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白】血貓-09
》卡稿卡到悲傷,唯有寫彩蛋使我快樂
「不。」
短促而低沉的話語,在貨櫃隔出的狹窄空間裡碰撞迴盪。
反射性回絕白澤的邀約後數秒,鬼灯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果然白澤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整個人僵在那裡,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生氣勃勃指著鬼灯大叫:
「所以啊!幹嘛問我意見啊,最大的問題根本出在你身上吧?你自己做好選擇再通知我得了!都勞煩你大老遠跑過來,特意把我救醒,就算是為了讓我死得明白一點,順便送我一程,也挺好的!」
鬼灯揉了揉額角,有些懊惱。他體內對於駁斥白澤的機制竟已成為本能,簡直令人哭笑不得。會變成這樣,還得「歸功」於白澤平時說話總不著調,不過這回他說得一點也沒錯,鬼灯毫無反駁的餘地。
「抱歉。」他很乾脆地道歉,「我並非不願意救您。只是看到您那囂張的模樣,實在不想輕易順您的意。」
白澤頰邊浮起青筋,「……哈?這都能怪我?」
「我想您應該要稍微有點自覺,自己有多奇怪這點。」
「白澤是個怪人」這件事,在見到白澤對著野貓破口大罵的那一刻,鬼灯便已深有體悟,而那天之後發生的一切,也都逐步加深這個既有標籤。
白澤會在貓咪偷走自己項鍊後,徒勞無功在大城市裡找了好久,甚至還相信不認識的黑貓替自己找回項鍊,為此在公園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也會在認識的人變成貓後,依然一心想著要幫對方看病配藥,半點也不打算追問。
鬼灯不由得這麼想:「假使今天是不是我站在這裡,你也依舊會欣然接受從天而降的奇蹟吧。」
當他直接將自己的想法問出口,白澤的反應只是頓了頓,並沒有思考太久,便坦率點頭。
「或許吧。即使換作另外一個人站在這裡,我依然會為了發生在我身上,超越現代醫療技術的奇蹟而選擇同意。」
他盤腿而坐,一派輕鬆笑著,揶揄鬼灯:「可是,又有誰會為了素昧平生的他人,大老遠趕來簽這種不平等契約?」
或許白澤就是會為了活下去而做出妥協沒錯,但難道這種奇蹟,還有其他人會給?說白澤奇怪,鬼灯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怪人。
「行了,」白澤擺了擺手,撐著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淡淡的憐憫,「假設性問題沒有意義。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考慮吧。你才是那個急著救人,甚至沒辦法好好靜下來思考自己意願的可憐人吧。」
明明這人不久之前還是個瀕死的傷患,此刻四處張望的模樣,倒是看起來比鬼灯還要有精神。簡直讓人懷疑,這個人的神經是不是比電線桿粗。
鬼灯看著他走向原先摔落處,蹲下身輕輕翻弄還在原處尚未處理的貓屍,忍不住皺了皺眉。
「您這是?」
白澤回頭覷了他一眼,「你能幫忙看看,我們是從什麼方向摔下來的嗎?我自己的記憶有點模糊,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的印象還有,剩下就真的記不清楚了。」
白澤說著收手,起身仰視倉庫的上方,補充道:「摔下來的地方,應該會有我的血,或者跌落時摩擦出來的痕跡。」
「為什麼會問這個?」
「我那天摔下來的時候就在想啊,如果只是肚子餓的話,不需要讓我活著,還特意大老遠跑到特定場所吧?即使吸了一點我的血,那傢伙也是虛弱到,我只是隨便反抗,兩個人就一起摔下來,變得亂七八糟了吧?
「既然這樣,那傢伙肯定有非得把我活著帶到這裡不可的原因吧?合理推測,這裡是他的巢穴,並且有幼崽需要餵食──」
白澤停頓一下,轉過來與鬼灯對視。
「如果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你們剛出生時,可以忍受這麼多天不進食嗎?」
鬼灯登時無語,深深嘆息:「白澤先生,恕我愚昧,在您的人生可能只剩半小時的現在,您為什麼還會在乎另一條甚至有可能不存在的生命死活?」
白澤眨了眨眼,噗哧笑出聲來。
「都說了,雖然是剩半小時,但我都提早交卷了,最終決定我是否及格是你的事。況且,我現在身體被你變成這種迴光返照的狀態,要我當做死前垂死掙扎也太難了!這不是就想去搞清楚原本沒心力在意的事嗎?」
「您也可以想想遺產繼承的事。」
「那家店嗎?……倒是可以留給桃太郎君,不過他現在半工半讀,學成的技術有限,要處理我原本的業務還是太困難了。」
結果白澤還真的思考起店裡的事。
鬼灯不免有點不快。
在他眼裡,對方能順理成章這麼做,明顯是因為他對鬼灯是否要賠上一生來救自己,實際上並沒有抱持任何的期待。或許也是這個原因,才讓白澤能說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之前鬼灯就曾經聽過真紀抱怨,白澤看上去風流瀟灑,骨子裡卻散發著一股老人臭,白澤在她的直播留言板上發的贊助留言,就像是爺爺偷用孫子帳號追星。
──把希望留給下一代後,自己就可以安詳合眼的老先生。
現在叨念著自己資產的白澤看上去就有點這樣的傾向。
白澤終於自己止住了話頭。
「是說,如果這裡真的有你的同族,你不會想要救對方嗎?」
「為什麼?」
「就,類似兔死狐悲的感覺?」白澤的視線落在一旁的貓屍上,「我啊,當時是有點傷感的。雖然要不是這傢伙摔死,沒命的可能就是我,但因為他死了……我們華人有句話,死者為大,看到這結果,一點也生氣不起來。」
鬼灯嗤之以鼻。
「要是待會您得去陪他,還會這麼想嗎?」
話才落下,就看到白澤嘴角明顯抽了一下。白澤撇撇嘴,「要是真是這樣,希望你能學習一下『死者為大』的精神,待會對我尊重一點。」
給白澤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不過他好像已經坦然接受自己可能的結局,並沒有打算繼續說服鬼灯,反而在附近走動起來,照他方才說的,試圖找到自己是從哪裡摔下來的。四週的貨櫃都疊得相當高,或許是廢棄的關係,貨櫃的陳列並沒有考慮人員的動線,地面的貨櫃與貨櫃並非平行堆放,彼此之間的縫隙無法容納成人穿越。往上疊得也很高,至少白澤完全沒打算嘗試往上爬,觀察範圍有限,很快就徒勞無功折返。
一時之間,倒是讓鬼灯有了初見那時的既視感。
「您在找東西方面還真是毫無天份。」
白澤瞪他:「你行你倒是去啊!」
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白澤的鼓吹下,鬼灯還是變回黑貓的型態,循著白澤說的線索,找到白澤摔下來的地方,比照與倉庫門口的方向,踏著頂層貨櫃明顯灰塵較薄的幾處,最後循著淡淡的同類氣味,找到了一個用破舊衣物組成的人工小窩。
就如同白澤所說,一隻骨瘦如柴,渾身都是髒亂的雜毛,沒什麼肉,幾乎是皮毛包著骨架的米克斯蜷縮在衣物之中。在鬼灯輕盈落到小窩前面不遠處時,米克斯的耳朵動了動,但依然閉著眼睛,一點動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任憑鬼灯一路走來見過許多混得很慘的同類,這一位肯定也能排上前幾名。
血貓的出生地是隨機的,像鬼灯當年的出生地離人類聚落很近,即使一樣只能靠自己維生,難度卻比這樣封閉的廢棄倉庫好上不少。
鬼灯把小小的同類叼回去,白澤立刻朝他伸出雙手,露出等待已久,躍躍欲試想接手的模樣。
於是黑貓生動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質疑的表情,一副「為什麼自己非得把自己的同類託付給陌生人」一樣。
白澤不禁在心裡吐槽:這傢伙肯定沒意識到,嘴上說著讓白澤自行選擇要不要死,可他自己從頭至尾,就沒有做過把白澤視為未來夥伴的心理準備。
情緒直白得讓白澤先前雖然費口舌說了很多話,但從頭至尾都很被動。鬼灯確實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可當那個希望被擺到白澤面前時,卻被人貼了個小小的附註:「而這個『希望』本身,並不是很想救你。」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今天白澤是鬼灯的好友,可能會果斷拒絕他的提議也說不定。讓朋友為了救自己犧牲到這種地步,總覺得有點過了。反而是彼此半生不熟的情況,白澤就不禁這麼覺得:那試試看也無妨。
當然,前提是鬼灯能夠下定決心。
他搔了搔頭,最後還是沒收回自己向上舉著的手,又等了一會,才見鬼灯不甘不願地把乖順的小貓擺進自己的掌心。
這隻米克斯確實非常年幼,大小甚至不到白澤一個巴掌大。或許是聞到「食物」的香氣,她在白澤手上顫巍巍抬起頭,小心翼翼用鼻子嗅聞白澤的指尖。已經數日未進食的她沒什麼力氣,即使食物在前,也沒能激發她的生存本能。
白澤看了眼鬼灯,噗哧笑出來。
「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嗎?」
黑貓微微歪頭。
「不。」他回答,並且拒絕補充更多的個人情報。
小氣。白澤嘀咕,小心翼翼地把虛弱的米克斯環進臂彎裡,然後問鬼灯:「我可以弄點血餵她嗎?」
「……您不覺得自己很荒唐嗎?」
「你是說正在等貓咪救命的我嗎?」白澤說,「是很荒唐。」
「我──」鬼灯打斷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人類。至少,我認為的同類一直是人。」
白澤看著眼前的黑貓,並沒有反駁他。他只是彎了彎眼眸,同意他的說法:「嗯,老實說,你可能比大部分人都過得要認真。」
話語剛落,白澤忽地身形一晃,他訝異地試圖穩住自己的身體,卻還是無法控制地向後跌去,他只來得及護著懷中的米克斯,整個人摔在一旁的麻繩堆上。
被給予的半小時,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白澤眼前布滿黑霧,像是斑雜的躁訊淹沒所有感知。在一片嗡鳴聲中,他感覺到一隻手掌按住自己的肩膀,力道大得嚇人。
很快便明白對方要做什麼,白澤連忙大叫:「等等!你先想清楚!不要衝動做決定!」
隨後他也聽到鬼灯不耐煩的聲音在腦袋上響起:「剛剛要我全部賭在您身上的難道不是您自己嗎?」
白澤擋了他一下,此刻的他已經徹底失去視力,不過手還有點力氣,「那也要你自己願意吧?你現在的行為不是自信跟賭,更像被人拿刀架著脖子下注!」
鬼灯停了下來。
「……是我讓您做選擇的,您都做下決定,卻可能因為我,只多活了半小時,再幾分鐘就要死掉了,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幹嘛這麼說,這半小時也是你給我的啊。」
白澤咕噥,語尾未落,就聽到鬼灯嘆氣。
「你看,你又嘆氣。你可以算一下,這半小時裡都嘆幾次氣了。」白澤搖頭,「不想救就別救啦,我是不曉得你過去有什麼經歷,才非得出手救我。但是,人只需要為自己負責就好!別想著要背負他人的生命,那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是想聽我的看法嗎?就這麼簡單。」
「或許,」黑暗中的鬼灯這麼說,「這是因為,我想拯救的對象,並不是您。」
白澤眨了眨眼。這麼做並沒辦法恢復他的視野,他眼前所見,仍是一片雜亂的黑。但或許是失去視覺的關係,原本有點距離感的對話,好像瞬間貼近了不少。
不過,之後白澤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包含自己回應鬼灯的話。聲音或許是記憶很重要的一環,開口的內容融入虛空之中,白澤很快就忘了,自己想回應鬼灯的話是什麼。在連觸覺都變得曖昧時,脖頸間傳來的刺痛拉回一點飄走的意識。
已經拉下黑幕的視界,吹起了狂風,無盡的雪絮像是發光一般飛快劃過眼前。微微的光暈從視界中央向外散開,未曾去過的雪山,遙遠模糊的記憶,像是黑夜中的篝火忽明忽滅,影像非常模糊,只有濃厚的情感一層翻過一層。
回憶與流過來的思考過分沉重,讓白澤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即使沒有任何說明,白澤依然知曉眼前個體曾經的掙扎、內心的破洞,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珍惜的關愛。
無法阻止友人流淚的無力、勉強完成的承諾,和難以抹滅的哀傷揉成一團,強迫被塞到白澤身體裡頭,讓他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
無預警地,眼淚就這麼滑落下來,滲入遲鈍的五感。明明是自己體內的血液被吸食,情感上反而是被給予的一方。
白澤眨了眨濕潤的眼睫,在快速失血造成的恍惚間,倉庫裡昏黃的光線重新打亮他的視界。事實上他並不覺得悲傷,此刻不斷滑落臉龐的,更像自然落下的生理性淚水。好不容易收回氾濫的意識,眼角餘光瞥見鬼灯手臂上浮起克制的青筋。
或許是記憶還有些混亂,白澤很快將接收到的情報連結此刻看到的畫面。
這並不是鬼灯第一次想救人。
血貓的傳承記憶肯定反覆告訴過他,眷屬的選擇很重要。這個存在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只會有一個,所謂共生,便是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上,無條件擺放另一個人的重量。從此戚容與共,不分你我。
可是在情感還很懵懂的時代,鬼灯面臨可能會失去相當重要友人的抉擇。
因此,即便理智上明白友人並非眷屬的最佳人選,當時他依然想利用這個能力拯救對方,然而卻被理解其意義的友人婉拒。之後,鬼灯的心裡自然而然生成隔閡,將他與周遭的人劃分開來。縱使往後生命中出現過許多重要的存在,甚至讓他重新遇到友人的轉世,鬼灯善待著、保護著這些珍視之人,卻不曾再次嘗試將彼此放到情感對等的位置。
如果一直無法打破屏障,等這些珍視的人們告別他的生命,鬼灯終將孑然一身,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創造眷屬。
「這樣就夠了嗎?再多吸一點?」白澤盯著鬼灯手臂看,問道。
「不用了。」鬼灯收起手,微微別開了臉,「我還是第一次直接從脖子吸血,像幻想作品裡的吸血鬼一樣。有點克制不住。」
白澤噗哧笑了。
他讓鬼灯幫他在左手手腕上劃了一道,餵食懷裡的米克斯。餓壞了的米克斯很溫馴,並沒有露出虎牙,只伸出舌頭,小口小口舔著從白澤手腕流出的血液。
看小貓稍微恢復精神,白澤空閒的右手脫下掛著的項鍊,團成一團,塞到鬼灯的手裡。
「這不是您前女友送的禮物嗎?」
白澤理所當然地說:「送我了,難道不就是我的東西了嗎?現在再送給你,那麼就是你的東西。」
鬼灯沒有回話,但他握住手裡的項鍊,沒有還回去。
白澤滿意地點頭,又說:「這次能死裡逃生,也算是福星高照了。我的東西,便沾了我的運氣,分點給你。我與小中的因果已經一筆勾銷,如果你要再把項鍊送人,那麼也要解決和我的因果。」
「怎麼做?」
「接受這份幸運,堅定地活下去。」
最後兩集大概就說說過去的故事和後日談,希望不要再出意外了(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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