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世界 韶穆】亞特蘭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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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裡?」

「海底的亞特蘭提斯。」



韶良奔跑在泥土被壓實的鄉間小路上。路的兩側是原木色矮籬笆,圈著一大塊被修剪整齊的牧草地,被夏季豔陽曬得酥脆的綠地上,鎮裡人養的牛馬慢悠悠咀嚼。或許是邁出的步伐已經快過風,她的耳膜鼓脹,過濾掉被她拋諸身後的世界所發出的聲響,只聽得到鞋底與路面摩擦的「踏踏」聲。

很快,低矮的石磚房群進入韶良的視線。此時接近午餐時間,小鎮入口聚集幾戶人家在閒聊,遠遠就能聽到婦人們愉快的爽朗笑聲。等韶良接近時,其中一位婦人朝她招手,言笑晏晏打趣:「還知道回來呢,野丫頭,肚子餓了吧?」


韶良站到婦人面前,還沒來得及和止住話頭的鄰居們打招呼,婦人暖烘烘的手掌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家裡去。韶良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鄰居們全都微笑目送著兩人走遠,讓跑得滿身熱汗的韶良頓覺降溫。


「莉羅呀,真是好動呢。」

「明明小時候遇過那樣的事,還老是往湖邊跑,都不怕再出意外。」

「小聲點,可別讓莉羅聽見了。」


身旁的婦人忽而扭頭望過來,語氣毫無感情地質問:「妳今天又去湖邊了?」

她整張臉湊得極近,嘴裡呼出的氣息打在韶良耳側,本該帶著體溫的溼氣,卻是沁入骨髓的涼寒,韶良沒有轉頭過去,也能用眼角餘光看到對方正直勾勾瞪著自己,似乎只要韶良的回答不讓她滿意,她就會在下一刻豹變。

「我想鍛鍊自己。」韶良語氣平常,「人在哪裡跌倒,就該在哪裡爬起來,這樣才能成為克服一切困難的勇者。」


不按牌理出牌的回答讓婦人卡頓數秒,她似乎在判斷這是否符合規矩,半晌,韶良才感覺對方緩緩退開,眉眼含笑,語氣重新變得關切:

「莉羅還真優秀,不愧是媽媽的女兒。」


午餐吃完母親的愛心馬鈴薯燉肉,韶良再次蹦蹦跳跳出門。她在出鎮的路上與背地裡議論她的鄰居們擦身而過,步履輕快,壓根不在乎那些追隨著她的灼灼視線。

淡金色的長髮向後飛揚,她的目標很明確,還是離小鎮不遠的那片湖。即使沒有幻覺的提醒,她本能也察覺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個世界開始破損,每個明顯的瑕疵都是誘餌,等待她自己踏入陷阱。



她的名字應該叫做韶良。雖然她的母親與鄰居們總愛親暱地喊她莉羅。

其實莉羅之於韶良並不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介於熟悉與疏離之間,因此一開始,韶良懷疑母親將她與某個閨蜜的女兒名字記混了。只是爭辯叫什麼沒什麼意義,所有人都這麼叫,韶良便也默默認下這個稱呼。


莉羅出生在鎮裡,從小有好幾個要好的玩伴。鎮外的小樹林和沒有名字的湖是他們幾個的遊樂場,時常相約遊玩。可某一年的夏天,莉羅在那個湖溺水了。湖並不大,湖中心到底部的深度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從岸邊到湖中心的湖底是條向下的緩坡,小朋友一般只在踩得到底的岸邊玩,誰都不知道那天的莉羅為什麼會跑到足以讓小朋友滅頂的地方,等玩伴們注意到時,莉羅在的位置只看得到一雙掙扎的小手在水面反覆撥動,濺起一陣陣水花。一個跑得快的男孩飛奔回鎮裡,找來大人,總算在莉羅沒氣以前把人撈上岸。

從那之後,莉羅就不敢去湖邊了。她甚至看到裝滿水的缸子就會怕,洗澡時浴缸裡只放堪用的淺淺一層水。因為她時不時的應激反應,原先的小玩伴們開始孤立她,最後莉羅也不跟人出去玩了,都在家裡畫畫或讀書。韶良在房間裡找到好幾本蠟筆畫的塗鴉冊,她簡單翻了幾頁,對這些畫沒什麼印象,只發覺到有個古怪的地方。果然,當她找到被主人愛護有加的蠟筆,把裝蠟筆的塑膠底座從卡紙盒裡拖曳出來時,發現裡頭天藍色與海藍色兩支被人折成好幾段。

莉羅連代表著「水」的藍色都害怕。


韶良的身體同樣害怕大面積的水,尤其害怕那片湖。她並沒有自己曾經差點溺亡的記憶,一開始只覺得這種經歷與感受乖離的情況很荒謬。可當她不信邪地跑去湖邊正面迎戰恐懼時,那種身體本能的抗拒與痛苦,卻讓她在看到湖的第一眼,就腿軟地在原地吐得天荒地暗。重新回神時,她發現自己臉上淚水、鼻水和口水糊成一塊,腦裡卻沒有中間面對內心陰影的記憶,像是大腦為了自保而斷片。


可韶良不信邪。她今日與婦人說的並不全然是應付規則審視的假話,這個世界在試圖捕食她,韶良也在奮力破壞罩住她的天羅地網。

她花了整整三天,才在「必須於家裡吃三餐」、「天黑之前必須回家」兩條規則中,從看到湖就應激,到利用一個下午像條毛蟲爬到湖邊,到不只能走到湖邊還能碰水,最後甚至能潛入水下。


想要破局,需要打破他人給予的枷鎖。哪怕那個「他人」是這具身體。她在做這一連串事憑藉的全是直覺,她的記憶一直在告訴她莉羅不喜歡湖,可她不知怎的,覺得自己應該要反其道而行。而支持她這種莽撞行為的有兩件事:


一、她發現自己會游泳,還不能只說是「會」,精確來說,是擅長。

二、碰到湖水的那天開始,她時不時能夠看到幻覺。


幻覺是個黑髮金眼的少年。小鎮裡沒有黑色頭髮的人,因此每次幻覺出現都很顯眼,即使小鎮路上有很多其他鄰居,她也能一眼找到對方。

被那雙金色眼睛注視的時候,韶良甚至有種安心的感覺。比起周遭這些相處十幾年的鄰居和家人,金眼睛的少年更像是她的同類。

今天也同樣,當韶良一蹦一跳往湖邊去時,少年便跟在她身側與她並行。兩人就像分享只有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一樣,也不說話,全用手語來交流。


韶良問他:「你的本體在哪裡?」

幻覺回答:「妳先顧好自己,我的狀態並不重要。」


韶良沒從對方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前天入睡前她靈機一動,覺得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幻覺或許是種針對性的投影,是為了輔佐韶良出任務。韶良的失憶與身分更換可能出於某種必要,總之結論「這世界並不真實」應該沒錯。但幻覺顯然懶得和她聊這些推測。

她覺得掃興,飛速比劃一串沒營養的手勢,得到對方一個無語的表情。對方於是不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重複從一開始就一直強調的指令:


「妳沒有時間了,盡早上岸。」


韶良見狀,抬頭看了眼晴朗的藍天,甚至挺胸來個深呼吸,隨後再次比劃:「來點明確的指示?」

對方想了想,隨後開始翻動手掌,手指聚攏又鬆開,一個個手勢在胸前成形,韶良一開始看得認真,但中途不曉得為什麼開始頭痛,她好像有些喘不過氣,腦袋缺氧,眼前畫面時而模糊時而發黑,等她重新睜眼時,幻覺消失了。


妳不能再待在這裡。這句她看到了。

保持自我認知。這句也是。

這裡是██就是這句不對勁──


這裡是什麼?

韶良試圖閉眼回想那些手勢變化,可忽地一陣反胃,俯下身,在鄉間小路上把中午的馬鈴薯燉肉吐得一乾二淨。



不久後,面前突然出現一雙眼熟的腳。韶良抹去唇邊污漬抬頭,看到的就是陰沉著臉低頭看她的母親。

母親伸出雙臂,死死捉住韶良的雙肩,像是晾衣服一樣輕鬆把韶良從地上「拔」了起來,力道大得像是鐵鉗。韶良冷汗涔涔,咬牙忍著痛呼,對上母親的視線。

「妳為什麼又要去湖邊?我只是擔心妳,妳是我最寶貝的獨生女。」


韶良莫名覺得這句話很刺耳,但她選擇忽視。手臂肌肉反射性對抗外力造成了緊繃,讓她張了幾次嘴,都只發出倉促的氣音。她努力自控,維持原先的人設再次回答:「我在對抗我的心魔,妳愛我,應該要支持我。」


她說得很大聲也很理直氣壯,氣勢直接壓了母親身上的詭譎感一頭。

沒辦法正面扳倒攔路敵人有些可惜,但韶良很懂得靈活變通,一發現母親手上鬆動,她如同滑溜的泥鰍,一下子從箝制中滑了出去,下一刻她留下一聲「拜拜」人便飛奔向前,半點不給母親反應過來的時間。


時間真的不多了。韶良沒來由地明白這件事。即使自己在維持自我這項游刃有餘,怪物也不會永遠與無法下嘴的獵物相安無事。

它甚至直接干擾了有效的場外提示。


幻覺想要告知她的地點很重要,只要解開「這裡是哪裡」,就可以解開謎底。湖裡應該有逃脫的出口,它不想放她離開,出於某種制約,又不能直接斷絕獵物的生路,所以才要對她的記憶下手,讓她自己主動避開出口。


思索間,湖水映入眼簾。前一天,韶良就可以下潛到湖中,只是湖中除了水草和一些小魚,放眼望去一片空蕩。沒有威脅,卻也沒有線索。


雖然還缺了一環,韶良沒有猶豫地選擇先下水。湖底肯定有出口,她只差想清楚,這個小鎮究竟是哪裡?虛擬世界?或者自己想像出的幻境?不對,後者可以直接否決,韶良可不相信自己會想這麼多解謎和阻礙來折騰自己。前者也不太對,比起神秘的高科技,這裡更像是一個活物。可惜韶良沒有記憶,她並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中招,或者怎麼招惹這個鬼東西。


其他還能成為線索的,就是幻覺反覆向她強調的關鍵字。因為她一直不理解,所以作為同伴的幻覺才會直接給她正解,只是不再迂回的結果就是無法傳達。

或許是換了個環境來重新思考這件事,韶良這次奇跡似的把暗號和中斷的答案串聯在一起。


這裡是哪裡?

妳需要上岸。


──這裡是,水底。


下一瞬間,整個水域出現劇烈的震蕩。

湖底部的泥沙被翻騰上來,水質變得混濁,可視度降低的同時,韶良措手不及之下嗆了一口水,隨即引發更劇烈的嗆咳,無數氣泡骨碌碌自口中冒出,高速上浮,打在臉頰上還有些癢。

她的眼睛立刻就被刺激得紅了,周身的水變得滑膩口腔裡的味道既鹹又苦。她想先暫時浮出水面換氣,腳腕處卻傳來異物纏繞的感覺,她彎身去撥,手感像是藻類,稍加用力可以拔斷。

憋氣下的大動作讓韶良腦袋發昏,好不容易解開束縛,她向上遊去,破水而出,正要大口呼吸,卻又吃一大口水。她小口喘息,鹹臭的水隨著胸膛起伏淹沒她的口腔與鼻腔,勉強從中獲取些許足以供養的氣體。從她下水到起來換氣體感不過十分鐘的時間,湖上的空氣就被湖水侵蝕,帶著厚重的水氣。韶良冷靜抹去面龐的水,看向岸邊,不知何時,鎮上的鄰居們以莉羅母親為中心,密密麻麻沿著湖邊一字排開,面無表情地盯著韶良的方向。


接觸真相時,污染會加劇。

韶良腦中不經意閃過這句話。她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裡聽過這句話,只是覺得熟悉。她沒有退路了,鎮民不知道何時會選擇下水追殺她,她必須在那之前再次抵達湖底,去尋找上岸的方法。

聽起來很荒謬。

韶良勾起嘴角,既然有勝算,她不介意迎難而上。


她返身下潛。湖中的動盪似乎告一段落,湖水還是很混濁,但能勉強看到水下。原先的湖水透著水面上的陽光,視界是青綠色的;或許是陸上氣候的變化,或者是剛剛的震蕩,這次韶良放眼望去,看到一片幽靜的深藍。

湖中心距離湖面有二十公尺,之前只有一個空蕩的凹坑,現在卻歪歪斜斜停著一艘廢棄的沉船。船身不大,外觀看上去像是縮小版的海盜船,表面佈滿藻類和貝殼,像是靜靜停在底部許久,已成了生態系的一環。


熟悉的畫面一閃而逝。韶良看過這艘船。在她被剝奪的記憶中,甚至曾經對船內部進行探索,只看著外觀,她也能想像出自船艙內穿梭而過看到的景象。


她緩緩靠近那艘船,可冥冥當中,越靠近出口,阻力就越多。現在的她並沒有潛水設備,能在湖裡待的時間有限,偏偏越往下去,噁心感自腹腔上浮,她逐漸呼吸困難,同時間視覺死角遊來了長長的藻類,不厭其煩地在她扯斷後重新纏上四肢,她需要花更多力氣才能掙扎著往下游。

眼前出現黑霧,胸腔發悶,耳鳴聲漸進式放大存在感,不間斷的嗡鳴宛如某種生物的囈語。


在她幾乎抵達極限時,身側忽然有人輕輕推了她一下,她側首望去,水中飄揚的淺金色髮絲與柔軟的純黑髮絲相互纏繞,她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樣子,本能把握機會,借力往前一蹬,手指死死扣住船緣。


「妳現在還記得多少?」

「我覺得自己腦袋空空,可以當樂器共鳴箱。」

「認真點。除了常識以外,技術和經驗還能使用嗎?記得科技發展到什麼程度,記得智慧型手機,以及曾經看過的電影嗎?」


「我記得。根據我看過的某部電影,如果我的船在海下卻想要上岸,我需要『翻轉』它。」



韶良也不曉得自己怎麼還能從身體裡擠出這麼多力氣,她透過擺盪,硬生生把那艘破船轉了一百八十度塞進湖底過分柔軟的沙土間。

船支不大是萬幸,但在水中要翻船有如特技表演,隻身進行依然不簡單。


翻轉船的目的是顛倒認知。

在翻轉的過程中韶良想起很多事,包含一直陪自己講話的幻覺叫穆塔雷斯,還有她與對方是如何在深海探索異常的任務中,困進那艘幽靈船的領域世界裡。


隨著記憶逐漸清晰,湖底的泥沙底下透露出光線,光線逐次增強,最後明亮卻柔和的光完全綻放開來。

韶良下意識閉眼回避,等到光線漸弱,重力翻轉,周身的溫度也變得冰涼。黑暗中,有人隔著人造材料,將手掌貼上她的臉頰。

她無意識蹭了兩下,才徐徐睜開眼。

自己回到了海底,同伴就在一旁守著她,等她一起上岸。

出於本能地,她張開手,隔著笨重的深潛裝備,用力把對方揉進懷裡。


韶良回到了自己的亞特蘭提斯。


住海邊聯合台。
主題: 幽靈船
標註:雨下*海の雫(しずく)*


主題文案:或許是在海濱,或者埋在深海的砂泥裡。你確信你見過這艘船,但它……不,應,該,在,這,裡。

因為筆記主要是在補充解題思路的部分,而實際鋪小鎮副本時明明已經省略很多劇情只寫逃出這天,還是越寫越長不曉得被困在幽靈船的詭異世界比較絕望還是寫不完比較絕望(蛤)
寫了一直想看也想寫的幽靈船,雖然船的成分比例很微妙,但其實船一直都在(哦)
其實想寫的幽靈船不只一艘,這次給小情侶客製的是一個人也能放閃(蛤)的單人求生本。

簡易世界觀
存在神秘力量的類現代世界觀,世界存在不可解的詭異事件,會展開領域吞噬接觸的人,利用規則殺死並進食。韶穆所在的組織專門接觸並試圖封鎖這些對人類有害的物品或地點。韶穆二人所在的是確認詭異事件真實性的先鋒調查組。

幽靈船副本
海底的箱庭世界。不只是湖,整個小鎮其實都在海底,出口在可以合理容納沉船的湖底。困境參考《楚門的世界》,失去自身記憶並被植入弱勢的虛假記憶,被困在這個封閉的區域。解法是保持清楚的認知,不要融入小鎮,並意識到自己處在海底,想辦法上岸。翻轉概念參考《神鬼奇航》,幽靈船的上方就是概念上的海面。
如果沒有外援很容易死掉的困難級副本。

標題
標題出自我給此幽靈船副本的主題曲,Alan Walker 的〈Faded〉,但實際書寫發現水下佔比沒有很高,現在更像水底遺跡(…)開頭的對話同樣出自這首歌的歌詞。

手語
其實雙方使用的並不是正規的手語,有些是用諧音字詞代替,有些雙方沒共識的生難單字會直接用字母一個個拼出來,還有些十分奇妙,韶良出於直覺懂得這些是她與對方的專屬暗號。
之所以全程使用手語,其實是因為兩人都在海裡深潛。也因為時常在高危環境和場地工作,因此雙方有創造很多簡潔明瞭、只有雙方才理解意思的暗號,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工作術語,例如:「保持自我認知」、「詭異」、「領域內的規則」。

(本篇編號: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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