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Navigation-01


》Navigation 大航海架空
》正篇‧1904/1914




0.

那是一個不存在的時空,在紀元之後的十九世紀末。

時間是一九零四年秋天。那時的海風很鹹,遠遠吹拂到旅人的胸口,當風帆揚起,他們會假想大海上航行著哪艘大船,載著旅人的想前往哪一片海去尋找生命中的寶藏。

故事發生的那年吹起了蕭瑟的商風。男孩背著包袱跟在男人的身後,走在斑駁且漲滿了雜草的鄉間小徑上,已經步行了好長一段時間。他不時看著天上的雲,然後盯著地上,安靜而乖巧地跟著。他瞧著男人沉穩而健邁的步伐,小心翼翼踩著對方在午後漸漸往後延伸的影子,像個虔誠的跟隨者。

美麗的鄉間景象融化在風裡,男孩應該是會想唱歌的。但他嘴角微抿,像悶透了的葫蘆,也像緊闔著蓋的蛤蠣,努力保持著和男人一樣的安靜。只是一會兒後他身上的吃重感深深壓沉了他的背,他小小聲喘氣,不時接上一個儘量無聲的深呼吸,但這樣的敬敬畏畏,不只消耗了他的勇氣,也把那本就無法足夠獲得的氧氣份量更加縮減,幾乎吸不上氣,很快就在安靜和呼吸之間栽了個跟斗。不出一下子他就忍不下那樣子的難耐,一口氣梗著紅了滿臉趴倒在土黃色的青草香上,砸了滿臉滿身的塵土。

前頭的男人略微停下腳步,往後瞥了一眼看清楚狀況才真正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睥睨著地上的男孩,不說話,臉上保持原先的漠然,並沒有添上任何表情。

「……對不起。」男孩主動拍拍身上的髒污站起,好抱歉地低著頭。

「跟上。」男人沒再多說,轉身又繼續走下去。男孩偷偷瞧著他,然後照做。這次他呼吸得比較踏實,實在是不想再出同樣的醜態。只是還是有些喘,背上的重量對十二三歲的男孩來說太重,而他也還走不慣這樣長遠的道路。所以他記得、他永遠記得男人在幾個月前某個夜裡屠了那個男孩生命中最悲慘的記憶的肇始者後,冷冷對著唯一倖存的自己說著的是,別跟來。很礙事。

那時的男孩只能抓緊了妹妹最後留下來的遺物蓄滿了整個眼眶的淚水,用顫抖的聲音問他,他問男人那我從今以後該怎麼辦呢,如果不跟著你我又能去哪裡呢。眼淚於是就這樣落不完了,在那一個晚上,他把他一輩子的淚水都獻給男人,哀求他帶自己走。

後來能夠跟著走完全是大宇宙的意志。

隔天凌晨他剛好在男人動身前醒來,除了乾涸的鮮血以外一無所有的自己追上那深沉的腳步,被拒絕就倒下再站起,擦不完的眼淚洗亮了固執的眼睛,他對著男人無情的背影很用力大喊,「我的名字叫做梧桐,不管你是誰,不要再丟下我。」

那其實是一種很可悲的投射情感。這個名叫梧桐的男孩曉得的,自己壓根與那個男人無關,而那個男人殺了自己的仇人亦不是為了他的憤恨怨懟,只是出於個人情感上對磨擦所揚起的凶器,需要無法所制的這個世界,奉上一點鮮血。

但是眼前天空那麼藍,運轉的世界仍然栽著滿抱豐碩果實的大樹,或澄或綠鮮豔得彷彿他的悲傷只是一種可笑,不管是被激怒,或者不甘心,總之正因為如此才要更用力活下去。而現在或許還不太清楚,但總有一天會曉得,這樣苦心把生命延續下去的理由,或者,自己渴求的眼球是為了想看到未來哪裡。

在這樣的秋天小徑梧桐有一瞬間看到即將遠洋出海的船,像是幻覺在腦海裡劃過又漸漸消隱沒入黑色的背景。那艘船上面銘刻著「Freedom」,他知道那是自由的意思,但不是很曉得那字的意義。於是他使勁甩了甩頭,硬是把那不知甚解的畫面甩出年幼而空泛得可憐的腦袋。

他不可能會曉得,那艘船是航行向未來的關鍵。

就像是這世界難以估計的一般人,很多人其實都沒有抓穩那掌握著成功、嚮往以及目的的念頭,他們讓它隨意在記憶裡流去。


真正抓穩了那樣念頭的人著實不多,大部分這樣特出的人在這個時代已然在海上耀眼地活躍著。他們揚起風帆,航向海的那一端,心裡懷抱著一個不是怎麼清楚的輪廓,一步步把它築了踏實,朝著一個明確的方向穩穩前進。或許這路程是不怎麼好走的,有海浪的巔波,天氣的萬化,海中生物的威脅。其中最危險的,是擁有差不多意念但為了利益互相對立的人類,他們執起刀槍,以自身的慾念與意志,伴隨著船艦鋒利穿梭在海洋之中,轟轟烈烈幹過幾場,贏的繼續漂流在海洋裡,偶爾流傳下名字;輸的就被海洋淹沒,最後風平浪靜。

其實不太有什麼生死是真的讓海洋給記下的,發生的事情太多,來往的人們太多,海洋不會去記下所有泅入她懷裡的船隻叫什麼名字,在船上的人們又有什麼故事。甚至,因為海洋太大,記錄了歷史的人們很少時候能和流浪於海上的人們有接觸,關於冒險的人事蹟也就不會太多。的確是會有些轟轟烈烈的事基會被寫成文字,但那畢竟只是冰山的一小角,用它來概括所有心裡懷抱一片海洋的人,是太過寂寞。他們畢竟有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趣事,有不同的情感──即使他們都航行在同一片海洋。

不過就廣泛一點的角度來看,其實也可以全說成一回事。

目的的確不同,但多大同小異;過程當然不同,但其實整個世界每個人的人生理當不同,也沒什麼好說。所以那樣的寂寞其實也不過是在海洋上不被記憶的人們傷懷的感嘆罷了。和整個大時代相比實在小家子氣。

而真正值得一說的大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是撼動整個世界,從陸上到海洋,又從海洋影響回陸地的一場戰爭,名為「彼岸」。戰爭的開端發生在紀元一八七四年,幾個位於世界邊緣的國家。

他們佇立在山腳、海崖太多年,厭倦了用欣羨的目光去遙望那遠在世界中心的繁榮。於是他們這樣想了幾百年,被一種難以說明的感覺給囚困,然後在這數十年間他們開始計畫,要把所有情勢扭轉。然後這麼說著的人們裡頭出現了更極端的聲音,判斷只要有文明那些國家必會擁有捲土重來的勇氣和力量;判斷即使自己搶來了也有在被奪走的風險,而他們必要讓那些輝煌的國家苦上好幾個世紀,甚至到他們無法預測的好久好久之後,乾脆一起淪陷吧。

這個說話的人成了領頭者,帶領幾個小國要把這個世界的界線全數模糊不清。他們召喚了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生物,結下無法回頭的契約。契約的內容是獻上前來的客人人數五倍的虔誠靈魂,要求牠們領著他們的士兵毀滅整個世界的權力,一旦任務終結則契約完結,人類無權留下客者;客者亦無權留下,要立刻帶著契約應許之物歸於黑暗之中。

領頭的男人看得很清楚,他很了解自己想要的目標,不是要生靈塗炭永久生活在戰火的世界,而是要這世界再也沒有富與貧的差別,把整個世界徹底同化。當然這並不帶有什麼平等或者共有的思想,而是要所有人都過得實際與艱苦。除了自己去追逐,再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就得到什麼。所以他不能讓手段反客為主,來破壞他的目的。帶著這樣強烈而明確的決心與意念,他喚來了的惡魔,數量竟達二十二人,全由他一己之力訂下契約。

然後來自彼岸之人與今世之人連結的開端就是彼岸戰爭殘佞的開始。惡魔幾乎不死不傷,也不需睡眠,領著士兵一下子便攻陷各個城市、國家。

那年只有陸上最輝煌,勢力也最龐大的幾個王國撐著,很多小國都陸續在這計劃完善且謀劃許久的戰爭中沉默,失去了勢力、國土,以及人民。戰火之下世界原先的繁榮開始倒退,變得比當代還要落後了幾個世紀,數年之後那墮落的速度更是加快,很快人們的生活便回歸到不再有所發展的封建時代。人心惶惶,絕望的情緒和恐懼瀰漫了世界。這時候也是大航海時代的開始,有志向的,或者想逃避的,開始走向海洋,那靠著自力而非權力的地方,客者們的手和武器還沒有伸到那裡。

那成就之後數十年輝煌的以海洋為本位的思維模式。

戰爭開始後二十二年,幾個還支撐的王國已在這段時間也接續投降,其中作為核心國家的國王在這最後一年駕崩,更代表還抵抗變化的可能性一瞬間完全瓦解。那些有計畫的謀反者一夕之間深入皇宮,那些反抗的有才官吏一個個死去,看清情勢打算先臣服在長遠計劃的臣使也沒有留下活口,皇后接在之後也死去,而公主則失蹤在這團混亂之中,沒有年紀沒有名字,像是一個不存在之人一般消失匿跡。

有些人說她死了,也有人說她根本不存在,只有在迫害之中帶著滿身血顫抖爬出城外的悲憤大臣向他看到的土地向人民大吼,活著的公主必定會在將來扭轉這一切荒謬之極的劣勢,引導她的人民走向曾經的幸福。她會是這世界最後遺留下來的寶藏。無可取代的希望。

有關於公主的傳說在大臣傷重死亡之後漸漸從知曉的人口中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幾年之後竟成了所有人共有的信仰。

人心竟是不再墮落。

於是引導這場破壞性毀滅整個世界和平的男人下令,務必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這個公主,並且將之斬殺,不惜任何代價。這道命令被徹底執行,有些女孩子因此枉死。然而人民的信仰卻更強烈,即使那個傳說中的公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也從沒有出現過。比起實質上的救助,她更是人民無可取代的精神寄託。畢竟在這戰亂的世代,人只要有信仰,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雖然人們心裡或許會有小小的聲音問,會不會根本就沒有公主呢。搞不好所有信仰的基礎只是當年那個大臣為了鼓舞人心所編織的最美麗的夢境。然而,如今也無法證實真假,畢竟問題的答案已經被大臣帶入了墳墓。

而就算真的是謊言又有什麼關係呢?即使是神話,那個立於虛幻中的女孩子也確實因此救贖了很多人。

人們於是就這樣繼續抱持著樂觀的態度生活著。


在那之後過了很多年。




1.

時值紀元一九一四的秋天,海風漸涼,不時吹著沁骨的寒意,也騷起某些人心裡想著家鄉的心緒。到了這年頭,越來越多的人去親近海。當然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懷抱著什麼強大的意志,成為這世界上難得有成就的人;但更多人只是茫然於陸地上的壓迫。所以也有人只是站在岸邊,用文學創作、繪畫去描繪海洋,把自己內心的渴望和嚮往投注在海平面上被風揚起的風帆,前進的方向是遠方。

這是一個被逼迫的導向,但不可否認地那的確造就了海洋的繁榮,許多故事在之中應運而生,一切皆源自說來也悲哀的彼岸戰爭。

而如今,有一艘名為「彼岸」的海賊船在大海裡航行著。

那時海上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在午後的海洋熠熠閃爍著的光芒,在這個大時代裡是顯得有些過度悠閒的。海平面上浮光掠影中有個小點,靠近一看才發覺是有誰坐在一葉輕舟上。那人將釣竿架在船邊,僅僅用腳踩著固定。自己則是慵懶躺在午後暖陽裡,舒服欲睡。

一會兒細小的拉扯吸引來釣客的注意,忽然間只見他用肉眼難辨的速度瞬間將釣竿牢握手中,開始準備回收釣線。而待他坐直了身子開始認真了起來,才發現原先他躺著的是滿滿一簍的豐收。待會又要多一收穫。

小舟在風平浪靜的海洋裡輕輕擺盪,然後規律朝向某個方向行去。

這其實是奇怪的事情,舟上除了方才豐收的竹簍、魚餌,以及釣客與他的釣竿,再沒有其他的事物。那麼,這樣一葉單薄的小舟,又該如何這樣安穩在汪洋中旅行?這乍看不可思議,但仔細找也能發覺些許端睨。只見陽光反折下,從某個角度可以看見小舟的頭有條金亮,近點瞧就能知道那正是釣魚線。於是這小舟看來像是也被某個人釣著,只是對方並不急著收線,牽著它在海洋上該也晃了不短的距離。

之後十分鐘,釣客又陸續釣上幾條魚丟入簍內,差不多欲滿。於是他彎身上前扯了扯舟頭的釣線。驀地,在那細微的振動下有些小卻綿密的鈴聲從線延伸向後的方向響起,連延傳導,最後遠端那頭像接到了消息,開始做出收線的準備,小舟的滑行速度漸漸加快,最後保持一個平穩的速度朝著前方而進,很快地釣客的眼裡看到了那艘宏偉的大船,他彎出抹笑。

那是他的家。而那頭正在收線的女孩子,則是他一生追隨的對象。

女孩名喚都代,是大船的領導者。有著漂亮而冷峻的臉蛋,髮後束著幹練的馬尾,腰的右側纏繞了平時作為武器的線,左側則掛著鍾愛的刀。又強又美麗的女孩子。

釣客帶著收穫,將都代旁邊壯碩的船員所扔擲的粗繩穩穩地綁上小舟兩旁突起,然後從一旁女孩踹下的梯子上船。一旁的壯漢在他上船後不久也將漁獲和小舟收到了船上,一人安置小舟,另一人則將即將作為今天晚餐的鮮魚扛往廚房方向。

「辛苦你了,燈雁。」都代面無表情地說,說完把方才的「釣舟線」纏好掛上右腰,便甩著馬尾回身背向他離開。他下意識想攔下快速離去的對方,然後在接觸到對方肩膀的前一個瞬間視野裡上下調換了一輪,就看著在海上的天空掉到了海的下方,他已然在船板上栽了個觔斗,撞到船板的地方方關節發出了清脆的「喀」,他忍不住呼痛。

都代彎腰看著他。毫無疑問她正是把他摔了一圈的元兇,此刻她看著他,眼角添上了一點嘲笑的味道,嘴角不留情地勾起。接著,她只是冷冷說了句笨蛋就又走上原先行進的方向,不再理會攤在船板上的燈雁。燈雁看著她離開,然後嘆氣,忍不住把視線丟回了天空,畢竟那寬廣的湛藍裡有一下沒一下飄向遠方的浮雲,比起老是愛理不理的都代,是好上很多了。

但是他還是清楚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就算被拒絕也沒有關係,因為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從小時候到現在乘風破浪,都一直在一起。那不是嘴上說著很重要,才這樣緊緊抓著,而是那份情感真的深深交融在他的血骨之中。

「……怎麼,又被你姊姊『關愛』了?」藍天裡探出一顆頭。那人低頭看著還是躺著的燈雁,然後蹲了下來,看著他的表情有點幸災樂禍。

網。燈雁說出來人的名字,然後有些無奈地應聲,「是啊。我現在還爬不起來咧,天知道我的體能最差了,居然還這樣摔我。」他動了動肘關節,嗯,沒有脫臼。燈雁呼了口氣然後繼續攤平在地上,與其說是爬不起來根本就是不想爬起來,所以網又戲謔地問他,「你是打算等你姊姊看到你的時候把你扶起來嗎?她一定會把你踩過去。」

燈雁有點失笑,不太高興地咕噥,「真是討厭啊,我當然知道啦。」然後過了十幾秒後還是維持原先的姿勢動也不動,不諱言被自己那個殘酷的姊姊給溫柔扶起的妄想他是有的,或許多少還參雜著童年的回憶吧。燈雁微勾唇角,想起小時候他跟在都代後頭走,偶爾也有在路上跌倒哭了的經驗。即使佯裝漠不關心,幾次之後都代還是會忍無可忍抓起他的後領然後拖著不想走的他繼續旅程,後來那件衣服完全磨破報銷。……等等這回憶根本沒什麼好回憶的吧。

「我看你真的要被踩才肯爬起來。」見對方陷入冥想,最後下了這樣的斷句,網擺擺手,說句自己保重後就走掉了,臨走前還叨念著想去看屠思料理燈雁補回來的魚。而既然提到了屠思,就順道一說,屠思是船上的廚師,會做一手好料理。口頭禪是,「在海上,料理的專長當然要是是海鮮!」

其實他原本是碳烤牛羊的好手。

同時間燈雁的思緒又回到了從前,這次的回憶是在鄉野小路間。那年他才五歲,十二歲的都代牽著他的手走在道路上,一次也沒讓他摔到。他偷偷瞧著都代,對方則是拿著樹枝眼明手快的挑掉任何一個會讓他跌倒的石子。很明顯眼裡寫著不耐,但還是耐心沉默地做了。記憶裡的都代很溫暖,但其實和現在是沒什麼改變的。她一直都是這樣酷酷的,不喜歡把想法好好告訴人家。

記憶的開始在三歲左右,那年都代就一直都抓著他的小手,她說她會代替爸爸媽媽照顧他一輩子,那是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說過最重的語言。不過那句話的意思是一直到幾年之後他才真正懂得,那代表父母零落在那年的鄉間。但懂了之後也沒有多大的感傷,他對父母的印象有點矇矓,真正鮮明停佇在心裡的只有都代不太愛笑的臉。

幾年之間她帶著他走,經過了好多地方,遇過好多人,最後志同道合的一群人在集結之下她開始走向海洋,並在海洋上集結更多的人。那時的他還膽小怕事,所以他問都代,一定得去嗎?一定要走到海上去嗎?

其實不能踩在大陸之上,比起恐慌更多的是落寞。即使他們早是失了根的浮萍,在世界裡載浮載沉,然而一旦要走向海洋,那種深深的離別感卻狠狠重擊他,感覺像再也不回去,一回去也已然是旅者的身分。

於是都代說,你害怕嗎。如果害怕就放開我的手,我不會為你留下。燈雁於是只是發抖著把都代的手握得更緊,死都不肯放開。大概是忽然頓悟其實自己的家一直都在都代身邊,沒有都代就沒有家,所以他留了滿面的淚水還是死死握緊了她的手,就怕她真的就這樣把他給丟在陸上,乘風遠颺。

意識到這件事,燈雁知道在那一刻沖擊自己的恐慌比其他什麼都更讓他無法忍受。所以他不放手,到死都不要放手。

……而一直到很久之後,燈雁又想起這件事才發現,那時都代手上的力道亦是一點也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

還記得那時的都代拍拍他的頭,頭一次說了不要哭。然後把他納入懷中,抱起。燈雁一直都知道都代的臂膀很堅實,懷抱很溫暖,畢竟從小她就一直都是如此堅強的樣子。而想也正也是這樣子的堅強,那時的都代才會很清楚地曉得,一定要走向海洋,只有海洋才能夠容納她的抱負。然而燈雁會想,那年失去了父母的她該和自己一樣都是孩子,然而她卻扛下了一切,怕是連童年也一並捨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天真深埋在哪一方土丘。

都代從來沒露出過脆弱的樣子。任白晝黑夜更替、四季輪迴,她從不曾暴露任何弱點也沒有可以窺伺內心的縫隙,比任何人都來得強悍。但必然地,該也會比任何人還來得寂寞。

於是,都代快樂嗎?這是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想知道的事情。

驀地突然其來一腳卻狠狠踹開燈雁所有的思緒。

而踹了他之後,肇事者甚至還在他背脊印上一個漂亮的鞋腳印,硬是要實現不久前網隨口留下的預言。

「沒事就回房間唸書,晚餐的時候我會去叫你吃飯。」是都代。

燈雁應了聲,正要自行爬起的時候卻見都代伸出了手。

於是他一頓。好一會才露出淺淺的笑,將手搭上她的掌心,讓都代把自己給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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