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轉蛋 050】旅舍搭檔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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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主的設定名稱全部換成化名(*便於閱讀,含夢向)



你是這個世界中的唯一真實。



透著涼意的汗水順著下巴的稜線滑落,過度施力的手指開始出現細微的震顫,系統的機械提示仍延續著十分鐘前的倒數:


「玩家與██接觸,進行神智判定……判接觸期間神智將持續耗損。當前神智值:67。」


𝓐的眼前是一大片濃稠的黑灰。他其實看不清楚自己壓制住的大塊頭長什麼模樣,黑與白的雜點在與肢體接觸的表面閃爍,像是信號差勁的錄像畫面。進入這鬼地方後一直過分敏感的聽覺彷彿受到干擾,除了系統冰冷的提示依然清晰,肉體搏打的撞擊、自己壓抑的悶哼,以及怪物不甘的嚎叫,似乎全混在一起,像打一開始就是沒有區別的個體。

隨著神智值下降,正常的思考開始變得艱難。𝓐看見自己掐住怪物脖頸處的指尖開始融化,被底下的東西吸收進去,精神幾乎渙散之際,右耳的水晶耳墜忽地亮了一下,籠罩戰鬥的詭譎迷霧似乎散去一瞬。他沒有猶豫,把握住精神清明的瞬間,咬牙加重手掌的力道,直到手下曖昧的感知,終於緩慢回傳了一個「成功掰斷頸骨」的訊號。


「力量對抗判定成功,玩家對██造成致命傷害,戰鬥結束。」


那鬼東西顯然不會因為人的致命傷而死亡,但隨著系統宣布結果,它發出憤怒的喘息,形體開始融化,滲進走廊已褪色的地毯裡,直到不留半分痕跡。𝓐往後一仰,尚在發抖的手勉強撐住上半身的重量,嘴裡的喘氣聲再次清晰可聞。

體溫在緊繃的對峙結束後仍持續升高,血液彷彿在沸騰。綠色的眼睛直勾勾破敗的天花板,下降的神智值在戰鬥結束後依然影響他的思考,像團污濁的黑布被強行塞在他的腦裡亂攪一通。即使知道此刻最好立刻回房,這個念頭卻僅僅微弱閃過,便緩慢消弭在黑暗中。

就在此時,微涼的手指貼上他的臉頰,𝓐感覺到自己的嚮導從後頭溫柔擁住自己,引導他躺上自己的大腿。嚮導抱得不緊,重量幾乎未曾搭在他身上,維持著禮貌的距離。

很奇妙地,前一秒甚至沒辦法判斷房間方向的𝓐,卻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的氣息,下意識對來人放鬆戒備,隨後,一股奇妙又舒服的感覺試探接近,在𝓐的允許下進到身體裡,惱人的頭痛與幻覺頓時如同海潮湧向遠方。他沒忍住發出低低的嘆息。


「精神屏障已成功建立,玩家神智緩慢回升中。」


「站得起來嗎?」嚮導似乎也聽到相似的系統提示,很快貼在𝓐太陽穴兩側的手轉而扶上他的肩膀。

𝓐拒絕攙扶,起身後反手拉了仍坐在地上的嚮導一把。嚮導的手不同於外表看上去的柔軟溫和,虎口、指節以及指腹都有長年使用兵器而摩擦出的繭。他鬆手後握了握拳,繭的觸感和另一人手掌的溫度似乎永久地被記憶。

他皺起眉,依然不適應這具武力和五感都被加強的身體。

正要離開,上衣衣角卻被輕輕拉了一下。嚮導語氣柔和地提醒:「地上。」

𝓐回頭,剛才怪物消失的地方不知何時落下一捧薔薇。暗紅色的花瓣上還帶著水珠,像是剛被人從枝頭摘下。

「打怪會掉線索?看來是鼓勵戰鬥了。」𝓐撿起地上的花,看了一圈周圍緊閉的房門,想到裡頭住著一堆畏頭畏尾的愚蠢烏龜,忍不住放肆地嘲笑出聲。

側頭,卻見身旁的人臉上只有擔心和憐憫,瞬間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回去吧,」𝓐說,頓了頓,才叫,「前輩。」



被他稱呼為前輩的是位名叫𝓑的老玩家。據兩人不多的聊天內容,對方至少已經在這個每晚都會死人的垃圾遊戲裡,成功通關七八個副本;相較於第一次進來的𝓐,確實能稱得上是大前輩。

除了𝓐以外,這場新人很多,來了十幾個,多半是些聽到可能會死就坐在地上哭罵著要離開的蠢貨,也有人嚇呆了乾脆以為是做夢,只會閉眼碎碎念快點醒過來。相對冷靜的人在這群人裡非常明顯,很多都是至少通關兩三次的老人。𝓑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

如果不是新手場有組隊規則,能一眼分辨玩家與 NPC,𝓑從長相到氣質都不怎麼像人。要是有尖耳朵或翅膀,大概會是妖精或天使那類的存在。

𝓐一開始並不想組隊。他在現實世界就是特別不好搞的那類人,獨來獨往、性格孤僻,要是得對人交出信任才能活,還不如直接死掉。死在現實或死在遊戲裡對他來說區別不大,除了房子和銀行裡的存款,原本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不是只有他一個不願意組隊。新人們幾乎都分到哨兵的角色,在這個副本裡代表著「力量」與「偵查」,單兵作戰可行;老人們則多嚮導,能力偏向輔助,經驗豐富的老人想選單幹,難度攀升十倍不止,紛紛像被系統派來的保姆,好說歹說給菜鳥做教育。

偏偏做為遊戲場地的旅舍提供的房間充足到可以每人一間,最後真的組成搭檔的寥寥無幾。𝓐當時已經要隨便拿走一間房的鑰匙,𝓑卻正好把手蓋了上來。嚮導的手速不比哨兵,𝓐正準備要打開不識相選中同一支鑰匙的那隻手,先看了對方一眼,結果正好瞥見對方臉頰很淡很淡的飄紅。

對方其實收手也很快,𝓐卻依然記住指腹的繭搭上手背的感覺。

「這麼有默契,不如一起住一間?」

𝓐當時只是想隨便調侃對方,那人漂亮的金色眼睛卻看過來,露出淺淺的微笑。

「好。」

結果稀裡糊塗組了隊,𝓐還收到對方在前幾個副本自製的組隊道具。說是製作失敗,沒能實現原先預想綁定進同一個副本的功能,只能增加既有組隊的幸運值,正好適合這次的新手場。𝓐收到後就把單邊的耳環掛耳朵上了,𝓑也戴上後,兩人面對面,耳環墜在相應的位置,像在鏡子兩邊湊成一對。

𝓐自己都沒發現臉上露出滿意的笑。

「先交換情報吧?你也和那些人一樣通關很多次了?」𝓐說著走到房間裡其中一張床,坐姿隨性至極。

「至少五次以上?後來沒怎麼記……」

「看來是大前輩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𝓑神色淡淡,坐到另一張床上。他看了看一臉痞氣,翹著腳端詳房間的隊友,「你倒是不像新人。」

看起來和所有人都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彷彿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這地方的氛圍。

𝓐聳聳肩,應下這個評價。

「除了該死的系統提示、身體改造,還有你們說的每晚死人,這裡的一切和現實有什麼差別?一樣糟糕透頂。」

不過幾句話,𝓑已經確信,有些人天生就屬於這裡。眼前的新人沒有被強行拉入的不安,反而有種回到領地的從容。

和自己很不一樣。

𝓑簡單解釋遊戲通用的基本規則、系統功能,才說:「這次應該算新手場,通常新玩家人數超過十人以上,難度會自動下降,並且對老玩家有一定限制。是為了平衡,使每個玩家都有條件活著通關。」

「照那個系統提示,只要存活七天,什麼都不做也能通關,這也算遊戲嗎?」𝓐問的是所有玩家到齊時的系統廣播,當時,系統只說:「請玩家在薔薇旅舍裡住滿七天。」

𝓑搖頭,「其實每個副本背景都會有個故事,對應造成死亡的威脅背後的來歷。我們通常要在入住期間找到線索補完故事,完成度會在通關後換成積分,可以在系統裡兌換材料和道具,增加在遊戲裡存活的資本。」

「混水摸魚的廢物活不長?」𝓐晃了晃腳,「我喜歡。」



做為遊戲場地的薔薇旅舍共三樓,玩家的房間分散在二、三樓,旅舍的一樓是大廳、廚房餐廳,以及旅舍老闆夫婦的房間,老闆房間所在的走廊很長,但沒找到進出其他空間的門。建築物前後都有院子,前院是玩家們進副本的初始地點,通往後院的門在廚房,上鎖了出不去。

在大廳往樓梯間的走廊貼有一張寫著入住規則的大海報,大部分和尋常旅舍沒什麼差異:禁止破壞公物、禁止在公共區域亂丟垃圾,以及每天三餐供應時間之類的。𝓐草草看過就要往樓上去,但老玩家們包含𝓑都停在海報前,像要一條條謹慎地刻入心底。

「死亡規則在這裡頭?」他站到𝓑旁邊,隨意問出口。話音剛落,正往上爬樓梯的其他新人們也轉向回來,走廊頓時被二十多人擠得水泄不通。𝓐面不改色承接幾個老玩家不滿的瞪視,捉住𝓑的手腕鑽出人潮,快步上樓。

𝓑正要問,他便說:「都背下來了。」


哨兵身分比𝓐想像中更好用,記憶力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項。更重要的是,前一晚不拖泥帶水殺了兩名玩家的怪物,今晚硬是讓𝓐扭斷脖子幹掉了。

在怪物擁有絕對蠻力的情況下,嚮導身分的玩家相對危險;不過奇怪的是,死掉的兩個都是沒組隊的哨兵,兩人死於「禁止在午夜以後離開房間」這一條,死得毫無聲息,隔天早上其他玩家出門看到的已經是走廊上肢體扭曲,不成人形的屍體。死時位置靠近樓梯間,二樓和三樓各一個,目睹慘狀的新人嚇得躲回房間,直接房門鎖死,整天閉門不出。

規則上沒有一條禁止不出門走動,或不下樓吃飯的。每間房都有獨立盥洗室,彷彿在鼓勵玩家躲在房間裡。

除此之外,規則裡只有一條真正致死,其他只會增加 NPC 對玩家的仇視程度。違反致死規定會被怪物攻擊沒錯,但𝓐卻也得到了薔薇,正是違規才能拿到通關的線索。

給玩家的哨兵身分顯然不是躲藏用的,從玩家死狀看來,前一夜殺人的是個力大無窮的怪物,進行力量判定時嚮導沒有贏面,而哨兵還有一線生機,必須是哨兵拿到這個線索。

想清楚這點,今天白天𝓐就在搭檔與老闆娘的注視下,把沒有時間限制的規則全反著來一遍,等到凌晨什麼都沒發生,才準備試最後午夜禁止出門這條。出門前他貼著門板想先確認外面動靜,系統便十分貼心地替他進行聆聽判定,判定成功後,原先死寂的長廊忽然出現笨重的踱步聲,來回走動,像在猶疑要去哪個房間。

𝓐之前就在想,昨夜明明死了人,房間裡卻聽不見半點聲音很古怪。哨兵的五感加成讓他白天待在房間時,依然能分辨每個在樓梯上下的腳步聲分屬哪個玩家,即使前一晚違規的玩家是個嚇到出不了聲的啞巴,也至少會聽到開門,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讓𝓑待在房間裡準備鎖門,在腳步聲離他們房間最遠的時機閃身出了房間。

走廊那頭是個模糊的黑色人影。真的是人「影」,全身上下都是膨脹的黑色,夾雜灰白的躁訊,模糊而詭異。下一秒,注意到他的影子朝這頭兇猛地撲了過來,隨著系統「進入力量對抗」的提示響起,𝓐和影子在走廊上纏鬥在一塊。


「為什麼前輩會出現在那裡?」

回房後,𝓐隨手把薔薇仍在梳妝台上,轉頭開始興師問罪。現在是觸犯禁忌或隨機選中的玩家面對死亡威脅的時段,要在旅館找尋和薔薇相關的線索,只能等到天亮。

「我們是搭檔。」𝓑的聲音平靜。

「所以你擔心我回不來,會讓你也無法活著出去?」

𝓐知道要和未知怪物對抗肯定不輕鬆,但他沒有想到脆弱美麗的搭檔會不懼危險,出門來接「神智不清」的自己。

其實他還欠對方一句謝謝,而不是尖銳的質問。

而且會這麼兇,是因為他無法判斷怪物會不會不只一個,像隔開走廊與房間那樣隔開空間,分別處理每個違規的玩家。𝓐光是弄死一隻就差點搞死自己,如果𝓑遇到相同情況,𝓐拖著半殘的身體是救不了對方的。

𝓑這次沒有立即作答,只是凝視著他,搖搖頭,答非所問:

「我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他嗓音放輕,淡然的語氣裡夾雜著他本人可能也沒發現的迷惘,「我只是不想等在這裡,毫無作為。」

𝓐又問:「你是什麼時候出門的?」

𝓑只是看著他,嘴唇發白。𝓐注意到對方有點緊張,白皙漂亮的手指交疊在身前,其中一隻手很小幅度地捏著另一隻的指尖,動作像是無意識的。他的視線也不真的聚焦在自己臉上,而是稍微向右偏,像在看……右邊耳朵上的東西。

「你一直沒回來,我有點擔心,所以……」

對方沒說實話,也沒察覺自己已經暴露了一小部分真相。𝓐透過他的動作發現用來組隊的耳飾可能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功能,對方可能是發現自己狀態異常才決定出門救他。不過這不算缺點,如果𝓑可以通過耳飾確認他的安全與否,反之應該也可以。他當時是隨意從桌上拿走一支耳環,兩支功能差異應該不大。

「今晚的事,謝了。」𝓐別開臉。

𝓑鬆了口氣,眉眼放鬆,又說了一次:「我們是搭檔。」

𝓐不置可否地笑笑,眼神自然飄開。他們只認識兩天,這個世界又格外危險,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立刻建立,就忠貞不渝的感情。

「早點睡吧,前輩。」他說,「今晚沒事了。」



第三天早上又死了一個玩家,住在另一樓層的。那人的嚮導室友還活著,復述昨晚的經過:兩人白天並沒有違規,但不知道為什麼,凌晨一點以後,死去的哨兵模糊唸著好渴想喝水,也不顧嚮導阻攔,迅速離開房間,之後再也沒有回去。嚮導沒有聽見外面有任何動靜,不敢鎖門又睡不安穩,整夜沒睡,現在掛著大大的黑眼圈,整個人沒了第一天的冷靜,臉上是明顯的焦慮和不安。

前天死的兩個都是自己一間,於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組隊的重要性了,連湊不齊的嚮導也儘量兩人一間房。幸好這旅舍所有房間都是雙人間,也方便玩家調配;但如今發現死隊友可能會被強制拉低神智值,又有人搖擺不定。他們就像茫然的牆頭草,順著死亡的威脅被來回擺弄,但對於這間旅舍到底發生什麼才導致死人,所有人依舊一知半解。

早餐後交換情報時,𝓑並沒有對眾人說出昨晚的事,這讓𝓐有些意外。他的搭檔眼裡寫滿想把人都撈出死亡陰影的溫柔,他以為對方會無私分享昨晚自己賭上性命獲得的線索。

「告訴他們哨兵能打贏怪物,他們不會信。信了也不見得能贏,他們不是你。只伸出一次援手是沒有用的,消極的人遲早會死在這裡。」𝓑回房後告訴他。

𝓐很是認同:「他們大可以小心翼翼地死在每天的隨機選拔裡。」

「其實在新手場,有一定程度的謹慎和好奇,就能找到通關訣竅,整體不會很難。」𝓑嘆氣,「找完主線故事或許能提早結束副本,這也是我唯一能替他們做的。」

「前輩過的第一場也是這樣的?」

「算是吧。」𝓑的笑容在房間裡小夜燈暖黃色的光芒中,顯得朦朧曖昧。𝓐有種感覺,眼前的人雖是傷感,又有種不入俗世的超然。這讓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前輩剛才說的消極玩家,包含出現在新手場的老玩家嗎?」

包括你嗎?前輩。

𝓑轉過頭來,眼中早已無喜無本悲。𝓐幾乎在等一個肯定的答案,卻聽對方說:「我也不知道。」聲音如煙霧般飄渺。

也不曉得是真不清楚,抑或不想說。

可即使身上滿是謎團,𝓑也是𝓐在這個世界裡眼中唯一面孔清楚的存在。還稱不上信任,但𝓑之於𝓐是與眾不同的。這樣的人在現實世界也沒有半個。

𝓐訝異地發現,哪怕對方明擺著隱瞞很多事,自己好像還是願意交付自己的後背給對方,真是莫名其妙。


旅舍的公共空間在搜索第三天,已經不存在還沒被翻過的角落,剩下的只有老闆夫婦房間,以及不知長相的後院。

想想地圖確實簡單,不愧新手關的名號。𝓐他們再次確認前院沒有任何薔薇,就把主意打到後院。前往後院需要鑰匙,也不曉得系統怎麼設計的,沒辦法暴力開鎖,到門邊試圖開門,就會出現開鎖判定的提示。兩人系統面板上的開鎖技能都只有 5 的初始值,根本沒法開門。

「看來薔薇應該是很明確的指向了。接下來要去哪裡找鑰匙?」

「我們只剩一個地方沒找。」

「老闆房間應該也需要開鎖判定?」

「房間鑰匙通常會隨身攜帶。」

三言兩語確認下一個目的地,趁著𝓑誠懇詢問午餐菜色,𝓐神不知鬼不覺摸走老闆身上的鑰匙。兩人交換一個眼神,上午老闆娘會上樓清掃房間、更換寢具和毛巾,送走出門採買午、晚餐食材外出的老闆後,此刻正是適合偷雞摸狗的好時段。

「你是怎麼偷到鑰匙的?」

𝓐看著自己面板上數值高得離譜的偷盜技能,笑了笑。

「相信我,前輩不會想知道的。」


他們並沒有在房間裡翻到後院的鑰匙。不過他們不急著去後院,關於故事他們稱得上一無所知,需要找到更多的線索。

「試試看靈感檢定?」

玩家每天有一次的機會可以獲得靈感線索,判定成功可以把紛亂無章的想法整理成具體線索,昨天𝓐靈機一動做了判定,得到規則裡「只有一條為真」的線索,既然如此全數做了危險也只有一項,索性全違規一遍。

因為昨天得到的線索指向明確,兩人今日份的靈感都尚未使用,分別檢定完,找到收在衣櫃深處盒子裡的日記本,封面上繪著一整圈卡通薔薇藤;以及被收進床頭櫃的全家合照,照片的場景位於旅舍門口,上頭一共三人,除了長相較為年輕的老闆夫婦,還有位長相秀麗、穿著白薔薇碎花洋裝的少女站在兩人中間,三人臉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從兩項物品被個別收起,不難猜測這位少女應該是夫婦的女兒,但很有可能過世了,甚至她正是死在這間旅舍。

「昨天的花是新鮮的。」𝓐說,因為線索是鮮花,他們才優先鎖定最可疑的後院。而在房間裡找到的兩樣東西,似乎又把薔薇指向關鍵的少女很喜愛這種花,所以,「她大概被埋在後院?」

𝓑點頭同意,把相片從相框中拿出來。

「背後有寫字。」

𝓐湊了過去,上面用花體寫了兩行字:「不要觸動傷心的回憶。要永遠記得鎖門。」

「這是新的死亡規則?」

「也許。」

「那這算是我們觸發的,還是如果不發現,人會死得不明不白?」

𝓑對上他不甚在乎的表情,猶豫幾秒,照實回答:「通常只要有人沒有死於致死規則,就會有新的規則。」

今天不管他們有沒有找到進一步的線索,昨天𝓐主動出門,替代原先應該被隨機選中並死亡的玩家遭遇怪物,今天就一定會出現新死法。差別只在於提早找到線索,或被動地等隔天用屍體推測。

「不論如何,我都會是剩下玩家的仇恨目標。」𝓐臉上掛著與話語毫不相干的懶散,他與𝓑把翻過的地方都恢復原樣,只帶走了日記本和照片。𝓐不算什麼好人,但他不介意把找到的新死亡規則放到其他玩家看得到的空間去,讓不想死的人再多掙扎活幾天。

出去之後他們把照片藏在餐廳裡不算顯眼的位置,方便其他人能在晚餐時間「自己找到」,日記則被兩人帶回房間。

很多恐怖、冒險遊戲的劇情都是依靠日記交代,這個薔薇旅舍也不意外。𝓑推測說不定還能找到當年的報紙,但兩夫婦都是活人,旅舍持續開店,這種客觀的證據說不定早被他們處理乾淨。

不同於一般遊戲的日記,這本日記內容紮實,很多是無關緊要的日常瑣碎。比較有用的線索是確定後院確實種滿少女喜愛的白薔薇,以及少女半夜有起夜到廚房喝水的習慣。

今天死去的那個哨兵,據說就是口渴才離開房間的。

快轉到日記後半部,日記主人寫到昨天入住的一名魁梧房客,用餐時總會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她。晚餐後她向父母說了這事,老闆夫婦讓她別去招惹客人,如果擔心就待在房間裡不要出來。她只好依言照做,希望那個客人快點搬出去。

「七天真久。」當天的日記這麼結尾。

第二天的日記寫到昨晚她忘了提早裝水,半夜喉嚨乾,一直咳嗽,最後還是偷溜去廚房,回房間時撞見那個房客下樓,嚇得她水壺扔了,快步衝回房間鎖門,背著房門狂咳不止。最可怕的是她還聽見房客在外頭假惺惺敲門,問她怎麼把水壺扔了,他可以去廚房幫她裝水,讓她等等打開門方便他把水送進去。她堅定地拒絕後,那個房客恨恨把水壺砸在地上咒罵,嚇得她失聲尖叫。

「但是很奇怪,爸媽好像都沒聽見。他們的房間明明就在隔壁。」

之後的日記變得很破碎,上頭筆觸幾乎是在洩憤,代表第三天的那頁,真正有意義的只有一句話:

「我不想回憶這個夜晚。」

之後的頁面紊亂的字跡中有兩個字不斷重複:「鎖門」、「鎖門」、「鎖門」……

中間夾雜力道大得讓字跡幾乎透過紙面的一句:「我曾經是如此相信著你們。」

後面的頁面都是空白的。


「前輩,你的臉色好差。」𝓐說著不由分說從他手裡拿走日記本,「這些都只是故事,你沒必要為虛構的悲劇難過。」

𝓑起初還晃神著,聽到最後卻像被針紮了一下,肩膀微聳,徐徐轉過臉來,表情一片空白。

「虛構……的?」他重複著自己在意的字眼。

「可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和這些劇情人物沒什麼兩樣。我又一次活下來了,但我是真的嗎?真正的我,是不是早在被選中成為玩家之後就已經死了,現在也只是做為『玩家陣營的嚮導』這個角色存在呢?」

一直以來,無論是簡單或困難的副本,他總是很認真去瞭解故事脈絡,尊重每種存在的合理性。

如果這些劇情都是假的,不斷經歷故事的自己又是真的嗎?

他的存在能夠拯救任何人嗎?如果不能,反覆通關的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拚命繼續?

𝓐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這或許不是正常人與人熟悉的進程,但𝓑確實在此刻對他展現一部分真實的想法。

𝓐看得出來,他的前輩在這見鬼的遊戲世界待太久了,什麼妖魔鬼怪的荒唐事都得相信,卻也同時什麼都不相信,包含他自己。

但其實,不完全是這樣的。

本能地,𝓐捉住了這絲靈感的微光,鑽入前輩開了一條小縫的門扉。

「前輩,你永遠可以相信我。」

他扔掉日記本,用力握住𝓑空無一物的手掌,話語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這個遊戲是虛假的,但我會成為你的真實。」



隔天的死亡人數翻倍,直接清空了兩間房。用完早餐後,其他玩家幾乎都面如死灰。他們也不算笨,昨天晚餐時便有人在談論照片背後的提示,但所有人都不違規,只代表會隨機抽選死去的人。

由於前輩看完日記情緒不對,𝓐昨夜難得安分一晚,想讓前輩安心睡覺。他們兩個也都不是被抽選到的人。

𝓐在屍體被老闆娘清理以前去看了眼死狀,死者都在房間裡,屍體被整齊整理過姿勢,雙手置於腹部,平躺於門的兩側。他們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只有兩顆眼球不翼而飛,取而代之是眼窩裡插著幾支新鮮的薔薇,看上去和他們梳妝台上半枯的那束摘自同樣的花叢。

「看起來即使不出生入死也能拿到線索。」

𝓐回頭簡單說了自己觀察到的內容,𝓑苦笑,並不意外。

「玩家之間本來沒有利害關係。」

但有些人的玩法就是用堆屍體來找答案。他們根本沒辦法把精神集中在挖掘線索,直接用人命去填動腦其實也可以通關的題目。生命應該是有意義的,用不可再生的資源試錯,事實上是在擠壓自己的生存空間。新手關人數多還好,之後也有不是這樣的副本,試出通關的可行性前,玩家就會全軍覆沒。

「我覺得鑰匙在新出現的怪物身上。」𝓐說,「我今天打算讓她過來。」

前兩天的殺人怪物身分很容易對應到日記本的男房客,插花的新怪物或許就是蒙冤死亡的少女。他們的父母為了不與客人發生衝突,不理會女兒的求助,選擇息事寧人,甚至還默許客人持續的暴行。少女最後是被客人殺死,或者絕望地結束自己生命,從日記中不得而知。

故事脈絡依次浮現,掩蓋後缺失的內容或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好。」𝓑很快答應下來。

𝓐挑眉,「前輩不反對?」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昨晚死了四個,今天沒道理會變少。」𝓑頓了頓,「後院的鑰匙在她身上,如果不主動去拿,就會出現在第七天的屍體上。」

「真不愧是前輩!」𝓐笑彎眼。雖然他覺得多死幾個垃圾算是造福世界,不過如果能提早通關,又何必委屈自己與前輩和這些垃圾關在一起,呼吸混濁的空氣呢。

「既然差不多解完劇情了,今天的靈感檢定前輩打算問什麼?」

𝓑回頭,看了慵懶側躺在床上的𝓐,對方笑瞇著眼看他,愜意得不像在死亡遊戲裡掙扎求生。

一直以來,𝓑都是容易融入團體的性格,他不介意與人合作,也不介意幫助他人,或者被人背叛。即使賭上性命,這畢竟是場遊戲,會有各式各樣不同想法的玩家。劇情是假的、交情是假的,或許只有想掙扎著活下去,以及消極等待通關的心情才是真實的。

如果沒有存活七天通關的規則,這些玩家應該會更加積極吧,可新手關不會太難,是生機也是阻礙。他們就好像當初被父母要求忍耐七天的少女。

𝓐和他遇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像個真正的哨兵永遠衝在前面,給搭檔的嚮導留下堅韌的後背。是新人,卻比老玩家可靠許多;同時依然保有自信和活力。

他其實,有點想知道,要怎麼成為像對方這樣的耀眼的存在。

𝓑失笑,搖了搖頭,拋開腦中一閃而逝的願望,走向厚重的窗簾邊,他一邊說著:「就問天氣好嗎?」同時讓窗外的光照進室內。

或許是恐怖副本的緣故,雖然是上午,比窗簾更厚的雲層密實遮蓋太陽,顯得幾分陰森。

但比起只有小夜燈的房間已經足夠明亮。光線傾灑在𝓑淡色的髮膚,盈盈發亮,像是過剩的美好自他身體溢出,連𝓐都感染了莫名的好心情。

他咧開嘴笑起來:「那我想知道,今天的前輩能吃到合口味的午餐嗎?」



夜裡他們沒有鎖門,於是一朵穿著碎花洋裝的薔薇花進到房間裡。擔心她進房後會無差別攻擊,𝓐在門把轉動前下意識後退一步,握住𝓑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後。𝓑愣了愣,臉上露出仍有些無奈,卻十分柔和的表情。

搭檔的引導一直都是互相的。

他反握住𝓐的手,為他樹立起能阻擋神智侵蝕的屏障。無論對面的怪物是誰,這次對方都沒有機會再傷害𝓐的精神。

「不鎖門」是致死條件,所以「觸動傷心記憶」不是。𝓑站在𝓐身後,像是朗誦悲傷的詩歌,還原當年發生的慘案。結局的部分依然是猜想,萬幸在回答出少女埋葬的地方,那朵薔薇怪物便靜靜凋零消散,在地上留下一把陳舊的金屬鑰匙。

兩人對視一眼,拿起鑰匙下樓,一路暢行無阻,通往後院的開鎖判定順利成功。

雖然是深夜,哨兵的絕佳視力依然看清後院的景象。少女所愛的白薔薇恣意生長,唯有中央一叢像是被血灌溉過,生長著暗紅色的薔薇,和他們之前拿到的一樣。

剛走近,一個白色的旋渦靜靜旋轉著。


「恭喜玩家𝓐𝓑提前通關〈薔薇旅舍〉!第一名通關與劇情探索獎勵將於離開後發放。由於是新手關,五分鐘後將通知其餘玩家出口位置,請儘快離開副本。離開副本後,副本特殊技能將自動失效。」


兩人都沒有離開,就站在漩渦前面。

「出去之後有沒有辦法自由組隊,我能一直跟著前輩嗎?」

𝓑垂下頭,「我其實……也沒有幫到你什麼。」即使只有𝓐自己,要找到所有線索也不是難事。

他不算是個合格的「前輩」,只是碰巧成為最先遇到𝓐的人。可是𝓐之後還會遇到更多人,很快就會知道,自己並不特別。

「不是這樣的。」𝓐搖頭,轉過頭,很認真地看著他。就著出口的光,𝓑清晰看見自己倒映在那雙綠色眼睛的倒影,是如此真實地存在。彷彿對眼前這個人來說,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是他好久沒能體會的鮮活與專注。

「如果不是有前輩在,我不會想要努力。畢竟,一開始我聽到死亡規則時,其實是有些無所謂的。只要想辦法活著就好,死到剩我一個也沒差。」

遊戲本身是無趣的,可和現實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活在哪個世界,對利己的𝓐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對他人的死亡也不會有所觸動。

「這個副本的確不難,沒有前輩的話,我也不一定會死。但是,一直用這樣的心情去面對之後的副本,遲早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的理所當然下。我需要前輩你的督促。」

如果在現實世界遇到𝓑𝓐不一定會放縱自己招惹對方。他的前輩很適合和平和規矩。

但接下來迎接兩人的,是個朝不保夕、及時行樂的世界。緣份讓他們在這個邊緣的世界相遇,他好像沒有理由放手。

「前輩願意陪我走接下來的路嗎?」他有點狡猾地笑了,「就像我之前保證的,我會讓前輩永遠都能感受到真實。」

那瞬間,某個久未見光的陰暗房間裡,有人用力拉開窗簾,讓明亮的陽光照進每一個角落。耀眼奪目,並且充滿溫暖。𝓑並不真正知曉,此時自己心裡萌發的觸動該被賦予什麼名字,但這不妨礙他喜歡這種陌生的感覺。

他本能地伸出手,放上那隻攤開的掌心。

在一起踏入漩渦的前一刻,他聽見𝓐堅定的聲音:

「我會把你帶到終點。」


公河文轉台 - 8
6字指定: 03-只有一條為真
標註:DZ

(禁止事項中)只有一條為真,(對彼此來說)只有一人為真。
TRPG X 無限流 + 守則 X 哨嚮

因為不曉得接受程度,所以把血腥、恐怖等要素全都降到最低。又因為想寫完整無限流,這篇大綱片段刪刪改改寫了三千多字,實際動筆之後直接生長到要演傑克與豌豆。萬幸的就是這也保證忽略劇情,互動也肯定超過五千字(雙手比讚)
讓您久等了,祝他們兩個 520 長長久久!

腰斬廢案
感覺和之前寫過故事同質性太高的廢案:
兩人是魔法學院學長的新室友>新生+舊生
新生本來只是想觀察同住模範學長有哪裡不足,結果越觀察越喜歡,假裝學不會進攻和遠程魔法,纏著學長教他。
軍校演習期間𝓑負責帶隊、𝓐表現傑出被其他新生挑釁,設計陷害。
最後陰謀被識破,隊長層級可以和長官一起看到隊員在歷練場地的多方位全景,看到衝突經過。
𝓐在對戰間熟悉運用𝓑教過,還撒嬌說不熟練的那些技能,有些甚至連𝓑都沒有𝓐熟練。

「有沒有什麼是真的?」
「我好像沒什麼能幫上𝓐的了。」

𝓐一時啞口無言,手足無措,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掌死命勾住𝓑的夾克外套衣角。
如同繁複的玫瑰花瓣層層包裹,仔細守護著當中唯一的真實,而此刻花朵濃豔盛開,掩藏的秘密在其中呼之欲出。
𝓑忽然發現,自己原先還有些在意的謊言,竟是其中最無足輕重的偽裝。
他對上𝓐那雙漂亮的綠眼睛。或許是因為對方正因被拆穿感到無措,𝓑第一次看進那座灑滿陽光的森林深處。
那裡不再有隱瞞,只有藏不住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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