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世界 米伊】夜裡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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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納迦剛從外頭回來，刻意放輕的腳步鈍鈍地打響金屬製的地板。伊夏利抬起頭，對上那雙淺灰色的眼睛。米納迦的表情向來變化不大，但額角與後肩都溼了一片，她拿起準備在辦公桌邊的毛巾，迎了上去。

即使伊夏利身穿全套的防護服，米納迦依然本能向後退一步，伸手勾住毛巾的邊角，輕輕將整條毛巾抽過去。這種手感很怪，像是被豢養的大狗一把咬過毛巾，腦裡的想像過於具體，伊夏利不禁笑出聲來。

「怎麼了？」

米納迦幾乎是接續她的笑聲開口，他的警覺性也很符合剛才的想像畫面，伊夏利需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下一波的笑意。

「沒什麼。」她說，「謝謝你留下來。」

米納迦搖頭，在地上甩落幾滴汗水。見狀他連忙抓著毛巾又多退了一步，胡亂擦了把臉，將毛巾打橫掛在後脖頸吸汗。

為了確保他們的小型飛船能在所有工作結束後順利升空，兩天前伊夏利關閉所有還在運作的磁場儀後，米納迦就需要定期駕駛守衛機甲清理闖入停機坪的變異生物，並在戰鬥後將黏液與污染物清理乾淨。

在新型守衛機甲都已經由 AI 接管的現在，只有少數人能在無輔助的情況下，熟練操作未實裝自動駕駛功能的舊型號。米納迦正是其中一個。這也是最後他成功說服聯盟的人，取得地球最後守望官──伊夏利·夏拉若──護衛資格的主因。夏拉若家族在最後這段時間，把重心都放在宇宙遷徙中的醫療系統運作，族內爭執半天，發現他們確實無法推出能和尤希耶爾較量的優秀戰鬥員。水月或許能算一個，可她早早被安排進先遣隊。

總之，當一個月前最後一艘大型宇宙民航艦升空，地球上只留下他們兩人進行善後。

與其他強烈反對的夏拉若族人相左，伊夏利很熟悉米納迦，即使不論兩人私情，她也完全認可對方優秀而專注的工作能力，和戰鬥才能。

更何況──他們當初是因為局勢選擇離婚，如今也依然對彼此存有感情。

「辛苦了。」她柔聲說，「先休息吧，想喝點什麼嗎？」

米納迦搖頭，沉默數秒，又說：「飛船上有咖啡機與茶壺，我帶了茶葉、咖啡豆，我還做了一些茶點和餅乾，放在冷凍倉庫可以存放半年，可以慢慢吃。」

上個週末他們收到水月寄來的第一份中期報告書。因為距離太遠，報告書延遲好幾天才到，除了簡短的報平安，還附上從地球出發前往目標宜居星系途中，距離地球最近的太空補給站直線路徑圖。小型飛船不比宇宙艦搭載充足的能源和動力系統，先遣隊花半個月就能夠抵達的星系，他們得慢慢走半年。

伊夏利多數時間必須查核整個區域的電力設備是否停止運作、關閉後的能源池是否持續穩定釋能，負責準備宇宙航行物資的「重責大任」便落在護衛米納迦身上。他們預定使用的是伊夏利名下私有的雙人飛船，飛船內部的裝潢當初由米納迦親力親為完成，如今繼續接手，伊夏利自然也從未過問。卻沒想到，飛船的生活機能遠比她想像得更「舒適」了一點。

伊夏利想想某人這週大部分空閒時間都在廚房裡，埋頭做了半年份的茶點就想笑。

「你不忙嗎？怎麼還有時間做這些。」

「不忙，妳比較辛苦。」

「我這邊也差不多結束了。航空站以外的電源已經全數停止運作，站內的也設定好定時關閉，我們傍晚出發。」

「好。」

※

即使地球最終會變成現在這般變異生物泛濫的末日行星，源於人類肆意開發與污染；在決定涉足宇宙時，人們所能想到的，依然是壓榨這顆星球剩餘的價值，好讓自己走得更順遂一點。

他們將有能力從母星帶走的所有資源都裝上了宇宙航艦，只留下滿地瘡痍，和一些淘汰設備，勉強維持遷徙過程的地面運作。

所謂的「守望官」也只是好聽話，最初只是需要有個人來關停設備、放乾能源池，確保人類「沒那麼不負責任」，遺留過多本可解決的問題。

伊夏利深吸口氣，吐出，二氧化碳被飛船內的換氣系統快速過濾，轉換為氧氣導入。隨著飛船升空，地面的景象逐漸縮小，即將斷電的航空站最後一段監視錄像傳進終端，是住在附近的巢居嚙齒類，牠們先是被飛船升空的巨大聲響嚇跑，半小時後又重新從被牠們咬出洞的護欄鑽回來，穿越停機坪衝向航空站大門。

她關閉中止在大門被突破的錄像，側首看向專心調整駕駛面板的米納迦。這艘宇宙飛船買回來後，僅只有一次試飛紀錄，他們坐著它繞了月球一圈便回到地球，起降的時間與旅途相當，全程不到兩個小時。

「不愧是最新型號的飛船，開最低檔足夠『慢遊』一整年，來回甚至不用中途充能。」

伊夏利邊說邊翻閱製作精美的動態說明書，安慰看上去有些失落的丈夫：「這只是次試飛，當然不能去太遠。總有一天我們會補上真正的蜜月旅行。」

「不過……我或妳，也許都很難湊出這麼長的時間。」

「這倒是個問題，軍務官的婚假不論職階都在改制後縮水成十天。夫妻二人還不能疊加……別沮喪，我們總會想到辦法的。」

到宇宙度蜜月的主意，起初是米納迦主動提出。

伊夏利聽到時很是訝異，這提議浪漫得不像是米納迦腦袋瓜能生出來的。後來才聽他說，結婚前後米納迦與她忙得焦頭爛額，期間米納迦的智慧終端始終「抱持善意」地監聽，利用演算法，往他所有社交平台與瀏覽器都推播大量蜜月廣告。那些操縱人心的文案吸睛又洗腦，給米納迦貧乏的思考裡撒下一把鮮花種子。後來，有些成功發芽開花，變成一艘宇宙飛船，和一個策劃許久，最終卻在成行前取消的旅遊行程。

卻不是壞事。

幾個月後，兩人的孩子在期待中降生。在地球即將走至末路，所有人都為此焦頭爛額時，新生命總能讓繃緊的弦重新放鬆下來。

如今，雖然不是旅行、雖然早已事過境遷，他們依然與彼此一起坐上這艘宇宙飛船。

「妳有資格先走，為什麼要自願留下來？」

背對著灰撲撲的母星，駕駛已讓 AI 接管，米納迦停下手邊工作，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數月前就已經堵在喉嚨深處的問題脫口而出。

伊夏利並不意外他會問。

「你也是，可你選擇陪我。」

兩人的個人軍功都很多，更遑提背後還站著龐大的家族，若非親自請纓，這種吃力不討好、運氣不好甚至會有生命危險的收尾任務，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

伊夏利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只是側身去拉米納迦的手。副駕駛席在右側，方向並不順，但她只是把手伸長了一點，米納迦便主動將左手放進她的掌心。左手握左手有些彆扭，可兩人都不以為忤，悄然無聲，任由她的右手指尖輕輕摩擦他無名指上的婚戒。

他們的電子離婚證在未來的新地球聯邦依然有效。哪怕戶政資料只是封存巨集的極小部分，但系統資料庫全存在同一個儲存器，不能期待電子風暴如此湊巧地只刮去一角，卻不損壞硬體。

即便如此，米納迦也依舊戴著不該屬於尤希耶爾的戒指。

「有些離別是必然。」半晌後，伊夏利才說。片刻後，又低歎著補充：「但我還是會為此感到寂寞。」

她從不避諱向米納迦坦承自己的內心。他們相遇、相知相惜，到後來在共識下分別，都未曾以爭執與誤會去撕扯彼此的感情。

「也許我只是想在最後多看她幾眼，為她做我力猶可及的事。」

沒人催促，也沒人會打擾。在逃難的尾聲，沒有人能夠阻止她佇足於此，向孕育她與所愛家人的星球告別。她也足夠細心，提出要做收尾工作時，親友們試著勸解她跟孩子們一起先走，但從不懷疑她有能力完成。

米納迦沒說什麼，只是握緊她的手掌。

在離開地球的飛船上，兩人不再需要穿隔離服，不再需要隔著好幾層厚重材料感受被削減模糊的輕握，能直接觸碰到彼此的體溫與掌紋。

他們保持這個彆扭的姿勢一會兒，駕駛艙的行動指示燈從紅轉綠。米納迦瞥了眼，解除兩人座位上的固定器，重新拉住伊夏利，把人帶離駕駛艙。

「飛船的『慢遊』模式真的很慢，現在也看得到，她在目送我們離開。」

以蜜月為賣點的雙人宇宙飛船，除了搭載穩定的自動駕駛系統，也有舒適的休息艙，大面積的透明觀景牆外，巨大的灰藍色行星反射來自太陽的光，從宇宙俯瞰時，有種柔焦後的明亮。他們雙手交握站在觀景牆前，從這個距離望去，雖然海洋不再蔚藍，也沒有了城市萬千繁榮的燈火，但北極上空有著綿延的極光、對流雲層如同這顆寶石的美麗紋理。

她的一切依然親切而熟悉。

伊夏利拿出終端，拍了兩張飛船外的照片。早在宇宙旅行興盛以前，人們就能在網路上輕易找到各個角度的地球航拍圖，可等到自己出行時，每個人還是會在宇宙旅行來回起降時拍下她的模樣，伊夏利也不例外。

更何況這是離開家鄉前最後一次俯瞰。

他們在原地佇足許久，熟悉的星球終於逐漸在視野中變小，直到泯滅於整遍璀璨的群星中。

不知何時，窗外變成一片安靜的恆星海。每顆天體都在遙遠的時空外燃燒，燒成黑暗之中的閃爍亮光。

伊夏利忽然想起當年米納迦傳給她的旅行宣傳單。其中一張寫到：「您不需要去離島、不需要上山下海，只要駛入夜晚，就能全方位擁抱無光害的星空。」

星空確實很美。

無論看過多少次，也還是會為宇宙的奧秘感到敬畏，她遼闊得迫使人得去正視自己的渺小。

伊夏利的眼皮越來越重，終於撐不住合上，意識又被拉回幾光年外的地球。

夢裡夜深人靜，她與米納迦兩人相互依偎，坐在山坡上帶有些微潮意的青草地，等待一場流星雨劃破城市灰濛濛的天空。漫無目的地等了好久，忽而有人伸出手指向天際說，你看。

她順著聲音抬起頭。

彼時，仰望的夜空依然那麼遠，只能勉強看見小到輕易就被光霧遮掩的星星。

公河文轉台 - 9
主題 5-1: 宇宙旅行
標註：DZ

本來還寫了一些和末日異變、冰河期還有環保（？）以及星球意志有關的話題，後來想說不要偏題，就全砍掉剩蜜月旅行ｂ
其實也是個偏困難的世界，不過難得背景設定初雪組都還活著活蹦亂跳（哦）最後的場景是虛實交錯，米伊兩人實際在飛船裡的姿勢與夢裡相同。
氛圍 BGM 是告五人的〈夜裡無星〉。

（本篇編號：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