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繭音】別野
》30xFTL企劃-19
1.
「……事實證明,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而已。」
「喔,那還真要感謝你多嘴呵。」
皮笑肉不笑說完,涅繭利回身走出京樂春水的視線。
花時間聽那傢伙說話,我今天還真是有病。他想。
這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只是在浪費生命。
2.
她夢見了一個天空與地面都萬分澄澈透明的世界。她站在世界的中心點,粉橘色的天空中,一片片高積雲被風吹動著,緩慢吹拂而過。她站得筆直,雙手覆在股間,就如同她一直以來站在那個男人身後的姿勢,而後,她仰首,無機質的眼裡映著天空的顏色,就如同地面映射著廣闊無邊的自由。
修剪得整齊的瀏海順著地心引力(她真懷疑夢裡是不是仍該服從現實的規矩),風拂過雲層的力道非常輕柔,連帶溫柔撫慰著她。
涅音夢感到一片平靜。
這個世界也是一樣,準確反映著她的內在。
如同死水一般,
沒有變化,
沒有任何值得多投注的新意,
──卻清澈得接近空無的世界。
這是必然的呀。
於是她很自然而然接受了自己對於涅音夢這存在的評價,反覆檢視著,而後認同,涅音夢,她,作為自己的這個個體,就是這樣的一個東西。不論是現實,還是夢境,又或者是這兩者交錯的兩種狀態,全都應該遵守著一樣的規矩。
她,毫無任何特別的地方。
不具有哪怕只是一個突出的個性。
沒有能讓雙眼注視的喜好與興趣。
也不為了第三個人而表露情緒。
涅音夢,就為了涅繭利而存在。她終於這麼想了,於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地表終於從安寧中掀起漣漪似地顫動,呼應著這項真實,夢裡,又或者是涅音夢的內在,顫抖著,表達對於僅僅唯一她體內重要訊息的高關注性。
涅音夢的眼窩反射性溼潤起來,眼底的水波晃動著天空,一瞬間整個世界呈現出極度的扭曲。
……啊啊。
遵命,涅繭利大人。
只要是您的話語……
不論我身於何處,
一定連……人造人不應擁有的夢境,
也能傳達得到吧。
3.
涅音夢從手術台上悠悠轉醒。涅繭利正坐在一旁的架子上,專注而冷淡的視線,透過臉上掛著的滑稽面具福射出來,停駐在她身上。見著她轉醒,他並沒有開口,只是指節用古怪的7/8拍子在架子上打響節奏,一遍遍重複著單調的節拍,持續往這邊看著。
音夢支起身,從手術台上坐起。因為藥物產生的暈眩感讓她稍微靜止在臂膀撐著手術台半伏的姿態。她半垂眼瞼,瞅著手術燈透過自己輪廓在身下打出的暗影,靜靜適應了一會兒,才真正起身,從手術台躍下,走近涅繭利身邊。
「繭利大人。」她站在架子一側,涅繭利仍然一動也不動,只有眼珠子的方向骨碌碌轉了幾下,最後定在她臉上。
「這次好久。」
經過漫長等待後,涅繭利似乎是覺得無趣了,慢慢從架子上爬下來,用極盡厭煩的聲音這麼說,「妳就不能再爭氣一點嗎?」
抱歉。她淡淡地說。但這樣的道歉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徹底惹火了帶著面具的男人,他轉了過來,蒼白得過分的手背伸過來,反手就給她一個巴掌。
反應過來音夢發現自己趴倒在地,臉上火辣辣的赤紅帶著刺刺麻麻的疼痛,從接觸面逐漸擴展到全身。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有些不知所措仰首,正要說話,涅繭利卻嫌惡啐了句閉嘴。他面具上醜陋的大眼睨著她,底下的表情則維持著高深莫測的漠然。音夢試圖去猜涅繭利這麼做的理由,但是,
「教訓我手下的不良品不需要解釋吧?」
……她其實懂的,甚至不需要他說出口呀。
音夢默想著涅繭利可能會說的話,一聲不吭從地上站起。
讓您失望了,只能致上萬分歉意。
如果可以的話,要是我能不這麼愚笨就好了。
要是我能感受您的心情,那就太幸福了。
要是……
可是我甚至不存在能夠與您感同身受的「心」呀。
身為這樣殘缺的個體,真是抱歉啊。
但涅音夢又隱隱約約知道:
假使她透過某種方法成為一個「完美」的個體,那麼那個人,肯定會在眨眼之間,就失去對她所有的興趣吧。在科學家的眼中,完美等於結案,是已完成、不需再多加注視的「結果」。不存在任何新的可能性的東西,又怎麼能夠作為他的所有物,留在他身邊呢。
……這真是個悖論。
4.
「……可是你知道的,無形的消耗會比想像中來的多。她不是身而為人,卻擁有人的本質。這是你給予她的。啊,不過,之於你而言,要毀滅不需遲疑,想必,創造也很輕易吧。那麼,與其去思考問題發生的可能性,直接捨棄不是更快嗎?再『生』一個女兒,只是時間問題吧?」
事實上不只是京樂春水,想必所有熟知涅繭利劣根性的人都不懂,他那喜新厭舊的惡劣個性,為什麼終究沒有套用在副官身上?不信任他人,只專注於自己本身,是所有名為科學家的孤僻生物都會犯的罪,這點在當初不接受其他死神作為副官,直接動手做一個這件事上,所有人對於涅繭利有多麼糟糕又任性的這點,都早已徹底理解並接受。
被科學家創造的東西都是很可憐的。更何況被創造出來的,是日日夜夜都得用心跟隨的副官呢?隨便被當作試藥工具、欺敵誘餌、甚至是最終殺敵手段,這種情況屢屢發生,每次見識都會感嘆:「女人是要被作為花朵保護,而非拿來開啟新世界的。」
要這樣任勞任怨,又不把她當作異性伴侶使用咳咳咳……嗯,所以當初這傢伙怎麼會把副官設定為女性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涅繭利沉默之後所做的回覆,又開啟他另一個新世界了。
「音夢她不是消耗品那種廉價的存在啊。看來愚昧於你,完全不明白她的價值。」
「噢?真難得你會這麼說。那麼,說給本人聽,你覺得如何呢?」
下一秒他卻收到涅繭利一副難以忍受的鬼臉。
「你真是噁心到讓我想吐。」
「那是我想說的台詞!」
……要是石田雨龍在這裡的話,肯定會氣得這樣怒吼吧。
5.
涅音夢發現自己睡得更多了。
有一種很深沉的疲倦正無時無刻不與她招手,只要一放下戒心,從高專注的戒備中拖出,她很快就會被空間中無形的睏意給招攬,隨波逐流,回過神來,她已經在夢的世界裡浮游。
從涅繭利的手術台上醒來的次數增多的同時,
她覺得自己最重要的那位大人注視她的時間也隨之減少。
這樣呀。即使她在逐次實驗中並沒有蛻變得完美,若這個軀殼累積過多無法堅持而逐次消耗的損失,總有一天也會作為報廢的存在離開他的視線吧。
只是,如果是這樣的話,
繭利大人,
請您看著我吧。至少,到最後要遺棄我的那一刻,請看著我吧。
在此以上,已經不想再失去更多了啊。
夢境的世界顏色又被刷淡的一層。覆蓋著朦朧的光暈,最後連世界的模樣都看得有些不太真切。只剩下光芒,籠罩著大地,包覆著她。
啊啊,她想哭。
「請看著我。」
「請看著我……」
「請您看著我──直到『涅音夢』消失在您身邊之前──」
面頰傳來一陣冰涼的安撫。那削瘦而骨感的指節,是銘刻在記憶裡的印象。她仍緊閉雙眼,卻下意識去依附那蒼涼而寒冷的指溫。一會兒後,手指仍有一下沒一下撫慰著她胸口的疼痛,明明沒有心臟的地方,傳導出來的疼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音夢,呼吸。不要咬住嘴唇。」
她聽話照做。嘴巴微張,一陣冰涼而香甜的氣息從鼻間進入她的身體,她總算慢慢放鬆下來。而後停留在她頰側的手指被收回,她因此蹙起眉,手指和安撫她的聲音卻逐漸從灰色的世界中遠去。
繭利大人,我好怕。
死亡會將您帶離我的身邊嗎?
才這麼想著,令人欣喜的手指又重新回到她的頭頂,一遍遍梳著她額際的髮絲。音夢眼睫輕顫,幾乎要掙脫夢境清醒過來,她甚至夢見她張開眼睛看見涅繭利坐在她的身側,慘白的手指像要嘉獎她的努力一樣輕拍她的頭,和她說,「這幾百年的輔佐,妳做得很好,以後就不需要妳了。」
「那我還能留在您的身邊嗎?」她忍不住開口詢問。
涅繭利嗤笑,「我都不要妳了,妳留著做什麼。」
留著做什麼。
啊,對呀。是這樣子的……
「非常抱歉,繭利大人。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的。」她從手術台上抬起頭看他。
「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留在您的身邊。這樣不行嗎?」
「妳很煩。」涅繭利嘖舌。
「……我明白了。」她終於放棄閉上眼睛。隱約感覺到涅繭利別開視線,像被新的驚喜吸引過去一樣,厭煩地說:「我已經在做取代妳的人了。醒來之後就自己處理一下吧。」
「我明白了。」音夢閉著眼睛,乾巴巴服從命令。
「如果這是您的希望的話。」
但如果能允許她再這樣子、這樣子貪睡一會,應該是不會被介意的吧?
涅音夢覺得自己壓根不存在的心臟好像被擠壓一樣的難受。
6.
「……嗜睡症?別開玩笑了,我家音夢才不會染上那麼愚蠢的病。」
卯之花微微一笑,「自然,像您這麼出色的隊長,肯定不會放著自家副官感染哪怕僅是輕微的小病症吧。我清楚您雖不說,卻很愛護她的。」
「你們這群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讓我想吐。」
涅繭利翻翻白眼,鄙夷的態度毫無保留。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吃錯什麼藥,才半推半就同意京樂春水那白痴的建議,來聽另外一個愚昧之人的見解。
他的副官身體機能一切正常,這種事他是最清楚了,又哪需要另一個人怎麼說呢?
「涅隊長的技術自然完全沒有需要我質疑的地方。若我讓您覺得受到輕視,請您見諒。只是,這種心病,即使用科學的角度來探討,我想也是毫無意義的吧。」
「心病?」涅繭利簡直覺得好笑了,「卯之花隊長,我想妳還沒搞清楚,音夢她並不具有心這種愚蠢的東西。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給她。」
「噢?」卯之花只是露出微笑。「涅隊長,心這種東西,並不是這樣實際計算的。心呀,不需要給予,會藉著相處慢慢滋長呢。漫長的時間裡,您怎麼會認為,音夢她不會擁有這樣的東西呢?我想,您對她的好,肯定也早就在她心中有了一定份量吧。您不妨好好思考,這樣的份量若向您這樣總用『無視』的態度去處理,會在心中生成怎生的重量,讓她無所適從,只能藉著睡眠來逃避呢?」
盡是些無聊的論述。涅繭利不耐敲著桌子,從位置上站起,「我對這種不實際的猜想可是完全沒辦法認同啊。回去了。」
「慢走。」卯之花欲跟著起身,他卻擺擺手讓她甭忙了。
「啊。」離開房間前他又回頭,「別讓我發現妳或京樂跟音夢碎嘴這些荒謬的言論。」
「您說得是。」卯之花微笑頷首,「我和京樂隊長再怎麼關心,也不至於插手您的家務事。請您放心。」
涅繭利哼了一聲就大搖大擺從四番隊裡晃了出去。
7.
「音夢,別睡了,醒來。」
可是,繭利大人,我還想再留在您身邊,再多一會……
「說什麼傻話。妳會一直在這裡。」
可是您……
「別讓我說第二次。」
涅音夢還覺得意識有些迷糊,再次睜眼,涅繭利坐在她的床邊,翹著腳往這邊望,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正欲開口詢問,涅繭利卻發話了。
「音夢,妳沒有心。」
她一時困惑,但還是乖乖回覆:「……我明白的。」
「不,妳並不明白。妳理應該一輩子都沒有那種不需要的累贅。」
涅繭利像是感到焦慮似地換了坐姿,誇張嘆了口氣,才睨著她說:
「──我沒有的東西,又要怎麼給妳呢?」
音夢微愣。「請問,您的意思是……?」
「所以,」他加重音強調,「妳為了那種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受苦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妳要知道,如果不是病毒或者細菌那種簡單的小把戲,我無法讓理論上是健康的妳,離開衰弱的進程。但妳是我的副官,就和斬魄刀一樣,如果就為了這點小事一直沉睡的話,不是會讓我很困擾嗎?」
「繭利大人……我不明白……」
涅音夢總算從床邊坐了起來。
她猶豫望著涅繭利,「可是您不是已經有新的副官了嗎?」
「音夢,我真是不懂妳在想什麼。」涅繭利又翻白眼。「要淘汰早就該淘汰妳了。妳以為妳有多好用嗎?老是拖我後腿,貢獻總是很少。很容易就用壞了,嘴也不甜,臉像是我當初忘記牽好妳的顏面神經老是癱瘓在那裡。我可不記得當初是借朽木家的基因把妳造出來的啊。妳能不能自己數數看妳到底有多少缺點,再來想想,既然我都不厭其煩用到現在了,妳又是──從哪個白痴口中聽到──我有打算換掉妳的?」
「是您……啊、」音夢輕輕用手掩住口。「對不起,應該說是,我夢中的您。」
涅繭利的臉簡直要黑一半。
「我真是恨不得拆開妳的腦袋重新裝過一次。這肯定又是另一個當初設計不良的地方,需要檢討。那種沒營養的夢,我不准妳再做了,聽到沒有。」
「……是。」
很窩囊,一直被罵,但音夢覺得心裡的陰霾電光火石之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要是能再被罵上一兩句,說不定她會立刻就笑出來。
而涅繭利顯然是聽到了她極端被虐的要求。
「音夢,在這之後我肯定也是會把妳用壞千千萬萬次而毫不可惜。那就是妳僅存的利用價值,妳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是的,繭利大人。」
怎麼辦呢,繭利大人。光是聽見您呼喚我的聲音,就足夠讓我喜悅了啊。
而您正視著我,為了我說話的聲音,怎麼會如此溫暖呢──
音夢最後只能呆呆瞅著涅繭利。
瞅著她心裡,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
8.
「──但不管幾次,我都一定會把妳修好的。」
而這句話,不用他說出口,她都知道。
別野,未完成之別墅。
對涅繭利來說,他手下的道具應該都是 always 未完成狀態的。
最近遭遇了非常非常難過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還是一邊懷揣沉重的心情,一邊想著,只要能想開就贏了。
因為是我自己所以相信一定做得到。(事實上真的做到了我實在覺得自己超強的。)
更重要的是,不論如何,不能因為自己的愚昧而停在這裡,一定得繼續前進。正因此所以要堅強、要(儘可能)隨時保持平常心,要在無法入睡的時候和自己說沒關係。事發第一個晚上半夜醒來(其實因為這件事自責到哭不太出來所以很難過)時,一邊說著沒關係,一邊因為被自己原諒而慢慢能睡下的經驗實在很特別。幸好我還能算是善待自己。
或許因為我知道,什麼是更重要的東西。
傷痕肯定會永遠殘留,痛苦也不定時就會讓心情變得沉重,卻還是能繼續插科打諢,做著平常的事呢。
繼續寫小說,就是我的第一站。昨天還沒有辦法,今天順利寫出來了,我覺得很高興。
感謝帥帥的繭利大叔和可愛的小音夢(大心
高積雲的樣子。12/7 的向上路,天氣超好,天空超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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