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 鬼白】血貓-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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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脊髓末端一路爬上來的飢餓感吞噬了男人。

「好餓啊。」男人這麼想,光是移動就會耗損的生存能量,每分每秒都在變少。支撐了一個月,又苟延殘喘一個月、再一個月……已經過了多久?明明路上到處都是食物,為什麼自己卻這麼餓呢?為什麼那些食物,不能拿來止住彷彿會持續到永恆的飢餓呢?

男人的問題無法被解答。逐漸喪失的思考能力沒辦法處理這麼精細的問題,只是在進食本能前,他下意識地顫抖,全部的身體都能感受到那逼真的疼痛。

「好痛……好痛啊。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只是……肚子餓……餓到受不了了而已,為什麼……」男人抱著身體,似是啜泣般地喃喃自語。蜷縮起蒼白的四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壓垮,顫抖著橫躺在廢棄的鐵箱邊。

這是連正午的陽光也無法垂憐的角落。

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這樣的呢?

男人混濁的思緒中,模糊地浮現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那些傢伙的長相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有兩個同類,還有一個是食物。

對了,那個時候,要是自己能夠把那個同類拆吃入腹,此刻就不至於變成這樣。要不是那傢伙突然跑過來,阻攔自己進食,還把自己交給處刑隊,今天的自己,就不會落得這樣動彈不得的下場。

「餓……她也……」

男人摸著手腕處的孔洞,無意識地從嘴裡吐出渴求。他已經沒有補食同類的力氣了,可假設什麼都不做,肯定只會一日日虛弱下去,直到被死亡給俘虜。

既然這樣──還不想死的男人抬起頭,幾乎無光的角落,微弱的光亮沉降至他黝黑的瞳孔,點燃幽幽火光。喉間發出垂死的野獸嘶吼,男人隆起的背脊鋪上斑雜的毛皮,整個人塌陷下去,數秒後,他看上去就和路邊的野貓沒什麼兩樣。

「既然這樣……那我們把那傢伙的儲備糧給吃了,也沒關係吧?」



「好──痛!咳咳咳……」

白澤恢復意識時,鐵鏽的氣味盈滿逐漸轉醒的鼻腔,連口腔裡都含著黏稠的血,醒覺的瞬間嗆進氣管,引發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身體好像被車輾過似地刺疼著神經,若是四肢和器官能具現化,此刻有好幾處肯定都要發出慘烈的悲鳴。

自己的狀況相當糟糕。身為醫師的專業讓白澤第一時間判斷出這個事實。

此刻的白澤就像是一個會呼吸的廢肉堆,每次呼吸,生命都在減少。這種耗損是不可逆的,除非此刻的自己能夠瞬間移動上整備齊全的手術室,開始全方位搶救,否則肯定撐不了多少時間。想到這裡,腦袋一陣刺疼,眼前也黑成一片。好不容易掙扎著張開眼睛,視界裡依然佈滿不均勻的黑霧,眨眼又閉眼,反覆做了幾次,才勉強能看清楚周遭的模樣。

映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倉庫。周遭有許多大型金屬貨櫃包圍他所在的位置,根據手掌下的觸感,無法動彈的身體下方應該是一團有點年代的粗麻繩。

空氣中充斥著血液的臭味,以及濃重鐵鏽味都阻隔不了的灰塵氣味。

倉庫本身不論,白澤所在的位置應該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啊啊……」白澤發出乾乾的單音。

怎麼說,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還太年輕,根本沒想過死後的事。

自己就這樣突然失蹤,桃太郎君早上等不到人來開店,肯定會覺得很奇怪吧。但要是桃太郎君打電話,不曉得能不能聽到內堂手機的鈴聲呢?假設聽見了,肯定會覺得,這麼震耳欲聾的鈴聲也沒能吵醒自己的店主,實在令人傻眼吧。那麼,桃太郎君說不定會自主休假一天;或者,可能會找鎖匠過來吧?要是就這麼撬開極樂滿月的店門,他就會發現,店主白澤並不在店裡,可手機、錢包,一些隨身攜帶的東西都沒帶走。再來他會怎麼做?身為一位工讀生,桃太郎君其實很會看氣氛的。可能會覺得,先回家一天看看情況,第二天、第三天也找不到白澤時,才會考慮請求警方協助。

──警察先生,我們家店主從三天前就失蹤了。我有點擔心他的狀況。

但即使尋求警方協助,要找到人還是太難了。連白澤也沒辦法判斷自己所在的位置。糟糕的是,最該自救的時候,他的腿卻在從高處墜落時摔斷了。不僅是腿,腰部似乎也受到嚴重的撞擊,他甚至沒辦法自力將自己支撐起來。唯一健在的是雙手,雖然因為長時間失血而顯得有些虛浮,但勉強還能憑藉意志摸索。

「要是沒被痛醒,八成就這樣睡到死了……」

白澤嘆了口氣。沒辦法換姿勢,只好和挑高的倉庫屋頂乾瞪眼。此刻應該離中午不遠,陽光從某個挑高的細窗照進來,從白澤的角度,可以從貨櫃的細縫看到一大束陽光向下斜射,照亮空氣中懸浮的塵埃。

至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早在剛才摸索時,他在自己幾乎失去知覺的腰部下摸到了毛皮的觸感──那球毛團,已經一動也不動,也沒有體溫。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作為意外後反而生還的受害者,白澤也只能苦笑以對。

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那真是一團混亂。

先是發現熟人原來是能變成人或變成貓的妖精,轉頭把人送走後,就被疑似熟人的同類給襲擊了。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好感度,以至於發現店外的貓面露凶光撲向自己時,白澤並不恐懼,只覺得非常魔幻。他下意識舉起雙臂,想把貓給擋開,結果對方卻靈巧地繞過他的手臂,目標明確地撲向他的脖頸。

──被咬了肯定要去打破傷風!看這貓髒成這樣,也不知道身上有什麼傳染病!

白澤在心裡咆哮,但平時只會泡茶或泡妹妹的身手又哪能打贏一隻瘋狂猛攻的貓,立刻就被按在地上了。

更糟糕的是,被咬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野貓在吞食他的血液,宛若囫圇吞棗般用力吸吮,即使是作為受害者的白澤,在那一刻,都能共感那種可以吞吃整個宇宙的飢餓。

然而,很快地白澤意識便因失血而朦朧起來,眼前的畫面亦是糊成一片,恍惚間白澤好像看到埋在頸側的毛團整個大了一圈,逐漸長成巨大的黑影。甚至來不及發出叫喊,他便昏了過去。

被輕微的拉扯感叫醒,白澤睜開眼,先是看到自己胸前晃蕩的銅錢,隨即赫然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居然出現在離地約十公尺高的地方。

此時的白澤正被一個陌生男人扛著往上攀爬。他耳邊傳來沙啞的重喘,彷若瀕死的野獸一朝迴光返照的悲鳴,如此近距離下,白澤甚至聞到對方身上傳來死亡特有的氣息。男人並沒有注意到白澤的清醒,仍踉蹌地在貨櫃間攀爬,似乎是要去某處。因此他也沒想到,白澤會因為一醒來就身處高處而反射性向後仰,頓時,男人攀爬的平衡瞬間崩落,只聽他嘴裡的悲鳴如漏了風的破風箱,腳下一滑,便帶著白澤雙雙跌落下去。

從高處墜落的衝擊和骨折的劇烈疼痛讓白澤再次昏睡過去,直到剛剛。

「怎麼……又開始想睡了。」

耳朵深處傳來睡眠不足時特有的嗡鳴聲,重傷的身體渴求著休眠,即使睡眠意味著喪失性命的危險,白澤也無法繼續強撐意識。

下次醒來,看到的會是天國也說不定。白澤這麼想。意識關機前最後一個念頭,他忍不住想:幸好也沒有將我視作「特別」的人。

如此一來,縱使這次白澤沒有幸運獲救,肯定也不會有人因此受傷吧?

那真是──太好了。



便利商店的大夜班,相比其他時段少了許多客人,值班的店員的最主要工作常是清潔與點貨。

有時候白澤來找鬼灯,會在沒客人的時候,霸佔櫃檯邊上好一段時間,東聊西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最後才買瓶新發售口味的啤酒,或者從一旁的架子上隨便拿兩盒不同牌子的巧克力。買酒的話通常是約會後返家閒閒無事,又或者是正好沒有女伴的空窗期;若是買巧克力,看購入的口味,還能推敲出白澤準備約會的女性是否嗜甜。當然他也有什麼都不想買的時候,如果白澤在和鬼灯的言語對決中處於下風,就不樂意給對方增加業績,會氣呼呼地打道回府。

白澤就是這樣,在周遭人眼裡,很容易會得到「任性散漫」評價的男人。原先他以異國人的身分,駐紮進這個各方面都很壓抑的國家便有些特立獨群;再加上他刻進骨子裡的超然,讓他在為了生活汲汲營營的人群中特別不一樣。

即使在身為怪異的鬼灯眼裡,這個男人也不尋常。

「這個是?」

「調身體的藥。怕你沒經驗,有附了煎藥的流程說明給你。切記要用小火熬煮,第一次煎的話記得定時顧藥,可別把水煎沒了,乾煎藥材。」

雖說如此,當白澤理所當然塞來一包調補貧血症狀的補藥時,鬼灯還是相當無語。

面相看上去或許類似人類貧血,可實際上,只是鬼灯將攝食需求縮至最低限度才導致如此。事實上,大部分與人類共存的血貓皆是如此,自己並不是特例。

若是要保持時時刻刻的好氣色,只要效仿深居山中的養母,順從天性即可。即使已經離家多年,鬼灯也記得那一位如雪凝的白皙肌膚,舉手投足都充滿神性──她身上從來無歲月,只緣不曾踏入人世間。

理論上,鬼灯應該要拒絕白澤的強迫推銷。先不論白澤這般體貼的「倒貼」在自己眼中實在萬分可疑,首先,白澤的治療就會是治標不治本的。對血貓而言,血液的缺乏關乎於自身的飲食控制,再怎麼調養,若無法將維持生命的主食改掉,又無法放肆地進食,終其一生都得與這樣不健康的身體狀態為伍。

早在很久以前,決定要做為人類而活的鬼灯便已接受這一切。

話是這麼說,他依舊沒能拒絕白澤的好意。

看鬼灯那副勉強的模樣,白澤鼓著腮幫子,顯然還很不服氣,指著他的臉唸道:「可別以為我聽不懂,這不就是日本人最愛的敷衍嗎!收下了就要乖乖吃啊!」

鬼灯眉頭一皺,伸出中指與食指,往白澤的食指用力一夾,「比起這種失禮的指責,您難道不應該先改掉用手指指人的沒禮貌行徑嗎!」

白澤立刻慘叫著甩手,鬼灯順勢放手,才讓他把自己的手指搶救回來,「啊痛痛痛痛……好痛欸!用力過頭了吧,你的手指是老虎鉗嗎?」

鬼灯面無表情地看他。

「不用擔心,都是很溫和的藥材。沒有惡作劇,也沒打算毒死你。好歹我也是個藥師,拿藥開玩笑的事才不會做。」白澤捏著泛紅的手指補充道。

之後他便被鬼灯半嫌半趕到結帳區以外的區域。隨即,白澤開始聊起他最近在街上總會看到許多貓的事。

「桃太郎也說,最近店外總會固定有一隻野貓巡邏的樣子。」

鬼灯垂頭沉默一會兒,才若無其事提醒道:「這個城鎮本就是貓咪的地盤,您才是外來的客人。」

白澤歪了歪頭,追問:「意思是,因為我不小心闖入了牠們的地盤,所以才被記恨上了?」

鬼灯嘆了口氣:「您是這樣理解那句話的嗎?」

「不然呢?」

「您可以把本地的貓咪與人類,想成地主和租客的關係。貓會用高一截的眼光俯視住在自己地盤上的人,並對你的貢獻和討好視為理所當然。畢竟對牠們而言,光是允許你在這裡呼吸,你就該感激得五體投地。」

白澤聽完吃吃笑了。他忍不住回想兩人第一次見面,是鬼灯家的貓出面,去幫白澤討回被另一隻貓偷走的項鍊。

他拉出掛在胸膛的紅線銅錢,打趣地說道:「那時候還真謝謝小哥家的貓啊。我自己也找了很久,但簡直是大海撈針,你家的貓不說神速,好歹還是說到做到的。」

鬼灯抿嘴,忍住不自在的表情。

拿回項鍊的事,對鬼灯而言只是毫無波瀾的日常裡,一丁點打發時間的插曲。最開始,聽見白澤的哇哇大叫,他並沒有放太多的注意力,只是下意識給了一句評語:居然有人會蠢到被貓搶東西。

可這個男人居然就這麼在附近漫無目的地找了兩個小時。等反應過來,鬼灯才發現自己已經追著對方徒然無功的腦門看了好一段時間。後來甚至主動請纓去幫他追貓,把東西找回來。

當然,會這麼做,是因為搶走東西的,只是單純把亮晶晶的事物當作玩具的貓咪。假設拿走東西的是鬼灯的同類,不論基於什麼原因,他當時都不會出手。

那一天,幫白澤把東西要回來的是鬼灯,即使貓咪真的要記恨,對象也是鬼灯。實際上,兩個小時夠那隻貓玩膩那條項鍊幾百次了,鬼灯把東西拿回來的時候,那項鍊早就被貓咪隨意棄置一旁,不再關心。

「真奇怪啊,我也沒什麼貓緣,可聽桃太郎那麼說之後,總覺得到哪裡都有貓在盯著我看。」白澤說著,就把自家工讀生的話也轉述給鬼灯聽。

鬼灯不以為然:「難道不是因為您對貓放更多注意力的關係嗎?」

「或許吧。」白澤摸了摸鼻子,不再提貓的事,轉而提及為鬼灯準備的藥,「那個,之前是幫女客人配的。我沒仔細檢查過你的狀況,可能還需要再做些微調整,你今天晚上先煎一副,明天找個時間到店裡來。」

在鬼灯半推半就訂下今天吃藥、隔天夜裡會乖乖到極樂滿月給白澤看結果以後,白澤總算掛著了結心事的滿足笑容,開心地拎著水果酒離開店裡。連續幾次買的都是酒而不是巧克力,看來最近還沒找到新的對象。目送白澤離開店後不久,鬼灯不帶感情地在白澤觀察日記中記上一筆。

萬萬沒想到,才這麼不到一天的光景,因著自己對白澤的軟化和憐憫,毫無防備地,這個人就這麼知道自己的身分。

身處極樂滿月的那天晚上,被白澤撞破身分後,鬼灯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維持著黑貓的模樣,坐立於木椅上,繼續維持過於尋常的對話。

坐在對面的白澤臉上帶著彷彿成功對友人惡作劇後的戲謔──當然,他不可能事先知曉調養身體的藥還會有那樣的副作用──同時卻又認真地執筆書寫,調整手中藥方的材料比例。他時而專業問詢,偶爾也會不著調地調侃,絲毫不介意自己問診的對象從人變成一隻貓,對普通人來說,該是多麼駭人聽聞。

隨後,在自己離開前對方那句草率的「拜拜」,也是普通得彷彿白澤此刻只是在送別一位尋常的友人。

說是友人,但鬼灯其實並沒有白澤的任何聯絡方式──直接前往極樂滿月這點不算的話。

意識到這點,是與白澤分別後的第三天。

白澤雖是那樣吊兒郎當又討打的性格,本質上卻是個爛好人。明明上次分別前還這麼熱心關心鬼灯的身體狀況,在那樣半調子的告別後,卻一次也沒來便利商店找自己,實在很反常。

於是,鬼灯下了這天的大夜班,回家前特意繞去極樂滿月一趟。

時間已過午夜,鬼灯自己也知道,這個時間只能看到極樂滿月緊閉的大門,還不如明天再過來,但他還是去了。

還有一段距離,鬼灯便看到店門外貼著一張影印紙大小的公告,走近看,是店主這幾天聯絡不上,店鋪暫時歇業,不對外開放的公告,右下角署名是工讀生,桃太郎。此外還寫了一行:「如有白澤的聯絡方式,請聯絡以下電話」的附註。

藉由不遠處的路燈,豎成一線的貓瞳在公告上停留許久。鬼灯的手指輕觸向公告邊角,不知何時壓上的半個貓腳印,沉默一會,才低聲道:

「該不會……」

他環視周圍一圈,深夜安靜得嚇人,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只是被夜晚的寂靜吞噬,又被時間無情掩蓋。

若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遲了三天才意識到這點,或許早已來不及阻止,事態最壞的發展。


07 的大綱只跑了開頭 1/4 左右(慘)
其實從八月初就陸陸續續寫了很多,但覺得劇情展開太快,所以稍微調整一下事件的時間線和敘事順序。之前也說過,07 屬於這個故事的關鍵部分,最後還是決定可能會放棄 10 集整完結的計畫,但也先不排除劇情後調把 8~10 集塞滿的可能……

在無數次世界線跳躍後(…),最後鬼灯的 Part 還是採用了自己慣用的換視角重述過去事件。為了方便理解時間點,直接放了不少 06 的對話,希望不難理解!08(原 07 後半)等下一個適合打字的日子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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