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師 正良】繫;思

CP要素無+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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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後面好像只剩兩段



0.

連繫,思念。

其實不論墨村正守或者墨村良守皆深知單詞意思,亦清楚它們在內心巧妙對應到彼此──那個在生命裡佔去相當大區塊的人,背向一個跨步涵蓋的情感重量,沉重卻不能放手。

強烈情感附著於右手心無或有的方印,接近恨的思念在想起時溫柔得苦澀。

……而躊躇無措的步伐該行向何處?

明明就很恨,明明就很愛。

那是,墨村正守身為一個哥哥,對弟弟最無可奈何的情感;亦是,自幼承受著這些的墨村良守,面對兄長最遲疑的應對。

多少會有點徬徨吧。

面對那距離,以及時間的隔閡──


……連繫著思念。


-1.

那個時候,那種氛圍。正守的思考被複雜心緒給侵占,痛苦得不能呼吸。

究竟是愛還是恨呢。

並不全然能歸於一方,那不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所以會因此痛哭,也會為此暢笑──不論是好是壞,都不能完全拒絕或歸納。

只是有時他也需要轉身背離,需要一點點的自己。

同時又渴望,渴望即將滅頂那垂死掙扎之際,可以任性沉溺於弟弟的溫柔善良,自私伸手將對方狠狠緊箍。

正守想要在墮落前死命抓住弟弟伸來的手,直到對方眉眼都因痛楚而擠在一塊也不願放開。再怎麼抗拒,更甚者進一步抗拒去相信──他還是能清楚意識到,那會是他最後清醒的瞬間。即是,不論是他或他其中一個放開了手,墨村正守這個「人」都會在下一瞬間瓦解。

是,當然他清楚兩人之中的墨村良守,他的弟弟絕對不會放開自己。

所以重點是,自己絕對不能鬆手。

於是野獸嘶嚎時正守會希望弟弟就在那裡,注視著自己。讓他可以勾起虛偽的笑,盡情詐取對方的付出。

其實根本不用他的庶幾,墨村良守本就一直在那裡。

他知道的。知道弟弟再怎麼被傷害都會站得筆直,佇立著,等待允諾幫他的一個瞬間;也等待被他婉拒時認真看著他,對他說:「我們是一家人。」

……呵。可笑的弟弟,愚蠢的情感──卻牽繫著墨村正守入魔,深陷闇暗前的最後一條絲線。

所以正守回頭。因為墨村良守就在那裡,堅定不移注視著他。

啊。像這樣子被自己的自卑和優越所左右的情感,那樣子的仰視角,自己的俯視角。他必定會為此鬆口氣。

──然而這樣的寬慰是從何而來呢。



1.

墨村正守時常會這麼想。

越是長大才越能察覺,其實一直都很懷念自己的家,並沒有自己所想像中討厭那個地方。只是,當察覺到這點時,才發現已經很難回去了。

很多事變了,就像有些事永遠都不會變。不變的像是,每天朝氣十足的爺爺、散漫弟弟的善良、墨村與雪村四百年的隔閡,以及他右手掌心上的空白。

而變了的只是,當內心黑暗越深,即便可以好好展現親近的笑容,卻再也不能回到當初毫無芥蒂和家族相處。他無法回答,究竟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比起和家人相處,廝淌於血與戰鬥還比較自在。

偽裝成不在乎不是件簡單的事,所以一旦回去,自己的無措必會被看穿。畢竟在乎的人們都擅於察覺,任何比細絲還細微的一個表情、一個眼神,或一個無法上揚的笑容。

但他還是會想回去,試著獨自在過去的裂縫中找尋看似簡單的答案。

於是正守跪坐於榻榻米墊上,安靜任弟弟將手裡的茶杯斟滿。奉茶的良守表情並不是很愉快,但很快就自制收起。他跪坐對面,把他自己的茶杯倒滿,表情靜下來。

正守忽地笑了。無聲的笑容掩飾茶杯後,沒被弟弟察覺。對方正拿起茶杯就口,帶著猜測著大哥回來理由的想法,瞅了他一眼。只是沒多作停留,下一刻良守的視線就移到其他地方去。

其實良守的想法應該很容易理解。正守想。

或許是習慣坦蕩立於陽光之下,那清明的眼神、堅定的意志,以及善良而單純的性子都十分清楚;即便如此,彼此間卻仍舊出現互通訊息的障礙。像以結界阻隔墨村正守這頭窺探的視線。

就這剎那正守猜不透弟弟的心思,彷彿對方是深沉的湖水。然而良守也不過是在看向自己下一瞬間歛起顏色罷了。於是他就著茶杯小啜一口,不著痕跡注視著弟弟。良守正捧著茶杯喝著茶,相較之下顯得漫不經心,視線對著桌上的某一點,像是那邊有需要擦拭的茶漬,到後來竟有種專心過度的錯覺。

正守恍然大悟,自嘲勾起嘴角。啊啊,他原本就該知道。

弟弟在逃避面對自己。

當然,並非出自仇視或厭惡,良守不是這樣的孩子。他只是像小動物般敏感,感覺到自己的非善意就發出低咆作為應對。只是通常這種警覺又因家人的定位而壓低,表現出來的更類似兄弟鬧彆扭的不自在。

還在困惑著吧。家人的意義、想法的隔閡,以及命運所帶來的責任。

那日正守與扇一戰,奧久尼那裡必定傳達一些訊息給良守。例如光與影,選上之人的正統性,和反面之人被壓沉的宿命。但良守不會喜歡聽的,那種東西。所以他才需要痛苦地思考,思考兄長以往的態度,為正或邪的理由,以及所謂信任。

然而良守想不了太多事情。他一向只會讓自己的思考走入死胡同。因為他不僅只單純,同時耿直而善良,強烈捍衛自己的聯繫。

正守懂得的。弟弟說的「我們是一家人」並不是妥協於彼此兄弟的身分,而是打從心底這樣相信。因此與正守身為一家人的他,面對太重的敵意和無來由的恨,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拙劣回應。

說回頭來,弟弟的逃避竟源自於:正守也總是在逃避。逃避不被選擇的憤恨,也逃避與正統相處一室。

被逃避的一方其實更容易不知所措吧。即使良守不能理解正守的心情,並不代表他就以正統為驕,或憐憫或睥睨不被選上的自己。是的,正守痛苦的緣由也只不過是可悲的自卑作祟。

所以當良守因為無禮於兄長而被斥責,正守會用偽裝的笑容說沒關係。事實上不只是補償,他本來便不甚在意良守的敵意。他的「臭大哥」,說起來也不過是弟弟向著哥哥鬧騰的行為。他身上擔著重擔,但他還小,理當可以擁有更多的任性,可以說些孩子似的話。只是墨村這身分不願允許。

但有時候,哥哥可以刻意縱容些弟弟的任性。

正守垂首,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現,看向良守持著茶杯的手掌。

那雙童年時曾緊握的小手,除了添加的傷痕,如今看來還是一樣嬌小,到底要怎麼去擔下那過於沉重的土地?

當然,良守也許辦得到。他總是盡全力,變強去迎合那片土地,但事實上那樣的歷練,對一個孩子來說太多。成長得太快,很容易壓垮這樣一個小小的個體──所以為什麼即使如此,良守仍然是站得直挺挺呢?更甚者想要把正守從無止盡的黑暗中解救,共同擔下過重的責任,絕不允許他自己一人立於暗處犧牲。

……太過天真了,這樣子的良善。周圍的人都曉得,亦一一斥責良守的異想天開。因為即使是美意,也還是一廂情願的任性。

光明只會把黑暗的影子打得更深;光本身則無法被影子所渲染。

所以光無能為力於黑暗之間的事,更別提並肩站立。那只是讓光與影在同一個空間裡,讓銳利邊緣割傷彼此。

如同隔閡不易消去。

不過……

不過確實光同時也會帶來溫暖。乍看是無濟於事,但身陷於至闇的正守卻被那熱度給牽引,而不至於走向更黑更深的地方。

弟弟對自己很重要。這種重要性獨一無二,什麼也無法取代。

只有良守可以,只有他辦得到。

啊,這樣的弟弟是火,他則是蛾──矛盾的思緒,痛苦的視線和空白的掌心。被命運愚弄,卻不甘心就此投降,所以反抗。

理所當然這樣子會受傷。不管是憑著一股衝勁靠近火源;或者跌跌撞撞逃向深夜,都會受傷。同時卻很清楚,自己非得做選擇。

最後正守就坐在這裡,坐在弟弟對面。他眼前這熠熠發光而難測強度的火焰,擁有足以毀滅或者救贖自己的力量。

如此貼近,有灼傷的危險。但至少這種傷痕出於自身的意願,

……選擇嘗試去攫住那帶來溫暖的火。



2.

午後一陣雨把庭院裡的矮灌木叢給壓壞了,急雨帶點凝滯的味道。厚達數尺的烏雲整個掩埋蒼穹,不留隙縫的壓力自高處撞下。空氣間的流動凝滯,僅有幾絲撥不動髮梢的風在阻塞的通道裡苟延殘喘。很快外頭只剩點點小雨,幾隻蜻蜓切過天空往池子飛去。

等不著正守開口的良守開始觀望窗外風景,雖因雨時陰沉許多,但比起室內縈繞著不明的沉默,外頭氣氛仍算不錯。他不大愛這種安靜,除了原先在這個時間進行的午睡。

……也是可以不理會都不開口的大哥就直接去房裡睡啦。

良守撇開頭,死盯著什麼也沒有的桌面。直線思考如他完全找不出解決這死寂的癥結點,只好繼續在原地坐著。畢竟……不好移動,這樣的場面。

或許那是因為多年的印象造成時間差,無法彌補空隙,才讓這個總是離家在外的大哥,過往印象與最近獲知的消息重疊,界定的標語顯得有些模糊。

──是大哥的面具在零碎散落吧。

身為非正統繼承者的,兄長的想法、兄長那種矛盾的心情,以前被刻意劃開的距離隔成模糊虛像,在近期一連串事件中,終於浮現真實面貌。那總是神秘的印象,加添一些想法後,忽然活躍起來,反而讓不擅思考的他不能清楚捕捉大哥到底該是什麼樣子。

沒有那麼討人厭,開始會信任、藉助良守力量的這個大哥;明明很優秀卻非正統繼承人的這個大哥,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在面對所有人都說著被天賜好運的弟弟?

畢竟那種難受他不曾表現,陰鬱在心裡,就變成兄弟間難以跨越的崖。

良守是想要跨越的,「那種東西」。即使被說成駑笨,但他向來耗盡所有面對情感,因為那種聯繫比起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來得重要。

所以如果哥哥開口的話,他會努力。哪怕改不掉成見,修正不掉印象……甚至哪怕不管多久以後面對忽然歸家的大哥也還是會一臉嫌惡──但他願意嘗試。如果老是橫衝直撞不行;太過魯莽天真都會被視為愚蠢,被嗤之以鼻,永遠都得不到對方好臉色看……

那麼他會選擇改變的。

如同那日與時音所承諾的,即使很緩慢也會逐步改善。漸漸、一步一步,哪怕一直都站在烏森深夜做著一成不變的事情,他也會為了重視的人而自我調整。他相信自己做得到,因為笑著收下起司蛋糕的時音也認為他做得到。

所以做得到。可以的,如果此刻大哥也這麼說的話,那麼良守就會盡自己所能地有所成長。必定全力以赴。

那麼,一向沉著臉訓話的大哥、一向不怎麼清爽的大哥、一向斥責著良守自己卻又把所有事情所有情緒都放在自己心裡的大哥,也需要有所改變才可以。不用變得太親切,只要更加接納他、信任他。

……因為是一家人。

哪怕是有所嫌隙的哥哥和弟弟,仍然血緣相連。既然良守能夠做到幫助正守的事,那麼就應該要讓他來分擔那過於沉重的擔子。

或許,的確光與影是生下來便定論,再也無法做任何修正,如同光做著正統應該做的事;影子也彷彿理所當然承擔下那過於闇暗的事物──

但事情並非只有黑與白。理應該要留一些模糊地帶,給情感、給聯繫。在那淺色影子模糊的邊緣,光與影可以同時存在。

在那裡,就在那裡。可以提供協助,提供信賴,提供一個回來的地方。哪怕這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必定都會成為正守的力量。

所以如果兄長徘徊於去或者留的猶豫,在晦澀的三角地帶困惑不已,害怕嘗試後接觸的只是傷口與虛無,就不要再走遠。就回頭,坦率向良守伸出手。

……哪怕是什麼時候他都會緊緊握住的。

信賴。血緣。兄弟。寬慰。愛。

像是這樣子的字詞,這樣子有些零碎的語句,加諸於墨村家之上。如果看著的話應該會懂,不管家的力量及不及自己,不管自己是否足夠強大,家作為避風港與歸來的地方這種定語是絕對不變的事。

不變如同,無論帶著怎樣的心情看待對方,他們永遠是一家人。

所以、所以啊──還真是令人討厭呢。這樣子的沉默。

良守忍不住單手支額,將整個頭的重量藉著手的支撐施加在桌子上。思考開始渾濁,受不了沉默和睡意的侵襲。他抬眸,有些不耐煩地盯著哥哥看,厭煩那高深莫測想事情的臉,打個哈欠後他皺起眉。

「……喂,說話啊。」再不說我要去睡了喔。

含糊下了最後通牒,隨著眼下顯而易見的闇影,良守的表情也漸漸迷離起來。頭一點一點,幾次險些要撞到桌子上去,像是葦苕上的蒙鳩之巢。風吹巢破,而那陣風很顯然是瞌睡蟲吹來的。不打算繼續撐著正襟危坐的此時,他連意識也無法好好保持。

被弟弟用毫不恭敬的命令句威脅,坐在對面的正守原先仍是一個勁裝悶葫蘆,最後在弟弟的臉終於要貼上桌子之際才有了動作。

他先是結了個小巧的結界推起良守睡眼惺忪的臉,手裡結式還沒放掉,另一手也學著弟弟方才破冰開口時的姿勢單手支額,唯一不同的是對比剛才良守一臉快睡著的恍惚,這邊露出開朗的笑臉。之後又維持好幾秒的安靜。若不是看見弟弟皺死眉心準備發作,恐怕他還沒真正打算開口。

「……最近事態有些麻煩,或許會出一些事。你要小心。」正守說。

其實他這次回來本來就是為了定下決心,倒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只是,即使是這樣的說法,實際上這種無聲的會晤卻更加重要。墨村正守是一定得回來,看著這樣正直的弟弟,如此一來正守便可以正視自己的傲慢與自卑,徹底放下自尊和那種矛盾的心緒,信任弟弟、把在意的東西好好託付,並且能夠適時向弟弟尋求力量。

他得和良守並肩作戰,敵人則在外頭。這樣才能夠守護重要的東西,一如他們墨村一族自開山祖間時守那傳承下來的名字──「守」。

另一方面,良守聽完兄長的話臉上的睡意也垮了半邊,取而代之是難以置信。彷彿他那平淡的字句都讓他難以接受。正守安靜等著弟弟回應,但好一會兒等到的是錯愕的一句──

「……就這樣?」就這樣短短幾句話你沉默那麼久喔。良守的語氣惡劣,埋怨。一臉就是「快把我午覺時間還來啊你這混帳」。

「抱歉,良守。」道歉的人笑容完全沒有要卸下的意思,兀自開朗。哪裡看得到什麼真心的蹤跡。於是良守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碎碎念果然大哥回來不會有什麼好事真是氣人啊之類的小人嘀咕。

終究也只是嘀咕。而後他正色,死盯著正前方大哥的臉。表情還是難以釋懷的樣子,只是亟須補眠的初三男孩也實在累得不想發難。

「那我要去睡囉。」無精打采告知後良守起身,見兄長絲毫沒有要阻止自己離去的表徵,便晃過長桌往室外走去。

只是走出門口時他越想越不對,硬是停頓一會,才手抓著門板,探頭回來,「……喂,你這傢伙有事就要說啊。難得我願意聽你說話你可別悶著然後下次又說我不聽話之類的……欸、總之就是不要在悶著自以為這樣對家人比較好,我看你都不說我反而覺得很難受啊。」語落他搔搔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打算轉身回房間又被哥哥的一聲「良守」給攔下步伐。

「幹嘛?」這下可沒好氣了。

正守沒有回頭,他仍盯著桌子的方向,卻心知肚明弟弟正不耐煩盯著自己背影看,於是彎起嘴角,「……你這傢伙,越來越愛說教了呢。」雖然也不介意讓你說教啦,不過聽說這樣叨念會老得比較快喔。

聞言良守一愣,整個臉迅速因為惱怒而皺成一團。

「……囉、囉唆!」你這個臭大哥還是不是一樣!

隨後一陣乒乒乓乓大步走遠的腳步聲和摔門聲傳來,正守總算忍俊不住笑出聲。



3.

如果……天亮之前還沒聯絡上的話,就從深處呼喚我。

若是你,

聲音說不定可以傳達得到吧。


……。

但,即使如此……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4.

居還敢反過來說他喔?明明就只是個最愛說教的大哥。

生悶氣晃回房間的良守並沒有太多時間埋怨,即使氣鼓鼓,疲累還是最好的催眠劑,很快他便沉沉睡著。

再次醒來已經是晚餐時間父親來叫自己起床。

百般疲倦爬起,良守揉揉眼睛,勉強自被窩裡爬起。結果聽見老爸在「良守起床囉」後接的那句「別讓你爺爺和大哥等」臉立刻垮下來。

「啊?那傢伙還沒走喔。」嫌棄的話語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果不其然爸爸表情也跟著垮下,憂心皺眉詢問:「……怎麼,良守你就這麼不喜歡哥哥回家嗎?」

聞言良守又是一愣,好半晌才曉得自己又在爸爸面前脫口什麼。他暗暗叫糟,然後慌張跳起。一緊張就結巴起來。

「也、也不是那樣子啦!我,我沒有那麼討厭大哥,至少不是那種……那種不想見面之類的想法,絕對沒有。只是我習慣大哥總是……」

忽然來了又在短時間內消失,彷彿不願多加停留。

良守的表情顯得有些侷促。他搔搔頭,在跪坐的父親面前也跟著跪坐下來。「……我只是不習慣他留下來那麼久。所以、能夠一起吃飯我想,也許以前會覺得不自在……但現在可以的,一起吃飯很好。」他露出微笑讓父親安心。

「是嗎。」墨村修史聽了兒子的話顯得很高興。「良守你總是對哥哥擺著一張臉,爸爸一直很擔心。啊,能像現在這樣真是太好了。良守真是個好孩子,一直在成長呢。」他臉上的表情毫無保留表露他的開心,嘴邊勾起的笑容很是欣慰。

對面的良守則是鬆口氣笑了。然後好一會兒彷彿意識到什麼他雙手抓住爸爸的臂膀,煞是認真問:「爸爸真心覺得我有所成長了喔?」

「……呃、對啊。」被抓住的人挺無辜,搞不清楚狀況只能跟著附和。然後就看到兒子開心笑開臉,還握拳跳起來。

「太好了!」

成長是必須的,所以如果能夠不辜負期待就太好了。總是不多作思考就莽撞奔走在這個世界的墨村良守也總算有所進步。往後也要一直像這樣子變強,總有一天要成為能夠捍衛所有重視人們的存在。

這樣的話時音也會笑的吧?

如此想像著的良守變喜孜孜笑得像個犯傻的小伙子,周遭開滿春意燦爛的小花。也笑得爸爸一臉不明所以,只能困惑打了個問號。

「……總之良守我們去吃飯吧?」

親愛的爸爸最後選擇轉移話題。

「喔、好。」良守回神應道,然後跟在父親背後前往餐廳。當然一路上妄想著「時音會對自己笑耶」的小花也還是開著沒完沒了,所以才剛在飯桌旁邊入座便被正守以極小音量調侃,「在想小時音喔?」

之後他大受打擊,才剛擺出一臉「你怎麼會知道」卻又被利守冷靜補上一句「良哥的表情太好猜了啦」的吐槽。

瞬間血氣衝上臉龐,良守迅速拿起碗筷,打算藉由吃飯這件事轉移注意力。眼前桌上的豐盛菜餚是明顯出自因為大兒子回來而萬分雀躍勤快的慈愛父親,當然菜色也不會漏掉岳父和二兒子最喜歡的煎蛋,漂亮的一個煎蛋大拼盤,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甜的。

至於小兒子的喜好呢。墨村修史知道小兒子很貼心,總是不多要求,在這個總因為二哥和爺爺吵嘴而搞得不可開交的餐桌,總是成熟地在旁邊吃著自己的飯。

不過身為爸爸的修史知道他其實也喜歡煎蛋。

因為偶爾在繁守和良守為了煎蛋吵起來然後岳父高聲叫著「什麼?居然對我最愛的煎蛋用結界」之後沒有十幾秒,好幾個剩下的金黃色蛋捲已經被良守捲起迅速扔進利守的碗裡,同時貼心的哥哥還沒忘繼續和爺爺吵嘴咖啡牛奶和味噌湯的義利之辯──不、不,哪有這麼莊重,明擺著就是小家子氣的吵嘴。老的小的一樣任性。身為和事老的爸爸一向只能在旁邊緩和情勢然後記住下次要做多一點。

啊,當然也沒忘了要準備三人份。這個爸爸可是很細心的。

坐於餐桌另一頭的良守顯然和父親沾沾自喜的情緒一點關連也沒有。

……可惡、有夠擠的。方才同時被大兒子和小兒子一起調侃的他越想越不自在,只得拚命扒飯。臉上的窘赧一點也沒有消去。有點想和不久前一樣提出坐到父親隔壁去的要求,那樣比較自在,而非被自己莫名的害羞給弄得異常兮兮的。

不過良守前陣子已經在兄長不經意提點下知道那個位置始終是留給尚未歸家的母親。哪怕尚未一家團圓,也要好好留下一個母親的座位。無時無刻不等著她回來。

於是有點戀母情結的良守不會再傻呼呼提出更換座位的要求。

可以的話他也是抱持著母親隨時都會回到家,彷若無事便坐下來吃飯的想法。她是個神秘而不好捉摸的媽媽,然而也是良守最喜歡、一直心心念念的媽媽。

母親離家時正守已是不須看顧的少年,能夠獨立自主;利守仍稚幼,後來對父親的依賴多過母親,對母親的執著反而沒有介於中間的良守大。

他處於一個尷尬的年紀。那個時候還心心念念著母親,需要關懷、也容易注意到母親總是不好親近,難以理解。所以即使想伸出手去觸碰……那種微妙的情緒該如何說明呢?哪怕宛若有點距離,也會希望被母親抱在懷裡關懷的渴望,多到會滿溢出來。

當良守還噙著一張滿是涕淚的小臉那時候,母親就這樣離開家,理所當然他感覺到最多的寂寞。然而即使抓著父親圍裙哭泣得不能自己,良守也沒辦法好好說明那種失落的感情吧。

連依戀的情感都難以取代。

……因此人們才會說,開始會覺得悲傷,必定是因為理解了什麼吧。

現在的良守想到母親時,那種溫柔而灼熱的渴望有時候還是會在心裡迴盪著些苦悶,一次一次都會覺得被拋下的自己有種說不上來的不甘心,甚至是有點委屈。然而良守不會再哭泣,畢竟他已經向逝去的朋友發過誓,將來不會哭哭啼啼,要化悲憤為力量,為了想守護的人而變強。

──不可以說謊。因為他確信志志尾會看得很清楚。那時在他面前逝去的他,現在應在某個地方,有些寬慰的,用他銳利的視線,檢視著揹負思念與成長變強、活下去的良守。而良守也許只是一勁固執堅持,也一定要做到,所說的話絕不會是謊言。

這樣才足夠去守護重要的人。



5.

其實良守對母親的那種情感也可以稱為思念。

良守的思念並不是懷春少女們口中那種倚門遠望,企望所思所想的人回到眼前,也沒像小說裡頁頁翻過歲月流年那種,或苦悶或沉著的等待。

這樣的思念說起來相當簡單。對良守來說,那不過只是一直不停想著念著擔心著的具體行為,化作文字之後最好表達的一個辭彙。

比起愛情什麼的,也許是和所傾慕對象只有一牆之隔,那種情緒來不及被時間和距離催化,所以良守思念的對象,多是令人擔心的、隻身在外的母親,以及出生入死做著影子般危險事的大哥,反而很少是自己喜歡的時音。

畢竟兩人幾乎每天打照面,這個時候還要強為這樣的情感套上個思念就太過做作。

所以也許喜歡就這樣子一個回首,帶上燦笑喚著時音的名字;亦喜歡在烏森的夜裡,滿腦子除了守護烏森的工作以外,就只想著時音,直到深夜的思緒裡頭只剩下時音的身影,在傾覆的記憶裡翻騰,一遍遍畫深那早已太過濃厚的印象……這種心情依舊不會被稱為思念。

很深刻,但不是。

時音理所當然很重要。或許可以稱得上是這世界上對良守最重要的一個人。也是從小到大唯一一個一直在身邊不離不棄的重要存在。

但是果然不能用思念框起來吧。

像是用雙手比七,上下框起來……他不喜歡視野裡只有那麼小的時音。怎麼說,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樣被距離和空間侷限的她。

也許是因為身為結界師反而討厭讓空間拘束。

看,所以他們的母親為了某種未曾向他們脫口而出的理由,沒有時空的限制,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好遠好遠……

太遙遠了,容易讓人心慌時對被留下來的兒子來說,這時候哪怕框起來限制視線和自由,但比起錯過,更寄望於那短暫一瞥。小小的印象碎片都彌足珍貴。

結果說到頭來,所謂思念都只是希望重視的人留在身邊而已。

只是一種單純的想望。



6.

飯後良守捧著提拉米蘇蛋糕步入起居室。在幫父親、爺爺和小弟分別切一塊後他環視一周,沒見著大哥。於是逕自又切兩塊,插上小叉子。將剩下蛋糕擱在桌上,良守兩手各端著個裝著蛋糕的小盤子便到外頭去。

果不其然兄長坐在不遠的廊上,若有所思望著天空。

良守走至哥哥的身邊坐下,遞出其中一盤提拉米蘇。至少知道哥哥不會拒絕,因為在甜食的喜好上兩兄弟倒是臭味相投。

兩人在月色下沉默吃著蛋糕。

平時正守身為夜行的首領很難有像現在的閒適。泰半時候來了就走,太倉促、太匆忙,造次之間和家人難有什麼閒聊似的對話,每次來去都只留給良守幾句訓話警告,話題永遠繞著烏森和良守的不成熟。所以這樣難得一見的賞月,良守自然就會想把兩人的話題給簡單化。

「那個啊,呃,我是說如果喔,如果我們都只是一般人的話,那麼大哥現在就不會忙裏會的事……應該會是個學生吧。那麼,如果不當結界師,將來想做什麼?」吞下蛋糕,良守停下動作,側臉轉向大哥。

正守一愣,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倒也不是對弟弟的問題感到困惑,只是他也同時發覺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很多事情在思考前就已經習慣,命中注定這種論調簡直就和「人需要呼吸」的真實沒什麼兩樣,就好比他注定不是正統繼承人。小孩子很相信命運,尤其被命運挫折卻無法反抗的時候。所以良守現在問這個問題,感覺就像孩提時代除了一心修煉追求力量外,並不會去問「為什麼樹是綠色的?」的問題,會覺得理所當然。

將來想做什麼……嗎?

身為墨村家的墨村正守,將來成為結界師根本是無庸置疑的事。於是所謂的目標、未來、夢想和進步的動力全都毫無猶豫建築在這身份之上。那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他本來就該接納這樣的將來。

想了好一會他才注意到良守還在等答案,瞅著自己的表情煞是認真。於是正守不著痕跡收起困惑,勾起笑回問,「那麼良守呢?你又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對方原本期待的小臉瞬間垮下。「什麼嘛,還以為大哥想那麼久是因為有答案,結果又把問題丟還給我喔?」是我在問你話耶怎麼每次都這樣。他頗不是滋味嘀咕,用斜眼睨著迴避問題的哥哥。

「怎麼說,大哥我也想聽聽良守你的答案啊。」正守笑了。他的笑容沾染月光,變得模糊而溫潤,搖曳樹影打上他全年一成不變的玄色和服,竟有些悠閒。瞬間那種令人煩悶的沉重責任好像被這個話題拋到很遠的地方去。

愜意切了口帶著濃濃巧克力香的蛋糕放入嘴中,完全不被弟弟有點惱怒的目光給干擾,「……喔,是說良守你的甜點越做越好了呢。」

「當然啦,我可是冒著被爺爺打死的決心做蛋糕耶。」皺皺鼻子,對於大哥前一句搪塞問題的說法良守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

「……我想成為糕點師。」然後他用媲美蚊子的音量開口。

「嗯?」一瞬間弟弟的話鋒轉得太快,讓正守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弟弟正在回答自己先前反問的問題。

良守侷促地看他一眼,而後低下頭握緊拳頭,再次覆述:「我啊,想成為糕點師!這個夢想即使是身為結界師的現在也沒有差別。啊,當然身為結界師的話說好是要封印烏森……所以等我封印完烏森,我就要用甜點蓋一棟可以住進去的城堡!」說到夢想就熱血起來了,他沒拿蛋糕的左手握拳,眼睛裡都是燦爛的星星。

「不過如果是用糕點蓋成的城堡那恐怕就不能吃了吧。」正守忍不住打趣道。

「況且,」但瞬間他復壓低嗓子,又回復正經神色,「即使你封印烏森,這世界的神祐地和異能者仍持續喧擾著,恐怕事態不會輕易終結,你也沒時間蓋蛋糕城堡。……良守,你要確實記著。」

「……啊?講得這麼嚴肅喔。」明明蛋糕城堡就是那種想起來就會很幸福的事耶。

良守起初有些錯愕,要是平常鐵定因為突然轉換話題生起氣,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並不是那麼想讓衝突取代原先的閒話家常,所以又把話題導回來,「……總之、總之沒有那麼複雜啦!我就是想蓋一棟蛋糕城堡,其中一個房間要用時音喜歡的起司蛋糕為主體,另外一間要用苦味的巧克力做,因為志志尾不喜歡甜食……」他一頓,「我現在還在想起居室應該要用草苺派、牛奶、慕司還是什麼好呢──如何?我也想聽聽大哥你的意見?」

正守怔然,過一會才恢復思考。這個嘛……

「要說最喜歡的果然還是聖代吧。」

於是良守嘴巴張得很大,有點不可置信。「那種東西比布丁當建材還要危險複雜耶!」好歹布丁可以用結界結起來,聖代「絕對」會融化吧!

正守看著弟弟大吃一驚結果還是認真考慮的樣子實在忍俊不住。「我說良守啊,打從一開始要用食物蓋房子,其實就要考慮那些東西很快就都會壞掉吧。我覺得你先考慮一下食物貯存還有浪費的問題比較好吧?」

……說的也是。良守默然。

想好一會都想不出解決方案的良守索性放棄。

「──啊,不管啦!技術上的困難就交給『未來頭腦派』的我吧!」總之現在先吃蛋糕就對了!面對太困難的邏輯思考問題,果然還是索性裝死。

「把夢想丟給將來的自己是不會成功的,良守。」我看你還是乖乖當結界師如何?

煩死了。「當大哥的就應該好好支持弟弟的夢想吧?」

「哈哈。這就要看弟弟有多努力囉。」

「可惡……」


這頭廊上可熱鬧了。另一頭起居室拉門循著笑聲悄悄打開,探出三顆嘴角還沾著巧克力的人頭,不久後又有默契退回去,輕輕關上拉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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