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晉】06-1888 (下)
》機器人パロ
4.
在開始對談之前,有一瞬間雲雀恭彌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坐在這裡。直到一聲清脆的敲擊聲從他面前的玻璃桌上傳來,他才抬起頭,放下陶瓷杯的那人對他笑了一笑。
「喝杯咖啡吧。我沒放糖,你喜歡黑咖啡吧?」對方說完就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一臉從容。
澤田綱吉的辦公室佈置意外清爽。整個挑高的空間選用淡淡的灰藍作基底,辦公桌後大片的落地窗則作為互補,提供了足夠明亮的採光。如雲雀眼前所見,這個接近六坪大的空間並沒有什麼家具,但有很多書櫃。他記得對方年輕時候是不看書的,大概,還很討厭那些都是文字、看都看不懂的東西。
雲雀恭彌往後靠了一下,默不作聲。
澤田嘴邊若有似無笑了一下,雙手交握,重心稍微往前傾,立刻開門見山地說:「你很喜歡這樣個性的人,卻不喜歡被打探過去不是嗎。」
「不要擅自解讀我的想法。」雲雀恭彌垂眸,不帶感情地說:「我不覺得讓機器人模仿一個死了十年的人有什麼意義。」
「意義?雲雀學長說的是那個?」澤田哂笑,好像覺得他很奇怪似的,起身往辦公桌走去,並在桌前靠坐了下來。「那麼,你又為什麼要為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的仿製品』取『那個人』的名字?」
說完之後他看向雲雀。本來以為一定會因此惱怒的那個人,此刻卻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也不說話,也不出口反駁。從表情更看不出任何端倪。
澤田茶色的大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他抿抿唇,才又繼續說:「那麼,就讓他陪著你有什麼不好?他是絕對不會去觸碰你的傷口的。也不會想要去改變你。」
他一直都覺得雲雀恭彌在等一個這樣的人。但陌生的人們卻壓根沒辦法走進他的世界,或許應該說,如果不是「那個人」,誰也沒辦法。澤田想:雲雀恭彌大概一直都在等「他」──哪怕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他想等的人,根本不可能會出現。
為什麼十年前出現的,偏偏是個沒辦法一直待在雲雀恭彌身邊的人呢?
「我不記得。」
「什麼?」澤田愣了一下,但雲雀並沒有為這突如其來的話語作任何補充。他只是站起身往門口方向走,途中甚至沒有將視線停留在澤田身上任何一秒。
後藤晉平盯著雲雀剛交到他手裡的 iPhone,忍不住發問:「……這是?」
雲雀並沒有回答他,只是繞過他,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後藤於是彎腰察看車窗內,雲雀恭彌已經繫好安全帶,雙手環胸,閉目養神了起來。他於是轉而看向畫面上顯示的內容,那是某個地方的住址。
早餐以前雲雀就說過今天要他一起出門。以往泰半都只是要帶他去公司,真的把他當GPS導航這還是第一次。幾乎是第一眼就記住了目的地位址,後藤繞到車子右手邊,打開駕駛座坐進去,發動了車子。
一路無話。雲雀的坐車裡頭有幾張音樂CD,聽說是同事給的。其中一張是水晶音樂,另外還有兩張西洋鄉村音樂,最後兩張CD並沒有寫名字,感覺像燒錄光碟,裡面大概是哪個男童星的邦曲翻唱。雲雀一向不管他放什麼光碟,所以他以往都輪著放,今天剛好播到最後兩片。
裡頭翻唱的歌曲大部分是九零年代以後的流行歌,也有一些是動畫主題曲。後藤第一次聽的時候就用內建的網路搜尋了歌名,並一一記錄下來,建成文檔。像現在播放著的第二曲目,是スピッツ的チェリー。
他之前就有注意到雲雀恭彌特別喜歡聽最後這兩片。是錯覺也說不定,對方總是會在聽歌時不經意從眼底流露出懷念。就不知道是懷念那個時代的歌,還是唱歌的人。
後藤晉平自己比較在意的是其中一首大概只有一分鐘的歌。那是雲雀母校,並盛中學的校歌。他知道在初中時雲雀有把學校的校歌當成手機鈴聲的習慣。他有多愛那首歌,他就有多愛那所學校。
所以後藤晉平想他知道了。
──雲雀恭彌有多懷念這些歌,他就有多懷念那個唱歌的人。
目的地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幼稚園。待後藤將車停好後,雲雀已迫不及待地推門下車。後藤將車子熄火,又在位置上坐了一會,才打開車門也走下去。外頭的天氣很好,嚴格來說,有些太熱了。他從後座拿了把抗uv的摺疊傘,打著傘走在雲雀恭彌後頭。他的外套口袋裡頭還有兩包小型的冰枕,以備不時之需。
雲雀並沒有管他做了多少準備。當然,也不打算分傘下那一片小小的陰影,徑直往幼稚園的門口走,彷彿已經來過無數次。後藤則慢慢跟在後頭,沒一會就落下快五公尺的距離。
等他真的走到幼稚園門口,雲雀已經在和裡頭的老師說話。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老師。長頭髮,齊劉海,耳邊頭髮有點翹翹的,笑起來很溫柔。她手邊帶著三五個小朋友,其中有兩個比較怕生的正抱著她的大腿,躲在她身後,帶著點疑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全部都在猜這個來找老師的男人到底是誰。
後藤晉平在有點距離外停步,也不出聲,只是收起了傘站在一旁的陰影處。沒等多久就聽到有個膽子比較大的小男生衝到雲雀前面拉拉他的褲腳,「你是小織老師的男碰友嗎?」
雲雀垂下頭去看他,還沒開口,對面的女老師就像個波浪鼓一樣搖起頭來,激動地讓幾個小朋友也跟著她搖頭晃腦起來,然後笑成一團。
「才、才不是!」女老師紅著臉說。
小朋友們跟著搖搖頭,然後樂不可支地跟著說:「不──是──」
女老師有點困擾地咬咬唇,不過很快就想到辦法似地展露笑顏。她在小朋友面前蹲下來,然後說:「噓!偷偷跟你們說喔,這位先生其實是魔法的使者喔,如果大家都乖乖的不把秘密洩漏出去,為了報答,就會送所有的小朋友神秘小禮物喔。想要嗎?」
小朋友的注意力立刻就轉移了。一聽到有禮物,全部都很開心地應好,然後高興地說要去告訴其他的小朋友。
「下午我會讓草壁送過來。」似乎也聽到女老師說的話了,雲雀立刻接著說。女老師聞言嚇了一跳,連忙擺擺手,「哪需要讓雲雀學長破費,我晚一點再準備些小點心給他們就好了。」
「這沒什麼。」
「可是……」又掙扎了一下,女老師最後還是點點頭同意。「那就麻煩學長了。」
這時候後藤注意到雲雀往自己看了過來,也不需要對方招手,就乖乖走了過去。
「小川雨織。」雲雀對著走過來的後藤說,接著後藤就對上女老師的眼睛。對方原本還只是客套地點頭,後藤也跟著點頭。他知道雲雀的意思,他是想讓他報上那個名字……
還沒來得及讓他權衡狀況開口,他的雙臂已經讓人緊緊抓住。力道不大,但對方卻是用力到發顫。他被迫對上女孩子瞬間流下眼淚的眼睛,然後輕輕移開了視線。
「初次見面,妳好。」幾乎是一瞬間後藤晉平就掛上一如往常的笑臉,「我是後藤晉平。是雲雀先生專屬的機器人。」
才剛說完他就感覺雲雀的視線像針一樣釘在他身上。雲雀一向不喜歡聽他自稱為機器人,尤其現在又是這種情況。但何必呢?又為什麼,要勉強一個女孩子去面對十年前的傷悲?
後藤當然不可能真的會氣惱雲雀恭彌的任何決定。他將女孩子施力過度的手從他手臂上緩緩地扳了下來,放在掌上,輕輕拍了兩下。
他很清楚,她是接受了他不是她所想的那個人的事實,所以才能真的放手。
「沒事吧?」他從口袋拿出面紙放入還流著淚的小川雨織手心,對方立刻搖搖頭,攅緊手裡的面紙,一聲不吭。後藤想大概也只能這樣了,正要退到雲雀身側,又被有點著急的她抓住上衣的衣襬。
「不、不好意思,」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但還是不難聽出她語氣中帶有多少的冀求,「你可以待在這裡嗎?」
後藤看了雲雀一眼。對方不置一詞,只是從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機,掉頭就往另一頭走去。
後來雲雀真的讓人準備了一整個班份量的小禮物,同時也讓他幾個下屬過來,代替小川雨織帶那些小孩子半天。後藤陪著小川坐在離教室不遠的走廊上,聽著抱膝而坐的她說了很多當年她和「另一個後藤晉平」的故事。
那些事情他當然早就都知道了,但後藤晉平並沒有把這點說出口。或許小川雨織也知道,而她只是想找個人聽。因為,真正能和她一起回憶這些的人,並不可能在此刻取代他的位置坐在這裡。
從外觀並看不出來,小川雨織的左腳其實是義肢,組成和後藤的身體結構很像,不管是反應還是感覺,也幾乎都和真的一樣。但那畢竟還是假的東西,義肢並不能真的取代原本的腳,只要稍微多走一些路,就會有點痠疼。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只能帶幼稚園小朋友們做一些比較靜態的活動。
當老師大概是她很小時候的夢想。中學的時候曾經說給喜歡的男孩子聽過,當時他們在說將來想做的事,她對於答案還很模糊,想想自己喜歡小孩子,就說以後要當幼稚園老師。
「別人我不敢說,小織的話一定很合適!」
結果當時心儀男孩子隨口一句佯裝得信誓旦旦的保證,在後來卻成為她不得不達成的目標。
也許是想藉此填補一些存在許久的空洞吧。後藤想,雖然他其實很清楚,那種東西,越是想要慰藉,越顯得空虛。
他根本不應該再干擾小川雨織的生活。這才是從雲雀那裡拿到那個地址後,便一直存在於他腦中的,最正確判斷。
後來在兩人的對話真正結束之前,如同後藤所想的,她終究還是沒有提到那件事……也是,對著一個虛假的存在,誰又會真的得到救贖呢。
肯定連雲雀也是吧。
黃昏時他們告別了幼稚園。臨走之前小川雨織抱了抱他,掛著淚痕的小臉硬是擠出了笑容,揮揮手和他們道別,嘴裡還說著口是心非的再見。後藤回以一個同樣燦爛的微笑,點點頭,說一定會再來。
──如果,她真的這麼希望的話。
雲雀在中午他陪著小川雨織談心之後就一直不見人影,只有在要回去以前才過來接他。而他始終也沒有對這次會晤做任何的補充。
回程仍是無話。
5.
後藤晉平想:那大概是他人生至今,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我喜歡你。」
說話的是大他兩個年級的學長。當時他初一入學才過半年,暑假剛回來,就被學長做了這樣的表白。
真的……假的啊?他幾乎是瞬間往後退了兩步,腦袋一片混亂,最後只能抓抓頭髮,幾乎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被背叛了一樣,難受地皺起臉問:「為、為什麼啊?」
說完之後他看著學長的表情,波瀾不驚。
可是他明明知道他有喜歡的女孩子!他甚至知道他們現在不能在一起,正是因為她害怕他──全並盛最不講理的風紀委員長──而自己不知怎麼搞的,在「那件事」後,簡直就像被纏上了,老是和他在一塊。
「……雲雀學長,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聞言,雲雀只是這麼問。
然後他就看到後藤晉平一副他很不可理喻的樣子瞪他,簡直就像隻氣到跳腳的小貓咪。
他一直覺得後藤晉平很像小動物。明明一開始就像所有初入並盛的新生一樣,畏懼著他、厭惡他以秩序為名的高壓統治;兩人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只在後藤為了保護朋友而挺身出面、展開雙臂。雲雀本來對他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他的下場一向慘烈,卻仍義無反顧。
但是,這樣的人在開學月餘的某一個下午,卻不計前嫌地救了應被他視為敵人的雲雀恭彌,還極有耐心地替他上藥包紮。
會希望親近對方,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希望趨近善意。
而越相處就越想要擁有對方。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將對方圈進懷裡。後藤晉平好像因此很緊張,在第一時間就變得萬分僵硬,不知所措地搖起頭,還慌亂地大喊:「不行不行!因為,學長是男的啊!」
那有什麼關係?雲雀伸出右手輕而易舉就抓住對方還想要推阻的雙手,左手從後方強硬地攬過對方的腰,並在對方的臉色迅速刷白的凝固狀態,輕易在對方唇瓣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完蛋……」許久後回過神來的後藤說話時臉色還是非常蒼白,他用被鬆開箝制的手緩緩推開雲雀,一臉傷腦筋的樣子,緩慢地垂下頭。
然後萬念俱灰地說:「肯定要被老爸殺掉了。」
當時的雲雀恭彌還不曉得:後藤晉平就像全世界的純情小男生,希望把初吻保留給未來要結婚的對象,所以才會在被吻了之後冒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話。自然,他也不會知道對方後來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居然請假回家哭了一個下午。
誰知道初中男生在想什麼?那是全世界最難搞的生物啊。
雲雀恭彌只知道,自己後來被後藤晉平躲了整整一個禮拜,而他因此非常非常不快。最後沒忍住而破例進了正在上課的1-E教室,硬是把在上課的老師給嚇得半死,當然雲雀才管不了這麼多,走到嘴巴快掉下來的後藤晉平前面,不由分說就把他給架了出去。
而或許雲雀並不知道,後藤晉平自己卻很清楚。如果不去管彼此都是男性的問題;不去管自己有喜歡的女孩子,他其實並不討厭雲雀恭彌。
哪怕對方在學校叱吒風雲的同時也背負了多少惡名,他對後藤晉平是很好的。也即是說,雲雀是那種「只要你待他好,他也會待你好」的人。只要後藤晉平不介意,或許他們真的能夠在一起。
如果多活幾年再來思考這個問題的話,說不定不會這麼輕易接受這種說法吧?但後藤晉平終究只是個初中男學生,雖然有喜歡的女孩子,但認識還不長,戀情就已經被雲雀強勢地打斷了進程……
所以回家哭過一遍的那個下午後藤晉平也想了很多。
想得很簡單,也想得很樂觀。
只要雲雀恭彌再多讓他想久一點……
兩人從幼稚園回到家後已經很晚了。
後藤晉平率先走進客廳,把燈打開,「雲雀先生,請先坐著稍待一下,我去幫你準備晚餐。」說著他就要往廚房走。
沒想到卻被雲雀扯下。
「呃?」才發出個疑問的單音,他就被沉下臉的雲雀單手揪著衣領舉起來。
後藤晉平有些訝異。對方舉得輕而易舉,彷彿他不是個一百公斤的機器人,只是個五十八公斤的初中男學生。
「你明明就不是他,不要以他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
後藤晉平沉默了一會,才訥訥地開口問:「……他?」
這會換雲雀陷入沉默。他凝視著他,簡直就像要透過他看到另外一個人似地專注。
最後他才緩緩開口,一字一字地說:
「你根本不是後藤晉平。」
後藤噤聲不語,並沒有回應這句話。
……他的名字是由雲雀恭彌所取的。如果雲雀恭彌希望,他可以是他所期望的任何人;而如果是相反的情況,只要他想,沒有一件事他不能為他妥協。所以,即使是拋棄這個陪伴了他半年的名字,也像是按下F2,替檔案重新取名字這麼簡單……
真的這麼簡單?
思及此,他只是緩慢地勾起制式性的笑容。
「如果雲雀先生不希望我用這個名字了,看是要改名字,或者用預設的06-1888都可以,只要你這麼希望的話。」
見著雲雀因他的話語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後藤只是笑著,用雙手包覆住雲雀揪著自己衣領的拳頭,然後說:「我明白了,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對不起,讓雲雀先生那麼不高興,我並沒有這個打算的……」
但還沒說完,雲雀已經放開他。後藤看了他好一會,才決定調頭到廚房去做晚餐,結果才剛轉身他就被雲雀給按住,往牆上推。撞上牆面時身體發出了異常沉重的鈍器碰撞聲。
「……雲雀先生?」還沒辦法發出實質的詢問,他察覺左手手腕有些異狀,順著望過去,才看到雲雀手裡拿著美工刀,而推出的刀片已經鋒利地劃開他的皮膚,露出下面精細運作,宛若脈搏的電路。雲雀切得有點深,但並不至於到弄斷那些脆弱的管線,只有附著在皮膚表層底下的網狀電路受到損傷,爆出細微的電流火花。
後藤並沒有喊叫,當然實際上他也沒有痛覺,所以他只是安靜地看著雲雀握住他手臂的掌心加重力道,大到青筋都浮了出來,還伴隨著些許顫動。
此刻在自己心中浮出的情感,大概被稱之為難過。後藤這麼想。但他並不覺得自己真的懂難過的感覺。因為所謂的難過,意指著因為情感的湧動,胸口所犯起的悶意、以及鼻腔湧上的酸意,連接著淚腺……
想哭的情緒。哭的本能。
──那些東西,他都不會擁有。
所以他只是靠著牆壁,然後在雲雀漸漸放鬆手上力道後靠著牆滑坐下來。而後他仰首,微笑,用異常溫和的聲音問著:「雲雀先生也已經累了吧?肚子餓了嗎?稍微坐下休息一下吧?晚餐很快就會準備好了。」
雲雀並沒有理會他。他確實低著頭,卻沒有看向他。
而後藤也沒有進一步開口說什麼,他只是瞅著雲雀,一聲不吭地握緊拳頭。其實他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要如何應對。但他不行。
因為雲雀說,他現在不是「後藤晉平」。
所以,不行。
他臉上仍是帶著微笑,關掉引導著落寞的程序。他腦海中有太多優先順序,叫他不得不迴避那些對他來說仍是太陌生的人類情感。此刻那些都與他無關,都不是「現在的他」該在意的。唯一他此刻所需要做的事,就是確保雲雀不會因為心情的起伏而忽略了晚餐的進食。
──你不是希望我成為後藤晉平嗎?剎那間他幾乎想這樣問雲雀了,到頭來還是只能保持沉默。
身為一個替代品,他又真能說些什麼嗎?
「……那天,『他』和小川雨織在放學後去挑選你的生日禮物,結束之後下了大雨。兩人原本已經在車站裡道別,沒想到『他』才剛回頭走了幾步,後面卻傳來驚呼聲,說有女孩子掉到鐵軌下了。『他』嚇了一跳,雖然不覺得會這麼剛好,但還是用最快的速度穿越過人群,然後 『他』 就看到小川雨織跌坐在鐵軌上,因為軌道旁的地上太滑,站不起來。眼見火車就要來了,『他』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
小川雨織意識到自己被月台上打鬧的高中生推下去時,左腳腳腕處已經傳來陣陣疼痛,太痛了,地板又滑,她根本站不起來,然後她就看到後藤晉平從上頭跳了下來。或許是真的意識到死亡和兩人只有一線之隔,她立刻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
「不行!」她哽咽地搖頭喊道:「你明天明明要……怎麼能!」但後藤晉平並沒有理會她,或許是時間已經太緊迫,他本來就只來得及將她從鐵軌上抱起往旁邊跳,火車就朝兩人衝了過來。
後來,後藤晉平還是讓火車上的氣流捲了回去。而被他護在懷裡的小川雨織也因此失去一隻腳。而月台上只留著一份來不及送出去的生日禮物,孤零零落在喧鬧的人群之外。
「面目全非,加上多重器官衰竭,根本就沒救了。彭哥列的人趕到時,卻意外發現『他』的大腦尚未腦死,當機立斷便決定將『他』的記憶複製並留存。那在後來,成為創造我的動機。我的核心價值,以及對人類的情感,全都來自於一個人類,而那個人,就是『他』。」
機器人笑著這麼說,又解釋:「所謂的智能繼器人在情感上仍是有所缺陷,到目前為止,我們都無法憑藉自身程式理解人類的情感。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讓機器人完整拷貝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類記憶,並依照其價值觀與情感進行對所有事情態度的演算。雲雀先生,你從以前就問過我很多試探性的問題吧?沒錯噢,正如你所想的,那些問題都存在兩個答案。我最早的記錄是在距今二十五年又三個月零五天之前,也就是後藤晉平出生的那天。喜歡的動物是狗、喜歡的食物是天婦羅、初戀對象是小川雨織、喜歡的活動是郊外踏青、喜歡的運動是爬山…… 」
說到這裡機器人淺淺嘆了一口氣,才又說:「然後,對於雲雀先生的情感,後藤晉平的心情是『最喜歡了』。『雲雀學長』於他而言,是個讓他下定決心要放棄喜歡的女孩子,向父母下跪道歉,也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意外發生在你生日前一天,他原本打算隔天……」
「夠了。」雲雀冷冷打斷他的話。「那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機器人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便沒有再說下去了。雲雀忍不住將視線移到對方手腕上的傷口,現在還看得到裡面的線路。
他終究不可能是後藤晉平。
不管再怎麼相像,假的東西就是假的,只會讓他記起來,他已經永永遠遠失去了真的那一個。難以忍受地站起身,雲雀想也沒想就往大門的方向走。
但門把才剛打開一條縫,厚重的門板又讓後來的人輕易地按上。
他回頭,近在咫尺的機器人仍然彎著微笑,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看起來那微笑簡直是萬分刺眼。雲雀反射性地就回以肘擊,並將失去平衡的對方按倒在地上。他沒辦法停下此刻內心的那種焦慮,但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心情他也說不上來,他只知道他需要發洩。
──乾脆把他弄壞吧?
這麼想著他便順其自然地出手,但看著那和記憶裡相似的臉上透露出的,簡直是自己錯覺般的傷感,他又沒辦法真的在他身上多留下其他的傷痕。
「雲雀先生如果不要我了也沒關係呀。」機器人在此時開口,「請直接說吧。讓主人為此離開家這種事,不是很奇怪嗎?」
雲雀下意識去撫摸對方的臉頰,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制式地帶著笑的臉龐,此刻卻彷彿要哭出來似的。
或許,只是自己覺得悲傷吧?
「說不定……雲雀先生你早就應該要忘記的。」
雲雀怔怔地看著他。這也是「後藤晉平」得出的結論嗎?
「那你為什麼要來?」他聽見自己這麼問。
然後他看到機器人的眼中露出他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說:「或許,我們都還抱持一點希望……」
還能有什麼希望?雲雀根本不懂。
他希望對方能解釋,但機器人只是搖搖頭,一會後,才閉上了眼睛,說:「對我而言,當我有意識之後,最強烈的念頭,就是喜歡你……但這對你而言,肯定也沒有任何意義吧。對不起呢,即使如此,來到你身邊的這件事……」
我並不後悔喔。
機器人在最後笑得如此溫婉。
- 尾聲 -
連眼睛裡面都進了血。雲雀恭彌瞇著眼,確定了原先打算偷襲他的學生們全都昏迷倒地,這才靠著牆滑坐下來。本來是連這樣的傷都不會有,要不是他一開始就讓鐵棒給打到頭,干擾了反應能力。
假使現在,後頭還有人……他迷迷糊糊地想,轉頭察看,逆光的巷口卻真的站了個人,手上還拿著什麼。雲雀下意識握緊手裡的浮萍拐,想站起來卻身不由己,而這時候那人已緩緩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然後在他面前蹲下來,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撥開他額前的劉海。
……到底是不會連單純的好意都感覺不出來。他看著眼睛那張帶著擔憂的面容,卻怎麼也想不出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人、甚至交好,才會讓對方用這種表情看著他,絲毫不介意雲雀恭彌是個孤僻又帶刺的存在。
「雲雀學長,沒事?」稍微放輕的聲音聽在耳裡很舒服,但他沒有回應。潛意識裡覺得可以信任,但不知道為什麼,又不想就這樣放任意識散去。他感覺著那個應該是他學弟的男孩子翻弄了一下他原本提在手上的箱子,從裡頭拿出碘酒和棉花棒,蹲在前面幫他先處理過身體的傷口。
很舒服。大概是人生裡第一次坦然享受他人的善意,雲雀恭彌卻覺得不壞。又過一會,當意識隨著身體的舒適而漸漸飄散後,他才突然會意過來,之所以不想就這樣閉上眼睛,只是因為捨不得不去看,會這樣幫他著想的人是什麼樣子。
那是個長相很普通的男孩子,一面說著安撫他的話,一面幫他上藥。而這時雲雀注意到了,說話的男孩子眼角還帶著一點淺淺的瘀青,下巴也貼著一塊OK繃。
不得不說,過回半年前少了個人的日子還真的挺不習慣的。
雲雀恭彌在一個禮拜後總算這麼承認。對方現在應該是在澤田那邊吧?畢竟他就是從那裡來的。如果是的話,偶爾……去看看他應該沒關係吧?
雲雀看著客廳的天花板,很快又駁斥掉自己的推論。對方肯定是不會想再看到他的。雖然他之前曾說過喜歡雲雀,但他畢竟是機器人,搞不好沒有雲雀恭彌的生活,對他而言還比較輕鬆吧?畢竟他再也不用依循著某個人殘存的記憶,這麼盡心盡力去照顧另一個人,不但沒有半點好處,最後還要這樣被趕出去。
總之至少可以放心。如果他在澤田綱吉那裡,對方肯定會善待他,讓他過很好的生活。他自己也會好好照顧自己吧?沒事的。那天看對方在幼稚園的表現就知道,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受傷。
這麼想著,放在桌邊的電話卻響了。他下意識想去摸放在上衣口袋的手機,幾秒後才想起來,會替他接電話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對面的人似乎也和他有同樣的想法似的,雲雀才剛出聲,對面就有些驚訝地問:「雲雀學長,怎麼今天會是你接電話?」
居然是澤田綱吉。
愣了幾秒,立刻發現癥結的雲雀瞇起眼,握著話筒的手力道緊了緊,立即追問:「他沒在你那裡?」
對面沉默了會,才問:「……學長,你把他趕走了?」
雲雀不語。
話筒中傳來一聲嘆息。「06-1888……不,應該叫他『後藤晉平』。他是為了你而出生的,是只屬於你的機器人。當初的設定是:只要你用『後藤晉平』這個名字叫他,他便能啟用作為其記憶體的核心資料庫,他所擁有的情感,他思考的方式,全部都以後藤晉平為中心。即使你不承認也能發現不是嗎?所以,當你拒絕他的時候,並不是代表他不用以『後藤晉平』的身分生活下去,而是完全否定了他所有存在的意義。除了後藤晉平以外,他誰都不是。你不要他,任何人要他也沒用,他不會接受的。」
雲雀抿唇,又一會才說:「……我在第一天就用那個名字叫他。」
澤田綱吉曾經在先前問過他:為什麼要否定機器人本身,卻取了那個名字?其實答案非常簡單,只是他並不肯承認。
怎麼能夠承認,自己早在想起來之前,就脫口而出那個存在於潛意識的名字?
他比想像中還想他。而這根本不是「那個人」的錯。
為什麼最後他卻只能讓「那個人」說對不起呢?「那個人」明明就比這世界上任何人更全心全意地愛他,甚至清楚地明白雲雀恭彌這樣依賴著他卻從來不正眼看他。哪怕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只能作為某個人的替代品,也甘之如飴。
他明明就認為自己是後藤晉平……如果說是記憶決定一個人是誰,他憑什麼不能是後藤晉平?就算真正的後藤晉平已經不在了又如何呢?「後藤晉平」他……一直都帶著那些回憶在看著雲雀恭彌不是嗎?
又為什麼,雲雀恭彌要在他深深懷揣著「是或不是」的矛盾時,直接出言否定他呢?
無法再為其他事耽擱,雲雀甚至沒問澤田打電話來的目的,腦中只浮現了一個明確的念頭。
「──我去找他。」
雲雀恭彌問了很多和後藤晉平相關的人,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小川雨織。他甚至去了他們的初中,也去了發生事故之後他再也沒有去過的車站。
他覺得後藤晉平不會躲他,卻不知道對方在哪裡。
直到最後他想起了那個關於過去的夢,然後總算在那條陌生而熟悉的暗巷角落裡找到正閉著眼睛無知無覺的後藤晉平,看起來像睡著了的樣子,但大概是沒電了。雲雀想。即使如此他仍是悄悄地走過去,彷彿稍微大聲一點就會打擾到對方的睡眠似的。
他在對方面前蹲下來。他身上還穿著那天的衣服,滿是塵灰,細看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擦傷,大概是害怕被人發現他是個機器人,比較深的口子都用從上衣撕下的布塊給包起來,包括那天被雲雀劃開的傷痕。雲雀有些惱怒,他沒辦法想像對方身上其他的傷都是怎麼來的;或者他這幾天又到底遇到多少倒楣的事。他現在只想快點帶對方回家。
說起來,這裡是他腦中第一次對後藤晉平有印象的地方。
難道後藤晉平一直在這裡等著他想通,接他回去?
但這裡太熱了,他是怎麼撐得過……才這麼想著,雲雀忍不住伸手去摸他,有別於以往和活人一樣的微溫,此刻的後藤晉平冰涼得就像停止運作的機械。
他曾經在後藤晉平充電時問過他,如果沒電了會怎麼樣?那時後藤只是笑笑,說:「在剩下20%電時就會進入待機模式,體溫也會是正常的。但如果電力用完之前都沒有補充的話,說不定……」他遲疑了一下,「暫存的記憶資料會消失。」
「什麼意思?」
「到目前為止和雲雀先生的記憶,和出廠時的記憶是分別保存的。這個設置的用亦是為了確保隨時能夠回到出廠狀態。」
「為什麼?」
但後藤晉平當時並沒有回答他。他只是笑了笑,安撫地順了順雲雀的髮絲,說:「別擔心,和一般電器不同,只要主人還在使用,我們不會讓自己遇到那樣子的情況。安全期限至少也有百餘年,足夠陪伴雲雀先生到最後。」
而現在,雲雀想他知道對方當時沒說出口的話了。
如果主人還在使用,自然他不願意讓主人操心,肯定很認真照顧自己;但如果主人不要了,那麼記憶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只要雲雀恭彌不再需要他,即使留存著記憶又如何呢?而就算雲雀恭彌還想要「後藤晉平」,要的也不會是現在的他了,只要重新啟動,說不定重來之後新的人格相處反而更能討雲雀歡心……
──他究竟是用什麼心情做出這樣消極的決定?
雲雀將通體冰冷的機體給狠狠抱入懷裡。如果早一點來的話,他是不是至少,還能夠保有這半年來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才想著,耳邊卻傳來小小聲的震動,緊接著響起的是他再耳熟不過的聲音,唱著輕揚的生日快樂歌。雲雀幾乎能感覺到那瞬間像針扎一樣的絕望,刺在心上。同時他也回想起半年前兩人初次見面那天,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對方會選在他生日那天出現,正是為了延續十年前那個沒機會過的生日。
「生日快樂,雲雀。」耳邊響起的是澤田綱吉的聲音。
雲雀放鬆了擁抱,稍微退開,就看到機器人還帶著微笑,彷彿從夢中醒來之後,睡美人的記憶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
他忍不住伸出手撫摸對方的臉龐,回應他的則是一貫的溫柔笑容。
「你好,雲雀先生,我是……」
雲雀摀住了他的唇,不讓他將剩下的話說出口,然後又將他緊緊抱進懷中。
只是,或許是擁抱的力道真的太重了,重得連不存在痛覺的機器人這時,臉上也露出一絲深刻的迷惘。
耶,終於寫完了!!!!其實大綱早就寫好了只是下班之後都很想睡覺一直都沒有打出來。那麼接下來的計劃就是07-1888阿千指定 + 阿閃閃/父親節/阿笨一式三用賀文 + 阿凳生日賀文這樣❤
結尾嘛,和說好的一樣是開放式 HE。
*有打算籌備後藤晉平視角的小番外。
雖然說是開放HE,但可能因為在聽Ali的傷痕整個樂不起來(靠)但的確給我一種很溫暖的感覺,雲雀的緊緊擁抱
回覆刪除剛不小心陣亡睡死了,待會又要再睡第二發(喂)
刪除最後因為雲雀整個重重把難得可以當攻的阿閃閃直擊N點,我對雲雀同學只能賤笑著搖搖頭(雲雀:#是有事嗎)
***
下面自己一點碼字時的感想:
我最初在設定這篇時,是看了山中ヒコ的《500年の営み》(BL*),應該是有後續的,但第一化本身其實就是個非常完整個短篇了,短短幾十頁,我看完卻哭了。雖然哭的理由和主角間的愛情一點關係都沒有(靠)山中ヒコ的作品我都很喜歡,這篇也非常推薦去看。
同時也非常非常想看到後續的故事,雖然看了日本讀者的捏他我們想表達的東西應該在一開始就大相逕庭了哈哈。
以記憶為本位,對我而言,雖然這是個打從開始前就BE的故事,HE的可能性卻是存在的,因為在雲雀眼前這個人,是當年記憶的延續。
最後的BE是因為彼此都是單方面的理解而缺乏溝通……又或者到那種時候溝通已經毫無必要了,剩下的只能自己慢慢想通。太早的拒絕則造成了這樣的結局。大概雲雀不會覺得機器人對他是體貼吧,他只是又一次遇到這種毫無挽回餘地的場面,然後,再也不要發生第三次了。
這篇的雲雀仍然往新好男人發展,因為架空了兩人最早的關係,人如果不被互相改變,如果雲雀沒有喜歡上阿閃,這個故事甚至不會出現。所以我打得很順,這個雲雀卻確實和原作的那個差了十萬八千里。我想這是因為CP的緣故,雖然和原作18背道而馳讓我很動搖,但談戀愛還越長越回去我就會想叫阿閃把他甩掉(快住手)
最後,下次想挑戰讓阿閃閃追難搞的雲雀(原作背景+瑪莉蘇ww),等目前優先的三篇都清掉之後吧:P
年初重看小說心得系列:
回覆刪除----
意外地下集比上集順暢好多(自己被嚇到是怎樣XDD),不管是育兒院那段、回家衝突那段,到最後都好喜歡(捧臉)記得剛寫完時要補番外,這麼一看倒是想起一些當初標註在番外裡面要補完的梗。
然後想起去年的某一天,本來要補番外,結果寫到一半電源被踢掉(當時電腦還沒換),好像因為同時按下存檔鍵,結果儲存空間開啟(存檔運作方式好像事先預留空間再填入文字),結果存了一堆空白位元wwwww哈哈,結果就再也沒有補完它了。是個悲傷的故事(。
剛才閱讀下集搭配BGM是天野月的《カメリア》,前陣子看霧雨手書被推了一堆天野月(原名天野月子)的歌,這首真的是一前奏就可以造成淡淡傷感的氣氛,很適合看待有悲傷氣氛的歌曲。
然後看到回覆裡山中ヒコ的《500年の営み》,跑去估狗一下圖片,又想起那個害我哭得很慘的第一話ヾ(;゚;Д;゚;)ノ゙
刪除不禁慶幸這篇沒寫到閃爸閃媽不然哭死。・゚・(つ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