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界戰線 札雷】拾荒-02

》拆篇



02.


雷歐納魯德第二天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那位長期踩在崩潰邊緣哨兵的精神嚮導。

那是一隻銀灰色的孤狼,毛皮折射著陰冷的日光燈,像是刀鋒一樣反射著光芒──對於沒有實體的精神造物,那當然只是眼睛的錯覺。銀狼的毛皮雖好看,卻多處沾著泥灰,還東禿一塊西少一把毛。哪怕牠金亮的眸子明亮有神,仍無法改變牠看起來格外狼狽的事實。

雷歐昨晚在札布的精神裡見過牠一面,看到牠趴在自己身邊倒不覺得驚訝。他只是很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放任自己的精神嚮導變成這副德性。

但他想起自己昨天未完的工作,又自然而然接受了:擁有一座垃圾山的主人,精神不可能完整到哪裡去。

精神嚮導是哨兵與嚮導精神的具現化,多半以動物形式存在。哨兵的精神嚮導一般是攻擊力較強的戰鬥夥伴,嚮導則五花八門、多元發展。此刻安分趴在雷歐身側這頭狼,看上去就和他那個等級似乎很高的哨兵一樣,有著蓄勢待發的有力四肢,可以拿氣勢吃人的有神眼睛,以及隱隱約約的野生小孩氣質。是的,在雷歐看來,自稱札布的哨兵簡直就是個能力高強、卻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從他那個足以搞死正常哨兵一萬次的垃圾場、以及完全無防禦的精神圖景便可稍知一二。

在昨天札布熟睡後將近一個小時,雷歐就沒有繼續清理垃圾的體力。這個高等哨兵意識雲的垃圾多得不行,還有許多積累數年,從未有人替他清過。雷歐才剛收手,就感覺自己鼻頭一熱,一抹才發現能力使用超過,身體不堪負荷。他立刻停止疏導,卻也沒有退出札布的意識雲,而是藉由自己清出的空缺繼續往札布意識的深處走,沒多久他就找到通往哨兵精神圖景的入口。入口處趴著一隻懶洋洋的看門狗。毛色是銀灰色的,但長年垃圾場的灰塵讓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也絲毫提不起興致去搭理闖入這個世界的訪客。

見對方不打算驅趕自己,雷歐鼓起勇氣往入口過去,湊近才發現,那哪是狗,對方是一匹貨真價實的狼!他在心裡為自己有眼無珠道歉,從銀狼身邊經過,走入札布的精神圖景。精神圖景是哨兵與嚮導的私密領域,這種行為其實不是很禮貌,然而雷歐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想知道這個多年與垃圾為伍的男人內心是怎樣的世界,卻沒想到,自己會踏入如此靜謐的黃沙──出現在眼前是一片荒蕪的沙漠。

踩在沙裡並不好走,雷歐本來也只是想稍微看看就回頭,看門的銀狼卻繞過他,率先走到前面,就像要替雷歐引路。

這感覺就像偷窺別人內心被正主發現之後還被鼓勵繼續一樣,雷歐乾笑著摸摸坐下來等他的銀狼,想了想,還是退出去。

一方面也因為他消耗的精神力太多,實在沒有探索他人精神圖景的餘裕──即便是在對方的允許之下。他一回頭,銀狼也沒阻止他,順從地跟在他身邊,又回到入口的地方趴著。

這傢伙真像遊戲的NPC。雷歐不禁失笑。他向銀狼點點頭,意識一放鬆,就退出札布的意識雲。退出來才知道被耗乾精神力有多累,就像全部的疲勞一口氣湧上來,雷歐連手指都動不了,頭往後一栽就在床上睡熟,一夜無夢直到醒來。

「醒了?」

一邊發呆一邊整理昨夜的回放,腦後傳來陌生中又有點熟悉的男聲。

回頭,牆邊站著雙手環胸的札布‧雷夫洛。這會睡飽有精神,雷歐才意識到這個據說昨晚救下他的哨兵不只能力優秀,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天育英才說的就是這款的。

還來不急感嘆老天爺的不公平,他就被那位英才像塊破布一樣拎著手上,直接扔進浴室。隨後丟進來的還有一件尺碼明顯不合的上衣和通用尺碼的鬆緊帶睡褲。

「昨天就想說,你身上臭死了!」被關起的門外傳來哨兵不滿的抗議。

那還真是對不起喔。雷歐撇撇嘴,把乾淨的衣服放到架子上,一個不對勁,連忙開門問:「有內褲可以借嗎?」

札布還站在床邊拆床單,聞言往他下身一看,嘲笑地揚起眉,「我的內褲尺寸不合適吧?」

雷歐頓時氣紅臉,「有也比沒有好!……至、至少不會穿不下吧?」

「那倒也是。」札布笑得可樂了,轉身就去櫃子裡提件內褲扔到他臉上。

雷歐扒下內褲,氣呼呼地甩上門開始洗澡。他洗得心無旁鶩,腦中只有札布那張嘲諷的臉,前五分鐘在想出去就對那個從來沒做防護的哨兵丟個讓他下跪道歉的暗示,後五分鐘在設計如何丟出乍看完全無害,卻又複雜到「就算高階哨兵一時腦袋沒轉過來,也會不小心中標」的暗示。至於怎麼洗頭洗澡全憑多年累積的經驗,靠本能洗完。

於是穿好衣服、捲好過長的袖子,雷歐納魯德意氣風發地與蒸騰霧氣一起走出浴室大門,就把那個「看到從浴室走出來的人,我突然之間膝蓋一軟覺得跪在地上比較舒服,喉嚨有一股衝動,我忍不住想開口說話。但腦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啊不用想這麼多,不是剛好有一句合適的話嗎:『對不起我錯了』,說出去之後全身輕鬆,心情特別好」的超長暗示扔到坐在床邊發呆的哨兵臉上。

下一刻果然札布措手不及地跪到自己面前道歉,雷歐心裡得意,沒忘記立刻無接縫再補一個「我走到櫃子旁邊,啊應該換我洗澡了」的暗示給仍然反應不過來的札布。

越高等的哨兵對於危險都充斥著難以捉磨的本能,不過如果像札布昨天到今天表現出來的小學生情商,扔這種無關緊要的暗示倒有一定程度的通關可能。雷歐心滿意足地坐到還沒鋪新床單的床墊上,摸摸還趴在原處的銀狼,目送某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中暗示的高等哨兵走進浴室。

滿身傷疤的銀狼懶懶瞥他一眼,完全不在意自家主人被捉弄的事,什麼也不管地又合上眼假眠。



「你昨天怎麼會躺在那?」

洗完澡後札布隨手把毛巾蓋在還在滴水的頭髮上,大剌剌坐回床邊。不知何時他家精神嚮導一頭栽在雷歐的膝蓋上,躺得特別舒適。札布不著痕跡撇撇嘴,沒被雷歐看到。

雷歐聽到札布的問題,歪著頭想了一下,幾秒後又搖搖頭,「我也不太記得了。」

他說他在回家路上被一個異界人撞倒,然後被拖進巷子裡揍,其中一拳把他給打到牆上,腦袋不敵重擊,意識直接登出。但他印象中倒地的地方和札布撿到他的地方天差地遠。札布不懷疑他的記憶,他對眼前這處男不會沒事跑到紅燈區的事實給予十足的肯定與信任。

謝謝你噢但我一點都不開心。聽完他的理由,雷歐臭著張臉又拉起他的手,準備幫他疏導。

「你小子沒問題吧,昨天弄到流鼻血……你不用管太多,那些東西堆著也無所謂,你昨天清得夠多了。」

雷歐本來躍躍欲試,聽到他的話迅速轉過來,一副傻眼的樣子。

「這位大哥,你理性點!正常的哨兵意識雲裡面有五包垃圾就該疏導,五十包就有點嚴重,你那是五萬包……一點都不科學!」

雷歐說著的同時拉起他的手,「行了,就當謝謝你救了我。我昨天清理一下還是挺有心得的,最多再給我一個禮拜就可以全部清完。」

札布揚高聲音,「一個禮拜──?」

雷歐頓了會,猶豫地看向他,「……太長?其實最快三天說不定能弄完,但趕急件對你對我都不好──」

「不是!」札布連忙打斷他,「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需要用一個禮拜做完那些臭嚮導三五年的業務……我說真的,我想和上司引薦你,這才是我把你撿回來最大的目的。」

雷歐小聲咕噥一句「三五年是怎麼回事啊」才又抬頭看札布。

「引薦?」

「就是讓你來我職場工作的意思,」札布咧開嘴,「聽過沒有,祕密結社萊布拉……」

札布都還沒介紹完,雷歐快速從床上跳起,雙手緊緊抓住札布還「寄放」在他那的手掌。那張看上去非常普通還很沒精神的臉被肉眼可見的喜悅給籠罩。

「你是說萊布拉?你是萊布拉的人!那個都市傳說的萊布拉!」

「……喔、喔。」

雷歐過度熱情讓札布忍不住縮縮脖子。心想要是洩漏訊息出事,在史帝芬‧A‧斯塔費茲臉上佈滿冰霜前先把這小子的脖子折斷是不是就沒事了?不過他也就一秒閃過這念頭,雷歐納魯德‧渥奇從頭到腳都不具有任何威脅力,從認識到現在的印象還是個缺心眼的爛好人,實在不需要懷疑他的立意不正。

「那個,請不要誤會……」雷歐似乎也注意到札布沉默所代表的意思,他赧著臉,慌亂地擺擺手,「我前一份工作是實習記者,寫過介紹這個城市的報導,為此查了很多資料……」他聲音漸弱,頭也低下去,幾秒後才又鄭重地抬起頭。

「拜託你,札布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請萊布拉幫忙……為此,我才會踏上這座城市。」

札布聳聳肩,把他重新按回床邊。

「行,反正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他說著一頓,「不過,真正有決定權的還是老闆和番頭,我只能把你帶去見他們。」

雷歐抬起頭看他。表情帶點期待,以及些許猶豫。

「我可以先回家一趟嗎?」



「斯塔費茲先生,我撿到一個嚮導。」

「嗯哼?」史帝芬的聲音透過電磁波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沒把人家怎麼樣吧?」

札布愣住,沒反應過來,「什麼怎麼樣?」

「終於找到中意的人,也不怪你立刻就帶上床──」「才不是咧。」

札布大聲打斷電話那頭的臆測,瞬間黑了臉。

「拜託──那小子是男的,而且我從沒讓嚮導上我的床。」

「那還真是感謝你惹的事沒想像中多啊。」史帝芬說完笑一下。

札布的心情更差了。

面對這位明明與自己同為高等哨兵;卻比嚮導更具威壓的上司,札布向來只能舉雙手投降。

「那個,」他試圖把話題掰回正事,「那小子,昨天我撿回來後,幫我疏導了。」

這次他成功讓史帝芬陷入幾秒的沉默。

「能獨立幫你疏導?對方是A級,還是S級?」史帝芬語氣凌厲,「可不要是敵人的圈套……當然,這可能性發生在你身上的機會應該不高。」

他像是想起札布連被自己人疏導都百般不願意的模樣,笑了笑。

「所以?你想把人帶回來?」

札布囁嚅一會,在腦袋裡轉過一圈上司的連環問題,決定從頭慢慢回答。

「那傢伙,一個人幫我清掉半年的量。」

「……半年?」

史帝芬又再次沉默,重新開口時,語氣終於帶點嚴肅的味道。

「就算只為你一個,這確實是該招募的人才。可以,你把他帶來看看吧──就算,假定你受到對方精神控制才打這通電話,現場有我和克勞斯在,不會出什麼問題,場所待會另外傳給你,不要直接把人帶回事務所。」

相較於史帝芬的審慎,札布在電話這頭聽得很鬱悶。不,雖然回想早上洗澡前對方的惡作劇,確實會有種被擺一道的不甘心,但事實證明,雷歐對他做的事壓根無傷大雅,惡作劇時,他的精神觸梢甚至沒觸碰到札布的意識雲,更別提深入至札布的精神圖景。

更何況,全程札布的精神嚮導都懶洋洋趴在那傢伙身邊,別說是攻擊對方,甚至還恬不知恥地躺到人家膝蓋上去。讓札布不禁唏噓,你這傢伙什麼時候轉性,這麼親人了?

「……斯塔費茲先生,我撿到那傢伙,是在巷子裡的垃圾堆。我沒有一定要撿他的理由,他當時昏過去,沒辦法隱藏身上的費洛蒙,我才發現那是個嚮導,想說撿回去的。他一醒來救出於本能掩藏自己嚮導的身分,想偽裝成普通人,被我等級壓制,還硬扛著和我叫罵……可是啊,我問他有沒有疏導經驗的時候,那傢伙沒有猶豫多久就幫我疏導,還疏導到大半夜,流鼻血──我沒辦法認為他是個壞人。」

史帝芬靜靜聽完,才輕吁口氣。

「說完了?能讓你講到這份上也真少見。」他消遣完札布,話鋒一轉,語氣頓時不耐煩起來:「少廢話這麼多,地點發你郵箱了,把人帶來,實際見到便知真偽。可以理解?我先掛了。」

沒讓札布有機會反駁,電話那頭傳來上司毫不留情切斷通話後的單調機械音。

無情無義!不講道理!札布抓著長時間通話後發熱的智慧型手機,恨不得瞪穿螢幕,把此刻的忿忿不平順著電話線傳送給掛自己電話的男人。

雷歐納魯德‧渥奇八成連B級都沒有!怎麼可能隨意操弄S級哨兵的思維與行動!

防人跟防賊一樣!還是不是親兒子了!

越想越氣,札布掏出懷中的雪茄,點火,忿忿吸了一口。


杵在街口抽完兩根雪茄,算好時間也該去和回家拿行李的雷歐會合,可走沒多遠就發現那小子站在一家興建中的觀光飯店外,癡癡抬頭往上望。可能是聽到札布沒刻意隱藏的腳步聲,雷歐停頓幾秒,一臉茫然地轉過頭來,「我……我家……」

他說著抽一口氣,下意識摸著空蕩蕩的口袋。錢包和手機早在前天札布撿到他時就不在身上,更何況雷歐現在身上穿著的是札布勉強給他找出來能穿的衣服。褲子還是睡褲。

「被強制徵收了……」

好半晌雷歐才乾巴巴說完整個句子。

札布這才把雷歐納魯德從頭看到尾,他手上完全沒有任何行李,大概他那為數不多的家當早就被房東清空,這回是空手去空手回。他拍拍雷歐肩膀,雖有些同情,又覺得這事在黑路撒冷區普通至極,沒什麼好傷心。可雷歐垂著頭叨唸起這個月還沒寄錢回去老家,又有大量證件得補辦,一時間全沒了方才聽到札布說要給他介紹工作時那股開心勁,懨得像顆洩氣的皮球。

札布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好把那頭陰毛揉了遍,半推半拉地把人帶去上司指定的地點。


修修補補成兩篇的篇幅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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