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世界 水殊】離別後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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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分懷疑，自己抱持期待這件事是否極其愚蠢。

※

仿生人當然也會睡覺。或者正確來說，那被稱為休眠。他們會像正常人類一樣躺上他們專屬的床──休眠艙，閉上眼睛，接著進入節電模式待機。必要的時候，他們也會藉這段空檔充電，以保持身體維持在最佳電量。

即使是當前性能最好的仿生人，也不能只依靠體表高仿真太陽能人造皮膚，便時刻補充消耗的能源，工作繁忙的仿生人更是如此。而這或許是身為情報班班長的專屬秘書官，之所以每天固定要睡六小時的主要原因……

或許。

「我說──做為生活助手型仿生人，你不覺得你太過懶惰了嗎？」

水月聲音壓低，鞋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桌角，同時手指飛快在半空中光屏間來回切換，複檢秘書官完成審核的內容，確認無誤後簽署、加密歸檔，再繼續檢查下一份，「隔壁班的幾個一個月只需要充足二十四小時能源，便可以時刻待在崗位上，而你呢？看看你一個月睡掉多少進度，比同僚多消耗的時間是在幹嘛，做夢？」

她的秘書官只是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以普世眼光看來十分俊美的男性仿生人正飛快完成工作，並語氣輕鬆地回答他的上司：

「親愛的，我看起來很鮮活，但畢竟不是真正的人。當然我不介意妳想像我擁有比妳更多采多姿的夢境，畢竟妳看起來只會夢到黑白的世界。」

水月輕啐一聲，眉間皺摺無數。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對方補充：

「根據妳上禮拜的身體檢測數據，妳現在故意挑事的行為顯然是因為睡眠品質不佳。或許妳可以請醫療班班長幫妳調配適合妳使用的安眠茶，搭配食療來改善問題。」

水月用力把加密文件拖向光屏的畫面角落。若此時她的任何學員在這裡，可能都會因此冷汗涔涔：教官這眼神、這力道，跟她在模擬試煉場拋屍時一模一樣。

下一秒，水月殺氣騰騰瞪向自家秘書官，語氣低了八度：「是你睡太多耽誤到工作，才害我得加班自己處理，你還好意思說？」

仿生人狀若未聞，繼續殷切給建議：「人不應該忌醫。尤其對方還是妳的好朋友。」

伊夏利聽了也會想揍人。水月想。但她忽然想起前天凌晨來自前線的緊急召集，關於說情況危急，後勤的醫療班第一時間就在深夜出發，伊夏利此時已經不在首都。很快會發布讓擁有武力輸出的其他班別也參與支援的緊急任務。水月昨天根本沒敢睡實，但也不能完全不睡，只能斷斷續續做著夢。

她覺得自己好像夢到本應屬於仿生人的夢。那些夢境光怪陸離，彼此毫無關聯，唯一相同點是超高飽和度的全彩，明明整晚都閉著眼，醒來後的水月依然眼睛生疼。

她到現在仍十分懷疑，是熟睡的秘書官從整修室的休眠艙發射電波干擾她的睡眠。但對方裝傻不承認，自己也沒有辦法。

還在惱怒，她等了一晚上的緊急調令通知以刺眼的紅視窗彈出在光屏中央。水月早就做好準備，一通操作直接封存了未經審核且沒有時效性的情報，僅留下優先度最高級別為Ｓ的得以加密形式在公會內部頻道通行，全程都會有情報班的人監管。

「我不在的時候，由你接管Ａ級以下所有權限。」水月說著往辦公室外走，腳步都要踏出門外，她才又不甘心地補充權限轉移的開放指令：「殊明特。」

仿生人笑著回應她：「當然，親愛的。」

水月沒有回頭，她快步回房，一邊換上執行軍裝的同時還在想：這只會睡覺的王八蛋，應該不會趁她不在時偷懶吧？

※

後來究竟是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收場？人在局中，水月根本無法看清全貌。

突然降臨的巨型遊走生物打亂戰場局勢，結果就是她的仿生人兼秘書官殊明特，一個優雅多話還管很多的生活助手，莫名也在上司四處遊擊救援我方人員的期間被拉了壯丁。

殊明特外表看上去溫文無害，與巨型生物交戰的動作卻俐落幹練，也十分熟悉熱武器的使用，像是曾被系統性訓練過。

若說擁有完善的對戰數據只算儲備豐沛，可他的機體同樣也遠超生活助理該有的規格，這就很讓人吃驚了。只要看過殊明特在戰場的表現，沒人會再當他是個普通的情報班長秘書官。而這消息當然也很快就傳入情報班班長的終端。

「妳雖然生氣，可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伊夏利晃了晃手裡的紅酒，隨後笑了，「當然，否則妳不會同意讓他到戰場上來。」

水月沉默地悶了一口酒。她沒說她其實還是不想讓那傢伙來，只是上面來的緊急調令直接通過了她的授權。她沒得選擇。

伊夏利看著她的表情變化，笑著說：「我還以為妳只是偏愛這張臉。」

「我才沒有。」水月立刻否認。

伊夏利提醒她：「妳以前曾在酒後說過，『他』全身上下裡裡外外都得打負分，除了那張臉。」

水月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被友人提起黑歷史，她有種把足以做為酒後吐真言「證據」的仿生人銷毀的衝動──不過，也不需要她這麼做了，殊明特的機體再強，也只是一個人。他從被召來戰場時，就註定不成人形地回去。

他是個仿生人。只要主軀幹和核心芯片沒壞，其他都可以換，不會影響之後工作。

包含臉其實也是可以換的。

水月當然不是因為懷念那張臉，才把自己的秘書官訂製成這副模樣。只是，因為這個仿生人的設計，從外部零件到核心芯片都有「那個人」的參與，於是最終成品的「外表一致」，反而是其中最無足輕重的部分。

廣義來說，這就是個不存在過去情感記憶的，殊明特·列普達斯的備份。

她從沒有將他們當成同一個人，而前提就是得先承認他們有太多相似之處。

水月放下酒杯，從胸前口袋裡拿出一個微型保護袋。

她倒是沒想到，昔日恩師死了這麼久，到頭來還有留其他東西給自己。她手裡是塊容量極小的高級芯片，是後勤部士兵從戰場上回收仿生人殊明特碎裂的左小腿時，意外在韌帶與肌肉的間隙中發現。這藏東西的位置，基本上註定它（芯片）是個只有在仿生人的腿部被毀得不成人形，才有機會發現的「小驚喜」。

不管殊明特當初是做了什麼預判，才會這麼設計，現在看來都很荒唐。

水月收到通知，去後勤部確認秘書官的慘狀時得知這件事，甚至有一瞬間考慮過：乾脆不要維修自己的秘書官，就讓他以戰場上回收回來的，連同主軀幹在內共七八塊部件，一起捐給首都的特殊遺骸博物館，附上詳細的展品說明，讓更多人可以看見「某人的大作」。

但最後，水月只是取走那塊芯片，並簽字，讓殘破不堪的殊明特秘書官回廠檢修。

「妳打算什麼時候看裡頭的訊息？」伊夏利也是少數知道事情始末的人之一。

「他都不急，我為什麼要急。」水月捏著手裡的保護袋，「都這麼久了，他說不定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看到。」

不過，她們誰都沒有說「那就不看了」，水月也知道自己無法視若無睹。

這種芯片一般是用來藏匿重要資訊的高級品。它擁有極佳的隱密性，即使軍規的檢查儀也沒辦法發現它，只能靠肉眼發現。與之相對的，是芯片的極小容量。最多只能儲存兩千字元左右的文件，或一分鐘的影像檔。有些高級軍官會用它來儲存遺書，或沒能來得及回傳的重要情報，再藏進自己的屍體或某些特殊地點。

說不定呢，水月想，這或許會是那人為了避免意外，特地留下給後人的重要消息？

最終她還是透過殊明特教會她的特殊加密手法，反向解開了芯片鎖。

然而──或者，其實這可能是整件事中她最不該感到意外的地方──小小的芯片裡只有一支不足三十秒的錄像，錄了段毫無意義的沉默，以及一句不怎麼有用的訊息。

水月用力握拳，確認影片裡外都沒有其他隱藏訊息後，她閉上眼，用力深呼吸了幾次。

「冷靜……那傢伙早就燒成灰了。」她告誡自己，按了按抽疼的太陽穴。

那個混蛋，大費周章、處心積慮把東西藏在相當於自己副本的仿生人部件裡，卻只是要告訴她：

「有家開在市區的餐廳，他們主廚做的義大利麵肉醬口味不錯，妳改天可以去試試。」

※

在自家祕書官返廠維修的日子裡，戰爭也暫時告一段落，水月其實沒什麼事好做。她提前處理完堆積的文書工作，手腳在辦公室內坐得酸麻，讓她寧可回到戰場。情報班的外出任務已經全數下放給訓練有成的小年輕，之後再提拔個接班人，她這位教官其實也差不多要到退休的年紀。

找不到事情做，水月退而求其次：至少，也要去到沒有冷氣的室外伸展手腳。

於是，當她再一次於夜裡高彩度的夢境中，看到殊明特邊唱歌邊煮肉醬義大利麵後，儘管有些無語，水月還是往車子導航下載了餐廳的路線圖，獨自一人去了那家被死者大力推薦的餐廳。

然而一切都如同那個男人一樣荒唐。

水月看著店門外貼著大大的「店鋪轉讓」大紙，心裡竟有種理應如此的坦然。

「……混帳殊明特，死了都不忘推薦歇業餐廳給我。」

低啐完這句，她轉身就要走。

也在那一刻，不曉得為什麼，水月忽而停在原地，背對著那間根本就沒期待過的餐廳，彎下腰，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公河文轉台 - 8
6字指定: 仿生人的夢境
標註：DZ

一個關於仿生人、高彩夢境與遺留小禮物的故事。五月收到題目就已經想好八十趴的劇情差開頭，文章本身是七月初寫完的。中途發現和本家仿生人設定有一點點撞車，但我發誓這只是因為喜歡的一方死亡 CB 的 paro 性癖很像……真的……

其實應該還能再多擴充一些內容，但字數統計讓我住手（…）

簡易世界觀
未來星際，以星域為國家單位，邊際的星球時不時會有零星疆土戰，或受到附近黑洞遷躍過來的外星漂流生物襲擊。
由於國土擴張、人力資源減少，仿生人大量被投入使用，以維持個人生活、協助產業工作為主。首都交通多使用自動駕駛的磁浮車，行駛於空中軌道，輸入導航，不會開車也能抵達目的地。
雖然首都很多先進的地方，但也只有少數人用得起這些設施。一般民眾的生活仍能看到許多「未科技化」的部分。越往邊際星球，這種沒跟上時代的落差就越明顯。加上戰爭頻繁，邊際星幾乎只有軍人，和無法負擔正常生活的貧民。

補充
水月並不知情上級強制徵召她的生活助手型仿生人的原因。而那當然是因為某人生前事先簽署同意這項使用（殊明特的所有權優先於現持有者水月）。
但本人也沒想到，他的備份真正上戰場是在很多很多年後，精心推薦的餐廳已經歇業（登愣）

（本篇編號：063）