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 薰嗣】怪手經路

》意識御題組
》30xFLT企劃-14
》BGM:〈さらさら〉〈スカーレット〉〈青い車〉〈渚〉スピッツ



真嗣是在一條爬滿怪手經過痕跡的鄉間小路上遇到渚薰的。


那時候還是夏天,刺眼而炎熱的太陽灼傷不留情灼傷真嗣每一塊裸露在外頭的皮膚,將真嗣原本就不白的皮膚更是曬得紅通通的。他在路旁一棵樹下將身後的背包放下,拿出毛巾,隨便而焦慮地將背部緊黏著T恤的汗水擦拭乾淨,緊接著一陣迎面而來的微風,舒緩積淤許久的悶氣。


「呼……」他滿足喟嘆,閉上眼睛了幾秒鐘,再睜眼,才突然發現這條自己剛走下去的路上,蜿蜿蜒蜒,佈滿了像是坦克經過所留下的足跡。它們一條一條等差排列,隊伍卻帶得歪七扭八,不時就能看到隊伍出車禍追撞的痕跡。

被自己的想像給逗笑了,沿途在夏日正好的陽光下行走的疲累在此刻也一口氣鋪蓋上來,讓真嗣完全不想從地上站起來。


說起來,到底要到哪裡去才好呢。

他看著來時的方向,眨眨眼,轉頭,又望向應該要前行的方向。他呆呆看了好一會,感覺整個鄉間的茫然都要朝他鋪蓋過來似的。他內心瞬間被這種退縮意味濃厚的想法給擊倒,隨之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他只好縮回來,垂下頭,專注於雙足之間一小片平凡無奇的土地。


直到,有一雙潔白而乾淨的球鞋鞋尖輕盈溜進他的視線。


「嗚哇!」意識到這是一個人的雙腳,真嗣這才從恍神狀態回來,錯愕抬頭往上望──映入他眼簾的,是個褪去所有顏色的少年。少年有著一頭蒼白的銀髮,皮膚也白皙得嚇人,而他這會正微微瞇著眼睛笑,讓人忍不住期待起,虹膜的顏色是否也和他穿在身上的立領學生服一樣純白透明。


結果當然不是。當真嗣還沉溺在自己的想像中,少年睜開眼簾,細長的眼眶裡各嵌著一顆如紅寶石一般赤紅的眼珠子。

真嗣簡直是瞬間就被那異常的顏色給震懾得說不出話。

他深呼吸,明明是最熱的夏天,剎那間卻讓他覺得置身於最寒冷的一月天喘不過氣。他的心臟簡直是被沒來由的痛楚絞成一塊,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眼淚就從眼角滑了下來。


「那個,」他慌張想解釋,純白的少年卻只是溫柔笑著,伸出手,替他拭去那些惱人的水珠。

而後,少年用非常好聽的聲音開口,「沒關係喔,真嗣君。」


「……嗯,」真嗣才剛為這個聲音的熟悉感到寬慰,下一秒又發現哪裡不對,他睜大眼睛看著仍朝著他笑的少年,吞吞吐吐開口:「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微笑著將手從他臉頰上收回,放回自己左邊胸膛之上。

「順從心的指引,就一定能知道啊。因為真嗣君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呢。」


「很……重要?」他愣愣接續著少年的語尾,甚至無暇去想兩人的初遇壓根才過了短短幾分鐘的光陰。短得來不及於生命中留下名為「重要」的重量。

背離了常理,他順從於少年的說法,輕輕說:「這樣啊。」


少年莞爾,再次朝他伸出手,「所以,真嗣君,呼喚我吧。」而真嗣幾乎是反射性將手掌放入那雙像是永遠等待著自己的掌心,接著,嘴唇也自然而然拉開相應的形狀,聲帶震動,少年的名字已經穩穩停在他的舌尖之上。


「薰君。」

接著他便從地上讓渚薰給拉了起來。



再次背起背包和渚薰踏上旅途,渚薰牽著他,踩在歪斜而重複的怪手腳印上,筆直往前走。

要去哪裡呢?真嗣想問,但不知怎麼地,當渚薰和他說,「天空很晴朗呢」,他抬頭往天上望,被那片白雲遍佈晴空的悠閒景象給吸引,嘴裡吐出的卻是,「是啊。很漂亮呢。」緊接著就忘了對目的地的疑惑。

但真嗣的腦海裡還是隱約有印象,他曾經也和渚薰走過與怪手經路相似而不完全相同的道路吧?而不管重複交疊多少次,渚薰牽著他的手,最後一定會放開的……而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從來不能拒絕一開始渚薰伸來的手。


這讓他覺得想哭。


但意外地,當他注意到這一點,而專注於渚薰的掌溫時,他的眼睛感到異常乾澀,幾乎感受不到任何一點水分。他用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又往天空望。炙熱的太陽仍然高高掛在那裡,但因為渚薰在的緣故,一點也傷害不到他了。它是不是也在等待著渚薰放開他呢?沒關係。眼睛仍是缺乏溼潤,是他內心選擇的「盲目」。


「薰君,在來這裡之前都在做什麼?」

「音樂……吧。」

「音樂?」

「一開始我學會了歌唱,第一首是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

「快樂頌?」

「對,音樂能夠治癒人心呢。是非常快樂的事情噢。」

「這樣啊。」

「後來,我還學會了鋼琴。」

「啊啊,會彈鋼琴,那樣很厲害呢。」

「那也沒什麼唷,真嗣君。只要反覆練習的話,任何事情都會變得順手的。」

「反覆練習是需要毅力的,光是這點就很厲害了不是嗎?」

「呵呵,因為有目標啊。」

「目標?想要開演奏會……之類的?」

「嗯,那個倒沒有想過呢。」


如果不是為了演奏會,又是為了什麼這麼努力呢?

真嗣看著渚薰的側臉,一面猜想著渚薰沒有說出口的目標,同時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學習大提琴的時光。

目標啊……自己學習大提琴,又有什麼目標嗎?


「那麼薰君,為什麼會到這樣的鄉下來呢?」

「真嗣君又是為什麼來這呢?」

居然用問題來回答,渚薰真是太狡猾了。真嗣心想,但嘴巴卻順從地張開,吐出連自己都沒有想過的答案:「因為想要逃避啊。」

說完,他自己嚇了一跳,渚薰卻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好像在說「那也沒關係」一樣。

「要逃避什麼呢?」他接著問。

真嗣想了想,「應該是責任……還有絕望,失望……之類的。」一頓,「……說實在的,我也不是很明白。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這裡了。」

「這樣啊。」渚薰又捏捏他的手心。


「真嗣君,我以前曾經聽過一個故事喔,大概是某個哲學家說的吧。故事是這樣的,在一個雨天,一間公廁裡有一個清潔婦。她對每個踩著溼腳印進來的客人大聲謾罵,要他們別把她剛清理完的地板給踩髒。可是,真嗣君,你知道嗎?如果地板一直都不被踩髒而是乾乾淨淨的,那個清潔婦就會被清潔公司開除了喔。」

「……咦?可是讓地板保持乾淨不是她的工作嗎?」

「沒錯。所以,如果地板再也不會被踩髒,清潔公司就不需要她來掃除了啊。」

「啊……」

「正是因為地板會被踩髒,所以清潔公司才請她來的噢。那麼,她應該要感激把地板弄髒的人,而不是抱怨使她有了工作的現況。」


真嗣沉默地停下腳步。而渚薰只是回過身來,彎下腰對上他的眼睛。

「如果不往前走,就只能永遠停留在錯誤的結果了噢?」

渚薰說話的語氣很是輕柔。


「可是……」真嗣對上渚薰的視線,之後又說了幾個字,但全變成沙啞無聲的低喃。

沒關係的。渚薰確實聽見了。

他露出帶著淡淡傷感的表情,手指輕輕觸碰真嗣的臉頰,「真嗣君,請你相信,永遠都還存在著希望。請你不要放棄。」


真嗣的鼻頭湧上一股酸意,他看著渚薰,視線非常清明,他的聲音卻帶著哽咽。

而渚薰只是微笑,修長的手指示意著土地上的痕跡。


「你看,這就是活著的軌跡。」

地上,怪手的痕跡雖然被他們踩亂,依然蔓延到遠方處,彷彿象徵著生命永不止息。


「真嗣君──生命是一種意外,活著卻是一種奇蹟。請你至少記住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下去呀。」

即使那不是幸福的道路,也希望你能堅持下去──真嗣明白渚薰話底下的意思,他感到非常深沉的悲傷,但還是對渚薰點點頭。


渚薰寬慰地笑了。

真嗣則有些著急地捉住渚薰的衣角。不知何時兩人緊握的手已經放開,但他不要這樣。


「能夠再走一段路嗎?」他問。

渚薰臉上的笑容很是模糊,但他還是又牽起他的手。

「好啊,真嗣君想去哪裡呢。」


於是真嗣又說不出話了。該去哪裡才好呢?他只好再次望向天空,嘴唇微啟,卻難以吐出任何有用的話語。但他知道,渚薰肯定也知道,哪需要去哪裡呢,因為渚薰在他身邊,所以到哪裡都可以。

只是想要牽著手,繼續往下走。



總有一天,這雙手一定會再次放開吧。


但是,更久之後,一定還能重新牽起來。



而他們仍繼續走在這條怪手經路上。


很久以前寫一份小咩傳過來的問卷,規則是每個人都要為這份問卷增加一個題目。我想這個問題應該是小咩的朋友新增的吧:「為什麼成長需要經過挫折?」
當時我給的答案是「因為折過的螢光棒才會發光。」
雖然並不完全正確,但的確是一句到現在還會覺得很帥氣的話。

這篇,僅紀念哲學老師與他的課堂小故事。
然後這篇依然是Q衍生。等到真嗣醒過來,他大概又要被明日香罵一頓(笑),但一定沒問題的。因為強健的心靈能夠正確指引未來的路。就算不怎麼美好的未來,也一定能夠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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