冬天……」
她安靜下來,淚水滑過臉頰,滴在她握緊的手指上。
「抱歉呀。」過一會她這麼說。我搖搖頭。
事實上,神明是很少哭泣的。雖然面前是哭泣的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卻相當平靜。或許,當時被她的情緒所影響也說不定。她的確是哭著,眼淚卻是透明無色的。連味道都沒有也說不定,純粹而缺乏情緒,對應她貴為神明、旁觀不涉入的身分。
──不,並不是這樣。
我想我只是想起,那一晚花街酒館中,白澤坐在我對面的模樣。
雙頰被酒氣蒸紅,看不出傷感、面無表情的臉上,毫無緣由滑下的晶瑩水滴。
「總之,」女神以袖口抹去眼淚,略過讓她無法接續的話題,「當時的我好像到極樂滿月訂了藥品,最後卻帶了鬼灯大人您的藥品回去。對此,無論如何都必須向您致歉。」
「請不要介意,關於此事,極樂滿月店主的白澤先生已經將事情妥善處理完畢。」我搖搖頭。
女神愣了一下,才歉然一笑。
「是嗎?」她小小聲說完,又說了一次抱歉。
之後她便站起身,表示要回去的意思。
但站起來的瞬間,她僵住了。她睜大眼睛瞅著我,突然又急急地說: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一年以前,白澤大人曾經來見過我。但很不可思議的,那時候,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和他見過面,甚至買過藥的事。現在想想,反而覺得徹底否認和他見面過的自己很奇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往後數日,咒法仍持續衰弱著。和女神見面後,我能夠「回想」起來的事情逐漸增多。
起初那些歧異如同幾天前那樣,隨著腦袋的暈眩出現;但當身體逐漸適應回想的步調,即使進入腦內的資訊變多,也沒有再出現不適的症狀。
我總共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在統整、釐清這些「記憶」。令人訝異的是,它們在大部分的時間都和我原先的記憶吻合,只有少數──或者說,只有與白澤有關──的回憶進行大幅的更動。
值得在意的是,每當我的腦中又多了部分的細節,拿著這些細節去與周遭的人們比較,我原先以為會造成雙方認知出入的對話,卻相當輕易地順流而下。宛如是某股力量正在促成所有人的認知同步,我記憶的修正有如水面的漣漪,牽動著他人,逐漸蔓延、散開,直到它捕捉到所有涉獵的成員,將內容全數同步為止。
這顯然也是詛咒的成果。
如此巧妙、不經意,卻影響得非常深入。
而我之前所推測的、以及白澤所呈現的不自然,似乎說明著:在某一個時間點以前,我與白澤應該是認識的。但因為某些緣故,我們認識的事實被否定了,只剩白澤自己記得。
雖然沒有確切證據,到這裡,我幾乎確定白澤是記得的。只是,同樣被詛咒所限制的他,無法向我們說明所有的事情。
得出這個結論後,上桃源鄉便沒有意義了。決心要靠我的力量來破除他身上的詛咒,我藉著工作的緣故,一個半月內走遍很多地方。
在以往,我與白澤毫無疑問是死對頭。雖然現在對他抱持著好意,卻同時能夠感受當初那種討厭得要命,相當黏稠的嫌惡。啊啊,我是真的很討厭那傢伙。即使是喜歡他的現在,還是無法否認這種情感;而那傢伙也真的很討厭我,甚至不願意叫我的名字。
我又想起他那有些慌張,卻困惑的表情。
──並不是討厭你的意思唷。我們沒有吵過架不是嗎。
這麼說回來,那傢伙總是顛三倒四地在說謊。說是說謊,不如說是「只說出部分的真實」。那些既可以是不折不扣的謊言;也能在附加但書的情況下,成為完美無缺的真實。
對了,那個時候他所說的……
我手抵在下巴,細細思索起來。前一次去桃源鄉時我曾經提過,在我「記憶」中的那次對談,應該是以吵架收尾的。後來我又想起部分片段:因為白澤有常常拖延貨期的壞習慣,那次我也是到了極樂滿月,才發現藥品尚未完成,便坐在一旁和兔子玩起來。為了打發時間,和白澤玩起詞語接龍。說是詞語接龍,更像是把互相貶低這件事當成遊戲來進行。
與桃太郎三人的對話進行前,以及結束後,我和白澤都在進行這項遊戲。很稀鬆平常地、普通地吐出毫無營養的謾罵,雙方都知道這無法激怒彼此,只是等藥過程無聊。
「那個時候的我,比現在喝得更誇張。有一次,適逢客人拜訪,我一邊和他聊天,一邊與對方喝酒。是個相當好學的孩子喔。嗯──是這麼說,或許是時代不同也說不定,遇上的很多都是這樣的孩子。我也曾經傳授仙術、道法,各式各樣的知識給需要的人。那孩子最想學的則是典章制度。」
這是上禮拜造訪桃源鄉時,時間實驗途中白澤的敘述。
他自然沒有和我玩接龍,當然也沒有吵架的意思。參與話題時,他只是相當平常地坐在桃太郎身邊這麼說。
說他那時太開心,便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對方海量的知識,也不管對方打算用在怎樣的地方,又是基於什麼理由想知道。說起來我遇到的女神也是這樣,明明是無償的教導,卻說是難得的緣分,也不求回報。說得累了就喝酒、渴了也喝酒,其他時間除了等我發問,都無間斷地在說話。
「那個啊……呃,剛說到哪了。啊啊,依據藥性分成上中下品,也稱上中下藥……主要是按照毒性做分類唷。雖說是藥,也有些藥正是毒本身,以毒攻毒,對身體肯定也有一定傷害。不同的物種、不同的體質對毒的耐性也不同。在配藥之前,首先就要明白,配藥的對象,呼……」
說完她一頭往草地栽去,臉埋進土裡,屁股也翹得老高。可能已經沒力氣了吧,她並沒有抱著酒瓶,完全呈現萬事休矣,奄奄一息的狀態。而看著這模樣的我,雖然立即放下抄寫的紙筆,卻是捉起酒瓶往她嘴裡灌酒。
完全毫無憐憫的。半點愧疚心也沒有。理所當然的。
事後甚至還把重要的長相與名諱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確實喜歡著對方,難道不是件弔詭的事嗎?
我就懷抱著這樣的疑慮,直到三天後早晨的一通電話為止。
※
才剛用完早餐,桃太郎便打了電話過來。原先以為內容多半和前些天訂的藥有關係,於是整理起早上審判需要用到的資料,將手機隨意夾在肩膀與耳朵間。
聽到「大事不好了」,第一時間還想該不會是藥煮焦了吧,完全沒想到出事的不是藥而是店主。根據桃太郎的說法,白澤回中國去了。什麼都沒帶,變回真身就直接飛回去,也不接電話。
「冷靜一點,桃太郎先生。白澤先生的東西都還在不是嗎?那一位不是把東西丟著就一走了之的人,肯定只是有急事而已。」
心裡沒來由地這麼肯定著。連自己都不曉得為什麼會如此相信那個輕率的老爺爺。
正當我忍不住對自己的話語抱持疑慮時,桃太郎放心地笑了。
「說的也是呢,師傅肯定是有急事,過幾天就會回來吧。謝謝您,鬼灯先生。真抱歉,如此驚惶失措的,會不會給您添麻煩了啊?」
「沒有的事。」我掛了電話,頓了頓,沒有放下手機。暗去的螢幕上映著我欲言又止的臉。
雖然剛才那樣安撫桃太郎,實際上我還是有點擔心。當然老爺爺很有可能只是單純健忘症發作,導致他忘了某個必須記得的事、才會在時限來臨時慌慌張張前往赴約;但也極有可能,是他身上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即使他是吉兆之印,這樣一想,心裡仍浮現淡淡的不安。
我按亮手機螢幕。
想起桃太郎方才說到無法聯絡白澤的事,我想打這通電話。
毫無理由地相信,自己打電話過去,白澤一定會接。
「為什麼會接?」
相當熟悉的聲音。不應該在這裡聽到的聲音。
……白澤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立刻瞪大眼睛。
──那時候,大家都穿成那樣。即便是男神,在服飾上也是相當華美的。相當『神明』感覺的時代唷。
映入我眼簾的,正是此刻已經離開桃源鄉,前往故土的那傢伙。頭上依舊帶著那廚房大媽的頭巾,臉上也帶著輕浮的笑意。但是,「他」卻和我印象中的白澤有一些明顯的差異:華麗的荷葉邊、繁複的服飾──和我印象中初戀那一位完全一致的服飾。此刻他彎著眼睛笑,微微發光,以離地十公分左右的距離飄在空中。
「吶,為什麼覺得會接?」
沒等到我的反應,那傢伙又問了一次。
我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再次反芻那傢伙的問題,同時腦海已經歸納出答案。
認為白澤會接我電話,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那傢伙之前曾經百般嘗試,要讓我打電話給他。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老爺爺難道不會歡欣鼓舞地鬧騰起來嗎?
所以問題是,要怎麼靠自己得到那組電話號碼。
重新檢視這些天「恢復的記憶」,我幾乎已經百分之百肯定,白澤確信我知道他的手機號碼。淺顯易見的:「如果我不知道的話,那傢伙就沒有那麼做的必要了,不是嗎?」
但是想不起來。
在此之前都只是一直在旁邊看著我的那傢伙,突然呼呼笑出聲來。他漂浮在空中,繞了我一圈,在我面前停下,並攤開雙手,俯下身來看我。
「喂,你啊,問我問題吧。」
「哈?」
因為事情太突然,我反射性皺起眉瞪他。
結果他又噗哧一笑,稍微退離開,又說:「因為我呀,什麼都會回答啊。就和那時候一樣。」
那個時候。我反覆咀嚼這句話,好半晌才意識過來,這傢伙說著,是相對應於他那繁華服飾,將近四千年前那的時代的事。而那個時代的中國神明,比如說白澤,比如說那個女神,都願意將自己廣大的知識庫無私分享。
得出這個結論時,我便知道自己該問什麼了:
「如果我問您白澤先生的手機號碼,您也會回答?」
不過那傢伙只是搖搖頭,微笑。
「你不會問的。你知道,這要靠你自己想出來。」
果然如此嗎。我雙手環胸望著他。明明自己說了什麼都可以問,卻在第一題就拒絕回答,那傢伙卻相當老神在在,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問,也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會告訴我。
「那麼,便沒有需要您回答的事情了。」
我掉頭走到桌邊,拿起剛才準備的資料。同時感覺到那傢伙也跟過來,居高臨下瞅著我的背脊,輕輕發出「哼」的鼻音。
「真的嗎?」隨後他這麼問。
「你卡住了唷,非常顯而易見地困在曖昧的漩渦裡。因為你把太多事情都視為理所當然,但是不對吧?你現在,身上有兩條交互影響的世界線不是嗎?」
我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他正笑瞇瞇地用手指著自己,又問:
「比如說我呀,為什麼會以這種姿態在這裡出現呢?」
我登時愣住了。
我確實將這傢伙存在於此視為理所當然,但事實上,正如同他自己所說的一樣,他不應該存在於這裡。是因為他一開始的問題轉移我的注意力?的確,我在一開始就知道他並不是白澤本人,也從他身上的服飾認同了他所代表的年代及事件,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將他視為合理的存在嗎?
說到底,以白澤的模樣出現,他又和白澤有什麼關係呢?
「您是由白澤先生所創造出來的嗎?」
「唔嗯,」他搖搖頭,纖細的手掌交疊放在胸口,「我不是白澤本人唷。我不存在於那隻神獸之中,而是存在於你的內心。由你的心所創造出來的白澤神獸,
「所以,我能夠回答你的問題。」
他說完,又往這邊靠近一些。
「仔細想想看,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沉默一會,將手裡的文書整理到左手臂窩,方便掏出懷錶。如我料想的一樣,錶面上顯示的時間宣告著我已經在早上的審判中遲到了。迫不得已,只能先打通電話,請下屬代為支援早上的業務。收起手機後,我睨了那傢伙一眼,「請您在這稍後片刻,我得將這些資料送到前廳去,耽擱審判就不好了。」
那傢伙呼呼笑了,「你真是熱心工作呢。從那時候就沒什麼變。」
不明白他嘴裡的意思,我抬頭望了他一眼,但他只是微微笑著向我揮揮手。我朝他行禮,便抱起資料走出房間。
「您身上所穿的服飾,是我初戀那位的服裝。」
十分鐘後回到房間裡,那傢伙輕飄飄地浮在我的床上,以盤腿而坐的姿勢。感覺很像會在民間雜談的故事中出現的仙人。我看著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翻騰的既視感。
他笑了笑,長吟一聲,「可是,難道不會是搞錯了呢。你知道的吧,白澤也說過,那個時代的神明,大家都是這種感覺的。」
說完,那傢伙站了起來,似乎有意讓我再次確認他身上的衣物。雖然面部印象相當模糊,但衣物的花紋多少還有些印象。
確實就是當時女神身上那一套。不知道為什麼,我非常篤定,他身上的裝扮和那位女神一致。而這就跟他稍早所說的一樣,這或許是因為他當真是由我所幻想出來的人物罷。
「是嗎?」見我如此堅持,他歪著頭看我,然後咧開嘴角。
「既然如此,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什麼?」
「白澤就是你的初戀。」
投下爆炸性的宣言後,他哈哈笑了起來,從床的方向移動到我身側。我嘆了口氣,明明才接受了這傢伙是我妄想的事實,真沒想到他居然敢說出這種話啊。
我想也沒想就提出反駁:「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時候──」
……那時候?說到這裡,我勢必得停頓下來。這才發現,白澤掉落人間之前的那段和我的記憶吻合,完全能夠串連起來。腦中甚至浮現了白澤和我說喝太多了口渴,要去找水來喝,結果一腳踩空從天上摔下去的模樣。之後被黃帝抓的時候,我也目睹了他被抓走的過程。
白澤口述中,曾經被他授予知識的人,是我嗎?
「熱中於學習典章制度」,那確實是我前往中華天國拜訪的主要目的。
學習的東西大同小異。
同樣是喝了三天三夜。
「那個時候?」那傢伙順著我的語尾說,語氣相當輕快。我一點都不意外,他已經理解我這番思慮,並等待我下結論。
我又嘆了口氣。
「……是的,您說的沒錯,我當時所遇到的,或許正是白澤先生。」
因此我幾天前,甚至更久以前與白澤對話的時候,曾經躍入我腦內的不自然感也有了解答。
「為什麼會單獨和女孩子喝上這麼長的時間?還蠻橫地灌她酒?」
正確答案是:因為對方根本不是女孩子。
也就是說,我初戀的對象,是中華天國裡一位輕浮又沒節制的男神。
而那位男神,早就已經有了喜歡的對象。
想起這件事,我不免又低沉下來。隨著承認白澤便是自己的初戀,籠罩在我腦海的迷霧又消散了不少,關於過往我和白澤的事,多少又想起來一些。無可避免地,身為被他所嫌惡的對象,能夠想起來的都是些爭執的畫面。
然而在這些印象中,白澤並沒有喜歡的對象。
──喜歡的人,有喔。注意到的時候,就連『討厭』的地方也喜歡。所以一定喜歡了一千年,兩千年,甚至是這以上的歲月。
但現在已經不是那樣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那個性格惡劣,總是抱持玩耍心態的老爺爺,已經有了想要真心相待的對象。仔細回想這一年來的對話,恐怕,之所以他所喜歡的那個人會把他給忘了,也是因為咒法的影響吧。
「真的是這樣嗎?」
那傢伙湊過來問:「你呀,真的釐清兩邊的世界線了嗎?」
在我目前主要的認知中,我和白澤相當要好。就如同白澤所說的,不曾吵架,也能心平氣和地進行談話;而在另一份「記憶」中,我和白澤是極盡所能避不見面的惡劣關係。假使遇到一定會爭執,平時也為了捉弄對方無所不用其極。
「那麼,再想想。」那傢伙持續著循循善誘,「樂天派、個性溫和,就像棉花糖一樣輕飄飄的那隻神獸,就只有你,怎樣都無法原諒,還覺得非常討厭,不是嗎?」
我瞪大了眼睛。那傢伙直視著我,微扯嘴角,眉宇上揚。
「是啊,差不多也要到終點線了呢。就是因為這樣,身為你『戀心』的我,才能夠掙脫咒法的束縛,以這種姿態出現在你面前。」
他伸出手,瑩白而晶亮的手指按著我的雙肩,彎成弧形的唇角俯下,一會後額頭傳來微涼的觸感。我一時間突然睜不開眼,視覺再次恢復時,眼前是我的右手,以及不知何時拿著的手機。
接著,是從心裡傳來「差不多,這個情報戰爭也應該進入尾聲了」的宣告。
我反射性按起手機數字鍵。
毫無困難,右手拇指完全是自然而然地動作起來。
同時,白澤喝醉那一天所說的話語,在腦中再次播放起來。
「那個人呢,最初真的非常非常討厭。明明個性很惡劣,為什麼這麼受歡迎啊?我也不過就難得耍一次心眼,居然被記恨到那種程度。以他報復的分量來說,根本不符合比例原則嘛。我都已經盡全力去避開了,還是一樣到哪裡都看得到那傢伙,真的有夠煩人的。
「說討厭我的也是他,都這樣過分地對待我,為什麼卻會喜歡我啊。搞不懂啊。從來都不懂那傢伙在想什麼。所以才最討厭他了。可是最後當我被他遺忘的時候,很寂寞啊……」
隨著腦內的聲音漸弱,在我耳邊響起的,是手機撥通的單音頻。
「嘟、嘟、嘟……」
我瞬間就理解白澤這一年來所有說過的話。
──現在,立刻就想見到您。
※
恢復記憶以後,我給白澤打了無數通電話,直到本人終於接起來,已經是十天以後的事情了。聽白澤說好像是他與幾位好友於崑崙的聚會,走得太匆忙才沒有帶手機。
明明在等我電話的人也是他,最後關頭卻發生這種事,見了面之後忍不住手癢地揍了他一頓。桃太郎則露出「啊啊,又來了呢」一如往常無奈的笑容,便提出要去採桃子,離開店裡。白澤則在之後解釋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由於中咒的對象是我,在我恢復記憶之後,所有人都因此被影響,回到原先的生活。就如同咒法生效時所起的蝴蝶效應,在咒法結束後也好好作用著,將這一年多來「不正常」的部分給掩蓋過去,有時候還會從熟人口中聽見一些相當新鮮的情節,像是前陣子從阿香口中得知,去年的聖誕節,白澤被我塞進一隻大襪子綁死襪口後掛在極樂滿月店門口之類的。白澤聽完還很生氣說:「啊啊!對啊那傢伙就會幹這種事!」雖然實際上並沒有發生,但要是有機會,我最近倒是很希望有機會重現前陣子盂蘭盆節後的秋季烤乳豬。
我和白澤的關係徹底回到咒法生效以前的日子。明明也是他先告白的,在電話裡卻以超大音量拒絕交往的提議然後快速掛了電話,逼得我請特休抓起狼牙棒就直接殺上桃源鄉,把試圖化為真身逃跑的神獸壓制在地上。
「如果您不想變成烤乳豬,現在立刻給我乖乖在板凳上坐好。」
「我、我知道了啦。」
這一段正是上頭解釋前因後果的前情提要。在白澤敘述完後,我也將遇見那位前來地獄道歉的女神的事告訴他。
「……總之就是這樣。真的很抱歉,把你也扯下水。也謝謝你沒有怪罪那孩子。」白澤微微一笑,「我那時就覺得,陰錯陽差的,還是幫到那孩子就好。因為咒法的蝴蝶效應削弱她的悲傷,讓她能夠牢牢記著自己喜歡的對象的同時,也得到解脫,這對那孩子而言,肯定是最完美的咒法了吧。」
「也是呢。即使不能夠在一起,忘記自己喜歡的人是相當難受的。」
白澤一愣,轉過頭望向我,才垂下頭小小聲咕噥:「被忘記的人也不好受啊。」
「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交往呢?」
我趁勢提出疑問,白澤也立刻從位置上跳了起來。他瞪大眼睛,手用力指著這邊,「說到這個!我才想問呢,有人會對喜歡的人拳打腳踢的嗎?你是小學生啊!」
「啊,」我抱起腳邊的兔子,放在懷裡撫摸柔軟的毛皮。同時睨向他,「確實,我喜歡對您拳打腳踢。」
「喂喂,這意思可完全不一樣啊。」
看著他氣到跳腳的樣子,我內心的愉悅感油然而生。喜歡這隻神獸是一回事,我同時也相當討厭他。這大概再過幾千幾萬年也不會改變吧。同樣的,即使和他作對幾千幾萬年,我也不會感到厭倦。他身上實在有太多扭曲的部分值得矯正了,光是這樣就燃起熊熊興致。
要是這樣和他說,大概他又會氣得跳腳吧。
話說回來,也實在許久不見他這樣張狂又活力充沛的樣子了。
暫時這樣就好。我想。
「……那個啊,問一件事可以嗎?」白澤不知何時消停下來,有些猶豫地看著這邊。
「請說。」
「你這傢伙,以前初戀應該是女孩子吧。為什麼最後卻會喜歡上我呢。」
聽見他的問題,我停下手裡的動作。不可思議地朝著他望過去。
「……您真是遲鈍呢。」
「哈?」
「四千年前……您難道沒有想起什麼嗎?」
回憶起來那時就已經覺得很匪夷所思了。像那樣每每回想就羞恥萬分的變相告白,當事人卻完全沒有會意到自己正是故事中的主角。這個人的神經到底要有多粗才行。我嘆了口氣,起身將兔子放回地上,走到做出防備姿勢的白澤面前,
「當時我在樹上所遇見的人,正是您。白澤先生。」
下面兩篇分別是兩人遊戲和三日情人,希望兩篇都能萬字左右結束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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